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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届群杀『洗心录』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16帖)

(作者:夜筝;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6 10:36:36)

[8-1-05]幻影神珠(贴杀墨云缎,参评) [心]聂汝遨

幻影神珠











聂汝遨醒来时,正看到清颜从一片暗红的斜阳里缓缓走来,冽风扬起雪雾,吹起他身上的麻布长衫,长天下苍茫的雪原映衬着他的脸白皙的几乎透明,他目光清冷的看着垂危的聂汝遨。而聂汝遨却在那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慈悲,刹那间他不仅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转而却再度陷入昏迷。



清裳听到呼唤走过来时,清颜还在俯视着聂汝遨,似乎在犹豫。清裳蹲下身,浅紫色长裙上的蝴蝶绣落在雪地上,她打量聂汝遨,惊诧使她微微退后,抬头问清颜:“他是人吗?”



清颜摇头:“我不知道。”



清裳注视着清颜,眼里却有一丝期盼:“他会被冻死吗?我们救他吗?”



“如果被师傅发现,他一样会死。”



清裳微微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救他。”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给她的脸凭添了一抹胭脂般的红晕,即使清颜从未见过除清裳以外的任何年轻女子,无从比较,他也被清裳的美感动了,那美用师傅的语言来说,是倾天下。







狭小的内堂雾霭迷离,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清颜微低着头站在师傅面前,心里不禁想:师傅为什么要打坐参禅呢?她难道还希望佛能够救赎她吗?



迤俪微微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清颜:“无论在什么情形下,你都要永远保护清裳,助她完成任务。”



清颜点头:“是的,师傅。”



“只有人类全部消失,这天下才是我们的,天上属神,天下归妖!”



迤俪站起来,长长的雪白的发丝垂在地上,她狂妄的笑声里,清颜依旧不去看她,只隐约去想,人类,真的会全部消失吗?







聂汝遨还是没有转醒。



清裳不仅问:“九曲花香真的能遮掩人的味道吗?他会不会被师傅发现?”



清颜也看着躺在木箱里的聂汝遨,缓缓的说:“也许他也不是人类。”



清裳几乎肯定的说“他这样,应该就是人了。”



“是吗?你以前见过人?”



清裳猛然回头看向清颜的脸,唇动了下,终究没有说下去,逃避一般移开了目光,幽幽的摇头:“没,没有。”



压在心里的秘密关乎着她和清颜的命运,如果她们真的也有命运的话。



清颜挥袖,合上了箱盖,一块做工精巧的大红色的箱巾落在箱盖上,他说:“让小妖们进来吧。”



清裳依旧有些担忧:“小妖们不会察觉到箱子里有活物吧?”



“由他去吧,躲不躲得过是他的命。”清颜说完,门开了,几个幻化成人形小厮打扮的小妖走了进来,表情木然的抬起了那箱子。







弦天,没有一丝星光。没有边际的幻影雪原却依旧散发着刺目的白光,几百个小妖抬着各式箱柜,围拢着一顶八角镂凤镶檐珠缨轿,缓缓的出发了。



轿子里,清裳心不在焉的梳理着她如水般的柔润的长发,忽然转头看向沉思中的清颜:“清颜,人类能走得进幻影雪原?”



清颜没有看她,只回答:“不能。”



“那,那个人?他怎么会?”







第一缕阳光似乎带来了所有的生命力。熟悉了二十年的幻影雪原消失了,清裳感觉他们在一个市镇里。她听到了哪户人家的鸡鸣声和早起商贩推着独轮车走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周围在一分一秒的逐渐热闹起来。



“那是谁家送亲的队伍,这么早赶路?”



“肯定是大户人家,你看那排场,啊呀,别是哪家王爷嫁郡主吧?这是多少抬的嫁妆啊?”



温暖的阳光在轿帘上晃动,清裳忍不住将那帘子嵌了一个缝,阳光照射进来,不同于幻影雪原日光的冰冷,这阳光如此的温暖,在空气里泛着彩色的光,好象伸手就能握得住。



清颜骑着马走在轿子前面,他感受到了清裳的注视,忽然回过头来,太阳的光芒将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他微微带着笑容的脸俊美如铸。清裳忽然感到,清颜他不该是人类啊,他应该是神才对。而想到这里,她忽然手足无措的合拢了轿帘。



“清裳,我们到了人间了!”



清颜撩起轿帘说这话时,正迎上清裳慌张的躲闪的眼,他笑了:“不要怕,有我在。”















箱子象轿子一样平稳,小妖的步伐整齐划一。聂汝遨看着了箱侧拇指大小的气孔,外面仿佛被镂空的剪纸半遮掩着。他不禁笑了,又连忙收敛住笑容,表情严肃起来,他怎么可以对两个妖精的行为有丝毫的动容。



箱子被放下,周遭有杂乱的不属于妖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接着安静下来。



“秦王朱樉奉吾皇圣命迎迦南国公主及世子!”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箱子再度被提起,颠簸着被放到一辆马车上,聂汝遨随着车轮走动的咯吱声悠闲的用天眼打量着外界。



他看到一袭白衫的清颜正注视这辆马车。他有足够的时间仔细的观察着清颜,周身散发着浅兰的若隐若现的光辉,他是妖吗?一个被六界里年纪最长的妖精迤俪养大的传人,会不是妖?



然后他看到了轿子里的清裳,无疑这个女妖被铸就了天下无匹的魅人形体,而她身上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妖气,可以说,她被人化了。这就是那个迤俪用来蛊惑人类的道具吗?







装饰华丽的驿馆客房里,清裳刚刚沐浴完,披着蚕丝薄衫倚靠在床头,幽幽的看着立在窗前的清颜。



“清颜,神珠真的本来属于妖类的吗?”



清颜已经换上迦南国世子的衣装,青丝挽在头顶束着一个嵌玉的紫金冠,宛然是一位清俊的尘世贵公子,他没有看清裳,只说:“师傅说是。”



见清颜不看她,清裳反到有些放松了,她接着说:“那女娲为什么要拿我们的神珠去造人呢?只有妖精不好吗?”



忽然,空气骤然变冷,一股旋风般的寒流席卷过来,迤俪雪白的长发垂在地上,脸上戴着面纱,出现在房间里。



清裳脸色惨白,迟疑的唤了声:“师傅!”



毫无征兆的,清颜倒在地上,额头冒着冷汗,他痛苦的看着那女人,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二十年的经验告诉他求饶是没有用的。



清裳看着地上的清颜,眼里含着泪水奔过来跪在迤俪脚下:“师傅我错了,师傅是我错了!人类拿了我们的神珠占了我们的领地,人类不该存在!师傅我错了!”



迤俪仍是冷冷的看着清裳,忽然伸手接住了她落下的一滴眼泪:“你在哭吗?”



清裳连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面容开始变得恬静,声音里却仍有着波澜:“师傅。”



“人类的一切情感都是没有用的,把你变成人类,不是让你象人一样脆弱!”



“是,师傅!”清裳的声音温婉如玉,却已没了感情。



迤俪满意的消失了,没看清颜一眼。屋子里的温度开始上升。



清裳敛起衣裙走回床边坐下,冷冷的注视着地上缓慢站起来的清颜,心里却有一万重悔恨,不该在五岁那年,在那梨花飞舞的春天里,对着树下的清颜忽然的一笑。







接下来的几天里,清裳没有再看到清颜。



清颜被邀和迎亲的大明王子秦王朱樉并肩骑马前行,晚间就被朱樉请去饮酒作乐。清颜一例的脸上带着清冷的笑容,不对周遭的事情发问,也尽量不去回答。他不能让朱樉发现他对这俗世的一切一无所知。



朱樉醉后良久的看着清颜,而在清颜的世界里男色和女色一样陌生,他不能明白朱樉的痴迷,他只想尽快离开,今晚他要去看看那口箱子。



然而即便这样,当朱樉的伸手抚摩到清颜脸颊的时候,清颜还是感到一种将要呕吐的厌恶,他甩开朱樉,趁着夜色来到驿馆的仓库。



清颜打开箱子时在想,如果他还活着,就让他走吧。而他打开箱子时,却看到里面空空如也!是谁发现了他?是师傅还是朱樉的人?



黑暗的仓库里一个声音在问:“你在找我吗?”



清颜袖子一挥,空气里闪过一道耀眼的强光,他看到了那人的脸,那个本该在箱子里的人,他就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可是,他是人吗?















聂汝遨泰然的看着清颜:“你是妖吗?”



只是一瞬间,清颜镇定下来,蔑视的看着聂汝遨:“你就是那些所谓的捉妖人?”



聂汝遨挑挑眉毛,走近清颜,点点头:“你可以这么说。”



“那你看我是什么妖?”



聂汝遨的回答却让清颜一丝的震惊:“我看你不是妖。”



清颜审视着聂汝遨,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说话,他施展移形术离开了仓库,出现在清裳的房间里。他不知道他使用法术的时候是想向那人说明什么,是在证明自己是妖吗?



“清裳?我们真的是一对蝴蝶吗?”



清裳看着脸色惨白的清颜,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地板上,她哽咽着摇头:“清颜,你别问我,求你了,你别问了!”



清颜痴痴的看着清裳:“从离开幻影雪原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梦到一个地方,那是一所大房子里,许多的女人,还有一个小孩儿,一片开满花的树,那花雪白雪白……”



“清颜,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该变成这样的,是我毁了你!你是人,你本来是人啊!”



清裳说完这句话,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忽然虚弱的倒在地上。



迦南公主病倒了,送亲队伍停在随州府静待公主病愈起程。







清裳躺在木塌上,气息微弱。清颜站在塌前注视着她:“呼唤师傅来吧。”



清裳闻听睁开眼,眼里泪光涟涟:“不要,清颜,我很想死,我死了,也会变成鬼吗?”



清颜撩起长衫,在塌前跪下,握住清裳温热的手:“你不会死的,你听说过哪个妖精病死过吗?”



清裳微微笑了:“可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妖珠的妖精。清颜,如果我死了,你可怎么办?”



“你的妖珠在哪里?你知道师傅把它藏在哪了吗?我去偷来给你”



清裳听了这话,泪水顺着眼角落下来,浸湿了绣着双飞蝴蝶的彩枕:“我,永远不会要那颗妖珠了,可你怎么办呢?师傅不会放过你的,你可怎么办呢?”清裳的眼泪越发汹涌的落下,而她所有的悲伤并非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清颜,眼前这个与她生死捆绑在一起的俊美少年,这个二十年来一直在替自己受过的清颜,师傅还会怎样折磨他呢?想到清颜从前和今后受的苦,比死还让她感到绝望和痛苦。



“谁来救救清颜吧!”



也许真的有人听到了清裳的心声,悄无声息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聂汝遨站在塌前两步远的地方,面带不解的审视着二人。



清颜感到了聂汝遨的出现,他没有回头,他怕人看到他眼里蕴满了泪水:“你到底是谁?”



“先别问我是谁,你想知道她的妖珠在哪吗?”



清颜猛然回头看向聂汝遨:“你知道?”



而清裳忽然奋力坐了起来,恳求的看着聂汝遨:“不要说,求你了,不要说!”



聂汝遨挑了挑眉毛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一个让我说,一个让我不要说,那我到底说不说呢?”



清颜目光凛冽的看着聂汝遨:“说!”



聂汝遨摆摆手:“罢了,罢了,别这么瞪着我,她的妖珠其实,其实在你体内!你要吐出来救她吗?”



没等清颜回答,清裳已经绝望的晕倒在塌上。



“她不是人类,地府的花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她如果死了,就是魂飞魄散!”















清颜踉跄着站起来,脸色惨白:“你是说,我体内的妖珠原本是清裳的?那我,那我……”



“你,原本不是妖精!”聂汝遨毫不犹豫的回答了清颜那很难说出口的疑问。



忽然,清颜倒在地上,额头上迅速布满汗珠,痛苦而绝望的看了聂汝遨一眼:“师傅来了。”



聂汝遨看着地上的清颜,大喊:“是蚀魂术?你师傅对你下了蚀魂蛊?”



清颜已经不能够说话,他紧闭着眼,灵魂承受着六界里最痛苦的折磨,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在想,传说中的死亡能否结束他的痛苦?而他是妖,妖可以死吗?



迤俪面带着微笑出现在窗前,她看了眼地上的清颜,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转而看向聂汝遨,漫不经心的问:“你很关心我这个徒儿嘛……”



聂汝遨冷冷的看着迤俪:“你这个老妖精,当初就该让你魂飞魄散!”



迤俪对聂汝遨的话有一时的震惊:“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忽然聂汝遨的额头泛起一道夺目的红光,迅速的射向迤俪,迤俪转身闪过,再回头时脸上布满惊诧:“是你!你还没死?”



“拜你所赐,我坠入凡尘转世七次!”



而此时迤俪恢复了镇静,看向聂汝遨时候眼中忽然白光大盛,两团毒火窜出逼近聂汝遨。



迦南公主下榻驿馆遭遇雷电起火,公主及世子不知所踪。







清裳睁开眼环顾四周,见自己在一个山洞里,洞口还燃着一堆篝火,聂汝遨正坐在篝火旁。



“这是哪里?清颜呢?”



聂汝遨正在向火堆里添柴:“他被你师傅带走了……”



清裳听了这话,伏在地上哽咽着哭了。



聂汝遨转头看她:“你这样很不象个妖精,难道因为没有了妖珠就变成这样”



清裳抬头看聂汝遨:“你见到我师傅了?”



“是。”



清裳听了这话,更迫切的问:“你在我师傅手里救了我?是吗?”



“可以这么说。”



忽然,清裳奔到了聂汝遨面前,跪了下来:“大师,你法力这么厉害,求你去救救清颜吧!清颜他不是妖精,他是人啊,你救救他吧!”











(未完)




第八届群杀『洗心录』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17帖)

(作者:夜筝;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6 10:37:19)

[8-1-06]记得要忘记(贴杀[心]风画楼,参精) [心]孟若烟---------精华

记得要忘记(贴杀[心]风画楼,参精)

  【0】序
  
  罂粟三钱,婆娑花两钱,黑色曼陀罗两钱,荼蘼一钱,昙花一钱,另,加地狱果半两,佐以前世之眼泪为引,以忘川之水熬之,遂得汤药一碗,色黑,味苦,且涩,名唤断情,又号忘忧。一生的爱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入喉即散,转眼成烟。饮罢之后,遂可进轮回之道,转世投胎。
  
  人死之后,灵魂遂上黄泉路。路上两旁盛开红色如血的彼岸花,香气可勾起灵魂前世的记忆。往事如烟,挥之不去,拂之还来,你前世的爱恨情仇,恩怨得失,像一张网,纠缠着不放。
  记忆是件太累人的事,太多往事会让人疲惫不堪,黄泉路上无客栈,一路走来,极度苦涩。
  黄泉路的奈何桥旁,站在一个叫孟婆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向你售卖她手上的断情汤,唯一可以作为交换的是你前世所有的记忆。用一生已无法追怀的记忆,换一场重生。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站在奈何桥旁,等待着每一个路过的灵魂。黄泉路上,只有过的,没有来的,奈何桥上从来没有出的门。
  我看着他们,或欣喜或悲伤地接过我手中的汤碗,和着让彼岸花的香气勾起回忆而落下的泪,一口干尽。在他们或喜或悲的前世记忆里,慢慢地消遁了我所有的悲喜,我就那么冷漠地看着这些只会过去不会过来的灵魂,重复着一个动作——递上我熬制的断情汤。
  偶尔,我也会望向奈何桥彼端的冥城。想想他是不是也沉浸在往事的沼泽里无法自拔,另外,我还想问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落得如此结局,他到底,悔,还是不悔?
  我就这么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几十年,一百年,几百年,岁月像水流过,像永远不会有丝毫改变的样子,像极了我前世在深山里修炼的日子。
  
  【1】我的前世
  
  前世,我是一直白狐。
  从小,母亲就教导我,得道飞升是我们此生唯一的目标。她向我描述种种位列仙班的好处,可以不必担惊受怕,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天上人间自由来去不受约束……唯一的要求就是我从小就要好好修炼,不准偷懒。
  我有一个哥哥,他叫玄凌。是我们家族里最疼爱我的人。在我不想练功修炼的时候,他就会背着我母亲偷偷带我出洞玩耍。我的灵力不够保护自己,母亲从不让我外出,所以外面的一切都让我好奇。他带我去摘野花,去捉蝴蝶,看天上的云,去溪边嬉戏。每次闯祸了要受母亲责罚时,总替我扛。
  他叫我的名字,烟儿,烟儿。声音诚挚而快乐。
  他从小就是灵力卓越的孩子,在他身边我就觉得安全。只要有玄凌在身边,我不乞求什么得道飞升,觉得就这样做一只自由自在的白狐也不错。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安静,快乐,虽然有时候那些生僻的幻术口诀,那些修行中的苦楚,让我心生郁闷,但只要一想到玄凌哥哥的笑脸,如同撕裂的朝阳,我就开心起来。
  可是美丽的东西总是易碎,上天给你什么,总会变着法子变相地收回什么。几千年以后,在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的时候,才知道,这样的宁静,这短短短短的一瞬,实在是生命里的大幸。
  事情似乎是从母亲无意得到一枚上仙遗落的仙丹的开始。母亲得到这枚仙丹对家族来说是件轰动的大事,因为它可帮助母亲少修炼整整一千年,母亲本来已有几千年的道行了,也就是说,我们家族很可能能出一个神仙了。这是从未有过的喜事。全家族上下都欢腾一片。
  在这五百年里,我和玄凌的灵力也越来越强。我已经能保护自己了,母亲也不再总强迫我留在山洞里修炼,但山上已经被我们玩遍了,山下的凡世逐渐对我产生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但是母亲一再严令禁止,说人和妖势不两立,万不可涉足。人一旦知道我们的身份,就会得而诛之。特别是陕西钟家之人,更是我们的天敌。他们以杀尽我们妖族为业。
  玄凌一开始也反对,但经不起我一再哀求,终于答应跟我溜下山玩一次。趁整个家族都沉醉在欢乐的海洋中,我们两幻化成人形偷偷地下山了。
  山下的集市很快就把我吸引住了。那些头饰、首饰、衣服、鞋帽等等,让我目不暇接。玄凌紧紧地抓着我,怕我一不小心就走丢了。
  我把这个佩戴在身上,把那个佩戴在头上,问他,这个好不好看?你说嘛,这个好不好看?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的若烟妹妹怎么样的都好看。我笑得一脸的灿烂。
  傍晚时分,玄凌一再催促,说再不回去就会被我娘发现了。我才依依不舍转身往山顶赶。我戴着玄凌送我的发簪和手镯,想起他说的那句,我的若烟妹妹怎么样的都好看。红着脸问他,玄凌哥哥,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相信哥,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的声音弄得化不开,突然之间心跳就漏了半拍。
  还没到洞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烧焦的味道。我感觉到不对,玄凌也在一霎那脸变得死灰,一阵烟冲了进去。我随后也冲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人世间最悲惨的场景。母亲和家族其他成员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除了我们俩,我们家族就在那一天之间被灭门。没有一个活口。怎么会这样,才一天时间怎么就变成这样。我抱着母亲的尸首,泣不成声。玄凌抹干眼泪,抱着我,说,别怕,烟儿,有哥在呢,别怕啊。我靠在他肩头,想,这是我世间唯一的依靠了。
  在母亲的身体下,我们找到了那枚仙丹。玄凌让我把它吞下。他说,家族中的长老都说,你是千年难出一例的一出生就具有三匹仙骨的白狐。现在,得这枚仙丹相助,你就会成半仙之体,只要你以后勤加修炼,成仙之日,指日可待。现在别说是人,就是一般神,也不敢动你。
  我不肯。我觉得他更需要。他的灵力本来比我强,仙丹对他更有作用。他不容分说就把仙丹塞入我口里,说,我就算是吞了仙丹,也还是妖之身。这次钟家之人既然没把我们杀绝,肯定会卷土重来。在我身上也会被他们夺走。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像保护我的生命一样保护你。
  我望着他,像望着我的神。听他说他会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我。我知道,从此以后我跟他再也分不开了。有他在,什么陕西钟家,他不怕,我也不怕。
  此后,我们数次迁徙,混迹于人间,以躲避追杀。但是凭我们两的几百年道行,终非他们的对手。很快,我们就被追上了。玄凌一把把我推开,说,我挡一阵子,你快走,你已是半仙,他们该不会继续追杀你的。我哭,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若你都没了,我一个人还不如一死。他怒,若烟,你想让我死得没价值吗,快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斩妖台上,三昧真火熊熊燃烧,玄凌已被打成原形,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他的皮毛在火里劈啪做响,他的每一声呻吟都重重地打在我心上。
  行刑之人正举着刀,即将落下。我已无泪。若他不在,我独活又有何意思?我含恨出手,一剑刺死一个的监斩,飞身落在行刑台上。架住那即将落下的刀。
  玄凌失声喊道:烟儿,快走。别管我。
  我说,要死一起死。
  他泣不成声,你又何苦?
  行刑之人收回刀,说,我念你已半仙之躯,故未与你为难,你就好自珍惜吧。
  转眼间四个监斩的人就把我团团围住,我一时被困住,脱不了身。只听见玄凌叫着我的名字:烟儿,烟儿……
  我转身,正好看见一道刀光从他脖子上划过。我一瞬苍老,满头乌丝顷刻间变成白发,撕心裂肺地叫:玄凌……
  所有的刀光剑影都停了下来,我俯下身,抱着他残破的尸体,玄凌,我既然救不了你,你别走远了,等着我吧。
  我仰起头,目光如火,看着那个呆呆站着的收拿屠刀的人,缓缓地说道:你不是非得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吗,我给你就是了。
  然后,我口念咒语,身体爆炸开来,所有的血水一股脑向他冲去,兜头盖脸。
  
  【2】他的前世
  
  从小,我就看着父亲将一只只妖魔送上斩妖台,鞭笞,剥皮,火烧,斩首。小的时候,我曾问父亲,那些妖怪究竟犯了什么罪孽,非得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父亲对我的问题感到好笑,他说,我们的祖先钟馗曾是斩妖除鬼的高手,后玉帝封我们钟家为除妖世家,世代为天庭效力,杀尽人间妖魔。只要妖魔触犯了天条,就该用最严苛的手段对付他们。
  我看着父亲手里的寒冰刀,再问:死于此刀之下的妖孽,皆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该当此刑?
  他沉默,片刻之后,他说:浚言,你要记住,是否有罪,乃天庭定的,与我等无关,我们只管执行。
  后来,父亲功德圆满,得道成仙。临别时,把寒冰刀传予我,特别叮嘱道,言儿,为父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做此杀生之事,但你既为我钟家后人,就责无旁贷。为父再嘱咐你一句,切记不可心慈手软,坏我钟家威名。我跪而拜之,说,孩儿谨遵教诲。父亲说,你好自为之吧,希望你记住为父的教诲,早登仙界。
  再后来,我也位列仙班了。几百年几百年都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我开始反省为此奋斗一生得来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
  当时,瑶光和宁飞月相恋并私奔到妖界之事在天庭传得沸沸扬扬。情到底为何物,让仙都如此疯魔?突然之间,已经沉寂多年的记忆涌上心头,记得在我还在凡世为人之时,我斩杀过一狐妖,另一本已逃脱的且已成半仙之躯的狐亦赶来赴死,大概也就是所谓的情吧?
  如此轰轰烈烈一把,或者真好过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无知无觉无滋无味中渡过呢,不然瑶光和宁飞月又何至于宁愿下界为妖也要相恋?我突然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后来我终于找机会向玉帝申请调往下界,做一方土地,管一方凡人。看着这些人营营役役,生老病死,总好过于在仙界总对着几张无喜无忧的冰冷的脸。
  我看着凡世的人,觉得特别亲切。他们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都让我心生暖意。日子就这么过着,也还不错。我想。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她。
  那天,我化成凡人模样,站在湖边,看那一池盛开的荷花。众荷之中,有一只白荷,晶莹如玉,比周围的更大,更高。看了很久,想着这花过夜之后即难敌凋残的命运,不禁心生怜惜,遂生出採摘的年头,放在花瓶中,日日以仙法灌溉,或可维持更长时间。正施展身法,飞身去摘,突闻一个声音,不可。转头一看,一位姑娘,一袭白衣胜雪,肌肤如玉,眉眼如花,清纯脱俗,亭亭玉立,站在眼前,我暗叹,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她见我回不过神来,脸微微一红,公子,公子?
  我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说声,失礼了。她说:公子,莫非想要摘那朵荷花?我点头,她说,它距岸甚远,你差点掉下去了。我明白过来,笑了几声,说道:看了太久,以为近在岸边,伸手便得,让姑娘见笑了。
  她调皮地笑,你可真有意思。
  夕阳西下,天色暗了,我向她告别,准备回家。我走她也走,我停她也停,我只得问她,姑娘,天色已晚,你怎么还不回家?她说,我已经无家可回了。我爹爹要把我嫁给一个地主,我抵死不从,跑了出来。不知道去哪呢。
  这类故事在凡世上演了太多,我已见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你先跟我回家吧。等过了这阵子,你父亲相比也不会再逼你了,到时你再回家。
  她高兴了,笑声如铃铛。走过来挽着我的手,我早就知道你是好人,一定会收留我的。
  我突然心里猛烈地跳动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某种警示。
  此后,这个叫孟若烟的姑娘就在我这住下了。
  我也没瞒她,告诉她我是玉帝派下界来的土地之神。她缠着我讲天庭的事。我在天庭住了几百年,除了瑶光和宁飞月相恋并私奔到妖界之事有点说头以外,还真没什么可说的。她听得很入神,我说天界之神动了情的话,就会先后受鞭笞,剥皮,火烧,斩首之刑,然后打落冥界,永不超生。他们却明知如此,却偏要为之。若烟说:情真伟大。
  她问:若有那么一天,你会跟他们一样,宁愿堕入妖界,放弃你多年辛苦才入的仙班么?我自问:我会吗?真的会吗?
  我猛然想起了那只狐妖,那只殉情而死的狐妖。
  我没有回答若烟的问题,只是把那两只狐妖的故事讲给她听。我说,我从没见过那么至情至性的妖,甚至于在神族中,也难找到。
  她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摇头,我不想的,我真不想的。玉帝降旨,说有一狐妖盗窃了一上仙的仙丹,他们整个家族非死不可。我只是一个拿刀的刽子手而已,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啊。我一直在后悔。
  若烟长久默然。她拉着我的手,低低地说:我知道你不想的。
  早上起床之后,没见若烟。管家告诉我说,她的房里没人。我想是不是她终于想通了,回家成亲去了。可是我怅然若失。然后苦笑了一下,她离开,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突然有一个念头迫入脑间,我是不是动了情了?
  几日过去了。没有她一点消息。我想这样也好,就这么忘了吧。
  夜里,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起身开门,若烟一身是血倒在门外。我急忙伏她进来,问她怎么了,她奄奄一息,气若游丝,说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脑袋“嗡”的一声,想起了那个用血下咒,以死成咒的狐妖,两个字蹦了出来——血咒。莫非当初她咒的是我不能动情?凡是与我动情的女子皆难逃一死?
  我抱着她,急切地说,没事的没事的,别怕,有我在,没事的。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的。我看着她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
  我说:我马上就上天庭,一定求得药你救治。这血咒是下在我身上的,一定有方法救你的。
  她死死拉住我,不行。你对玉帝怎么说?
  我说:我喜欢你,你还不知道吗?我对玉帝说,我犯了天条,请求他处罚了,永世不超生就不超生吧。但你是无辜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完全无关,他们会救你的。
  我站起身,准备走。我听见她撕心裂肺地喊,浚言,求你了,不要去。我宁愿死也不要你去受那些罪。
  我心里一酸,泪就要往下掉,心想,她待我如此,我为她而死又算得了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皮肤被烤焦散发出来臭味,我感受到刀从自己皮肤底下划过的冰冷,我看见明晃晃的刀悬挂在头顶,我闭上眼睛。
  一道人影晃过,那么熟悉,我不由得睁开眼睛。是若烟,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啊。我看见她把脸凑过来,诡异地笑:浚言,你认出我是谁来了么?
  我认出来了,她是那个殉情而死的白狐。
  她说:你认命吧。
  我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她泪流满面,尖叫失声:我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为什么要来,我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你为什么这么傻,还是要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疲惫之极,问:你叫我不要上天庭,说你宁愿死也不要我去受这些罪。这些都是真的么?
  她长久的沉默。然后我看见她的头无力地点了点。
  我松了口气。
  无限的黑暗将我埋葬。
  
  【3】尾声
  
  冥王端坐在殿上,问我:你如愿了吧?
  我没有表情。
  他问:世间之事,轮回之前,该忘,还是该不忘?
  我颔首,该忘。
  他满意地笑:我总算找到一个心甘情愿认为前世之事皆须忘记的人,来做这项工作。
  我说:但我不能忘。
  他点头,反正你已是无法轮回之人,有记忆,总比没有要好。
  我说: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会怎样?
  他说:他亦永世不得轮回,我已把他留在冥界做判官,改名叫陆判。
  我想,这样也好。
  
  曾经,他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他问:世间之事,轮回之前,该忘,还是该不忘?
  那时候我一瞬苍老,用血下咒,以死成咒,怨气冲天,断然答道:当然不可忘。他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忘。
  他苦笑。千年之后,我们之间还有一面之缘,到时,你会认为前世之事皆可忘。
  然后,我跪在冥王面前苦苦求了三百年,他终于答应我——许我转世,若我能诱得钟浚言动情,肯为我而死,那么前世玄凌所受之罪皆可在他身上重演。若我不能,遂将飘离于六界之外,永不能转世。
  
  从此,黄泉路的奈何桥旁,站在一个叫孟婆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向你售卖她手上的断情汤,唯一可以作为交换的是你前世所有的记忆。
  用一生已无法追怀的记忆,换一场重生。



第八届群杀『洗心录』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18帖)

(作者:夜筝;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6 10:38:11)

[8-1-07]爱人,我拿成魔救赎你(贴杀林泻玉,参评) [心]宁飞月-----------精华

爱人,我拿成魔救赎你(参评,贴杀林泻玉)



1、洛樱



没有人知道洛樱的样子。凡是去寻洛樱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过。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已找到洛樱,并永远留在了洛樱的身边,还是连洛樱的面都没有见到,便已老死在那天涯白云的深处。



洛樱,永远都只是一个传说。



这传说如同那些远古的荒堡,开天之初的云石,迟早要被人忘记。



可世上总有人把传说继续。







风从南方吹,吹着余绵绵的发和裙,像吹着一朵迷茫的云,天地间渺渺,送她北去。



那北的尽头,就是洛樱的住处——所有人都这样说。



“你找到洛樱的那天,世上的樱花会全部开放。”



“无所不能的洛樱就站在樱花深处,向你凝视。”



“你会一眼认出他,因为他的手上,有一把能刺破红尘中一切毒咒与魔怨的长杖。杖上红巾,在樱花的雨里飞扬舞动。”



“他的眼神会暖得像江南的灯,融化你心头所有的冷与雪,见面的刹那,你会被爱的电流击打一万遍。”



“可是你永远都不会想到,那样温情与浪漫的樱花的烟与雨里,却藏着一条天地间最为恶毒凶猛的蛇——七天。七天慢慢地从花的海里钻出,张开翅膀,向你飞来。”



“那是世间唯一长有翅膀的蛇,带着普天下无解之毒,飞过你的喉咙,穿入你的心脏,在你的心脏上咬七个小孔。七个小孔分七天咬,一天咬一个孔,所以那蛇就叫七天。七天后,你气绝而亡。但在这七天之中,你可以求洛樱一件事,只要洛樱答应,你便是要天地毁灭,洛樱也一定可以办到。”



——她只轻轻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只要你开口,洛樱就一定答应?”



没有人知道。



因为不可能有人给她答案。



没有人知道洛樱的样子。凡是去寻洛樱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过。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已找到洛樱,并永远留在了洛樱的身边,还是连洛樱的面都没有见到,便已老死在那天涯白云的深处。



洛樱,永远都只是一个传说。



这传说如同那些远古的荒堡,开天之初的云石,迟早要被人忘记。







她却突然出发了。



向北而去,云尽水穿的那天,樱花就开了,洛樱就来了。



人们不是都这样说吗?







2、北行



春去,冬来,世上下了又一场雪,她就向雪中行。



世界仿佛已回入洪荒,她不知她已走入哪里。



不再有人,不再有狗,不再有任何飞行与不飞行的活物。



她身上的裳裙已不再适合这样的季节,雪便成了她的加衣,她已完全裹入雪里,成了一个雪球。



她就这样奇异地,在天地间向前滚动,活下去,呼吸下去,她这样勉励自己。



渐渐地风大了,最后满世界都是风的咆哮,在这样自然的肆虐里,包裹着她的那个大雪球,竟轻如鸿毛,被吹得飞了起来。然后,又猛地落下,轰地一声,雪球碎了,雪雾茫然飞扬。



她比雪花还轻,被狂风卷起,抛下。抛下,卷起。



她再也经不起折腾,若不想个办法,她迟早要如那雪球,变成千块百块。



她绝不能死,她要见洛樱。可是,她突然见到了一样绝对令她魂飞魄散的东西——狼!



九匹狼!



九匹狼在雪的海里呼啸穿来,逆风而行,快逾闪电奔雷。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绝没有停留,但她的身子,突然被一只狼爪一抓一带,便高高抛起,再落下来的时候,已到了另一匹狼的背上。



九匹狼,挟裹着她,像狂风裹着枯叶,疾电般飘飞而前,历一天一夜,到了一座大山之前。



那绝对是世间最神奇的山。



山脚下积雪千重,山腰上却是鲜花怒放,红浪无边,美得像是收集了江南所有的梦与春。



她一阵晕眩,因为她已认出,那是樱花。



那花下的少年,负手樱花的雨里,向她温柔微笑。



更重要的,是他的手上,有一根长杖,长杖上面,系着一条红巾,樱花飘落如雨,那红巾就在樱花的雨里舞动。



这样的少年,这样的樱花,这样的长杖和那杖上的红巾,除了传说中的他,还会有谁?



她脱口而出——“洛樱!”



她,终于不负所愿,将他寻到了。



一股热流涌入心头,她注视着洛樱那带电的温暖的双目,心中一松,疲倦终于袭来,唇边一笑,竟睡着了。







洛樱一招手,九匹狼化成七色祥云,温柔地裹起她,缓缓上升,升到了那春光深处,樱花坠落如雨,天地殷红。



她的身子被放在一块大石上。



洛樱站在她身旁,注视着她,那温暖的目光,如同江南那浸过月光的溪水,缓缓从她脸上那梨花的白,流入她心中方寸的柔,她静静醒来,甜蜜讶异。



然后,就是一痛。



她的心上,从此有了第一个孔。







3、七孔



七天!



——“那是世间唯一长有翅膀的蛇,带着普天下无解之毒,飞过你的喉咙,穿入你的心脏,在你的心脏上咬七个小孔。七个小孔分七天咬,一天咬一个孔,所以那蛇就叫七天。七天后,你气绝而亡。但在这七天之中,你可以求洛樱一件事,只要洛樱答应,你便是要天地毁灭,洛樱也一定可以办到。”







她虚弱地笑:“这真是一条可爱和调皮的蛇。”



洛樱皱起眉,很惊讶很惊讶,因为她居然不呼痛,仿佛,那蛇咬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别人的身子,她怎么可以如此冷酷与淡定,他忍不住道:“它咬了你,你却用调皮和可爱来形容它?”



她仍然在笑:“是的,它真是世上最可爱的蛇,我一直在等它,等它来咬我。”



洛樱的眉就更加的皱了,他终于极认真地看着她——他第一次发现,这女子如此的冷与坚定,而且,极美,极美,美得似可以摄魄的精灵,唤醒你灵魂深处的怜、惜、爱、抚,与,颤、痛。



他的声音已变得温柔,他盯着她的眼,问她:“你说什么?你一直在等着它,等着它来咬你?那,你知不知道,它是一条怎样的蛇?”



她竟是极从容地答:“我知道,它叫七天。”



他的眉轻轻地拧了,道:“你既然知道它叫七天,你就一定知道,它若是咬了你,就一定会在你身体里呆七天,每天在你心口上咬一个孔,等到第七个孔咬出来的时候,也就是你绝命之时。”



她极热切地答:“所以,我要赶在我死之前,求你办一件事。听说,只要被七天咬过的人,不管有怎样的要求,你都一定会答应。”



洛樱盯着她,那脸上满是怜惜,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仿佛案头的佛,她相信他有求必应,但洛樱突然掉头而去。



第二天,洛樱没有来,樱花谢了一地,她的心上又多了一个孔。



第三天,洛樱还是没来,她的心上同样多了一个孔。



一直到了第七天,她彻底失望。她望着快要沉入西天的夕阳,终于,流下了一滴冰凉的泪,她在心中轻呼:“对不起,荣涟!”



就在这时,夕阳的光芒缓缓聚拢,聚拢在她的胸口,樱花从地上飘起,在天地间狂舞,她的胸口,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她看见洞口里,哗哗地流淌着鲜红的血水,奇怪的是,在夕阳的光芒的照耀下,那些血水在洞口里奔涌冲突,就是不流出来,而在那血水的**,她看见了一个拳头一样跳动着的东西,上面有七个小孔,那,就是她的心脏。一条金黄色的小蛇,正绕着她的心脏狂奔,它,就是七天!



七天,终于在她的心口咬出了七个孔,而洛樱,他居然没来。



她感到呼吸开始急促,渐渐窒息,她终于站立不住,倒了下去。但,她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一只阔大的掌中。



那样巨大的手掌,托起她,像山峰静静地握起了一片飘摇的小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与解脱,死亡,竟是如此静美与从容的吗?







4、为魔



余绵绵并没有死。



那只奇异的大手轻轻一卷,再松开,世界便变了。



她已经到了一间大房子里,但那房子却悬于空中。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极奇异的女人的面孔。那绝对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奇异的女人,因为,那女人的脸上,左边美得可以倾城,右边却全是白骨。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女人那半边可以倾城的脸笑了,盯着余绵绵,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余绵绵怯怯地问道:“地狱?”



女人的声音突地像刀锋一样锐利,盯着余绵绵,道:“这里不是地狱,是魔界,我是魔王聂战的妻子——魔后羽湮。你的心口被七天咬了七个孔,本来的确该下地狱,但洛樱却将你送到这里,求我救你。”



她心中一暖——洛樱,原来并不是她想像的那样无情,他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她急急地道:“魔后,我不是要你救我,我是要你救另外一个人,我的丈夫费荣涟!”



羽湮那半张笑脸静静地冷了,她不信地问道:“你自己呢,你自己难道不想活命了吗?我只能救一个人!”



她极淡却极坚定地道:“我心甘情愿被七天咬伤,本只是为了求洛樱一件事,那就是,求他救我的丈夫,我愿意以命抵命。如果我只是为了活命,我根本不必来这里,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打算活命!”



羽湮沉默了半晌,道:“人世间真有这样的爱情吗?你丈夫如何死的,死了多久?”



余绵绵幽幽道:“睡着睡着就突然死了,再也没有睁开眼,现在算来,已是十天了。”



羽湮道:“只要没过十五天,我都有办法让他还阳,但,你必须付出代价。”



余绵绵道:“只要我丈夫能还阳,无论怎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羽湮道:“只怕这代价,没人能承受得了。”



余绵绵决绝一笑:“就算要我成魔,我都愿意。”



羽湮道:“不错,就是要你成魔!”



她的话刚说完,余绵绵眼前一黑,她又重新被握到了那只永远看不到头的巨大的手掌里。



手掌迅速握紧,像是天与地迅速地一撞,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与决裂,她的身子被握成了一滩烂泥。但在烂泥的**,一个影子冉冉升了起来,那是她的灵魂。



但,那是怎样的灵魂啊——她仍然有一张女人的脸,但那已是世上最恶毒的女人的脸,那脸上的眼里,射出的,是比狼还要凌厉贪婪的光芒,她的头时大时小,大时如斗,小时如鼠。



她刹那心凉,心寒,心碎,心殇。



她,终于成魔!







5、宁王



她终于看到了她的丈夫,费荣涟。魔后羽湮没有失言,果然救活了她丈夫。



羽湮给了她七天时间,让她与丈夫重聚。七天后,她就要回魔界,人魔有别,她从此不得踏入人世一步。



费荣涟还阳后,再世为人,但,他却已明显忘记了生前事,他再也记不得他曾有个妻子余绵绵,因为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痛苦之情。



他很快地爱上了一个女子,艾儿。



那是一个猎户的女儿,年方十九,极尽温柔。费荣涟与艾儿相约了,在四月的风里,两心互许。



余绵绵就飘在四月的风里,飘在费荣涟和艾儿的头顶,但他们看不见。



第二天,费荣涟约了艾儿,去后山庙里烧香。后山的路弯弯曲曲,艾儿闪了脚,费荣涟就背起她,一路小跑。艾儿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满面红云,幸福得整张脸都发了光。



天空发着阴,像谁的心拧紧着不肯哭。



余绵绵就飞在那弯弯曲曲的后山的丛林里,飞在那阴与哭的空气里,看着自己拼死救活的丈夫,与另一个女子在这尘世间男欢女悦。



这人世的寂寞,一至如此。



但她却又自叹,还有三天,她就要回魔界了,他的丈夫,终于活了,且找到了所爱,她此生,还有何憾?



变故在刹那发生,一队军人,突然围了过来。



那是宁王朱权的军队。



宁王坐在世间最珍贵的马上,身上裹着最昂贵的皮袍,手握黄金马鞭,对艾儿指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从此,人间的姻缘就变了。



马上就有三个人,跑到艾儿身边,跪下,恭恭敬敬道:“王妃,请。”



艾儿一阵迟疑,望着费荣涟,眼里全是迷惑。跪倒的三个人再次喊道:“王妃,请!”艾儿终于明白是在喊她,心里就是一阵慌乱,看着漫山遍野的军人,和军人手里闪着亮光的刀矛,声音颤抖,道:“你们是在喊我吗?我不是你们的王妃,你们找错人了。”那三个人一挥手,又过来三十个人,排着队,跪倒,道:“王妃,我们找的就是你,你就是我们的王妃!”艾儿已经吓哭了,眼泪滚了下来,道:“我不是王妃,我是艾儿。”她躲到费荣涟身边,抓着费荣涟的衣袖,颤声道:“荣涟,你快告诉他们,他们认错人了,我是艾儿,是你的未婚妻,我不是王妃,我是艾儿啊!”费荣涟刚想开口,但立即闭了嘴,因为他嘴刚一动,跪倒的三十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眼睛齐地瞪向他,三十双手,也一齐按在了腰刀的柄上。



宁王看着艾儿,又看看费荣涟,慵懒地皱了下眉,指着费荣涟,声音疲倦,道:“那个人我不喜欢。”



立即走出十名武士,老鹰抓小鸡一样,抓起费荣涟,扔在宁王脚下。宁王朱权看着他,目光充满乞怜,像一只高贵的虎,看着一只垂垂濒死的羊,他微微弯了腰,看着费荣涟,却指着艾儿,问道:“她是谁?”



费荣涟颤声道:“她是艾儿,是我的未婚妻。”



啪地一声,黄金的马鞭甩下,打在他身上,差点将他的身子打成两截。



宁王轻叹了口气,声音更加慈悲怜悯,道:“她是谁?”



费荣涟身上剧痛欲裂,道:“她是王妃,宁王妃。”



宁王仰天而笑:“真是个有悟性的畜牲,赏他进虎口!”



立即有四十个人,抬出一只巨大的铁笼,笼中一只吊睛白虎昂然而立。四名武士拎起费荣涟,放在虎笼的顶上,那里有块活动的翻板,一掀,费荣涟就要掉入虎笼之中。他吓得拼死大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宁王朱权哈哈大笑,道:“我怎么可能饶你的命。我看上了你的女人,我要娶她为妻,她马上就要成为我的王妃,我怎么可能让我的情敌活在这个世上!”



他挥了挥手,武士马上去掀翻板,艾儿忽然挺身而出,笔直地走到宁王身边,道:“宁王,你真地想娶我为妻吗?”宁王盯着她,目光仿佛已越过她身上那些单薄的包裹,他哈哈大笑,道:“凡世上漂亮的女子,我都要娶她为妻。像你这样的美人,我当然要娶!”艾儿昂首道:“如果你真想娶我,就请你放了费郎,否则,我就咬舌自尽。”宁王就呆了那么一呆,灰暗的眸子,突然发了光,盯着艾儿。艾儿同样在盯着他,决绝,坚毅,有一死的美丽与从容。宁王仰天而笑,道:“世上无人可以威胁本王,如果你敢咬舌自尽,我就命人将你的尸体抬到闹市上,剥掉所有的人衣裳,掉在城楼上示众三天,然后让我手下三万兄弟轮流奸尸,看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泉下众祖!”



艾儿果然不说话了,两只手抱在胸前,脸已雪白如纸。



宁王声音突地转柔,道:“美人,你可想通了?”



艾儿身子颤抖,没有回话。



宁王一挥那黄金马鞭,卷住艾儿身子,一拉,便将艾儿拉上了马背。宁王轻轻地将她抱入怀里,啧啧叹道:“美人,真是世上绝品!”



他一边闻着艾儿身上兰花一样的气息,一边心满意足地向后挥了挥手,于是,那四名武士再不迟疑,去掀翻板。



宁王被艾儿身上少女的气息弄得意乱神迷,轻轻地闭起眼,深呼吸,然后将嘴伸到艾儿的左耳垂下,轻轻的一吻。



那时翻板已经掀开,费荣涟倏地跌入虎笼。



宁王一边吻,一边喃喃道:“我的美人,我的心肝。”他的手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已摸入了艾儿的胸衣内。



吊睛白额的大虎,在同一时间内,飞扑而起,向着魂飞魄散的费荣涟跃了过去。



宁王熟练地扯落了艾儿的裙带,脸,贴向艾儿的胸脯。



吊睛白额的大虎也已闪电一样到了费荣涟面前,血盆大口一张,向着费荣涟的喉咙咬了下去,喀嚓一响,费荣涟的头便和身子分了家,身子滚在一边,头,却留在了虎口内。



而宁王朱权,这时也已扯落了艾儿身上最后一根布条,一个世上最美丽的女子的胴体,白玉一样发着光芒,刺痛了三军将士的眼。







6、救赎



费荣涟的身子倒在地上,头,叼在虎口内,但突然之间,一只手伸了过来,那么温柔地,在虎头上一摸。吊睛白额的大虎,竟在这一摸下萎顿,庞大的身子,众目睽睽下,越变越小,最后小得像只老鼠。费荣涟的人头,也被那只手从虎口里取走,放在费荣涟的头颈的断裂处。



那是余绵绵的手。



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会被猛虎分尸,想也不想,魔法发动,虎口取头,要救回丈夫。宁王和一众将士俱都惊呆。他们看不见余绵绵的身子,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只手。



余绵绵将丈夫的头和颈放在一起,施展魔法,要将丈夫的头和颈缝合。可是,无论她怎样发动意念,丈夫的头颈都不能粘合。



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是魔后羽湮的。



羽湮冷笑道:“你虽已为魔,却未入魔藉,未受魔训,你根本无魔法,又凭什么让你丈夫还阳?”



这倒是实话。



余绵绵惨然道:“如此说来,我丈夫终究无法还阳了?”



羽湮道:“我们魔界即将攻打人间,你若肯为我杀死七百条人命,我便授你魔法,并救你丈夫还阳。他刚死不久,魂魄还未入冥界,我若救他,不过举手之劳。”



余绵绵甘愿成魔而救丈夫,但要她祸害七百条人命,不禁齿冷。她惨然道:“我不能从命。”羽湮道:“既如此,你就等着去阴间与你丈夫会合吧。”



余绵绵惨然道:“我虽为魔,就像你说的,我未入魔藉,未受魔训,又如何杀得了人?”



羽湮道:“你不但可以杀人,而且杀起人来,会变成极可怕的恶魔,因为你被七天咬过,身上有七天的巨毒,你将这些毒传到人类的体内,他们就将一个个毒发而死。”



余绵绵道:“如果你要我替你杀人,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羽湮道:“你说!”



余绵绵道:“你必须先救活我丈夫。”



羽湮叹道:“你丈夫如此贪生怕死,连那个艾儿女子都比不上,而且移情别恋,根本就已不爱你,你何苦对他如此用情。”



余绵绵道:“人间的爱,你永远不懂。”



羽湮道:“你别忘了,你已不是人,是魔。”



余绵绵道:“无论我变成什么,他都是我的丈夫,我的爱人!”



羽湮叹了口气,望着费荣涟,双手轻轻在胸前合拢,施展起魔法。费荣涟头颈的断裂处,突地放出光芒。等到光芒消散,费荣涟竟站了起来。



他,真地复活了!



余绵绵含着泪,走到费荣涟身边,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她已经变成魔,相貌丑陋,所以她用了隐身之法。费荣涟只觉脸上一酥,却什么都没看见,但用手一摸,却摸到了余绵绵留在他脸上的热泪,不由茫然。



余绵绵再不迟疑,飞身一扑,扑入了艾儿的体内。



艾儿的衣服已被宁王朱权剥光,本来羞愤欲绝,但突然之间,竟妩媚一笑,媚眼生波,判若两人。朱权正自惊疑,艾儿突然一声怪叫,闪电一样扑上,抱住朱权,在他的咽喉上张嘴就是一咬。她本来小得像樱桃的嘴,突然变成血盆大口,嘴中长满獠牙,一口就咬掉了朱权的喉结。



朱权身边的武士还未反应过来,艾儿凄厉地一声长啸,又凶猛地扑上,眨眼之间,咬翻四人,嘴中都是血。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鬼呀!”三千兵士顿时轰散,四面开逃。艾儿长啸不绝,四面扑上,不知又倒下了多少人。



便在这时,空中一声叹息:“够了。”话落人现,一人轻轻飘落,旖旎灿烂,美到不可言说。



随着她的出现,本来四面荒凉的山,突然全都开满了花,樱花。



那女子就站在樱花的**,手持长杖,杖尖上系着一条鲜红的丝巾,樱花飘落,丝巾飞舞,人面樱花相映红。



落樱!来的居然是洛樱!



余绵绵虽发动魔法,让自己进入了艾儿体内,借着艾儿的身体去杀人,可是透过艾儿的双眼,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洛樱。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洛樱怎么突然成了女人。



她记得自己初见洛樱时,洛樱明明是个世间罕见的美少年,不知怎地突然成了女子。



但,无论洛樱的相貌怎样变化,她都能认出,那就是洛樱。



洛樱叹道:“你已杀了太多人,你跟我走吧。”



余绵绵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洛樱道:“因为你已成魔,我若不将你救赎,你将万劫不复。”



余绵绵叹道:“你既已知我成魔,又如何救赎?”



洛樱道:“你只需在心中默念三声我愿意,我就可以将你救赎。”



余绵绵垂上眼,在心中连声道:“我愿意。”



当她说到第三声“我愿意”的时候,洛樱伸出手,满地的樱花纷纷飞起,飞到了余绵绵的身上,余绵绵的身子开始变嫩,变青,抽枝,发芽,开花,她的身子,突然变成了一株樱花树。



洛樱轻轻地抚着那树樱花,叹道:“所有被七天咬过的人,我都救赎。我将他们的心咬碎,咬掉他们在世上的所有喜怒哀乐,只留下他们生命中的善与香。”







7、尾声



从此之后,人世间多了一株树,一株樱花树。



但这绝对是一棵神奇而不可思议的树,因为它会移动。



无论那个叫费荣涟的人到哪,那棵树,都会默默地站在他必经的路口,看着他走来,然后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无论何时,只要他回头,他的身后,总有一树樱花,迎风开放,满树殷红。



有一天,费荣涟走累了,坐在樱花树下,坐着坐着,睡着了。



睡梦中,费荣涟忽然看见,那树上竟垂下一串又一串的泪来,一个声音温柔地说道:“费郎,无论我变成什么,你要相信,爱是不变的。有爱就有救赎。我有爱,但我救赎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你呀,我的费郎。”



费荣涟笑了。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开心地笑过。



人世间的一切忧患和烦恼,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他看见一个老爷爷牵着一个小孙子从路的对面走了过来。小孙子突然指着他和他身边的树,惊奇地大呼:“爷爷,爷爷,你快看,一棵树变成两棵树了!”



他吃了一惊,低下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身上竟也开满了花,风中朵朵绽放。



一阵风吹来,花瓣纷飞,他仍在笑。但他的心中,突地觉得冷和悲凉,一滴泪,缓缓溢了出来,他突然莫名地想起了一个词,救赎。



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词,他不知道,但这个词一经想起,便仿佛带着前世的伤,和今生所有的烙痕,再不肯去。



老爷爷和小孙子去远了,天色暗下,人世间灯火升起,又是一个凉凉的夜晚。







宁飞月贴杀林泻玉



第八届群杀『洗心录』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19帖)

(作者:夜筝;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6 10:39:17)

[8-1-08]凤凰镇(帖杀孟若烟,参评) [心]羽湮---------精华

凤凰镇



在凤凰镇,谁都知道镇上最有钱的是宁老爷,因为镇上所有的房子都是宁老爷的,所有店铺的老板只有一个,就是宁老板。
凤凰镇最大的善人也是宁老爷,大把大把的银子使出来,修路铺桥,建楼开铺。所有人都喜欢给宁老爷干活,因为不但有工钱发,还有丫头赠送,有时候还不只一个。所以,凤凰镇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
唯独一个是例外,就是宁老爷。传说中宁夫人年轻时极其美貌,宁老爷爱如珍宝。两夫妻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也死了。

三年前宁夫人过世,宁老爷修建祠堂,把夫人灵位供奉在里面,连自己的灵位都设置好了,只等有朝一日跟夫人团聚。

凤凰镇山高皇帝远,宁老爷说一不二,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只怕一样,就是凤凰镇的药王庙。


药王庙早在宁老爷搬来之前就有,不起眼的一间小庙在山拗里静默数年。在宁老爷的房间越盖越广,越盖越漂亮的同时,药王庙就显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破。
于是,宁老爷就琢磨着把药王庙扒掉。但是,有天晚上,凤凰镇的很多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药王爷站在庙门前吹胡子瞪眼睛,对着凤凰镇的方向挥了一下袖子。第二天,人们发现大街上有两棵老槐树当腰折断。
这下子人心惶惶,议论纷纷。但宁老爷不信邪,一定要拆了药王庙。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伙计们开始动手,当两个长工在拆庙门的时候,明明还没有拆掉,它自己却突然掉下来,当场就砸死了这两个人。
伙计们全都吓得跪地磕头,宁老爷也不敢拆庙了,急忙命人修好庙门,翻新了庙宇,重塑药王真身。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从那天以后,凤凰镇开始闹瘟病,隔三差五都有人病死,尤其是小孩子。这样过了大半年,不知从何时开始谣传去药王庙磕过头就会全家平安。
后来,宁老爷也开始去上香,因为宁夫人也病了。
从那以后,清冷的药王庙香火开始旺盛起来。
瘟病时好时坏,人们都说药王爷的脾气不太好,所以进香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虔诚。




最近几天,宁老爷的心情很不好,因为他的新夫人病死了。
张无涯来到凤凰镇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这里的所有传说。
他最喜欢研究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品尝风味小吃。他觉得一个地方生活得好不好,看饮食就知道。他在凤凰镇转来转去,吃了两个包子,接着又走进一家烧饼铺。
此时,门外进来两个仆人,径直走到张无涯桌前,毕恭毕敬送上一张请柬:“敝主人请公子过府一叙。”
“请我?”张无涯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我不认得你家主人。”
“但我家主人认得公子。”
“为什么?”
“因为你的剑。”

宁府,树荫掩映中,青砖碧瓦隐约可见。
大厅很大,除了两张椅子,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通往内室的门,连窗户都没有,显得阴森黑暗。
凡是在宁府外面经过的人,谁都想不到富丽堂皇的宁府,里面居然如此空旷简陋。
是不是一个人的心死了,他的家也会死。
张无涯一进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在捉鬼的时候,经常不舒服。
满头白发的宁老爷就在大厅坐着,一件红色小肚兜就放在他的腿上,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喃喃地说:“死了,死了,都死了。”



“老爷,客人到了。”
宁老爷呆呆抬起头,对着他凝视半晌,又望着他的佩剑:“阁下来早了。”
“这是我的习惯。”

宁老爷手里紧紧攥着红色肚兜,开始颤抖,是那种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的脸上皱纹密布,就像深秋的犁地纵横交错,每一道都是痛苦的记忆。
良久,才说道:“凤凰镇有鬼。”
“我知道。”
“很多人都死了。”
“我知道。”
宁老爷一摆手,仆人抬上一口木头箱子放到大厅**,打开箱盖,全是耀眼黄金。
“这是酬金。”
“宁老爷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搬家呢。”
“老夫经营数载,才将凤凰镇变成世外桃源,就此舍弃岂不可惜。”
“不错,凤凰镇风水极好,本不该出妖孽。”
“愿闻其详。”
“凤凰镇的龙眼被封,所以妖孽横生。”
“龙眼在哪里?”
“这要问风水先生。”

风水先生姓韩,大家都叫他韩先生。
他一生只有两个喜好,一个是看风水,另一个是泡妓院。
所以当他不看风水的时候,一定是在妓院里。
凤凰镇只有一家妓院,叫做百花楼。
张无涯赶到的时候,韩先生已经死了,死在床上。



床上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张无涯。
张无涯的脸一下就红了,心如鹿撞,因为他才十七岁,还没见过没穿衣服的女人。
他犹豫了一下,退出房门。

韩先生很快就被抬出来,忤作的结论是快活死。
如果一个人可以快活地死去,是不是很幸福。
他的手里抓着一块丝绸手帕,上面绣着两只戏水鸳鸯,他抓得很紧,忤作怎么也拿不出来。
是不是因为他的心里想着手帕的主人,所以才抓得这样牢固。

手帕的主人是百花楼的老板余绵绵,一个漂亮的女人,也是张无涯看到的那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她的人就象她的名字一样,情意绵绵,柔若无骨。
此时,她坐在闺房内,双眉紧锁:“百花楼里在闹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无涯不敢看她,只好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去年。”
“但百花楼的生意很红火。”
“因为这里的姑娘都很漂亮。”
“再漂亮也没有命重要吧。”
“没有人知道百花楼里闹鬼,因为我买通了忤作。”她抚了下鬓角,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
她俯身上前:“所以,不要让人知道你是来捉鬼的。”


少女已经昏迷,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挨着女人,温香软玉抱满怀,心剧烈地跳起来,仿佛要跳出胸膛。
这个少女出现得太突然,张无涯有些不知所措。
百花楼里果然有鬼。他在百花楼里追一只女鬼的时候,一直追到镇东,眼看着就要追到。此时,一间房门吱地一声打开,走出一个白衣少女。
女鬼一转身,掠住这白衣少女,窜向房顶,猛地在空中把少女向张无涯抛去,少女吓得惊声大叫。
张无涯伸臂接住少女,就这么隔了一隔,女鬼已经逃得不知去向。

屋子里没有人,竹床竹椅竹桌,十分幽静清雅。
把昏迷的少女放在床上,一股幽香直扑入鼻,看着女孩姣好的面容,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
少女呻吟一声,他吓了一跳,就想夺门而逃。
“水……水……”
张无涯急忙取了一碗水,端到床边,抚起她。
少女迷迷糊糊地喝了,接着又睡过去。张无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是靠在他的身上睡着。少女的身子很热,象一团火,燃烧着他,她的手握着他的手,柔软光滑,细若无骨。她发髻上的珠钗挨在他的脸上,温润如玉。
风轻轻地吹,星光温柔的闪耀。



“谢谢你,病了几天,麻烦你一直照顾着。”少女的脸红得象个苹果。
“没什么,你家里没有其他人吗?”她的病好了,他的心里竟然有些怅然。
“没了,都死了。”她珠泪欲滴。
“凤凰镇经常有人病死?”
“是,我那天晚上是准备去看大夫,其实对于我的病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幸好碰到你,要不然,我可能就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不搬走?”
她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我没有别的亲人了,能搬到哪里去。”
“凤凰镇不可久呆。”
“我知道,凤凰镇有鬼。”
“你见过?”
“我知道鬼在哪里?”
“哪里?”
“百花楼。”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家邻居就是忤作。”
“看来,我应该去找他问问。”
“你要走了吗。”
“是”
“你会再来看我吗。”
张无涯犹豫了一下:“我会。”
她摘下珠钗放在他的手心:“我等着你。”

有人等待的感觉真好。张无涯走在路上,手里握着珠钗,想着她的如水双眸,心里充满了甜蜜。
她一袭白衣站在窗前,象一朵清雅的百合,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

谁都不知道,一条黑影在她身后悄然出现。




张无涯觉得找忤作,不如直接找韩先生的尸体,因为死人是不会撒谎的。


“百花楼不止一只鬼。”张无涯望着漂亮的老板说。
“那百花楼岂不是没有救了。”余绵绵唉声叹气。
“只要找到凤凰镇的龙眼,做一场法事,恶鬼就无所遁形。”
“龙眼在哪里?”
“这要问你了。”
“为什么?”
“因为韩先生是被你杀死的。”
“你在说什么。”余绵绵开始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鬼只能在夜里出现,而韩先生是在白天死的。”
“那又怎样。”
“他死的时候,手里抓着的丝帕是不是你的。”
“那又怎样。”
“一个浑身赤裸的人,手里为什么要拿着块丝帕。”
“可能是他自己喜欢吧。”
“不是,那是因为他想告诉别人,杀他的是丝帕的主人。”
“你要知道,我当时没有穿衣服的,光溜溜的如何杀他。”
他拿出一根金簪:“这是你的吧。”
“是又如何?”
“我在韩先生的百会穴找到的。”
“现在它在你的手里,我也可以说是你后来把它插在韩先生的百会穴里。”
张无涯叹口气:“我只是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很快你就会明白了,再过几天,再过几天。”
“不用再过几天,我会把凤凰镇里所有的恶鬼都抓出来。”
“你?”余绵绵面带嘲讽:“如果你父亲还活着,我相信他可以做到。可是你,已经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认得我父亲。”
“认得,当然认得。”她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喃喃地说:“江湖上谁不认得玉面郎君张经天呢,若不是他,我的夫君也不会死,若不是他,我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若不是他,鬼婴就不会存在。”
“鬼婴?”
余绵绵不在说话,晚霞已经消失,黑暗笼罩大地。



鬼婴在哪里?百花楼里的鬼都已经捉尽了,只剩下药王庙。

深夜,月圆如盘。

张无涯一走进药王庙就看到站在树荫下的黑衣女子。
院里只有一颗树,黑衣女子娇小的身影完全被笼罩在树荫里,与黑暗溶为一体。
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
夜已深,药王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张无涯慢慢地在路上走着。黑衣女人一直盯着他走进大殿,他强烈地感受到她冷冷的目光,如芒在背。

大殿静悄悄,月光从窗棱照进来,只见高大的药王爷伫立在神台之上,俯视众生。
“你在做什么?”黑衣女子突然出现在门前,站在阴影里。
“你又在做什么?”
“我在等鬼。”
“你能看见鬼?”
“你不是也看得见。”
“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带的不是九指断肠剑?”

“那你应该知道它是作什么的了。”
“知道,你捉过很多鬼吗。”
“一只都未捉到过。”
“一个连鬼都捉不到的人,深夜到此,小心丢了命。”

张无涯哈哈一笑,“你很关心我?”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我只关心药王庙里的鬼。”
“药王庙里有鬼吗?”
“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我应该感觉得出来吗?”
“除非你不是天师府的。”

“如果我说我不是天师府的,你信不信。”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你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
黑衣女子看着他的笑容,一时呆住了,然后叹了口气:“为什么不信呢。”



月亮东移,照在两人的身上脸上。那黑衣女子蒙着面纱,一双漆黑的眼睛露在外面。
她突然转过脸去:“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像他。”
“像谁?”
“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或许是吧,但我从未见过你。”
“也许我见过你。”黑衣女子皱皱眉头,猛然弯下腰开始呕吐起来,干呕了两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擦擦嘴角,“是不是忘记了一切,就真的没有了痛苦?”

她揭起面纱的瞬间,张无涯已看到她的面容,两道十字交叉的疤痕从眼角直到嘴角,没有鼻翼,疤痕处皮肉翻卷着,纠结在一起。
张无涯打了个冷战,黑衣女子冷冷地看着他。
“你都看到了?”
“是”
“你不害怕吗?”
“我只知道,我们两个站在这里,鬼是不会来的。”子时已过,张无涯确定今天晚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索性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你的剑气很重,它当然不会出来了。”黑衣女子仰头望天。
“也许它去了别的地方。”
“哪里?”
“坟场。”

十一

坟场很远,离凤凰镇有十里之遥,在一片树林之中。

张无涯四处张望一下:“它来过了。”
“你确定?”
张无涯指着一根竹子:“我在这里放了一张符,现在没有了。”
“也许是被风刮走了。”
“就算是风也是妖风。”
几处新坟,坟前还有纸灰及供品。张无涯从背袋里取出一个小铲子,把其中一个新坟挖开,棺材打开后,里面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只见胸口处赫然一个血洞。
“他的心没了。”黑衣女子叹气道。
“这只鬼专吃人心。”
“幸好他只吃死人的心。”
“不是,这个小孩还活着,只不过,现在已经死了。”
“你是说,这孩子是假死?”
“对,先是造成孩子假死,然后等下葬以后,再来挖心。”
“你为什么不在这里等着,这样也就可以救回这孩子的性命。”
“我在这里等着,它是不会露面的,它在躲着我。”
一路追寻,一直走到凤凰山脚下,穿过一片竹林,竟然绕到了药王庙后门。一张黄色的符咒挂在一根竹子上,随风飘荡。
天色蒙蒙,药王庙已经陆续有人来拜香。
“难道真是药王爷在做怪。”
“鬼怪由天师府的人来抓。”
“你这么清楚我的底细,我却不知道你的,这很不公平。”
“人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黑衣女子冷冷地说。
“那好吧,再见。”张无涯转身就走。
他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走在一起,因为那样没有安全感。

十二

“宁老爷请你来不是让你发脾气的。”
“请你就够了,何必加上我。”
“我只是路过此地,来看望故人。”
“你的故人是谁?”
“她已经死了。”黑衣女子叹口气:“凤凰镇闹鬼,我怀疑跟她有关。”
“为什么?”
“因为她死得太惨,她的七魂三魄被封在七星鼎中。”
“七星鼎?”张无涯握着宝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那是天师府的法器,被关在里面,根本没有机会出来做恶。”
“不错,她本来没有机会出来,但是,她还有个孩子。”
“孩子?”
“她死的时候,肚子里有个孩子。”
“孩子,孩子。”他喃喃地说:“原来有个孩子,我明白了,出来做恶的是这个没有机会出生的孩子,是为鬼婴。”
“所以药王庙的怨气很重。”
“但是,如果不是有人用人心侍奉它,鬼婴是无法作恶的。”
“如何侍奉?”
“每十天供奉给他一颗新鲜的人心,等到一百颗之后,它的魔力就可以增大到冲破七星鼎,进入轮回。”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解铃还需系铃人,本门秘籍,要想打开七星鼎,需要用封存鼎口之人的心口之血为祭,才能打开鼎口放鬼婴出来,让它进入轮回,事情就解决了。”
黑衣女人呆立半晌,才说道:“但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要把她的魂魄关在七星鼎里?”

黑衣女子不答,仰头望天。
良久,她转过头来望着他:“只因为,她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
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竹影斑斑照在她的身上。
“你愿意听吗,我可以详细讲给你。”

十三

酒,已经喝了三坛;人,已经醉成烂泥;手,是温柔的手;梦,是香甜的梦。
张无涯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握着,一只柔软的小手,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形成漂亮的扇形,红艳艳的小嘴象熟透的樱桃。
张无涯很想亲一下,却又不敢,只好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不喜欢见到我吗。”白衣少女突然问道,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闪亮如星。
“是。”
少女脸白如纸,退了一步:“你说真的?”
“是。”
白衣一闪,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一滴珠泪跌落在尘埃。


“你何必要把她气走呢。”黑衣蒙面女人站在院子中,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有些事,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看得出,她很喜欢你。”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的名字。”
“是什么?”
“莫余恨。人生苦短,莫叫人生空余恨。”

人生苦短,莫叫人生空余恨。张无涯念着这句,竟然痴了。
“有些恨事,如果有机会应该去弥补。”
“但是,人死可以复生吗。”张无涯靠在窗梭上开始呕吐,吐得眼泪都流出来。


十四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心口之血把鼎口打开。”
“你跟你父亲很不相同。”
“是吗。”
“他永远只为自己着想,而你却肯为别人着想。”
“可他还是死了。”
“那是他咎由自取。”
张无涯叹了一声:“这件事,我爷爷跟我说过一些,他做错了事,杀错了人。”
“当年他杀了沈倚竹,知道这事的也只有几个人。算起来,这个鬼婴应是你的弟弟或是妹妹,只是他没有机会来到人世。”
“你又如何知道的呢?”
“因为。”莫余恨望着他,“我亲眼看到他杀了沈倚竹,却没有去救她。”
“他为什么没有杀你。”
“他不是没有杀我,是我命大逃掉了。”她揭开面纱:“这两道疤就是他留给我的。”

“我在想,如果你也被他杀了,那么,我现在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
“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着,不做错一件事。”
张无涯呆呆地望着天空,天渐黄昏,天边有一朵白云悠悠地飘着。
良久,终于下了决心,跳下窗台。
“在凤凰镇能够破坏风水,镇住龙眼,然后再用上百个活人之心侍奉鬼婴的人只有一个。”

十五

黑夜中的药王庙,寒气森森。
宁老爷盘膝坐在幽暗的大殿里,怀抱一个灵位牌,呆呆地望着手里的红色肚兜。
“今天是七月十五。”张无涯望着他说。
宁老爷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日子。”
“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今晚是鬼婴冲出七星鼎的最好时机。”
宁老爷望着他,突然笑了,腰板一直,变得精神烁烁:“你怎么猜到是我。”
“因为在凤凰镇,能够只手遮天的人只有宁老爷。”
“你说得很对。”
“韩先生死得太巧,百花楼的鬼出现得太快,余绵绵暴露得太早。”
“如何?”
“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迷惑我,拖延时间?”
“对,你来早了,比我预期的要早,打乱了我的计划。”
“你原来的计划就是在鬼婴冲出七星鼎的时候,我被它杀死?”
“你很聪明,我低估了你。”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阿竹和她的孩子在七星鼎中永远受苦,我要救她们出来。”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哈哈,哈哈!”宁老爷开始癫狂,举着那件红肚兜:“阿竹是我的外孙女儿,她好好一个人就被那个淫魔杀死了,我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剥了他的皮!”


十六

“先父已经死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还不够!我要他的儿子陪葬,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父债子还,我愿意承担。可是你不该害死这么多人。”
“这上百个活人之心的罪孽当然要由你父亲来承担,他的罪孽越深,在地府就越痛苦,这叫报应!。”
“但你知道不知道,鬼婴是用上百个活人之心修炼而成,噬血成瘾,所以他冲出七星鼎后,不会进入人界,而是进入魔界,不成人形,而且它冲出来的瞬间,整个凤凰镇都会在它的巨大魔力冲击之下消亡。”
“整个凤凰镇?”莫余恨低呼。
宁老爷哈哈大笑,笑得癫狂:“好!好!无论是人界还是魔界,只要她能出来,我要全凤凰镇的人都陪葬。阿瑶!”他晃动着手里的灵位牌:“快来看看,咱们的阿竹就要出来的。”
他一跃而起,手里寒光陡现,高大的药王神像被他劈成两半,外壳向两边轰然倒下,露出黑黝黝的大鼎。
“原来它在这里,被你用强大的法力保护起来,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
“她每天都在接受人们的香火,香火越多,魔力就越强大。凤穿花,把殿门关起来。”

“凤穿花?”
莫余恨叹息一声:“不错,我是凤穿花,就是杀死你父亲的人,他死的时候,我没找到七星鼎,等我找到的时候,已经没用了。这十几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寻求救出阿竹的办法,但我想不到结果会这样。”
“我早该猜到的,我是不是该替父报仇呢。”
“我随时恭候。”
张无涯凄然一笑:“这件事我已经想清楚了,是他做错事,夫复何言。”转头望着疯颠的宁老爷:“其实我随时都可以离开凤凰镇,谁能拦住我。”
“不错,你为什么没走。”
“因为我要阻止鬼婴,不能让成千上百人为她送命。”
“没人能阻止,也别想阻止。”
凤穿花道:“张无涯,你走吧,不必留在这里受死。”
却听一个人冷冷地说:“他不能走。”
余绵绵从殿外走进来,身旁跟着一个少女,白衣素服,秋波如水。

十七


张无涯呆呆地望着她,她转过脸不看他。
“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都是为了这一刻,鬼婴出世,所向披靡。”
张无涯冷笑一声:“我会阻止的。”
“我很希望看到你去送死。”
寒光一闪,只要一剑就够了。
余绵绵紧紧掐着断腕之处,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剑是惩罚你助纣为虐。”张无涯冷冷地说:“我会留下,是因为我要承担责任,弥补先父的过错,尽我可能帮助被困的魂魄进入人界,把凤凰镇的伤亡降到最底。”
子时快到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声隐隐传来,轰轰做响。
白衣少女幽幽地说道:“你快走吧,鬼婴就快出来了。”
张无涯黯然地看着她,掏出珠钗放到她手中:“还给你。”
她脸色惨白,默默接过。
张无涯心头一酸,狠狠心,转头对着宁老爷说道:“宁老爷,我需要你的帮助。”
“哈哈,哈哈!”宁老爷仿佛听到了人世间最大的笑话:“我凭什么要帮你,我恨不得你马上去死。”
“你难道真的希望她永远进入魔界吗,我可以帮她进入人界。”
“你有别的办法吗,天师府的秘籍我看过很多遍了。”
“但有一样你不知道,那是天师府口口相传的秘密。”
“什么秘密。”
“冲出七星鼎的魂魄进入人界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瞬间冲入与它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身体之内。”
“你让她冲入你的体内?”
“这样做只有两种结果,第一,我被她杀死,第二,她与我共存。无论是哪种结果,对你都是有好处。我知道你法力很强,鬼婴冲破七星鼎的魔力太过强大,我需要你帮助我置身鼎口,让她冲入我的体内。如果你不放心,到时候你随时都可以杀死我。”
“我应该相信你吗?”
“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阿瑶,我应该怎么办,让她进入人界还是魔界?”他晃动着灵位牌,泪流满面。


十八

深夜,原本明亮的夜空,突然乌云翻滚密布天空。
黑暗之中,药王庙的大殿之门紧紧关闭,只有张无涯和宁老爷留在里面。
子时已经来临,狂风呼啸,闪电划过墨黑的夜空,雷声滚滚如万马奔腾。
庙门外,有三个人在风中伫立,有人在祈祷,有人在怨恨。
“师傅,他会死吗?”白衣少女问道。
凤穿花叹息一声:“原本他不会死,可是他却留了下来。”
“如果他没有死,他还是他吗?”
“我不知道。”
“希望,他出来的时候,还能记得我。”白衣少女紧紧地握着珠钗,痴痴地望着庙门。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打湿了她的衣衫。




帖杀[心]孟若烟



第八届群杀『洗心录』第一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20帖)

(作者:夜筝;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6 10:40:05)

[8-1-09]镜(贴杀[心]宁飞月,参评) [心]林泻玉

一、怅卧新春白袷衣


晌午过后,天又开始下起雨来。雨丝极细腻如针又如牛毛,密密如织斜在风里。入了水便“倏”地就钻了进去,一声也无。岸边种满了曼珠沙华,氤氲的红着,一路铺开看不到边际。水色在雨中也失却了往日的翠意,彷佛将往日的翻滚沉淀下来,越发的黑黝。水上一座桥,不知卧了几千年,也慢慢被雨浸湿,幽幽散发出一抹木香。

雨渐渐大了,尺素忙放下帘子,就听得身后一个略哑的男声问道:“怎么又下雨了?”

门外的丹素听到动静,也走了进来,笑道:“可不是。这阵子不晓得为什么,这许多的雨。”

陆通已经坐了起来,火红的发散乱的披在素白的袍上,想是未醒,眼还有些饧,迷蒙地半眯着。手四处摩挲,终于摸到紫金的葫芦,拧开大灌了一口,才舒服地悠悠叹了口气,慢慢清醒过来。

丹素摇了摇头:一大早就喝酒。

尺素问道:“大人醒了,昨夜忙了一晚上,可还要歪一会?”

陆通已经全醒了,侧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露出一丝笑容,修长的手指抓着酒葫芦叩了半晌,方懒洋洋道:“不了,我找孟九喝酒去。”



陆通慢慢走在路上,挂在腰间的紫金葫芦也随着他惬意地摇晃着。雨滑落,火红的发与暗红的衣服却不见湿。他看看四周:呃,这青绿的有着软软枝条的是柳树,这灼灼其华的是桃花,伸出手碰触掉下来的雨丝,凉凉的。

咳,他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是人间还是幽冥符呢?

伸出手避开盛放的桃花,摘下一颗桃子,就着雨略略擦洗,咬一口,甜脆甜脆的。咳,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王后可真是个人才,花还没落就有桃子吃了。真是……当真是,王母那老太婆身边的小仙?

远远的就看到孟九的草棚子,陆通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好像被这幻化出来的雨清洗过一般。



“孟九!孟九!”真聒噪,孟九嘟囔了一声,撅了撅嘴把头埋入被中,一头柔韧的青丝水泻般滑落到地上。窗外的风和着雨偷偷钻入青纱的窗帘内,落入床上。

凉……真舒服……

“孟九,再不醒来我就进去了!”窗外的男声不依不饶。知道那男子说到做到,孟九无奈地挣扎着爬了起来。

一只素白的手撩开青纱,仿佛不胜凉风一般,丹蔻微微缩了一下。继而青纱被卷起一半,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脸,有着纯白几近透明的肤,墨绿色的长发,与一双流光四溢的眸子。便是在整个六界,这也是一张美得叫人屏息的脸。

此刻,这张脸的主人蹙着青黛,撅起菱形的唇,一把娇慵的声音,咬字含混的娇嗔道:“陆通,昨夜怎么就没累死你?”说完这话,自觉有些欠妥帖,没等陆通回话,便红了脸,赶紧将青纱落下藏了起来。

陆通已经“哈哈”笑得弯下腰:“孟九,孟九……你可真是……”这时,一个东西从青纱内飞了出来,打断他的话。陆通广袖在空中一圈,兜住那物什,原来是一颗拇指大的东珠。

孟九……害羞了呢……

不用看镜子,陆通都知道自己此时脸上所有的线条写满柔和。



二、白门寥落意多违


孟九收拾停当才开了门让陆通进屋。

这屋子原是个半开放的,三面的木墙,围出一个院子,再远处便是静静无声的黄泉。院内种了一株枣树,此时细细密密的开满了花,树下有桌,桌上有茶,桌旁有凳,坐了一名女子正在看书。

陆通微诧:“地藏怎么还在你这里?”

孟九颔首:“昨儿太晚了,光目便在我这里歇下了。”

“知道你们关系不错,不过她毕竟是佛界的。”

孟九斜睨了他一眼:“我自然是省得的,这话,你最好和王说去。”

光目早看到陆通,遥遥站了起来,想是那细簌的枣花落了一身,站起来掸了一掸。

孟九笑道:“这么有趣的一身花,掸落了做什么?”

光目便住了手,细细思量了一下,忽的笑了。

光目长着一对短而细密的睫毛,一眨呀便睫毛忽闪忽闪的,说不出来的可爱,仿佛瓷娃娃一般,透着可喜:“若烟,我就说,你原是个有慧根的。”又打趣地看着陆通:“陆判,你如何笑出如此苦容?”

陆通早已正了容,正色道:“我怜世人多艰。”又换上嬉笑的面孔,“地藏王何时骑谛听西去。”

孟九瞪了他一眼,握住光目的手:“光目,不要理会他。”

拿起紫砂壶给光目斟了一杯茶,眼波流转到陆通身上,他早已连连摆手:“我喝酒就好。你这里的茶,我可不敢喝。”——怕你加了汤,从此失去记忆。

孟九将茶端到光目手边,思量一番:“陆通这话虽说完全失了礼数。但你也该考虑一下,毕竟……”

光目接过茶:“妹妹,我们何种关系,你倒讲起礼数来。我也知道你的忧心,现世不稳定,昨日的金川之变,怕不单单只是燕王篡位之举。这六界……怕是又要大乱了。”

三人一时间都没了言语,幻化出来的天空阴云翻滚,六界纷扰,又将开始了吗?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孟九歉意地笑了笑:“你们略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待孟九的红裙消失在青纱外时,陆通立时瞪起了眼:“光目,你该回地狱了吧?”

光目喝了一口茶,拄着胳膊好整以暇地说:“陆通,不要像个小孩子似的。你就算把六界所有的人自若烟身边赶走,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更进一步的。是个男人,就和她说啊。”

陆通早已红了脸,虚张声势地低声怒道:“我就不信你赖在我们这儿,没什么私心。”一双黑曜石似的眸中,仿佛有星芒飞溅,滚烫可以融化一切。

光目看了,心中又喜又涩,举手掠了下发,遮住略淡的眼:“私心,自然是有的。”

放下手,面色如常:“去了释迦那里,我这满头青丝可就没有啦。”

陆通自是不信:“你还贪恋这几根毛!真是六根不净,怎么就修成菩萨了?!”转身便走了。

光目看着那暗红的身影远去,上面有细簇的枣花,又呷了口茶:“六根自然是不净的,私心也是有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想当年,为拔救母亲离地狱苦,她来到了幽冥界,受了他多少相助,谁还记得呢?就怕是他自己也忘了吧?那样热情与阳光的一个人,怎么就消失了呢?

细琐的枣花又簌簌落了下来,不多时便落了一身,她静静地坐着,也不拂落——拂落又有什么意义呢?它已经落下来,留下细细软软的痕迹,香气沾染了她。

她已经不是那个地藏王了。





三、红楼隔雨相望冷


孟九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刚死的书生在闹。樊简端着一碗茶,头疼地扶着脑袋。

“怎么了?”孟九出声问道。

看到孟九,樊简长长舒了口气:“司事。”将手里的茶塞给她,扔下一句“那里还有好多人排队”,就一溜烟的跑了。

居然能让樊简避之不及啊……

孟九上下打量着那口中滔滔不绝的书生。只见他穿着灰白的长袍,瘦骨嶙峋,清隽的脸上写满不信,神智仿佛都迷失了一般仓惶地说:“这里真的是冥府吗为什么有花有草有树有雨还可以碰触到我真的死了吗为什么你是不透明的我是透明的呢……”那书生喃喃的问着,孟九也不焦躁,只是站在旁边微微笑着看他。

书生看着孟九的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的背转身子,像是整理仪容,复又转回身上,深深鞠了一躬,道:“这位姑娘,小生姓费,名荣涟,字巨鲸,这厢有理了。”

孟九被愉悦了,“哈哈”笑了起来,声音清脆。陆通出门正见到她肆无忌惮的大笑,不觉走到她的身边。

书生素日里见的,不是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就是扭捏局促的小家碧玉,何时见过孟九这般女子?听着她爽朗笑声,看着她如花般的笑靥,一时间觉得心中欢喜,居然连生死都忘了。

他又背转身子,喃喃低语,孟九细听仿佛是什么“我与绵绵自幼青梅竹马……情深意重……”之类的话,不禁又是莞尔一笑。

肃整了言容,端起脸色问道:“兀那书生,你是何人?缘何在此?”眼中还噙着笑意。

一边听那书生言语,一边掐指计算,原来这书生是南京知府的一个幕僚,昨日金川之变时藏身的屋子倒塌压到了腹,直到现在才死去。陆通一旁听着,只觉无聊,想着偷了半日闲,判官府不知又忙成什么样子,便走开了。

费书生还在追问:“这位姑娘,这里真的是冥府?为何这么像……为何跟人间似的?”

孟九听到这话,不由蹙起额眉:王,你为了讨好踏雪都做了什么啊?

费书生看到眼前蹙眉忧愁的美人,不觉按住心,再一次念叨起来:“……青梅竹马……情深意重……”

看看手中的茶,孟九柔声问道:“你不想做人么?做人多好,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

费书生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躯,叹了口气:“想,当然想。谁愿意做个一眼就被看透的鬼魂?”

“那你为什么不喝这碗茶啊?喝了你就可以做不透明的人了,有无穷的城府和心机。”

“因为……我要等绵绵。”

“绵绵?”

“我的妻子。”书生的声音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孟九望着奈何桥那边的冥城,风烟翻涌间,幽冥府盘踞,因为天阴,大红的灯笼都亮着,灰的墙上便多出了许多猩红的眼,一只一只全都看过来,警醒地、疏离地看着她。她就那样站在雨中,虽说雨是幻化出来的,打不湿衣服,可那水一点一点落下,无处不在、无可遁形的,使她整个人陷入泥沼,闷在潮湿里喘不过气。

就在费荣涟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听到她说:那么,你就等吧。

声音细细的,好像一掐就会断。



四、珠箔飘灯独自归


踏雪正在午睡,迷蒙间只觉得有双眼睛在打量她。睁开眼,原来是一个黑袍缓带的男子正专注地瞧着她,见她醒了微微一笑。她也不说话,只是撅着嘴敛起衣袂自床上瞋然而起。他只是摇头,嘴角扬起完美的弧线,表情倒象是对一个任性孩子的包容,一旋身坐到床尾。

踏雪恼了,低头便走,不提防他一把扯住她腰间缀着的碧丝拧珠串儿。这一扯可扯出了踏雪的火气。她回过头来恨恨地瞪他,他倒自顾笑着,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束姜花来。那姜花花色似雪,花形如蝶,热烈放肆的散发着香气。

踏雪不由得愣了一愣,那样阴鸷恣意的一个人,不是没有心,不是不用心。居然为着她无意中的一句喜欢,特特去人间摘了姜花来。

可是……想起李冕温文的笑容,终究是,意难平。

她最终却还是冷冷一笑,一用力,由着腰里的明珠儿散开来悠悠荡荡铺了一地流光,自顾去了。

殷融看着她决绝地转身,不过一个背影,便隔出两个世界,不可逾越无法打破。手中的姜花也重逾千钧,仿佛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够举起来。可是,举起来又能怎么样呢?总是入不得她的眼。无力地垂下手,花散落一地,一朵朵好像要融化的蝴蝶。



属下的抱怨他不是不知道,就连素日里对这些俗事最不关心的余婆婆也提点说:踏雪是仙界的人。现时,六界合纵连横,魔界蠢蠢欲动,玉帝选择在这个时候送他一名妻子,安的什么心,便是喝了孟若烟茶,最纯净的魂魄都能猜到一二。

当时玉帝邀请他赴蟠桃宴,琼浆玉液、妙姿美婢,一口一个贤侄,一句一个有为。又当着众仙的面说:我的九个女儿任你选。当真是赏识他?只怕未必吧。

他只觉得烦闷,寻了个借口离席,却不想在花树下见到了踏雪。

那是什么树呢?不知道天上有没有栀子,他直觉那就是栀子,朵朵白的花盛开着,馥郁芬芳。她就站在树下微微笑着,净白的面恬静美好一如栀子花,乌亮的眸子好像在湿润的水中浸过,荡荡漾漾,成一个深幽的漩涡。

他就笑着问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好像被他的话打断了一场美梦似的,她从恍惚中惊醒,脸染上了桃红:我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一个小仙,我叫踏雪。甜糯的声音,纯净美好。

回到席上,他便对玉帝说:您的女儿倘嫁与了我,无法承欢膝下,岂不是晚生的罪过了?晚生逾矩,就请王母将您身边那个叫踏雪的小仙嫁与我为妻吧。

刹那仙乐仿佛都止了,众仙也都停了箸,看向三人。殷融知道自己虽面上如常,心中却也有点忐忑。

玉帝与王母对视两眼,允诺一句:好。

仙乐便又响了起来,飘渺动听;众仙又都端起酒杯你一言我一语的祝贺着,有人的酒杯甚至滚落于地。

自然,他有无数的理由可以对下属们说他娶她的原因,譬如,不过是一个小仙,法力些微,翻不起大浪。这些理由,人人都想得到,他却特特说了出来,那样一个连解释都不屑的人,此时却想到解释,寻找理由,代表了什么,不言而明。

他那样满心欢喜的期盼,娶得她来,却在大婚之日称开盖头之时,看到一双满是冰雪的眼,恨意滔天。

原本期待的良辰美景,转眼间成了断壁残垣,流水落花春去也,举目间不见长安。



黑无常进来给了殷融一张纸条,便退了出去。珠缀的帘子叮当的响着,越发显得室内静悄悄一片。他看毕,只觉得内心在珠箔的声响中一寸一寸冷下去。捏那纸条的手苍白地微颤着,最后握入手中,松开便成了碎屑。

“踏雪,王母身边小仙,与李冕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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