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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届群杀『烈火如歌』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1帖)

(作者:爱小散;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9:26:01)

[1-11]绯燕纪事(贴杀[烈]亦邻 ,参评) [烈]文洛歆









  我是舞月王朝的二公主——绯燕,小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名字会是一只红色的燕子,常常会问阿娘——阿娘是我的生母。本来按舞月王朝的规矩我应该叫她庶妃娘娘,而母后这个词却只能给王后文氏——那个面冷如冰,而心永远比铁还硬上三分的女人。



  阿娘曾经是舞月王最宠爱的妃子,虽然她到死只是保留了庶妃的名号,但是她是我父亲后宫中唯一一个曾最接近王后宝座的女人!



  所有人都知道舞月王膝下无子,可是我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弟弟。当然只是曾经而已,因为他生下来未满三朝便已死去,按照舞月王朝的习俗,三朝未满的婴儿死去,只是证明他是神误降于人间的,他的父母都不应该哭泣!



  可是阿娘哭了,哭的肝肠寸断,甚至连舞月王亲来,阿娘都不曾给过他笑颜。开始舞月王还宽慰阿娘几句,可是次数多了,便渐渐厌倦。毕竟这后宫最是不缺的便是各种女人,只是可怜了阿娘,她那双曾经舞月王朝最美的眸子,从此变的灰暗起来。



  那时,我还不明白这许多事,曾问过阿娘,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那么伤心。阿娘只是恹恹的摇了摇头,并不曾多说话,只是她那双灰暗的眸子更加灰暗了,



  可是到了现在,我终于知道,在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蛊!种在母身吸尽胎儿的精血,就算不成为死胎,也会在生下来三朝之内死去,而母体也会随之失去生育能力。小弟只是后宫的牺牲品而已,阿娘的眼泪只是一种赌,赌王的最后一点恩情,可惜她输了。输的彻底,以致到死只是一个庶妃,而下葬的规格却是连一般的嫔都比不上。



  而导演这一切的人却依旧高高在上,俯视着后宫的芸芸众生,她便是舞月王后——文氏!















  我常常想,如果那天我不曾躲在宫殿外听见文氏和阿娘的对话,我是否真的成为一个生性淡漠的人?真的能象现在一样将各种情绪死死的压在心底,只是为了博得一个谦和而已么?



  或许我真的能如同她们一般将自己的喜怒发泄出来,不论骄纵与否的评价,只为生在帝王家。



  “绯燕,你知道吗?在阿娘的家乡有一种红色的燕子,它们不是鸿鹄,却比鸿鹄飞的更高,阿娘不希望你站在那高高的位子,只希望你能飞出这宫廷……”阿娘临终前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可是我……



  我知道阿娘至死都等着一个人,等着舞月王,等着他来见自己最后一面,尽管她将自己的失落掩饰在笑颜背后。可是阿娘至死都未曾松开的手心中,紧紧的握着一只血玉燕子,只有我知道那不仅代表着我,那还是阿娘和舞月王的定情物……



  可是阿娘,绯燕不能完成你的遗愿,我不能就这样飞出这宫廷,这宫廷有着你有着小弟的影子,我舍不得离开。可是最重要的是,我要争,为了你为了小弟,也为了文氏!



  可笑么?阿娘,自你去世之后,舞月王室新生子嗣中无一男子,就算已经出世的男子也尽数夭折,而舞月王也再没子嗣出生。就算他每年都会从王朝各地甄选良家女子,可惜再无子嗣出生。



  我很开心,不是因为多出一个人,会对我登上那高高的丹陛造成阻碍,而是……阿娘,你知道吗?在你去世后,因为他新宠的女人怀孕,他竟然嫌你的死讯晦气,而文氏借此机会将你下葬的规格整整缩减了一半!



  阿娘,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他们了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叫他父王,而叫他舞月王了么?至于文氏,舞月的王太后只有一个,绝不会是她!至于我的争,只是不想让她达到心愿而已!















  阿娘,舞月王死了,就在今天。众目睽睽之下被杀死,凶手据说是夜来国人。



  可是,只有我知道,在这刺杀中我的妹妹——舞月国的三公主,曾经那个被宫女欺负后,只知道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小女孩,终于变成了一条斑斓的毒蛇,学会择人而噬,而第一个被她吃掉的就是我们的父亲——请原谅我再次用这个词。



  只是阿娘,为什么我看见舞月王在我的面前逝去,并不觉得欢喜呢?胸口反而有一种被钝钝的刀子割开的感觉,可是泪水,我怎么也抑制不住它了,只能任它流淌。



  我好累,从心底的累,好想离开这王城,离开这四四方方的天,四妹已经在我们的谋划下离开,而我会宣布为舞月王守灵,也会随即离开。在这方舞台上剩下的表演就交给文氏和三妹了!只是四妹,阿姐已经太累,只能为你支持三年,希望这三年你能成长起来吧。



  来到王陵已经十个月,现下正是隆冬季节了,看着草庐外那大如手掌的雪片飘落,我心中已是一片平静。而手中是厚厚的一摞来自王城的讯息,我翻看以后不禁苦笑,毕竟文氏老辣,在三妹的全力谋划下,还有余力派人追杀四妹。



  若非我早将三妹与人合谋弑父的证据收罗在手中,怕是现在她已经被文氏送上断头台了吧。



  只是舅舅,我一想到他时,心绪不由有些紊乱,拢了拢身上的白斗篷——从舞月王去世后,我再也不穿红衣了。我的舅舅他一心想要我登上那位置,当日我一心要离开王宫时,曾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掩饰不住的一丝失望。我知道那并不是别人所说的野心,他只是失望不能完成他最宠爱的妹妹——我阿娘的心愿,常伴在舞月王左右,生同裘,死同穴……















  四妹回来了,在满朝大半的臣子的辅佐下登上了王位,而文氏将右丞相邀到宫中宴饮之机,与之自焚而死……



  全朝震惊,新王以其有伤国体,捋其封号,贬为庶人。大公主飘絮上表恭贺新王后,被封亲王,暂居王城。而三公主与御前侍卫金子鉴双双暴毙,舅舅也向新王宣誓效忠。



  而我在王陵守孝已满三年,按例本该回王城受封,可是我却上表愿到无量寺静心修行,尽管四妹一再的挽留,我坚持到无量寺修行,她无法,只得遂了我的愿。只是临别时,双眼含泪的她让我又想到,小时候拉着我衣角叫姐姐,要糖吃的那个小女孩。



  不觉间我已是垂暮之年,当年的小女孩,已成为舞月史上,最伟大的君王。

  听无量寺的得道高僧说,每一个舞月王朝的皇室成员,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影子,我的影子名叫慕影。

  “慕影抱歉,你当了我的影,却少享繁华,累你陪我在这青灯古佛前消磨了这些年月。只是当年我知道三妹将要弑父的计划,却选择了隐瞒。

  “当父王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对他那并没有真正的恨,有的只是一种怨而已,我怨他没去看望我的阿娘,我怨他对我的阿娘在天之灵连说声对不起都不肯。那时候想要阻止,也已经晚了,我间接地害死了他。这些年,我在佛前静修,只是希望借此能减轻我心底的罪孽,让我的心在这远离尘嚣的地方,得到平静……”





第七届群杀『烈火如歌』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2帖)

(作者:爱小散;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9:26:45)

[1-12]青莲殇(帖杀[烈] 项天问,参评) [烈]林寒--------精华

青莲殇(帖杀[烈] 项天问,参评)


飘忽的细雨,落在久而脱落的檐牙上。精巧的青丝履踏过木制的回廊,急匆匆的红色衣裙尽在细雨中张扬着艳丽的色彩。
绯燕跟着小宫女的脚步回到倚燕阁,入眼的便是那披肩而下的银色长发,柔顺而明媚,像极了细雨打湿的银布襟,遮挡住了半个面颊,只露出白皙而挺巧的鼻梁和半边被咬得发紫的嘴唇。
“我不是刺客。”那人突然而至的话语,将绯燕吓了一跳,再回神却看到,那沾满淤泥的衣襟,早被撕得不成样子,身上到处都布满了淤青和擦伤,不禁皱了眉头说道:“你们说的奸细就是他。”
“回二公主,属下巡逻路过倚燕阁时,这个人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属下就将他绑了回来。”身边的侍卫急切的答道。
“刺客。”绯燕冷笑一声,看到那人身上被绳索捆出的道道血印,气不打一处来,“那有这么笨的刺客会从天上掉下来,真是无稽之谈。”
“可是……”侍卫正要争辩,却对上绯燕恼怒的眼眸,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二公主大发脾气,不敢再做声。
“你们见过有那个刺客不带兵刃,还被抓个正着。”绯燕冷笑道:“还不给我快滚。”
众侍卫闻言如释重负,向绯燕行了礼正要告退,却又听到:“慢着,把绳索给我解开。”
侍卫慌了手脚,忙上前解开那人身上的绳索,不想一时慌急,触碰了伤口,轻轻的呻呤从那人喉咙发出,音量虽是不高,却像冰柱刺入人心,绯燕的心莫名的一痛。喝退手下,亲自解下绳索,擦去那人脸上的污渍,露出清秀魅惑的脸庞来,定定的看着,轻翘的睫毛在眼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白皙的面庞上划过几道清晰的血印,无可明状的妖娆,患惑人心。
“你是男是女。”绯红脱口而出的话语让那人神色一愣,一抹淡红的羞色爬上面孔,更是平添了几分诱惑。
“我是男子。”那人轻答道,可那声音却如同女子般的软弱无力。
绯燕听到回答长松了口气,那破碎的衣襟早已遮不住那人白皙的肌肤,那未曾隆起的胸部证明着男子的身份。
“传太医过来。”绯红转过身吩咐道,心头却是一惊,自己是怎么了,只因那人的秀美便怀疑起他的性别来,若是被破浪知道,又要取笑自己了。

“若想朕成全你与破浪,除非碧莲阁内青莲花开。”
碧莲阁上,绯燕倚着阑干,目光未曾离开那翠绿的莲叶,心头却一直想着父王的话语,“青莲花开。”绯燕喃喃自语,舞月王朝内谁人不知,这青莲花是在舞月王朝建国之初,由天上的神人栽种,至今600多年来碧绿的叶子无论春秋都不曾枯萎,却未开出一朵莲花。父王这样说,只是因为破浪的出生卑贱罢了。
“唉……”绯燕轻叹,冷不防身后冒出一个人来,莲花池内映出一张清秀魅惑的脸。
“公主,是不是又在想破浪将军了。”身后的那人调笑道。
“慕影,不许胡说,父王不许有人在宫中提起破浪。”绯燕淡淡的说道。
“公主,何必担心呢,我听闻破浪将军在与夜来国的交战中又立下了战功,怕是又要被大王封赏了。”
“真的。”绯燕心头一喜。当初自己将父王的话告诉破浪,那个刚毅的男子将双唇抿成一条线,只字未说,只是在次日离去从了军,镇守在舞月国的北方。绯燕自是明白破浪心中所想,只要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与自己的婚事怕才有希望。
慕影望着绯燕被冻红的双手,心中却是无比的心酸。从她为自己解开绳索那一刻起,自己就会莫名的为她心痛。而这个傻女子,何时才懂照顾好自己。
许久,不曾见慕影回话,扭头,却看到慕影的胳膊上一道红印,便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慕影别过头说道,心中却暗自猜测,今天自己遇到的人会是谁呢?

倚燕阁,绯燕急得如热锅的蚂蚁,着宫女唤来慕影劈头就问:“这几天你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慕影一愣,迷茫道:“没有呀,我一直在倚燕阁未曾出去过,除了那次找你去了碧莲阁……”
“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再出去。”绯燕不听慕影的解释,急匆匆的出了门。
慕影心头一惊,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问了身边的宫女才知,原来是圣上招见,据传话的人透露圣上不知从何得知二公主绯燕收留了个来历不名的刺客。慕影脑中猛然冒出一个金色装扮的人来。
那是上午前往碧莲阁的路上,冷不丁的被一双大手抓个正着,阳光下慕影只看到一个穿着金色衣衫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宫的。”那随意问出的话却有着不可抗拒的的力量,慕影不自主的答道:“我叫慕影,是二公主身边的……”
“下去吧。”那人猛的松手,一个趔趄,慕影手臂挂在了一株月季上。
文教绯燕问起时,慕影不想让她担心,对这事只字未题。此时,慕影暗暗后悔为何不将上午的事告诉绯燕。
想了许久,慕影终于横下心来,是福是祸终是躲不过去,倒不如安心的等待消息。

舞月殿的一处偏阁内,流荧轻拨蜡芯,火光中隐隐映出一张刚毅却已衰老的面孔。流荧心头一笑,那银色的长发,精致的面孔,无不牵动着自己的心。想不到,宫中还有如此清秀而妩媚的女子。
“父王,找绯燕来不知所谓何事?”绯燕规规矩矩的站在屋中,父王的喜怒无常,自己从小便知,这次怕是自己和慕影都难逃此劫。
“你的殿中可有一个叫慕影的女子?”
“父王,慕影不是刺客。”听到流荧提到“慕影”两字,绯燕慌忙争辩道,却未曾注意自己的所答并非所问。
“我有问你慕影是不是刺客吗?”流荧转过身说道:“明天把慕影送入舞月殿,以后她便是朕的人了。”
“可,可慕影是男人。”绯燕小心翼翼的答道,猜不出变化无常的父王在打什么主意。
“男人!”那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竟是男子,流荧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更加有趣,说道:“男子又如何。”
“可是……”绯燕的话还未说完便撞上了流荧冷烈的双眸,强把话压下,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圣上,边关急报。”一个粗壮的身影不顾宫女的阻拦,闯了进来。正解了绯燕的窘境。
“什么急报。”流荧有些不悦,可看清了来人不得不把怒气收了起来。他知道左丞相尉迟千帆向来不是这么无理之人,怕是边关真有什么变故才如此大胆的闯了进来。
“夜来国进犯,破……”话说了一半,尉迟千帆才发现站在一边的绯燕,硬生生的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绯燕见状便行礼告退,心头长长的舒了口气。
回到倚燕阁,绯燕兴致勃勃的向慕影讲起尉迟千帆来的如何巧妙,替自己解了围。而慕影却未曾回应,等绯燕说完才小心的问道:“公主,可听到尉迟将军向圣上禀报什么?”绯燕迷茫摇头道:“我只听到他们提到边关和破……。”
“破浪。”慕影接口道。
“会不会是破浪又立下了战功。”绯燕满脸的甜蜜笑容。
唉,慕影心底长叹,望着绯燕幸福的表情,怎么也不忍心把噩耗告诉她。
破浪,那个号称“铁血将军”的破浪,在十天前与夜来国的交战中身负重伤,这时怕伤势已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吧。
三天后,绯燕终是知道了一切,收拾了行礼要去探望破浪,流荧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派兵将倚燕阁团团围起,不得任何人出入,只留下一个宫女照顾绯燕的饮食。
绯燕哭红了双眼,一日一夜来都未曾进食。子夜时分,将一条白绫绕在梁柱上,幸好被晚睡的宫女发现,唤来了慕影。
慕影的心头满是痛,这个傻女子。
“让我替你去好了。”慕影终是不忍看到绯燕消瘦的身子,淡淡的说道。
绯燕一呆,倚燕阁早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出,更别说人了。
慕影似是早知道绯燕不信,灯光下身子逐渐变得黝黑,绯燕的嘴惊成了一个圈,低头,那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慕影匍匐在地,竟于绯燕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我是无影族的人。”慕影淡淡的声音从地下传出。
是那个为皇室而生替皇室承受病难伤痛的无影族?绯燕在心头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次日,慕影便随着前来送饭的侍卫出了城,七天后终于到达边关。
凭借绯燕公主的信物,慕影顺利来到了破浪的帐前。
那个男子,坚毅而挺拔的鼻梁,半裸的上身被纱布紧紧包裹着,渗出鲜红的血迹。军医告诉慕影,若不是一直惦记着绯燕公主的到来,破浪将军怕是早就熬不过去了。
病床上,破浪低低的声音,反反复复的重复着“绯燕”二字。似是感觉到有人来,竟紧紧的抓住了坐在床边慕影的双手,口头依旧重复着那话语,仔细分辨才发觉,那话说的竟是:“绯燕不要离开我。”
慕影刚想抽手,却被军医告诫此时只有绯燕才能激起破浪生存的斗志。慕影就这样静坐了一夜,心头却是无比的麻乱。那“绯燕”两字深深的刺伤了他的心。一夜间,反复的回忆着闯入倚燕阁的点点滴滴,那个红衣女子,虽是对人冷淡,却又让人不由自主的挂在心头,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问:“你是男是女?”自己脱口而出的是:“我是男子。”不由得摇头苦笑,无影族是为舞月皇朝皇室而生,替皇室承受病难伤痛,那有性别之分?
认识绯燕后,慕影曾偷偷的问影主,无影族怎样才能像正常人有男女之分。影主望着慕影直摇头,许久才道:“冤孽呀。”走时留下一句话,影妖如若要变身,除非懂得什么是真爱。
真爱?慕影摇头,到倚燕阁半年有余了吧,而自己一直未曾有变身的迹象,难道说自己对绯燕公主的并不是真爱?
清晨破浪终于醒来,望着床前陌生的面孔有些吃惊,“风流”二字用在那人身上并不为过,世间竟有如此的女子,破浪一时看呆,不小心竟将床前的水碗碰翻在地。慕影弯腰捡起水碗,破浪这才发现,那人身材虽是有韵有味但胸部却并未鼓起,苦笑,怕是自已想绯燕想得太深了吧。
在慕影的精心照料下,破浪的伤逐渐好转,战事也越来越吃紧,到处可见衣衫褴褛的士兵,两军长久的相持使军中的粮草不断减少,已无法保持正常供应。面色饥黄的士兵早已无心打仗,已送出的加急奏折却迟迟不见回应,病中的破浪眉头蹙成了一道麻绳,如若再无粮草怕是这仗不打自败了。
慕影入帐,将小米汤一勺一勺的喂到破浪嘴里,初时破浪极为不习惯,但由于身上有伤,抗议了几次,只得做罢,任由慕影的照料。
碗中腾起的热气遮住了慕影的脸,破浪愣神,那妖魅而幻惑的脸显得更加的虚无,破浪不自主的抓住慕影的手,低声说:“不要离开我。”
“将军又把慕影当成绯燕公主了吧。”慕影挣出手,假装不在意地笑着,却是无比的心碎,绯燕,那个惹人爱怜的女子,此时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破浪垂下头,不再言语。心中却惊异自己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为一个男人而动心了?
十天后,夜来国再次进犯,虚弱的士兵早已挡不住凶恶的侵略者。连慕影都披上战甲跟在破浪的左右。
血溅满全身,破浪如同修罗再生,让敌人望而生畏,只是终是负有旧伤之人,抵挡不住蚁群般的攻击,倒了下去。
“不!”慕影大叫,砍翻了与其激战之人,一个跨步挡在了破浪的身前,一杆长枪穿胸而过,血色迷蒙着双眼,失去意识的刹那间所想的竟是,将军,我要像绯燕公主那样照顾你,不让你再受丁点伤害。
醒来时已是夜晚,入眼的便是漫天的星光。挣扎起身,从死尸堆里找到了破浪,用手试探一下,破浪的鼻间,若有若无的呼吸表明他还活着。
费尽力气才从死人堆里拉出破浪。查看破浪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五十多个,最严重的还是两月前的旧伤,深可见骨。
十指轻拂,泪水簌簌而下。这个被称作铁血将军的男子,此时像婴儿般的熟睡,虽是满脸血迹却掩盖不住坚毅而倔强的面孔。
“影,不要哭。”地上的男子艰难的睁开了双眼,想伸手擦去慕影腮边的泪水,手却使不上力气,闭眼苦笑,怕自己这次真的要成废人了。
“你、你醒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慕影欢呼着,眼泪却流的更凶。
破浪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睁开了眼。可让他吃惊的是,入眼的却是慕影那浑圆的胸部……她真的是女子!破浪无比震惊,不知那来的力气,手臂抬起将慕影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说道:“影,你是我的。”
“你胡说什么。”慕影挣扎,正碰到破浪的伤口,破浪忍不住轻声呻吟。慕影这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变,破碎的战衣早已掩不住妖娆妩媚的身躯。
变身了,竟是在这个时候变身了,自己竟变成了个女子。而那本被长枪刺中的伤口早已消失不见。慕影的心头涌出无数个疑问和震惊。
“当初为何要骗我说你是男人,是不是因为绯燕?”破浪的目光尽是爱怜,那两个月来的细心照料,那长长的银发,早就深深印在了脑海。
绯燕!
慕影的心头又是一痛,那个傻女子,在宫中盼着自己的情郎能立了战功,好迎娶她过门。但却不知自己从见她第一面起,心就为她而跳。可师傅说只有懂得真爱时,影妖才会变身,难道自己对绯燕公主不是爱,对破浪才是……。
慕影使劲的摇头,纷乱如麻的思绪早已将身心吞食。只留下破浪的声音在夜色中荡漾:“等回了宫,我就告诉绯燕,我爱的人是你。”
清晨两人被前来增援的官兵发现,前来的官兵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女子,妖魅的面孔被银发遮住了大半,细若拂柳的腰身尽显妩媚。
慕影依旧是细心照顾着破浪,那喂饭喂药的片刻温存是破浪一天中最快乐的事情,心被慕影塞的满满的。而兵营却流传着,破浪将军从死人堆里捡回个食人妖魔。所有士兵都离慕影远远的。慕影甚是委屈,幸好有破浪在身边,日子才不至于那么难熬。
破浪的伤逐渐好了起来,中间夜来国也发起了大大小小不下十次的进攻,粮草的缺少依旧成了迫在眉睫的话题。终于,破浪决定亲自回朝向圣上禀明情况,索要粮草。
回去的路上,慕影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绯燕。破浪安慰她:“别怕,凡事有我呢。”
两天后,终于回朝。破浪递上去的奏折迟迟不见回应,万般无奈下,只得领了慕影去求绯燕。
倚燕阁,绯燕将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从破浪回来的那刻起心便早已裂成碎片。宫女来报破浪和慕影来访,绯燕本不想见,却又禁不住心中的疑惑,那个号称“铁血将军”的破浪,怎么会爱上一个男子?
宽大的梨木椅上绯燕显得越发的瘦弱,破浪和慕影两人心中满是愧疚,许久未曾说出话来,愣愣的站在那里。
绯燕的目光停在破浪身上,眼中尽是怜惜,为何当初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目光随后移到慕影的身上,呼吸不由窒息: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银色长发在脑后随便挽起,淡淡的胭脂描摹,将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雕琢得恰到好处,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朱唇似启非启,好像在诉说着无尽的柔情……这样的容貌怕是自己就算那时在破浪身边也斗不过她吧。
“你会后悔吗?”绯燕的心头有了计较,轻问道。
“后悔?”破浪迷茫,随即说道:“臣只求公主能求得圣上拨下军粮,救救边关的将士。”
“你会后悔吗?”绯燕固执的问着,心头已满是痛。当初那个在耳边低语轻喃的男子,如今已学会了将自己称为“臣”。
“不会,只要能解决边关将士的温饱,就算陪上性命,臣也在所不惜。”破浪坚定的声音在屋中响起,绯燕的心头又是一痛,拂袖喝道:“你们走。”
“可是……”
“走呀。”破浪的话被绯燕恼怒的声音打断,“我会去求父王的。”
慕影,你为何要骗我,你说过影妖是无性别的,可你却能变身为女子。为何,这是为何。绯燕已是满脸的泪水,恨恨的说道:“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次日,宫中来讯,圣上召见,破浪正要出屋却被来人告知,圣上召见的只是慕影一人。
慕影随着宫女进了宫,却怎也想不到,自己竟被带到了流荧的寝宫中。
“美人,朕等你好久了。”
腰身一紧,两只手臂缠了上来。扭头看清来人,慕影大惊慌忙跪拜。
“你知道吗?自从朕第一次见到你,就再也放不下。”流荧将慕影扶起身,右手挑起发丝轻轻说道:“可绯燕竟骗我说你是男子。”
“二公主没骗你,我是男子。”慕影急切的争辩道。
“是吗?”流荧绕有兴趣的问着,目光却不离慕影的酥胸。
慌张的捂住胸前,竟忘记了自己早已变身,慌忙说道:“请圣上不要怪罪二公主,她不是有意隐瞒的。”
流荧的面色一沉道:“哼,她欺骗朕,死罪可免,但朕绝不会轻恕她。”
“不,二公主她……”
流荧毫不理会慕影的话,手抓住了慕影的酥胸,脸凑了上去,口中还喃喃道:“美人,不如你从了朕,朕或许可以考虑饶过她。”
慕影本是挣扎的双手垂了下来,任由流荧将自己的衣衫解下……
激情过后,慕影起身穿衣,眼眶中含着屈辱的泪水,说道:“圣不要忘记你答应过的事。”
“答应,朕答应过你什么。”流荧大笑道:“夜来国昨天派使者前来议和,朕已答应把绯燕许配于夜来王玄玉。”
“不,绯燕心中只有破浪一人,她情愿去死怕也不会答应的。”
“这事由不得她。”流荧冷笑道:“朕会加派人看住绯燕的。”
“不……”慕影大叫,心头却浮出那个生性淡漠而又倔强的女子,自己抢走了破浪,如若再被嫁到夜来国,怕是连活的念头都没了吧。
流荧的双手绞住慕影的长裙,正待说话,却看到转过身的慕影,脸如修罗,十指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流荧大惊,用力一推慕影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流荧的面色发黑,下了台阶将慕影踩到脚下,面色狰狞的说道:“贱人,和绯燕一样的下贱!只会欺骗朕……胆敢欺骗朕……朕要处死你们。”
不,不能让绯燕再受丁点伤害了。慕影挣扎,拔出发上的簪子,直刺流荧的胸口。
“你。”流荧不可置信,手捂住胸口,眼睁睁地看着血流如注,随即慢慢地软倒在地。
慕影的衣裙被染成了血红色,望着手中染血的簪子,大叫一声,冲出了屋,出屋时正碰上了前来探望的绯燕。眼尖的小宫女看到屋内的景色死死的抓住正要离去的慕影大叫道:“杀人了……有刺客!”
从惊呆中反应过来的绯燕,看着慕影身上的血迹,顿时明白了一切,失控地喝骂道:“你……你这个妖怪,你竟然杀了父皇。”
“不,公主你听我说。”慕影慌忙的解释道:“是圣上他……”
绯燕顾不得理会慕影,抱起屋中流荧的尸体痛哭起来,流荧虽是独断专行且又脾气暴躁,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皇。想不到是自己害了他,当初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把慕影变身为女子的事而告诉他,如果自己没告诉他,怕他也不会因此而送了命。
慕影望着悲痛的绯燕,心中懊恼的要命,失魂落魄的迈着脚步来到了碧莲阁,放眼望去依旧是一池碧绿的叶子,耳边仿佛又听到绯燕羞涩的声音:“父王说,只有等青莲花开,才肯将我许配给破浪。”
“青莲花开。”慕影喃喃自语,一个纵身投入了碧绿的莲叶中,瞬时便被莲叶所覆盖,不见了踪影。

流荧去世的消息第二天便在宫中传开,绯燕告诉众人,来时流荧便已死亡,只看到一道身影冲出了门。众人猜测怕是夜来国的奸细杀死了流荧。
碧莲阁,满池的青莲花竟已盛开,池边破浪手捧着一身粉身的衣裙,痴痴的坐在哪里,听得后面来人,低低的说道:“你知道吗?这身衣裙是我亲手为她挑选的。”
“破浪。”身后的人语气哽咽,轻轻的叫道。
“我知道你恨她,可你不该那么对她。”破浪将脸埋在衣裙中又道:“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出现,是她一直在照顾我,我知道她和一般的人不一样,来的时候身形纤细,当我们经历了一次生死后,她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我心中很是欢喜,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就算她是妖,可她却救了我……”
绯燕听着破浪低低的自语,心中有万般的苦涩却无从说起。他只是个妖,是个无性别的影妖,却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变身为女人。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银色的长发顺肩而下,那种妖媚患惑着人心,抢走了破浪,又杀死了父王。

十天后,流荧下葬。绯燕费了好大周折才从朝中调出一批粮草拨给破浪,破浪接过调派粮草的折子却未曾说谢,只是说自己会尽最大的努力镇守边关,抵挡夜来国的侵略。
送走破浪,绯燕便在宫外的无量寺出家。方丈本是不收,可在低头的刹那间却发现绯燕投在地上的影子色泽,明显要比旁人重的多,便叹句:“孽缘。”为绯燕剃了度。

后记
我是慕影,影妖族的慕影。
不知为何,在我跳入莲池的刹那间,竟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我看到满池的青莲花盛开,月色中我迷茫的踏着脚步,当第一缕阳光射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无量寺,张嘴大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而身子一矮,竟融入了她的影子内。
当缕缕绣发随着剃刀而下时,心情无比的沉痛。我想我是爱这个女子的,不然不会在遇到她第一次便脱口而出:“我是男子。”更不会在战场替破浪挡了一枪,心头想的却是“将军,我要像绯燕公主那样照顾你,不让你再受丁点伤害。”
是的,我变身了,因为正象影主所说的那样,我终于懂得真爱。变身为女子,只是要让自己能像绯燕一样照顾着破浪,可惜这个道理我到现在才明白。
绯燕将我骗到了流荧的寝宫内,酿造了一个悲剧,但我不怪她,杀死流荧我不后悔,我不允许绯燕受丁点伤害,那怕是她的父皇也不许。
今后的日子我想我会随着这个女子在无量寺倾听佛音,直至终老。





第七届群杀『烈火如歌』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3帖)

(作者:爱小散;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9:27:57)

[1-13]十箭(贴杀文洛歆 ,参评)---------精华

[烈]破浪

1
  
  夜静时分,乌寒关上明月清冷,照得大地如雪。孤鸦斜掠,沙哑的鸦鸣骑着夜风飞翔,低掠过关头后,又振翅高去,给守军抖下阵阵寒意。乌寒关,概因商旅罕至,春风难渡,飞禽只见鸣声凄凉的乌鸦而得名。
  秋寒了,往日此时,乌寒关上八名巡哨只是缩着脖子边溜达,边扯些漫无边际的话题。今夜却大异寻常,只见六名红衣巡哨在关上警觉地探视,另两名全身伏地,侧耳聆听。
  “西南五里,快马一匹!”趴在地上二人中年纪较长者果断出声。
  另一名年轻巡哨立即跳起,人未站稳,马鞭已挥出,勾住不远处一匹马的缰绳一拽,身子早已飞上马背,奔驰而去。
  “报——,西南五里,快马一匹!”
  “报——,西南五里,快马一匹!”
  “报——,西南五里,快马一匹!”
  “报——,西南五里,快马一匹!”
  消息经过三层传递,最后一声“报”到达将军府的军机堂时,“铁血将军”破浪已经于黑木案后戎装在座。他长发垂肩,黑眸如电,浑身上下不怒自威,有一股雄狮般的王者之风。破浪身后是披甲而立、跟随他二十多载的统军穆青,作战经验丰富,有“战王”之名。
  “刀一组西门,枪一组南门,箭三纵登关,其余将士待命!”穆青一连串掷下三块令符后,大步下堂,高大健硕的身形瞬间已在府门外。堂上早有三名军士抢出,各拾一块令符飞奔而去。门外报讯的巡哨脚未点地,即转马而回。
  乌寒关十多万守军,破浪花了二十年心血调教,经过恶战无数,攻守自如,加之流荧王的特别关心,军需部在装备给予方面对乌寒关守军极为照顾,从而使这支守军被打造为舞月皇朝最精锐的一支部队。破浪将守军分为雪刀、冰枪、羽箭、风骑、铁盾、山卒、云步七队,每队七领,每领七纵,每纵又分七组,每组五十人。守关军士轮流休息,每晚每队均有四领二十八纵军士眠不解甲,枕戈而歇。故此,穆青令下不久,雪刀队五十人和冰枪队五十人已分别埋伏在了西门和南门内侧,羽箭队一纵三百多人亦已登关守望,穆青亲临指挥。
  “南门三十丈,快马一匹!”两名巡哨继续伏地聆听,羽箭队军士立即向南门关头集结。穆青手一挥,一排羽箭队员上前,射出一轮火箭,燃烧的火箭照亮了南门外的夜空,几只受惊的乌鸦呱叫着一掠而起。穆青目光如炬,早已看清奔袭而来的确实只有一骑一人,马上之人身形单薄,无剑无甲,伏卧马背不动,烈马狂蹄飞奔,直向南门而来。
  “留活口!”穆青大声下令。
  南门骤开,马一入关,旋即关闭。那匹冲门而入的枣红色烈马尚未撞上绊马索,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竟是活活跑死。马上之人随着烈马倒地,直直摔出丈余,一旁早有几十杆长枪伸出,连钩带拽,将他锁于枪下。
  穆青看那人时,竟是个十六、七岁的羸弱少年,已几近昏迷,手中却还紧紧攥着一支箭。军士火把照着,穆青细看,发现箭头蛇形,竟是纯金打造,上刻一个小小的“浪”字。穆青脸色骤变,从少年手中猛力夺了金箭飞马扬鞭,直奔将军府。人未进门,已经开始大喊“将军!金箭!”穆青几乎是一直奔到将军案前,把金箭呈上。
  破浪正在豹皮椅上坐侯穆青的回报,一见金箭,震惊而起,双目几乎迸裂。这是真的么?这不可能!怎么会呢?你说过会等我起兵夺城,会静候我兵困王都,你或者我,在交战中有一个力竭而死,那才是我们的命,你怎么可以丢下约定,就这样去了呢!破浪心中万马悲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将军!”穆青心中发急,抢上一步,扶住破浪。
  “起、兵!”破浪力举千钧般艰难地朝穆青摆摆手,吐出两个字。
  穆青眼中精光骤放,洪声而应:“得令!”
  很快,乌寒关就火光冲天,明如白昼,人喊马嘶,一片喧嚣。各队将士迅速集结,人人头裹白条,队队手执白幡。将士已尽知:流荧王驾薨!
  当火炬逶迤如蛇,南向而行,惊起无数鸦阵穿空嘶叫,浩瀚的夜空,月凉似冰,悲风呜咽。穆青轻轻为破浪披上一件雪白的貂皮披风。
  “你在宫里做什么的?”破浪问。
  送箭少年左右看看,确定破浪是在和自己说话。他偷眼瞄一下身旁并辔而行、大名鼎鼎的铁血将军,只见他目光幽深,凝望远方,黑色的长发飞舞如帜。少年红了脸,低声答:“我不是宫里的,我爹在宫里打更,我有时帮他值更。”
  “谁给你的金箭?”穆青接着问。
  送箭少年正欲回答,破浪挥挥手,示意穆青不用问了:“除了他,没别人。”
  送箭少年愣了愣,嗫嚅道:“那人说,我只要能在王驾崩后七天之内,将金箭送到乌寒关,将军——”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将军就会给我万两黄金。”
  穆青鼻中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你竟然信他?”
  “我想试试运气。”少年窘迫地低下头,旋即,他又抬头急急补充,“我为此偷了我爹的钱袋,买了七匹快马,全跑死了。”
  破浪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却对少年说:“你押对了!”
  “真的?”少年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兴奋地兜着马原地转了一圈,随后打马奔跑起来,边奔边回头喊:“将军,我也要留一头像您一样的长发——”
  四围空旷,蹄声咄咄。穆青忽然腰身一挺,说:“您应该拿回属于您的一切!”
  破浪闻言,微微勒马,斜睨向穆青,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豪情激荡、誓言追随自己左右的青衣少年。穆青只当未觉,并不看破浪一眼,顾自打马而去。留下破浪傲立于马背,雪白的貂皮披风衬着他乌黑的长发猎猎飞扬。
  许久,狼一样的嚎叫在穆青身后响起,声音无限寂寥、悲凉,穆青无需回首,就知道那是破浪在迎空咆哮。乌寒关上无数个凄冷的寒夜,破浪也是这样独自站在最高处寥寥长啸。
  
  2
  
  二十五年前,当破浪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时,长发飘飘的他就在一次宫廷演武中一跃而出,让他的长发、裸胸和黑靴一起,成为舞月皇朝少女们尖叫的对象,贵族子弟竞相效仿的时尚。
  每年的宫廷演武,烈酒豪饮,华服云聚,场内除了流血,就是看客的喝彩和赌客的嚎叫,那种场面是纵情声色的流荧之父——火烈王的最爱,也是王族和官宦子弟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
  可是,那年,没有人能制服铁骑。下场子弟每人只可带五名步兵手,却要面对十二名铁骑兵。有几名华服的少年翘楚带人下场,仅仅一两个回合,场内就纷乱而血腥,谁也没有办法挡住十二匹战骑的铁蹄。
  “我去试试。”包厢内火烈王的二王子风迴意欲下场,却被王兄太焕一把拉住,摇头制止。
  三王子青垣见此情状,嗤之以鼻:“怕死就别生在帝王之家!”
  “你不怕死,你去。”太焕反唇相讥。
  “去就去。”青垣愤然起身。这时,场内又有一名劲装少年带人入场,只是眨眼之间,哨鸣还未落,少年带着的五人就被十二匹铁骑冲得七零八落。待到战马二次转回,劲装少年躲闪不及,竟被踏于马下,胸前被战马的铁掌踢穿,血流如注。
  青垣不觉变了脸色,呆立了半晌,才轻声问流荧:“四弟,你去不?”
  流荧面色煞白,他只觉得自己想呕。听到青垣问话,他坚决地摇摇头,并对青垣说:“王兄你也别去,不值得。”
  “好,我听你的。”青垣点点头,重新落座。这次反而轮到风迴冷嘲热讽了,青垣却只当未闻。
  此刻,场内充盈着赌客愤怒的咆哮,和看客对少年才俊们的讥诮与挑唆。但是,面对血腥弥漫的演武场,众多贵族子弟却全然不动,他们或窃窃私语,或忍辱噤声,再没有人愿意用生命去博弈荣耀和风光,这场演武竟冷了场。
  忽然,聒噪的人群开始逐渐安静,慢慢地,台上所有的看客都注意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坚定地走向演武场**。他身材匀称结实,胸肌半裸,微垂的左手执一把匕首,寒光凛凛,腰间别着十多柄从长枪上折下来的枪头,黑靴劲步,虎虎有风,虽是少年,却已透着王者之威。最引人瞩目的,是少年一头黑色的长发,垂肩而散,伴随他矫健的步履轻舞飞扬,如一面闪亮的旗帜猎猎飘展。人们看着少年进场,犹如欣赏一匹黑骏,他长发阔步,恰如烈马扬鬃,一路走来,风采飞扬。
  少年人对众人欣赏、惊叹的目光似乎视而不见,漆黑的双眸只是不断地投向看台上的火烈王。
  有些人认识他,知道他的名字叫破浪,是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王子的王子,他每次见了火烈王都会称父王,奇怪的是,火烈王从来都不理他,却也不把他拉出去砍头。
  看台上的火烈王显然也注意到了进场的破浪,但他只是眯着眼,索然无味地扫了一眼破浪,就继续和身旁的舞姬们饮酒作乐。破浪却并不很介意,因为他相信,也许半个时辰都不用,父王将会改以赞叹而火热的目光注视自己,并骄傲地拥抱他流着王族血液的身躯。
  破浪在演武场**甫一站定,尖利的竹哨立即响起,闸门打开,十二名铁骑卷尘而出,队形稍作整理,就分为两列,扬蹄冲向破浪,人们屏息而望,等待着破浪被残忍地踏为肉酱,然后再报以这位英俊少年怜惜、落泪和唏嘘。
  瞬间,马队的第一次冲锋已结束,待灰尘渐散,人们惊讶地发现演武场**趴下了两匹战马,马肚上各自插着一柄枪头,骑士则已在一旁倒毙,喉间鲜血涌出,显是被割喉而死。看台上一片哗然。
  马上骑手短暂地交换一下惊奇的目光,毫不迟疑地发起了第二轮冲击,十匹战马依旧分为两列,直袭破浪双侧,寒刀挥舞,马蹄纷踏。
  团状的尘土稍遁,看台上已经有人捕捉到二次冲击的结果,倒地的战马变成了四匹,而破浪半跪于演武场**,右腿血流不止。破浪在四围看客的鼓噪声中,慢慢地立起身。赌客们开始兴奋地叫嚣,人群挥舞着帽子、汗巾或手臂,蹦跳着为破浪聒叫加劲。
  骑兵们再无犹豫,拨动马头,直接发起第三轮冲杀。烈马扬蹄,灰尘如云,冲杀眨眼便已结束。看客们发现,破浪立在演武场**,浑身是血,甚至脸上、手上也满是鲜血,而他身边,总共倒着六匹哀鸣的战马,六个骑手或死或伤。
  场内一片寂静,人们被这样的场景震慑了,无论台上观众还是场内骑士,没人看清这个黑发猎猎的少年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他们一直睁大着眼睛,却只捕捉到马腹下一两次的长发飘扬。
  骑兵们显然有些愤怒了,骑士长大声呼喝着,剩余的六匹烈马一字散开,改为一横排,带着杀戮和雪耻的决心,扬蹄直踏,向破浪冲锋过去。
  有的看客已经开始捂上眼睛,勉强还可以继续观看的,也屏着呼吸。一些人希望看到血腥,一些人希望看到奇迹。睁着眼睛的人们竭力想看清破浪死或生的那个瞬间。
  这一次人们看清了:破浪一拧身,从一匹马肚下钻出,将一圈烈马抛在身后。他双手持枪头,反手飞出,两只枪头分别插入距离最近的两匹战马的腹部,两名骑兵落地后被队友的马蹄踩在脚下。
  骑士长第一个掉头冲向圈外的破浪。就在即将被踏倒的刹那,破浪一闪身抓住了马尾。烈马开始腾跃,试图将破浪甩脱,破浪左臂缠紧马尾,右手拔出一柄枪头刺入马腹,烈马嘶鸣,鲜血喷出,破浪和骑士长同时被甩落。随后而至的三匹战马不及止步,从骑士长身上踩踏而过,三人挥刀一阵乱砍,破浪中刀,闷叫一声,昏死过去。
  当冲锋结束,仅剩的三名骑兵大口喘息,人们看到演武场上破浪伏在一匹马肚上一动不动,一柄长刀斜切在他裸露的右背上。忽然,破浪开始挣扎,许久,他爬了起来,血流满面,背着那把刀摇摇晃晃地站着,刀柄在他背上微微颤抖,他却并不去拔。终于站稳了,破浪伸手向剩余的三名骑兵招了招,示意他们再来。
  人们开始惊叫,声音带着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剩余三匹战马却畏惧了,无论主人怎样催动,再也不肯向前。竹哨响起,三匹战骑慌乱地逃回闸内。
  一时间,本已被惊呆的看客这才清醒,看台上的尖啸声、口哨声、喝彩声、叫骂声如雷爆发。破浪伸手抹去遮住眼睛的污血,望向火烈王。火烈王眯眼望着满身是血的破浪,沉默不语。
  一夜之间,王都的街头巷尾到处飘扬起猎猎长发,少年子弟们开始模仿破浪,胸肌半裸、雕弓斜挎着穿街走巷。所过之处,女子们热情而配合地对这些少年报以尖叫声和笑声,还夹杂轻俏的飞吻。
  此后几天,破浪一直热切地期待火烈王的赞扬和褒奖,但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火烈王的奖赏,竟是让自己从王子沦为护卫。
  “为什么要我做流荧的护卫?我自己也是王子!”破浪愤怒地质问高坐于庭的火烈王。
  黑檀木椅上的火烈王冷冷地看一眼破浪,费力地挪了挪肥胖的身子,将暗红色的酒糟鼻翕动着,凑近案上一杯绿色的酒水用力嗅了嗅,然后才冷冷地说:“你不是。”
  “我是!”破浪执拗地抗争。
  “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火烈王眼中寒光一闪。
  破浪有些气急败坏起来:“您看到了,那天,只有我能战胜骑兵,我才是您最棒的儿子。流荧懂什么?带兵攻守、宫廷机心、政治谋略他一窍不通,他甚至对治国没一点兴趣。一样是您的儿子,您却让我和马夫住,和下人吃,现在又让我做护卫兵。父王,您为什么这样待我?”
  “父王?”火烈王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轻蔑地看了看破浪,“谁是你父王?你是你母亲和一个马夫通奸而出的孽子!记住,你不是什么王子!”
  破浪瞠目结舌,愕然当场。
  “流荧的优秀,就在于他什么也不懂。”火烈王这句话声音极小,几乎是自言自语。语毕,他从檀木椅上下来,摇晃着肥胖的身子走进后殿,只留下破浪独立中庭。
  狼一样的长啸突然从中庭响起,震得屋宇瑟瑟,啸声充满伤痛和愤懑。
  
  3
  
  “你真帅!”这是流荧见到破浪的第一句话。
  破浪没有出声,双手抱胸而立,冷冷地打量流荧。
  流荧与破浪同庚,年长几个月,性格却与破浪迥然不同,他随和、爱笑,有时候还喜欢发呆。
  最初与流荧相处的日子,破浪有种重重跌地的感觉,犹如高空跳落,正准备继续深坠,不意却已触地,反而崴伤了脚;又像是穿着高筒皮靴,准备跋涉沼泽的人,踏入之后才发现,脚下竟是浅浅的一捧清泓,连脚面也没不了。破浪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可是想一想,说到骗自己的人,也只能算自己。
  流荧一起的时候,破浪很少说话,流荧问过破浪为什么不喜欢说话,破浪沉默不答。
  破浪冷眼观察了流荧一段时间,心中悄悄研究流荧有什么值得父王喜欢之处,研究的结果,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当然,破浪也不得不承认,他也一样很难找到流荧应该让人讨厌的理由。
  流荧经常拽着破浪去野外,名为狩猎,更多时候只是寻涉风光和险地。这种远行,让二人远离了宫廷,远离了那几个目光阴郁的王兄,远离了每日只知纵酒淫乐的火烈王。不知不觉间,破浪竟也喜欢上了这种野外远足。
  是一次大雪中的迷路,让破浪与流荧的命运从此纠缠不清。准确说,带给他们这种命运的,是一只黑熊。
  首先看到黑熊的是破浪,那时,他正和流荧在风雪中挣扎着前行。破浪看到黑熊正在舔着、拱着地上的一个人,一个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女孩。
  随后,流荧也看到了黑熊,他和破浪停下脚步,交换了一下目光,拿不定主意该前进还是转身。只是这一转念间,黑熊已经发现了他们,转头朝他们走来。
  忽然,平日看似文弱的流荧拔出了短刀,他对破浪说:“你用箭射它的喉咙。”流荧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回头,手中短刀寒芒闪烁,小心翼翼地迎着黑熊缓缓走去。
  瞬间,一道闪电划过破浪的脑海:射杀流荧!
  是的,再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从背后射杀流荧!没有人知道流荧是怎么死的,黑熊将把他撕咬为数段,父王将会抱着他的残尸痛哭,自己将会为父王抹去伤心的泪水,然后扶父王起身,失去最爱的王儿流荧,父王将会把王位传给自己,舞月皇朝第二十三代君王将是破浪王。
  破浪突然豪气冲天,他挽弓搭箭,瞄准了流荧的后心。
  此刻,流荧已经开始加速,他发足狂奔,穿过与黑熊之间最后的一段距离,冲进咆哮着的、几乎已直立起来的黑熊的怀抱。
  破浪再不迟疑,连珠十箭,离弦而出,箭箭直入黑熊的喉咙。黑熊口含他的十箭,挣扎着倒地死去。破浪的脸色逐渐铁青,他心中忽然叹了口气,唉,自己始终还是做不出背后黑箭的勾当,他不觉苦笑。
  流荧背部被黑熊抓了一下,所幸伤不重,那把短刀齐柄没入黑熊的心脏。二人检视那个雪地里的女孩,发现她还活着,只是被冻僵了。破浪和流荧轮流抱着女孩往回走,尽量用体温温暖她。
  还在他们没有彻底穿越风雪时,流荧忽然说:“如果我做了王,我会封她为后。”
  破浪讶然,这是他和流荧相处两年多来,第一次听到流荧说如果自己做王的话,竟是为了这个还不认识、还未苏醒、不知名姓的女孩。破浪不禁多望了几眼流荧怀中的女孩,留意到她竟是那样冰清玉洁的容貌。
  那年,这个女孩十四岁,有着云朵一样美丽的名字:南宫若。
  “如果我做了王,我会封你为后。”两年之后的月下,当流荧牵起南宫若的手,旧话重提时,破浪突然觉得忍无可忍,他阴着脸,从树荫下转出。
  “是么?”破浪双手抱胸,嘲弄地望了望流荧,“问题是你怎么当上王,什么时候当上王。”
  流荧一愣,默然无语。
  破浪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流荧和南宫若。此时的流荧玉树临风,南宫若光艳照人。如果说两年前的南宫若是冰是雪,两年后的她,则已出落为冰雪间一朵粲然的雪莲。她这样与流荧并肩而立,手手相牵,宛如一对璧人,这让破浪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片刻的沉寂后,破浪突然说:“流荧,我去刺杀夜来王蓬齐,你在这里夺王位,谁先成功,南宫若就归谁。”
  流荧和南宫若均感愕然,流荧不知如何作答。
  “不敢赌么?”破浪眉峰一扬,挑衅地问。
  流荧摇摇头,尽量镇定地说:“不是,只是觉得不公平,刺杀要相对容易些。”
  “那么,我们换过来?”破浪语带讥诮。流荧又是一愣,他清楚,如果换过来,将意味着什么。
  破浪轻蔑地笑笑,长发轻扬,转身而去:“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晨曦微露之时,破浪骑着心爱的黑龙马北出都门,流荧的贴身护卫穆青早在城外恭侯:“这是四王子令人连夜打造的金箭,王子说,您十箭救他出熊口,今日赠君十箭随行。”
  破浪接箭在手,借着晨光看时,这些箭均是纯金打造,箭头蛇形,上刻一个小小的“浪”字。破浪分外喜欢,拔出其中一支还给穆青:“此箭帮我回赠王子,谢他厚意。”
  破浪轻拍一下黑龙的脖子,黑龙拨步扬鬃,清风蹄急。马背上的破浪几乎想大笑出声,因为他已料定,无论流荧输赢,南宫若都将是自己的。流荧输,则南宫若归自己;而流荧若赢,只怕不止南宫若,甚至连舞月皇朝的江山也将是自己的,因为流荧若想赢,除了冒险弑君,别无他途,而那时,破浪将是那个登高一呼,率众把弑君之君剿杀的人。
  看着破浪远去的背影,穆青忽然大喊:“有朝一日,穆青愿追随您左右”。晨风中传来一声狼一样的长啸,高亢、嘹亮,破空而上,直入云端。破浪策马飞奔,长长的黑发与座下黑龙的乌鬃一起,伴着啸声激荡、飞扬。
  
  4
  
  破浪离去后,流荧象换了一个人,忧郁、烦躁,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夺位。他预感着,也许这一生,自己将注定失去最心爱的人。
  “我不知道怎样可以做王。”流荧不敢去看南宫若,他们坐在碧云池畔说话,流荧边说,边无聊地向池中掷出石子,击得池水涟漪层层,像他的愁绪般荡漾开来。
  南宫若并没有受流荧情绪的影响,反而粲然一笑,清亮地说:“我不做你的后。”
  流荧一愣,呆呆地望向南宫若,竟然忘了问为什么。
  “看我也没用,”南宫若又是脆声一笑,“我喜欢他。”
  流荧怅然若失:“那你怎么不拦住他?”
  “唉,他那样骄傲的人,是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赢得才肯的。”南宫若幽幽地说。
  俩人沉默了一会,流荧试探着问:“如果他输了呢,你也不肯做王后么?”
  “咯咯咯”南宫若大笑起来,像是听一个天下最滑稽的笑话。片刻之后,她垂髫一甩,歪着头看向流荧:“他怎么会输?!”
  流荧忽然悲从中来,甚至想嚎啕大哭,他猛然一跃,纵身跳入池中。南宫若大急,在池畔又叫又跳,许久之后,才看到流荧在池中心浮出水面,奋力向对岸游去。
  第二天,流荧全身发烫,卧病不起。火烈王亲往探视,并亲自喂流荧喝药。
  “荧儿,我当时真担心你和破浪换,换成你去刺杀夜来王蓬齐。幸好,你最后还算聪明,你如果为王,若儿自然是你的,甚至连破浪的命你也是予取予夺。”
  流荧闻言大窘,他想不到火烈王竟然知道他和破浪的赌约。流荧慌忙起身,跪地告罪:“父王,我倒没有想这一层,我只是怕流血。如果让破浪选择夺位,我怕宫廷会血流成河。”
  火烈王并没有让流荧起身,他眯着因纵欲过度而肿胀的眼,轻蔑地问:“哦?那你能不流血夺得王位?”
  流荧伏地不起:“孩儿,孩儿,孩儿想过请您去宫外清修。”流荧不敢撒谎,涨红着脸,坦诚而告。
  “唉,荧儿,你懂么?”火烈王长叹一声,“我一日在外,你就一日不能为真君。就算我愿意,也会有人挟我相抗的。除了杀我,然后伪诏继位,你别无他途。”
  流荧大惊,爬前几步,抱住火烈王的腿,已然泪流满面:“父王,孩儿不敢!”
  火烈王任流荧抱着自己不放,问他:“你爱若儿么?”
  流荧流着泪点头。
  “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么?”
  流荧再点头。
  火烈王突然目光一凛:“那么,为了她,杀了我!”
  流荧悚然一惊,旋即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正顶在火烈王的腹部。流荧惊惧无比,手一松,匕首呛然落地。
  “知道你的王祖、我的父王是怎么死的么?”火烈王低下头在流荧耳边低语,“他敢霸占我的女人,我就让他归了西。”
  流荧瞪大双目望着火烈王,愕然跌地。
  火烈王再不迟疑,轻轻抖一抖腿,挣开流荧的环抱,摇晃着肥胖的身子起驾离去。
  就在火烈王探视流荧之际,北方的夜来国,破浪正披着一件豹皮,将自己伪装成一只雪豹,在林间躬身飞奔,吸引着身后的夜来王蓬齐快马追猎。
  破浪在夜来国逡巡数月,最后确定:唯一的刺杀机会是蓬齐寻猎之际。夜来国君蓬齐,性情残忍,身材魁岸,自幼好武,等闲之人难以近其身。每隔两周,他就会带着王子们外出狩猎,享受血腥和杀戮。破浪选择了那天刺杀,是因为那天陪同蓬齐狩猎的,是九王子玄玉,他是蓬齐十二个王子中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
  在后追袭的蓬齐已经越来越与破浪接近,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将追随他的护卫抛弃得足够远。看看距离已近,蓬齐挽弓搭箭,正准备瞄准,却突然看到奔跑中的雪豹直立了起来。待雪豹转身,整件豹皮下赫然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年轻男子,已经挽弓搭箭,瞄准了自己。
  久经沙场的蓬齐立刻知道自己遇到了刺客,他弦上之箭更不迟疑,飞射而出,旋即打马回奔。破浪甩出豹皮,裹落来箭,随后连珠箭发,箭箭直追蓬齐后心。
  蓬齐不愧演武出身,骁勇非常,他一边伏于马背,一边拧身挥弓,一连击落破浪八支金箭。无奈破浪的金箭力大、速急、箭沉,最后一支还是射穿了蓬齐的战革,所幸距离已远,因此射入不深,蓬齐尚能忍痛狂奔。破浪不禁深悔未将流荧第十支金箭一并带来。
  蓬齐转眼已与随后追来的玄玉回合,蓬齐伤痛落马,玄玉亦即滚鞍。玄玉大喊着“父王”,蹲身将蓬齐紧紧抱住。
  破浪呼哨一声,早已隐匿密林深处的黑龙扬蹄奔出,破浪飞身上鞍,缰绳一带,正欲离去,忽听蓬齐一声大叫,破浪立觉有异。他拧头看时,蓬齐软软地伏在玄玉肩头,原本只是浅浅射进其背革的金箭,此刻却已深深末入蓬齐的后心。而九王子玄玉正手扶金箭,冷冷地望着破浪,浅褐色的双眸深不见底。破浪只觉一阵彻骨之寒,双腿一夹,黑龙长嘶而去。玄玉让军士莫追,救王要紧。
  破浪不敢入城,只是露宿山野,避开行人,饿了就在山林捕猎,沿着野径迂回向南。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终于回到舞月皇朝境内。
  “小二,三斤包子,两斤牛肉,一斤烧酒。”人困马乏的破浪几乎是撞开客栈的门,跌坐在凳子上。包子、牛肉、烧酒下肚,破浪稍稍缓过了劲。
  “你们知道吗?夜来王蓬齐为刺客所杀,九王子玄玉夺嫡登基。这个玉公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说他以后怎么治理国家啊。”小店不大,邻桌的议论清晰地传入破浪耳中。
  另一人接言:“据说刺客是我们的破浪王子,那些军士认得他一头长发,新王玄玉已经下令通缉他,现在夜来国到处是他的画像。”
  破浪再也吃不下去,他几次想暴喝:“蓬齐不是我杀!”可是,他无法出声,南宫若明艳的笑容像绳子一样勒紧他的喉咙。他发现自己平生第一次懂得怕,他怕失去南宫若,那将比失去自己的呼吸更可怕。
  “破浪王子那个帅啊,嗖嗖嗖,连珠箭发,把夜来王射成了刺猬,当场毙命。”有人一边比划出射箭姿势,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
  突然,人们发现,邻桌那个低头饮酒的客人猛然冲出客栈,跳上马背奔去。
  “老板快来,有人白吃完跑啦!”人们惊叫起来,待到老板、小二、客人一众人等追出门外,大雨磅礴中,破浪一人一骑早已不见踪影。
  一声狼一样的嚎叫传来,在雨声中飘摇不去,凄绝的长啸中,狂躁的马蹄声挟着风声,沿着空巷奔去。
  
  5
  
  如果没有火烈王驾崩、流荧继位的昭告,破浪不知道还要多久自己才会踏上回宫的路。他既无法向流荧和南宫若说出夜来王蓬齐系自己刺杀身死的话,也不愿向他们承认自己的失败。他象一个有家不能归的游魂野鬼在王都周围游荡。
  穆青当值回来,忽然发现破浪在自己房中,大喜:“您终于回来了,您刺杀了夜来王蓬齐,现在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了!”破浪却避而不提刺杀一事,反而询问起流荧登基的事,他原以为穆青会告诉自己流荧弑父谋位的故事,可穆青讲出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火烈王那次探视过病中的流荧后,就下令对流荧的起居出行进行监视和限制,使流荧基本处于半幽禁状态。太焕、风迴、青垣三名王子闻讯,大为振奋,庆幸扫除了一个争夺王位的劲敌。
  中秋之夜,传令官请四位王子进宫,火烈王于偏殿设宴与王子们叙天伦之情。太焕、风迴、青垣均很早就去,流荧最后一个才到宴。流荧甫一进去,火烈王就怒斥:“你这个胆敢谋逆的孽子,也有脸来见我么?给我乱棍打出。”太焕、风迴、青垣三王子起身劝慰,流荧伏维告罪,火烈王才勉强按下怒气,但是,依旧对宴官说:“不许给他斟酒。”
  整个晚宴,流荧只是坐于下首陪坐,落寞地看着父王和三位王兄欢饮。宴至尾声,火烈王执过酒壶,亲自为太焕、风迴、青垣斟酒,三人惶恐起身,接杯在手,却并不先饮。火烈王也不理会,给自己也斟上一杯,一饮而尽,太焕与风迴对视一眼,这才饮下,青垣见两位王兄已饮,也仰头喝下。
  “王儿们,父王有话和你们说。”四位王子赶紧整衣肃立,垂首聆听。可是,火烈王又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眯着醉眼,隔着案几望着他们,王子们暗自纳罕。
  突然,太焕与风迴脸色骤变,二人对视一眼,太焕首先亮出袖剑,风迴也旋即从短靴中拔刀,二人一前一后,直刺火烈王。火烈王竟不躲闪,任凭二人刺伤自己双肩,一时血流如注。
  流荧大惊,扑过去抱住火烈王,试图为他包扎伤口,却被火烈王摆手制止。穆青和一众侍卫闻讯从殿外冲入,也被火烈王挥手赶出殿外。此时太焕与风迴匍匐于地,口中吐着乌血。三王子青垣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各种解药,囫囵吞下,却还是不能阻止乌血从口中涌出。
  “用得着拔刀嘛,我也喝了酒的。”火烈王吐出一口乌血,轻笑着,眯着眼对太焕与风迴说,随后他转向流荧,“荧儿,你看到的,你的王兄们可以把刀带进我的庭殿,父王其实每天都躺在刀刃上啊。”流荧此刻早已泣不成声。
  火烈王又吐了两口乌血,喘着气对流荧说:“荧儿,继位国君与否,不是你能选择,那是你的责任。王儿破浪性格狂烈,不宜为君,却可为将,我已尽力砥砺其心性,荧儿你可遣其守关,保我国境平安。”火烈王每说一句,都艰辛异常,一旁的流荧流泪聆听。
  黑色的血开始从火烈王眼中、鼻中、耳中涌出,火烈王突然大呼一声:“流荧王,父王去了!”呼毕,气绝而亡。流荧再看三位王兄,也都七窍流血,毙命当场。流荧放声大哭。
  破浪听毕穆青的述说,只觉悲苦异常,尤其听到火烈王临终称自己为“王儿”,倍觉心酸,他始终没能亲耳听火烈王叫自己一声“王儿”。
  “恭喜王弟,我输了。”这是流荧在桂花树下重见破浪时说的第一句话。
  见破浪不说话,流荧又问:“愿意镇守乌寒关么?”
  “我有了兵权,迟早杀你夺位。”破浪冷笑一声。
  “好,我等着。”流荧似乎全不介意,“也许,不到你起兵,我就会派人送去那支金箭,那意味着我已先行一步。”流荧声音无限寂寥。
  破浪一愣,一时间倒不知怎样接话。
  “带若儿一起走么?”流荧问。
  破浪沉默不语,流荧也不再说话。
  破浪再不停留,转身离去,也不和流荧告别。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不然的话,杀熊那次你就可以射杀我的。”流荧冲着破浪的背影喊。
  当南宫若闻讯赶来时,破浪已不见人影,只留书一封给流荧,上写:穆青我带到乌寒关了。
  “走了?”南宫若神情一怔。
  流荧说:“我派人送你到乌寒关。”
  “不必了,”南宫若凄然,“他不要我,去又何益!”
  片刻之后,南宫若轻抬臻首,问流荧:“你还要我做后么?”
  流荧大喜。
  前往乌寒关途中,破浪和穆青看到了流荧王与南宫若大婚的昭告。
  是晚,穆青独自宿于客栈,听到旷野间传来熟悉的长啸,悠长而凄凉。
  
   * * * *
  
  乌寒关守军接到流荧驾崩的消息,起军南行,却在离关三十里处安营扎寨,一驻就是三天。三天来,破浪常常将少年送来的金箭攥在手中,重温旧事。二十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他心如刀绞。
  三天后,全军拔营,重回乌寒关。待得大军回到关下,将士们发现关上皇朝的朱旗已易为夜来国的黑色氅旗,守关军士人人黑盔黑甲,皆为夜来兵。见此情景,皇朝一干将士脸上变色。
  不久,一个中年书生出现在关上,白绸白帽,上绣青龙,帽上镶一块黑玉,透着莹莹寒光,愈发衬得目光如冰。书生身后,有宫人执黑龙幡而立,将官随行,除了夜来王玄玉,不做第二人想。
  “将军不是回朝夺位去了么?”玄玉缓缓道。
  “我不回朝夺位,又岂能引君入瓮。”破浪冷冷地说,“再者,当年你用流荧王赠我的金箭弑杀你父王蓬齐,我还没有当面谢你呢。”
  破浪再不多言,手一挥,穆青挽弓搭箭,一支响箭迎空射出,哨声尖利。片刻之后,关内响起惊雷般的爆炸声,玄玉急忙回望关内,只见街头、营库到处火起,爆炸声接连不断,人喊马嘶,一片混乱,“打开南门”、“活捉玄玉”的喊声阵阵传来。与此同时,关上关下,很多夜来兵和战马口吐白沫,倒地悲鸣。玄玉心底不觉寒气直冒。
  关下,破浪朗声道:“玄玉,今天你休想活着出关!”令旗一指,十万大军潮水一般扑向乌寒关。





第七届群杀『烈火如歌』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4帖)

(作者:爱小散;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9:29:17)

[1-14]落花人独立(帖杀[烈]陌天若 ,参评) [烈]连梦祈---------精华

爱不知所起,一往深情。
  
  (一)
  我始终记得林寒第一次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样子。
  
  踏雪山庄庄主云景飒新婚大喜之日,景飒师兄让我去服侍未来的庄主夫人南宫若更衣,新房里到处是充满喜庆的大红颜色,新夫人的嫁衣是幼嫩的浅红,风吹起纱衣,飘荡着幸福的温暖。新人更衣的时候,我从铜镜里看见新夫人的眼眸里似乎依稀有清泠欲滴的泪水,却像幻觉一般,转眼她的脸上便只剩下淡淡的笑容,明艳端庄,幸福的模样。
  
  林寒进来的时候,我刚帮新夫人绾好发髻,插好珠花。林寒一身月白衣衫,眉清目朗,脸上有种妖魅的苍白,与新房里的暖色恰似两道不同的风景,他的眼神看起来那么寒,那么冷。
  良久,他轻轻喊她:“若。”
  那声音很温柔,可是温柔得让人心疼,他居然这样称呼未来的庄主夫人,即使听说他是南宫若的忠实护卫,我的心中还是“咔嗒”一声,好像有某一个地方塌陷下去。
  
  林寒立在门口,双目潋滟,长身玉立,我突然觉得自己心中塌陷的某处激烈地跳了跳,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南宫若摆摆手示意我出去,我将门轻轻带上,很轻,可是那道珠帘落下的时候,还是在我的心上“啪”的重重响了一下。
  
  “你走吧!我说过不用你一直跟着我。今日的决定,我是真心的。”南宫若的声音很轻很细可是带着决绝的尖锐,穿过虚掩的重门隙缝飘了出来,然后散落在了正吹打着桃红的风中。房里一阵沉默,听不到林寒的回话,接着有细微的气息传了出来,是彼此交缠推搡带出来的衣袂声。我一直站在门口,怃然不知所措。
  
  林寒走出来时,脸色更加苍白,姿势依旧飘逸,步履很快。他始终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只给了我一个绝望的背影。那个背影,在往后很多日子里,一直一直徘徊在我的梦境中。
  
  (二)
  我叫风涧玥。云景飒是我的师兄。
  我知道踏雪山庄的人们都在为我惋叹唏嘘,他们都以为,我才应该是踏雪山庄的女主人。师兄的确很疼爱我,如果不是,他就不会将他毕生所创的“初云剑法”倾囊相授于我。
  
  可是我从来没有爱上云景飒,我对他只有怨忿,不管这些年来他是多么善待我,我还是记恨他不肯替我爹报仇。饮风阁的杀手暗杀爹的那一年,我才八岁。记不得仇人的模样,却记得那把声音,更清楚记得自己失去爹的那些孤单无助的日日夜夜。幼年丧母的乖僻女儿,爹是我的一片天。可是饮风阁那一刀,斩断了我所有的幸福和安乐。
  
  倒是林寒那张苍白的脸,新房外那个绝望的背影,一夜夜闯进我的梦里。山庄里的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她们私底下议论着南宫若,那个来历不明的庄主夫人和她的忠实护卫。可是景飒师兄很爱她,是真心爱着她,任何谣言都不能够动摇他的心志。他看南宫若的眼神,一日比一日缱绻温情。
  
  云景飒是真的快乐,因为南宫若。我看得出来。
  可是为什么我突然之间就不快乐了,从云景飒新婚之日起,所有的悲喜都独自隐忍在眉间心上。师兄有一天说:“涧玥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我望着师兄,不知为何,那日心里的悲伤突然就那么明显起来,新房外那个绝望的背影,挺拔玉立,看也不看我一眼。以前我立过誓言:不灭饮风阁此生不嫁。可是那一刻,我轻轻地对着师兄念出一个名字:“林寒。”然后我看到云景飒惊讶的脸。
  
  我一向是固执的,我行我素的,没有人能轻易左右我的心,左右我的决定,可是现在我的心被一个叫“林寒”的人日夜左右着,忽忧忽喜。
  
  (三)
  时光弹指。数月之后,踏雪山庄再一次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我又一次看见林寒苍白的脸,他的神色越来越孤寂,带着妖魅。所有的人都在为庄主和夫人道贺,南宫若产下一对孪生姐妹,云景飒欣喜若狂,只有我,跟着林寒一样苍白着脸,可是师兄是真的快乐,他对南宫若的爱无所起,亦无所因,偏偏一往深情。那对孪生姐妹竟随了她们母亲的姓,一唤南宫忆尘,一唤南宫忆茹。
  
  喜庆的鼓瑟响彻了整个踏雪山庄。我看见林寒的身影在枝叶婆娑的树下越发寂寞,他拼命地喝酒,玲珑酒壶里装的是踏雪山庄最上等的女儿红。他的酒喝得很快,喝得很多,可是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白得妖魅。他出神望着人群里推杯换盏的那一对璧人,眼神里说不出是悲是喜。
  
  景飒师兄喜得千金,那一夜他似乎也特别兴奋,喝了很多的酒,大声地嚷嚷着:“涧玥,涧玥,你过来。”我走近云景飒的时候,眼角轻轻地瞟了一眼他身边的南宫若,她还是那样端庄明媚,初为人母的她越发玉润优雅。
  
  “涧玥,你也不小了,今日师兄作主,将你也许了人家,可好?”热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然后有起哄恭喜的声音。我看见云景飒紧紧抓住南宫若的手,她的手柔顺地任他握在掌心里。
  
  云景飒说:“夫人,我想将师妹许与林护卫,不知林护卫意下如何?”南宫若的脸色安静如初,眼神里飘渺着无人能看得懂的微澜,她望了一眼在一旁因意外而怔愣着的林寒,微微笑着。
  林寒望着我,那是我第一次撞上他的眼风,发觉原来冷冷的他也有眼神温柔的时候,他的声音很淡,轻轻飘过我的耳际:“林寒全凭庄主和夫人作主。”
  南宫若的脸上浅笑吟吟:“是桩好姻缘呢。”她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涟漪。
  一切顺理成章。只是林寒用倔强的眼神望着微笑的南宫若,在喧嚣热闹的气氛里独自泛着寒气。林寒在欢声笑语中携起我的手,低低地说:“涧玥,你是这般好看。”他定是用了力气的,因为我感觉到疼。这一次,他离我这么近,这么的近,可是为什么我看到的,还是他绝望的背影,他深情的眼眸里映照着谁的影子?是我么?还是那个温润如玉,不动声色的女人?
  
  我的心再一次有塌陷的痛感,可是我不能理会那么多。我爱林寒,没有理由,一往深情,即使他什么都看不见。
  
  (四)
  婚嫁的前一个晚上我睡得很甜,梦里我看见一个叫做幸福的地方,华服少年,白衣如雪,双目潋滟,长身玉立,他携了我的手,轻轻喊着:“涧玥,涧玥。”清晨醒来,我不敢看镜子里自己含笑的眼睛,荡漾的眼波,绯红的双颊,不敢看自己微微颤抖的眉睫与嘴唇,幸福写满我的脸上,无处可匿,我以为自己等到了地老天荒。
  
  酒过三旬。林寒进了新房。他的身体散发着浓烈的酒香,脸色却依旧苍白,依旧妖魅,可是我就是爱着这苍白,这妖魅,无可救药了。他抱住我的那一刻,我想他是爱我的,因为他看我的眼神是那般深情款款。
  
  夜里,他吻着我,眼里含着泪水,低低的,一遍遍地唤着:“涧玥,涧玥。”泪水打湿了我的发梢,我温暖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清秀的眉眼,触摸他冰凉的脸,说:“林寒,林寒,我曾经立过誓言,不灭饮风阁此生不嫁。可是我是如此爱你呵,爹爹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么?”
  “涧玥,你这又是何苦呢?又是何苦呢?”林寒低低叹息,将我拥得更紧,可是他不看我流泪的眼,不看我苍白的脸。
  
  是,何苦呢?如果爱一个人必得足够的理由,林寒,我没有一分可以抓得住他的理由,由始至终,这是一场一个人的独角戏,爱是,悲伤也是。而他,自始至终,只给我一个绝望的背影。何苦呢?
  
  次日醒来,枕上被泪水打湿了一片,我最深爱的人,他安然睡在我的身边,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半分新人的喜悦,那悲伤明晃晃如窗外刺眼的阳光。林寒苍白的脸上,有些欢喜,有些伤感,还带着清醒的歉意。
  
  他说:“对不起,涧玥,我要离开了。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回来,我们从新开始好么?”
  原来那个叫做幸福的地方,只存在我的梦里,那白衣少年,也仅仅只是我梦中单薄的影子。我的地老天荒,原也只是一场独角戏。我笑了,林寒,离开之后,你就会好么?就会心无牵挂么?如果会,那么我给你自由。
  
  (五)
  南宫若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自从她嫁进踏雪山庄以来,不管别人嘴上如何议论她;别人眼里如何看待她,我从没有轻视过她,因为云景飒是真心爱着她的。只这一刻,她推门立在门口处,红纱衣在一片明丽的阳光里生生辉映出一个烟火女子的简单幸福,我突然就轻视她了。
  
  “林寒走了?”她明知故问,踏雪山庄就算没有一个人知道林寒离开的真实原因,她也应该知道。我不理会她。
  她叹了叹气:“涧玥,你对我误会太深了。”
  “误会?”我转过头盯着她的脸,想读出她真实的想法。那日她新婚,站在门口怃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听着新房里交缠推搡的衣袂声,今日依旧如此清晰刺耳,我能够想像林寒想要抱住她,被她狠狠推开时的悲伤。可是她说是误会。
  
  “你说,我是如何误会你了?”我冷笑着,完全不理会她脸上悲伤的神色。
  “涧玥,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么?”呵,终于愿意回到最初了,终于愿意追根溯源了,我听见自己的心塌陷的声音,再一次如此清洌可闻。
  
  不。涧玥,一切要比你猜想的复杂得多。我本是舞月皇朝流荧王最宠爱的妃子,只因右丞相连少钦野心勃勃,争权霸势,勾结饮风阁阁主段千寻,借口清剿乱党之名,将江湖杀手引进皇宫,伺机发动政变,篡权夺位。我被迫逃出皇宫,那时我刚刚怀上流荧王的孩子,身体虚弱难行。是林寒救了我,很多人知道林寒是舞月皇朝的“阎罗将军”,是南宫若的忠实护卫,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是饮风阁的杀手之一。
  
  (六)
  “不!”我低低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南宫若抱住我,眼泪落了下来。是的,一切跟我猜想的不太一样。我爱上的人竟然是饮风阁的杀手,原来云景飒那一天听到我说“林寒”二字时惊讶的神色是有原因的。
  
  “他是,涧玥。”南宫若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是杀手,背负着太多的秘密,随时可能失去生命,所以他才不敢爱你。”
  “你撒谎,他爱的人是你。”我突然发现这一切就如一场永远无法转醒的梦魇,爱,如此伤痕累累。
  “是的,他曾经爱过我。如果不是,他怎么可能将我从皇宫里救出来,千辛万苦将我送到踏雪山庄。可是,我却爱上了你的师兄。只是后来,林寒明知道踏雪山庄对他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他却舍不得离开,却是为了你。”南宫若深深地叹了口气:“爱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涧玥,我早已经厌倦了皇宫里的尔虞我诈,厌倦了江湖的砍砍杀杀。而景飒,他是那样温文儒雅的男子,他深爱着我的两个女儿,他懂得看淡红尘种种恩怨情仇,他喜欢过着闲云野鹤的惬意生活,这些,是我以前不敢妄想的幸福。可是我遇上了景飒,他给了我全部我想要的幸福,对景飒,我是真心的。”
  
  “我是真心的。”那日新房里,她也是这样子对林寒说,原来她是真心爱着云景飒的。
  “林寒去了哪里?”梦魇里突然转醒,才发现幸福曾经离我咫尺,只不过是我一举手将它推开了。
  “我想,他去找段千寻吧!”南宫若一字一顿地看着我说。是的,段千寻,林寒知道,只有杀了段千寻,才能毁灭饮风阁的杀手力量,才算报了我的杀父之仇。而南宫若从此也不会再被人追杀,流离失所。
  
  (七)
  我轻盈地落在林寒和段千寻之间,甫一见我,林寒的长软剑竟生生颤了颤,怔怔问道:“你,你怎么来了?”差一点就在他这样深情的话语里落下泪来,身后响起的声音却让我如遭雷轰:“好一个‘轻旋舞’,你是谁?”十年前,那个将刀送进我父亲胸口的人,也是这样的一把声音,我至死也不会忘记。
  
  “踏雪山庄,风涧玥。”转过身,我怒视着段千寻,一字一咬牙。
  “哈哈哈哈……不错,今日,不但可以清理饮风阁的叛徒,还可以连同踏雪山庄一起斩草除根,乃天助我也。”段千寻话音刚落,我已经连使了十招“初云剑法”,他脸上神色一惊,紧接着刀法招式已经有些慌乱。是的,他低估我了,我不但继承了爹“轻旋舞”的衣钵,也完全师承了云景飒的“初云剑法”。刀光剑影处,我的剑已势如离弦,直抵他心脏而去。段千寻老奸巨滑,应急之策竟是出人意外,他全然不顾我急急刺到的剑,而是转身扑向一边怔怔出神的林寒。长软剑有一分犹豫,他就有了余地,林寒毕竟曾是饮风阁出身,长软剑竟然就迟疑了一分。
  
  离弦之箭不再是我手里的剑,而是我的身体,“轻旋舞”急如一股旋风般挡在林寒身前。段千寻的剑刺进我的身体里,我竟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因为我只看得到林寒眼里那深切切的痛,他的痛,痛至心扉,我甚至能清楚看到他五腑六脏痛到拧在一起。
  “林寒,你……你……”段千寻惊呼一声,在我的身后颓然倒地,长软剑没入他心脏处。
  
  “涧玥,涧玥……”新婚之夜,林寒也是这般含着泪水,低低的,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
  “傻瓜,你的眼泪也是这么冰凉……”林寒怀里,我安然闭上双眼。华服少年,白衣如雪,双目潋滟,长身玉立,他携了我的手,轻轻喊着:“涧玥,涧玥。”那个叫做幸福的地方,青山隐隐,湖水清澈,漫山遍野的花香,大朵大朵的阳光,翩翩起舞的蝶。
  
  



第七届群杀『烈火如歌』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5帖)

(作者:爱小散;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9:30:09)

[1-15]来时路(帖杀[烈] 文洛歆,参评) [烈]风涧玥------------精华

来时路
  
  如果,人生象脚下的路,可来亦可去,你会选择往前走,还是往后走?
  如果,可以回头,你会选择做另一个你,还是义无反顾?
  如果,只是如果,你会怎么做?
  
  (一)
  
  那年我才十三。师哥拿着我一辈子都没穿过的绮罗裁成的新衣追到院里:“师妹,师妹,来把孝服换下。”
  我踩着次第飘落的雪花飞上檐壁,挑着眉,扬起尖尖的下巴对他说,你不替我将饮风阁杀个干净,我就一辈子给阿爹带着孝。
  
  距离阿爹遇刺,业已三年有余。师哥带着年幼的我,离开了我们生长的风荷塘,走过履舄交错的京城,翻过寥无人迹的山野,一直北上来到了现在的踏雪山庄。
  我总是无法喜欢这里常年遮蔽天日的大雪,执着地怀念着那些提着小灯笼穿梭在田田的荷叶间的萤火虫。那时候我的轻旋舞才练得只能单脚站在颤颤的莲枝上。我堵红了脸,伸着手去够。路过那里的师哥云剑出鞘,只一削,便把那朵荷花掠在手里,递给我。
  我竖起眉,跺着脚,差点从莲枝上掉下水:“云景飒!你干什么?我只是想要握一握那只萤火虫!”
  那时的师哥年轻气盛,喝一句“狗咬吕洞宾”,剑花一挽,我脚下的莲枝就是一折。
  
  等师哥在岸边站了许久,也没见我从水中浮出,急得喊着我的名字就往水里扎,我才让他看见我盘膝坐在一朵荷花上,将夏末里第一支莲蓬剥来吃得差不多。我也是那样挑着眉,扬起尖尖的下巴对着他,抖一抖衣裙,青嫩嫩的莲壳浮了池塘一面。
  
  那次的结果是师哥和我都挨了阿爹一顿手心板子。我并不害怕阿爹的板子,但见他高高扬起,我便放声大哭,落下的板子轻得好像在挠皮儿。可师哥就是那么个傻大个子,无论阿爹怎么打,他憋红了脸一声也不吭。后来我跑到他房里,把他义弟闵子彦替他包扎妥当的手掌一顿乱扯,仔细查看,然后我放心地大声宣布:“明天后天你都可以不用练剑了。”又将那些扯下的布条胡乱替他缠在手上,我说,你可不许恼阿爹,谁让你把新做的衣裳往烂泥塘子里扎?!
  
  那时候我们穷得一年也不得一件新衣裳。阿爹馋了三个月老酒,才给正在长个儿的师哥扯了几尺布,央隔壁的王婶做了长衫。后来阿爹死了,我们没钱做丧服,只能将旧得半黄的粗麻床单撕开,各自系在腰上头上,算是戴了孝。
  师哥的掌心有和阿爹一样常年的温暖。他牵着我一路千山万水地走来,我从未觉得阿爹离我远了。可是当他的踏雪山庄平地建起,当他的初云剑法独步江湖,他就再也没有牵过我的手。
  闵子彦笑着说,傻丫头,你大了,你师哥怎好再随便牵你的手?
  可是,师哥的初云剑法那么厉害,他为什么不找饮风阁帮阿爹报仇呢?
  “饮风阁只是暗杀组织,买你爹性命的另有其人。只是……”闵子彦突然叹了口气,“武功好,也不是谁都动得了的。”
  
  我的轻功已非比昔日。风雪弥漫的浓浓尘雾之中,我踏着翻飞的鹅毛雪花躲闪师哥的云剑,绕过他刚毅刺出的闪电,将顽皮的气息吹在他耳里。而师哥灼热的目光让我无法调匀真气,于是歌鸲灵歌般的叫声和我的袖角一同跌碎在他的剑锋之上。
  闵子彦拍着腿哈哈大笑:“傻丫头,哪是你师哥的初云剑法有制约真气的能力?他那样看你,是因为他喜欢你!”
  可是,为什么我的真气会乱呢?!
  闵子彦笑得索性从座位上滚了下去:“我的天!那是因为你也喜欢他啊!”
  
  我涨红着脸一路冲到师哥书房,“咣”地一脚把门踹开,也不管房中还有别人,挑着眉,大声说:“师哥,你不替我将饮风阁杀个干净,我就一辈子都不嫁给你!”
  横生里跳出一人,喝斥道:“大王驾前,何人如此放肆?!”
  我早瞥见今日来客衣着光鲜,非富即贵;我早瞥见上首坐的是当朝至尊,大王流荧。在我幼年的时候,常见年方弱冠的他,远道来我家中请阿爹出山。阿爹一边悠闲地咂着老酒,一边替我梳着小辫,对他说:“我这辈子没有金山银山,也没有名满天下,还不是好好的活到了今天?”
  所以我站在穿越书房而过的寒风里,一声不应。
  王细长眉眼,将我仔细打量,笑容里有山雪欲来的浓浓云霾。他说:“不愧是你阿爹的女儿,如此桀然傲骨。”
  
  “咚”地一声,是师哥双膝跪倒在王与我之间。我大惊失色,上前拉扯:“师哥,师哥怎么啦你?你做什么要这样子对他?!”
  师哥就像小时候那样,憋红了脸,什么都不说。我拉不起他,王犹自在旁抚掌大笑:“好一双惹人怜惜的小儿女!”
  可是我的身子那样冷,冷得好像再也没有了家。
  
  
  (二)
  
  我站在江天一色的渡口,身穿阿爹攒了三个月酒钱才给师哥做的青衫,简衣束发,翩翩少年。
  渡船靠岸,船客们一个个登船而上。船公对我喊:“小哥,你好运气!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船,还有一个座位。”
  突然,后面一个好听得象牡丹抽枝般的声音在说:“我给你一锭金子,你将座位让与我罢。”
  
  我看船上的男人都直了眼,忍不住就回了头。一顶斗笠遮住了面貌,缕金织翠的轻袿华贵异常,光是捧着金锭的一只手便有风情万种,连指尖仿佛都在散发异香。难怪岸上岸下的男人都神魂颠倒,我却“嗤”了一声懒懒道:“小爷一辈子没用过金锭,还不是好好活到了今天?”
  我正要跃上甲板,她疾步挡住我去路:“我有急事过江,两锭金子予你可好?”我一抬头,看见她近在眼前的面貌,心里就是一阵纠结,忍不住抬头睨了一眼老天,心里骂:你老爷子也忒不公平!凭啥世间还有人能生得这样好?!
  
  风中突然传来一丝细微的动静。那是金针一样的暗器撕开空气的声音。我不及细想,挽起面前的人原地打了个转。那金针贴着我鬓发飞入江里,针芒上的惨绿颜色让我惊心触目。
  我朗声道,何方鼠辈如此心黑?小爷今日也有急事要过江,还不收起你们的龌龊手段给我滚开!
  江面上平白卷起乌色的浪,将霞色的倒影尽数压碎。远远地送来阴气沉沉的声音:“你要过江尽管过江。小小年纪莫管闲事。我等奉王命捉拿你身后那个女子。”
  
  一听是王命而来,船公吓得扯起锚,抖抖嗦嗦挥起桨,小船随着波浪一退就是三丈。
  我回头看那女子,只见她衣上香缨微微颤抖,显是害怕之极,失色的面容却是一派冷冷坚毅。我问她:“哪个王要抓你?”她回过眼神,挑起眉,说,舞月王朝的流荧大王。于是一些碎片一样的回忆在我心里晃了晃,我冲口而出:“纵是大王,也不是谁都动得了的!”
  眨眼间,星星点点绿色光芒射向我面门。还未等那女子惊呼出声,我抓住她腰带,起身飞向江水。踩着细若游丝的金针,我已追上小舟。船公看我临空而来,连连摆手:“船要沉的!船要沉的!”我将女子丢在空座上,单足立于桨头,抖一抖青衫,追来的金针应声落水。依稀是几名黑衣锦带的汉子追到岸边,芳汀渐远到只得见高高扬起在空中的风筝。一只萤火虫模样的大风筝悠悠忽忽正飞到最高。
  江风扑面,青袖飘展,真是说不出的淋漓畅快!
  
  渡船渐渐靠岸。我看那女子手中还攥着金锭,一把抢过来丢与船公,说:“这块金子给你压压惊……”话音未落,瞥见一团黑影从岸上飞来,我不及细想,扯起船公和那女子飞身上岸。只听“轰”地一声,身后震荡的热气呛得我咽喉一股血腥。回头看,小舟在江面上被炸成片片,船上的渡客眨眼成了具具浮尸。突然左手一松,手中的分量轻了一半。脚下才踩住陆地,低头一看,船公的身体只剩下鲜血淋漓的一半在我手里。刹那间腿肚子抽筋,好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抓了一把我的胃,抬眼已有刀光近在咫尺。我一张嘴,黄的白的吐了来人一头一身。还没等此人退下,一左一右又是两团白光,瞬间将我裹在阵里。虽有轻旋舞步,也只够我在三人夹击中保命,要脱身一时半会儿显然不能。瞥眼见,那个惹祸的女子也不躲,也没有人攻她,不禁气得我大喊:“喂喂喂!有没有搞错?!”一面绕开刀法,贴到一个刀手身边,我手里捏着防身的小刀一把,却不曾用它扎过人,只好抬手狠狠抽了他一个大耳刮子,转眼又被绕进刀阵里。
  
  正在这时,突然耳边响起那个牡丹抽枝一样的声音,在缓缓地说:“你们三人,还不把同伴砍了?”
  说来诡异,那三把宽刀齐齐歪了方向,“噗”地只一声,三股鲜血就喷了我一脸。随着三具尸体应声倒地,我腿一软,真气一散,也瘫坐在地。
  环佩叮当,她移步到我面前,用脚尖踢开尸体,俯身寻找。我结结巴巴道:“怎怎怎么这样?你用的什么妖法?”
  她回头冷冷扫了我一眼,说,一看就晓得你少行走江湖,连摄心谷文家的绝学也不知道。然后她从尸体上摸出一物,向天空抛去。那东西在半空炸开,象一只冲天的火鸟一样钻入云霄,然后她又说,你方才只顾看江景,竟没有看见追我们的人放了这样的烟花。我早知到岸会有此一役。
  
  然后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看着我的眼睛,笑如娴花照水,说:我是摄心谷唯一传人文洛歆。流荧王要抓我去做他的王后。现在你来做我的护卫。
  
  
  (三)
  
  我走三步,回一下头,再走三步,再回一下头。如果不是方才吐空了胃,没有气力,我早一步三里逃得没影。最后我站住脚步说,文姑娘是吧?拜托你放过我吧!你不是说放了烟花,追你的人就以为刚才的刀客得了手?你逃你的,我走我的,别再跟着我了!
  文洛歆说,安全的只是今晚,明天又会有不知其数的追兵在我身后。
  我咽了咽口水,说我并没有什么武功,也本不该替你出头。如有追兵你就让他们互相把自己人杀了。实在不行,你就嫁吧。那个流荧王我见过,长得挺好看的,也不是很老。跟你阴阳怪气的样子特别般配。
  文洛歆笑道:“你不用那样害怕我,我的摄心术时日还浅,只能在两军对阵之时摄人魂魄。若没有人替我阻挡追兵,我也无辄。”
  “哦——难怪毒针刀阵从来都只围着我!“我大叫。文洛歆有些难过地说,是啊,出逃的时候我身边本有十几个护卫,如今只能靠你了。
  我一跃而起,指着她鼻子大骂:你十几个护卫都死了,还来害我?!别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天下男人就都会对你趋之若鹜,我可不买你的帐。去去去,小爷身负血海深仇,有正事要办,懒得与你纠缠。
  文洛歆嘴角一扬,抬手压住吹在眼前的鬓发,夕阳透过她指尖的缝隙照来,我只有在师哥书房的兰花上才看见过相似的光华。然后她挑着眉,扬着比我好看一百倍的下巴说,唇红齿白,乔装男子,你以为离了我便能保命?信不信我成了王后,一样可以叫人来追杀你?
  换个角度看这副德行,真觉得不是一般的欠揍。师哥不敢揍我,我可不怕这个摄心术还半瓶子晃荡的文洛歆!所以我握住拳头,高高扬起。她眼也不眨,看着我的拳头近到面前,才缓缓说:“我并没有什么地方要去,你只有轻功护体,也可以报得了仇么?”
  我的拳头在她长长的睫毛前噶然而止。收回手,摸着下巴,将她上下打量,我问她:“如果一百个高手向我冲来,你有办法让他们把彼此杀了么?”
  文洛歆抬头看看天色,掸掸裙上轻尘,说:“还不与我准备晚饭?”
  
  文洛歆手不能提,足不能行,每天走不过三里路就命我背她。我抓来野兔,剥皮削骨,伺候她吃到嘴里。她居然敢嫌弃没有放盐,也没有香料,肉汁不够多,肉质不够嫩,当着我的面就给吐了。气得我一把夺过兔肉全部塞进肚里。
  临到晚间,她也不管我是不是熟睡,躺在自己的草堆上,用不知道哪时备下的长长的树干捅我,直到把我捅醒,跟我说:“我肚子饿了,还不快与我去准备宵夜?”
  闵子彦常说山庄外的世界险恶异常,妖孽裹着精致的人皮横行世间,我如今才知道他并不是吓唬我编的谎言。
  唯一的安慰是越往南走,天气越是温暖。多年不曾见到的萤火虫又常常提着绿幽幽的小灯笼,在月色里怀着纯净的忧伤飞舞。我把它们扣在手心,仿佛扣住前世里残温的故事。
  
  我看着文洛歆大嚼特嚼我为她弄来的夜宵,问她好吃不?她点点头来不及应我。我欣慰地说:“原来你不喜欢吃野兔野鸡,喜欢吃田鼠肉,早说嘛!”
  看她丢开肉串,趴在地上大吐特吐,乐得我滚在草堆上两腿直蹬。
  自从那天起,文洛歆便无比坚定地拒绝再走山路,整日界跟着我后面在村庄小镇里娉娉婷婷地引人注目,动不动就甩出一锭金子到当地最好的酒楼撑排场。我在追兵的刀光剑影里上窜下跳的几率也比先前多了好几倍。
  
  这一天文洛歆精神倦倦的,在客栈里才吃了几口菜,便说犯困要回房躺着。我霸着她点下的山珍海味一顿风卷残云,小二过来边给我续茶边恭维说:“客官好福气,尊夫人好像仙女下凡!”
  世间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听见别人当着她的面大赞另外一个女人好看。于是我大声说:“仙女啥呀?你看她现在肥得那个样儿,腰身都粗出来一半!”
  客栈里一停人倒有半停人回头对着我笑。老板娘在帐台后面说:“真是个傻郎君哟!你夫人是怀了身孕!”
  “噗”地一声我就把一口的茶水喷在了小二脸上。
  
  文洛歆趴在窗帘子旁俯瞰街道。我对着文洛歆的肚子左看右看,忍不住问:“你不是还没嫁人吗?怎么会大肚子?”
  文洛歆皱起眉头说你一个大姑娘家说话能不能别那么粗鲁?
  那个年纪我的世界很单纯,除了阿爹、师哥和闵子彦,文洛歆是唯一熟悉的人。我一直以为只有拜了堂才会大肚子,而我和师哥拜堂的计划远得好像下辈子的事儿,要等到我从饮风阁的鬼门关里回来以后。
  
  文洛歆对我招招手:“又来了追兵,正找小二打听呢!”
  我忙往床上爬,说你看着吧,等我消消食,待会又得背着你逃命。
  文洛歆“咦”了一声,说,怎么那么奇怪?居然你也有人追?莫非是饮风阁得了消息来堵你?
  我嗖地从床上窜过来,在窗帘子下露出半个脑袋往下观望。文洛歆指给我看,说:“真是奇怪,这个人只带了四个小孩。”
  
  英英眉,落落衫,背上的剑鞘云团围簇。才是数月不见,他已消瘦了半圈,正拿着一卷画卷盘问小二。那认真的神情,我只有在他用双手替阿爹挖坟的时候才见过。
  身后四名小童,分着青紫蓝朱四色衣裳。其中蓝衣小童背上,背着一只大大的萤火虫风筝。
  直到文洛歆用手轻轻推我,我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我将衣袖胡乱把脸一抹,说,这不是饮风阁的人,是我师兄,云景飒前来寻我。
  文洛歆说,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一个孤女子独自行走,总有些不得已的苦衷。
  
  (四)
  
  我背着文洛歆站在驿道的岔路口,目送师哥的身影在弥漫晨岚的天色里渐渐消散。我指着天空里高高扬起的风筝,告诉文洛歆:那萤火虫风筝的翅膀上书写的“风涧玥”,就是我的名字。然后我毅然转身,踏上另一条道路,仿佛要把这一切从此忘掉。
  
  文洛歆趴在我耳边,向我细细诉说,诉说她的情郎,手握朝廷大权,却不敢为她挺身出走;诉说流荧王明知道她心有所属,宁可她死,也绝不让摄心术流落在外;诉说朝堂上权贵林立,斗角勾心,她实在不愿从此陷身其中。
  我也向她说起在师哥剑光里折断在我脚下的荷枝,说起那些被我抓来在翅膀上刺下“云景飒”三个字的萤火虫,说起阿爹坟前师哥流血的双手,和他跪在王面前让我心碎的身影。还有,还有,在我离开踏雪山庄的那一晚,我悄悄潜在他窗下,看着他被烛光投射在窗棂上的身影,忍不住就伸手去摸了摸……
  
  日子一天天在我脚下流逝,身上的文洛歆越来越沉重。我却不再象以前那样满嘴抱怨,捉弄于她。
  只因她曾在我肩上洒下热泪,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不是为了她自己。
  
  我已对追杀的气息异常敏感,象久被猎狗围捕的动物。踏入森林的时候,我本该注意到那天没有一只小鸟惊起,也没有一只小兽逃上几步。大概是前面那段沼泽我过得已经很辛苦,直到我脚下一空才知道中了埋伏。我将文洛歆抛向一旁的草地,果不出所料,阱底的刀尖还是刺破了脚心一层油皮。将小刀拔出护在胸前,我轻身跃出陷阱,见文洛歆倒在一旁,撑着肚子面露痛苦。在刀光剑刃里一阵平地旋舞,我恼他们伎俩歹毒,赏了他们一人一个老大的耳刮子。文洛歆支起半身,凝神换气,高声喝道:“休要伤害与她,还不将你身边的同伴都砍了?!”
  
  “嘶”地一声,我肩上鲜血如注。四名刺客充耳不闻,仍是招招取我致命。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流荧这次派出的都是聋的,聋的!”
  文洛歆趴在地上哀哀低嚎,额头已渗出晶莹的汗珠。她咬着牙说不要怕,武功除了招数,就是速度,他们速度没有你快。你用小刀将他们杀了。
  可可可我没有杀过人啊!
  刀锋削去了我头上束发,剑光险些剜出我一颗眼珠。走过这片森林就是饮风阁的后寨,只要背着文洛歆一路潜入,用摄心术将他一门血洗,然后直往前冲,就能看见师兄一路牵来的大风筝。然后我就再也不用害怕追兵,担心丧命。我要扑进师兄的怀抱里,告诉他,我已为阿爹报了仇,你看,你看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等我们将文洛歆送出边境,就一起携手回到常年冬雪的山庄。纵然再见不到萤火荷塘,我们依然可以扎起很多很多风筝,让它们高高飞扬在风雪的上空。
  “只此一步之遥,怎能让鼠辈取了你性命?!”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是文洛歆当时对我施下了摄心术。我的小刀贴着刺客的脖颈飞舞,无头的尸体在我身旁瘫倒。回手挑断一人手筋,左手指尖搭住一人脉搏,身体便牢牢依附在他的兵刃之上,随着他的挥势一刀割开第四人的颈脉,然后打一个飞旋调转方向,借着冲力将小刀插入那人心脏。
  我缓缓拔出小刃,转过身来,看着文洛歆浑身发抖,几乎连刀也拿不住:“你……你下面,裂出了个血口子。”
  文洛歆这时才放开咬得出血的嘴唇,尖叫道:“孩子要出来了!”
  我毫不犹豫地奔向她。正在这时,身子被人狠狠抱住。我低头看清抱我的那双手,手腕处不断喷出鲜血,但是在我前心死死扣住。他勒得那么狠,勒得我几乎听见自己胸骨折断的声音。鼻息里闻到一阵焦灼的味道,这个味道我许久前曾在那满江的浮尸旁闻到过,回头一看,那人一脸青紫贴着我脖颈后面,似乎已经全无进气。只有他怀里短短的雷线嗤嗤发出恶毒的诅咒。我吓得一面拼了死命挣扎,一面尖叫:救命!是火药是火药!!
  
  很久以前师哥教我打猎,说遇到野兽,必要一击杀死,即便不能一刀割断它们的脖颈,也要连续攻击直到它们死掉,因为再小的动物拼起命来都会有玉石俱焚的杀伤力。那时候我不屑地说我只用轻功凭什么样的攻击会躲不了。此刻无论我如何踢挣如何将小刀反手捅入那人腹腔,也无法脱身。文洛歆前一刻明明倒在地上翻滚呼号,这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站了起来。她起身的时候捡住了一具尸体的单刀,三步并两步到我身旁,将全身倚在刀柄上一刀压下,生生将一只抱着我的手臂切了下来。随即她重心不稳跌倒在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身上一松,连忙提气一力跃起,右手扶着文洛歆,左手反手将那人推出。或许是惊骇之下手上没有气力,或许是方才杀人如今才觉害怕,左手触及之处已是滚烫无比,瞬间爆发的火焰将我和文洛歆一并弹出丈尺。我左身一片火烫痛楚,连滚了几下才将身上火焰熄灭,抬头看文洛歆已脱手摔在我不远,鲜血染红了她身下衣裙。我手脚并用爬到她身边,拖着她连走了几步离开那片燃烧的草地,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问她:“你怎样?你怎样?”
  文洛歆声嘶力竭的叫声听得让人头皮一直麻到脊椎。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一手抓住我衣襟,曾经永远那么明媚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那眼神又是绝望又是伤心。我看见我拽着她的左手,小指已被炸飞,整个手掌血肉模糊;我看见我们刚才一路走过的草地,都被鲜血染红,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的。我哆哆嗦嗦地把她抱在怀里,听见自己完全虚脱的声音在说,不要怕,不要怕,他们都死了。你安心生,安心生,只要你生下孩子,我们不去饮风阁报仇了,我把你送出边境,再也没有人追你们母子……
  文洛歆紧紧抓住我手臂,这个毫无武功的女子仿佛要把我骨头都捏碎。我咬着牙关紧紧抱着她,把脸贴在她的脸颊之上,看着她纤弱的身体一阵阵抽搐,呼吸又急又弱。我想起师哥风袖飘招地牵着萤火虫风筝走在远去的驿路上,想起他温看我却什么都不曾说过的神情。我在想一切结束后我将会一头扎进他宽阔温暖的胸膛,而文洛歆却只能孤身继续行走在逃亡的路上,不知不觉我的眼泪就顺着她脖颈流进她的衣服里。
  
  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森林里平地掠过一丝清凉的风,将不远处狰狞的火势也压了些下去。我这才感到浑身冰凉,与文洛歆一样汗水湿透了衣裳。我轻轻放开文洛歆,爬到她身后,从满是血块污秽的草地里抱起她的婴儿。我俯下身,用牙齿咬断脐带,撕下身上还算完好的一片衣襟把孩子裹了裹,交到文洛歆手上。我精疲力竭地看着同样精疲力竭的她,缓缓说,你渴不渴,我去取点水来给你喝。
  文洛歆才舒缓下来的表情立即绷紧,她一手抓住我衣襟,眼神里流淌着绝望,拼命摇着头。我拉开她的手,笑笑说,不要怕,我马上就回来照顾你。
  
  浑身,仿佛没有了一丝力气,我缓缓在溪水旁坐下。没有想到,南方的水也会这样冷,冷得一直流进我血管里。
  我忘记了哭,忘记了文洛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要去找师哥,去找闵子彦,去找药。
  小指上的血珠,一滴一滴落进清澈的溪水里,水中倒映出一张脸,从左眉直到下巴,一片血肉模糊。
  溪水潺潺地将这些冲淡,一路尽尽的走,毫无心机。
  
  (五)
  
  这些日子我一直昏睡,昏睡着走过那些长长而忧伤的梦,梦见师哥在婷婷的荷枝中呼唤我的名字,我先是顽皮地躲闪,可就在我想把手伸给他的时候,荷塘变成了一片火海将我吞噬;梦见我屏息潜在师兄的窗下,看着窗棂上他的身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他从窗户里伸手抓住我,说,不许你再离开我;梦见那只硕大的萤火虫风筝高高飘扬在江边,我象一个从不存在的幽灵一样站在风筝上面,文洛歆象我第一次看见她那样风情绝代地站在江边,抬头向我求助,可我却说对不起,我不想认识你,我要坐着风筝回去找师哥。
  
  在我清醒的时候,看见文洛歆敞开衣襟,将乳汁挤进我嘴里。她的嘴唇上满是紫泡,她的孩子在我们身边嗷嗷大哭,她却象什么都听不见也觉不到一样,轻轻拍着我,告诉我,森林里的水源都已被下了毒,浮着动物的尸体。目光温柔而绝望。
  那种痛苦,和我脸上身上的痛苦,我不知道哪种更难捱。
  
  我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去找我师兄的大风筝,告诉他,我总是对他提很多要求,但是请他一定要满足这最后一个,好好保护你们母子。
  我并不想死,可比死更痛苦的,是梦里师哥看见我的模样,为我流下滚烫的泪水,比伤口里火蛇游走撕咬着肌肉还要灼痛。
  
  许是我高烧了几天,神智恍惚,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分外漫长的梦。我梦见,文洛歆披散着长发,在月光下就像玉观音般,闪烁着圣洁的光华。她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好像一辈子都亲不够一样。最后,她把襁褓放到我怀里,说,不要怕,现在换我来照顾你。流荧对你所做的一切,我要他十倍奉还。
  然后,她一转身,跳入了乌夜一样的滚滚浪涛。
  
  我在噩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被冷汗湿透的床褥上。一双柔软的小手马上按住我双肩,对我说,不要动,你是要找那个婴儿么?他就在你身边,刚睡熟。
  屋中一股强烈的药香,照料我的虽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女,眼底有不沾硝烟的宁静。她柔声说:“我叫丁叮,是这里的阶下囚,不象你,是饮风阁的贵宾。”
  “饮风阁?!”我一个激灵,就想跃起,怎奈左边半身一阵撕裂的疼痛。丁叮笑道,我不是叫你不要动么?再动纵我师兄来了都救不了你。王后把你托付给饮风阁,你知道,他们一年可以凭你领多少金银么?
  我闭上眼睛,哈哈大笑,笑到泪水滑进鬓里。文洛歆,这个心思周密,毫无武功的女子,终究自己进了宫。她还不忘给我留下最好的退路,和无限的主动。可是,她走不完她的初衷,而我纵然走完了,又有什么意义么?
  
  我戴上面纱,将风涧玥的名字藏在了斑驳丑陋的左脸里。或许我和文洛歆的缘分太深,她所生的孩子,不知道为何,左耳从小就有超乎寻常的听力。我将他始终负在背上,即便作为饮风阁的情报使出生入死的时候,也舍不得让他离开我。
  人们对我又敬又畏,说对这名叫陌天若的女堂主,世间已经没有秘密可言,却不知道舞月国最大的秘密之一,一直在我的背上。
  
  (六)
  
  很多年以后我路过踏雪山庄。虽然知道师哥已奉旨完婚,我还是忍不住潜进山庄去看了看。
  那日正逢元宵,师哥和他的夫人带着一双粉妆玉琢的女儿正在院中嬉戏。他的夫人艳色钟灵,冰白如瓷的面颊吹弹可破。那个小女孩玩了片刻,便执意要师哥手中的一只萤火虫灯笼。师哥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哄她,却始终不肯将那只写着名字的灯笼给她。
  
  我从檐壁上踩着次第飘落的雪花转身。我以为北方的风够大,雪够冷,能将我眼里的泪水吹散冻住。只是一路行来,无痕无迹的雪地还是留下了晶莹的水珠。
  左天音渐已长大,也略知些道理。以往我负他出行,他从不出声,此时却在背后道:“陌姨,那个人让你如此伤心,我长大后要将他一门杀个干净。”
  我说不是的,他原本对我很好,总是委屈自己,想护我周全。
  
  只是,当时我年纪太小,并不知世间的路,一旦踏出一步,竟是没有办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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