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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绛河清浅;提交时间:2024/4/9 21:04:15)
风流一种
风流难效,因要效得它雅。
风流之致,矜持则讷,不羁则浪,增之一分太轻浮,减之一分则鄙俗。昔时东晋龙山会日,孟嘉列席,有风来吹堕其帽,众客嘲之,孟嘉仪态端庄不失风度,即时以文答辩,文美倾倒四座,后人将这段故事美曰“落帽风流”。南齐时王俭府上有幕僚庾杲之,容貌清美,王俭便因此向齐世祖进言,请授官于杲之,使他的美貌能被官帽所映照得更有光采。噫,竟有这般美事!
千百年来,风流总与才子俊杰一并谈论,宋玉潘安,沈约庾信,皆是风流妙人。北魏独孤信驰马过市,头上帽子因势急而斜在一边,第二日竟全城人学他将帽子微侧,此谓之“侧帽风流”。若如此效仿,先学戴帽,可也算是风流一种乎?
古人讲究戴帽,“人之有冠,犹宫室之有墙屋也”,男子成年都要行冠礼,富贵人家戴帽子,庶人亦要戴上头巾,可见帽子之于礼数的重要。今世戴帽者寡见,繁体字被取消的同时,从前人们头上戴的帽子亦被摘掉,倒是西式洋帽借着时尚之便一点一点渗入到生活中去。单式样而言,就有货车帽、棒球帽、报童帽、军帽、登山帽、渔夫帽可顾名思义,又有平顶帽、贝雷帽、麻纱礼帽、高顶礼帽、卷边帽之分;再论质地,又可分棉布、麻、昵、草编、针织等等;用途则另有休闲、运动、遮阳、宴会之分……式样繁多,形状各异,倒可以与古时媲一媲美。时移世易,将高耸的蛾冠换了作窄檐卷边的盆帽,风流的情趣可还能相通?端的因人而异了。
今人戴冠冕者多为女性,男人们戴帽,除却保暖遮阳之用外,多是为遮掩发量的羞涩,况且将帽子戴得好看也实在难,更遑论风雅而不风骚、风流而不流僻的情致。却说风骚原来也不是什么坏词,但如今世道确乎不一样了。温州话里将“风骚”割裂成“风”和“骚”来形容人,“风”指风流、风情,“骚”则沦落至放荡、轻佻。女子戴帽,恰到好处的是“风”,过犹不及的是“骚”,你看连这皮毛的效仿,亦是这样难。若单是轻佻也罢了,可总还有些不伦不类的戴帽者,帽子与妆容衣着皆不相衬。尽管女人在对于衣物的执着上有义无反顾的豪壮,可她们头撞南墙的孤芳自赏对于普世的审美而言更为恐怖(男人亦然)。
祖师奶奶张爱玲在《更衣记》中道,“多数女人选择丈夫远不及选择帽子一般的聚精会神,慎重考虑。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不不不,现世的男男女女在选择婚姻伴侣和装扮时都是一般的漫不经心,闪婚与网购同样迅速。婚姻与帽子都是他们招摇过市的装束。
他们也许以为自己能像拥有一顶帽子般轻易便拥有智慧、才华和美貌,最可怕是我一定也曾如此想过——谁都免不了孤芳自赏的时候。且为着效仿风流,我不仅热衷戴帽,更颇费了一些力气,但看柜中的帽子数量便知。摒除夸张的大帽沿草帽不计,日常可戴的帽子大约有五六十只,颜色各异款式不同,若得一只式样能衬得面目风流的帽子,便还要将同款的其他颜色都收入囊中,乃是为了与衣服成套搭配。仿佛如此效其式样、摹其表相,便能得到风流的韵致了。
因年轻时出门戴帽得了美誉,余生就要倚赖帽子的点缀。故而帽子一顶顶地买,即是不年轻了,每年亦要随着新潮流换一部分。然而年轻的好时光里青春可以作妆,年岁愈长,帽子愈多,纵是将戴帽子的讲究学得七七八八,亦不见得就能造就风流相。面上既无风流姿态,皮下又无锦心绣腹冰肌雪肠,一顶帽子哪掩得住猥琐面相臃肿身材?如此思量竟觉得这风流的皮毛亦非常人所能效仿。戴帽纵是风流一种,却还要考究戴帽者的样貌气度。原是为求风雅流致而戴一戴帽,藏一藏拙,谁知反将短处暴露,更使人心虚。到底不是每个奇装异服的人都叫做王尔德或者张爱玲,文辞才藻已不能一蹴而就,却还妄想在表相上加以弥补,岂非南辕北辙?
今人修养学问皆不及古人,纵有医学科技可整颜容,难效风流。何况连庾杲之都不是徒有风流——史书载他风范和润,善音吐,以文学见遇。乃知风流与美人一样,在骨而不在皮,但看学识而非相貌。便是学会戴帽或者其他,也不过是自命风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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