恍惚又没有昏黄的阳光照进来，这个黄昏时分的钟点。
想是又雨了。
水袖的青纱甸甸的。沾了水汽的结果。
窗外的飞檐，挑起来的姿势内敛含蓄。不若北方的宫墙。
我住的这一华都，就是那六朝金粉、十里秦淮的地方。如今能见的，只是旧梦的残迹。桨声灯影里，甚至寻不见胭脂残香。
揽镜的结果也总是自伤。镜中女子，仍旧美目细腰，鬓角的颜色还是欲雨的天青色。只是忧伤的痕迹，太过明显。
那个男子终是离我而去了，纵使近在咫尺，又远若天涯。
我叫他榭。而他，甚至连我的姓名都不曾知晓。
我就是你廊上呢喃的燕啊，为何你都不曾抬头望我一望。

那一日，船往大食途中。
家中五代殷实，是世代的航海世家。衣食原本无忧，他却忍不住一再出海。
自幼年时分，远望欲雨的青天边缘，仿佛远方海的呼唤，胸中已有热血微微翻涌。那是先祖留在血液中的欲罢不能的疼痛。
先人留下的断锚，隐隐有海的味道，忍不住一再放下被迫读的圣贤之书，偷遛入书房一摸再摸，那是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尖的热爱。梦想滚烫的热度，不在及第之试。
帘外春雨正阑珊，淋湿了的一只乳燕在屋檐扑簌着翅，竟进了屋来。他愣了愣，指尖从锚上移开，抚向燕，又半途停住，甚觉自己的唐突。那燕，有美人一样的杏核脸面，鬓角的羽毛是欲雨的天青色。他定定望入那双清丽的眼，滴水一样的澄澈。
这是第一次的，深深凝视。

风暴。沉船。浪涛。鲸声。挣扎。人事不省。那一切都如电光石火一样闪过，一切都仿佛梦境，更有这一双仿佛前世见过的眼，所以再度对上那一双眼，千年的风景已然入梦。他已不顾今夕何夕。
是姑娘救了我吗？他急于起身，撕裂般的疼痛令他浓眉紧拧，跌回床帐。
灯影中，那盈盈芙蓉面，似幻似真地熟悉。
她却是笑而不语，来来往往，端汤药的动作轻盈若飞。
公子还是好生待在榻上吧。她按住仍旧挣扎欲起身的他。声音温软方若乳燕呢喃，仍是熟悉的痕迹。而语气中的了然，仿佛知晓他倔强的性子。那一个又一个春日清晨，他忤逆父亲之意，扔下要读的早课偷偷去了家中的船坞，只为目送最后的帆影没于天际，独留万丈曙色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孔，淡化他刚毅不屈的鼻和眼中的坚定，让来寻的家丁看不明白。
更为奇异的是，那对身着玄色衣裳的年老夫妇，形容陌生，却执意称他本乡主人。更说与他为邻，季季叨扰至今，幸得他所佑。
甚至欲将爱女许配。
“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一日弈棋至半，老翁状似不经心问道。
惊喜的海啸冲刷他的心扉。那一勺一勺亲手喂来的汤药，早化作思慕的潜流暗藏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