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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花儿(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1帖)

(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3/7 13:17:20)

==== 玩家真身公布 ====

队组 队伍 玩家 真身 属性 编号 鞭尸 杀人 挨刀 精华
A 采花大道 孙立莉 幽蓝 杀手 9 0 0 1
A 采花大道 鲁雅楠 江南细雨 刺客 20 0 2 3
A 采花大道 远溪 豆汁儿 游侠 34 0 0 1
A 采花大道 单鹏举 花满城 剑侠 29 0 0 1
A 采花大道 无 无 队评 0 0 0 0
A 采花大道 肉丝丝 肉丝丝 领队 0 0 0 0
A 采花大道 陈庆宾 小丑的畏惧 孤杀 44 1 1 3
B 有间黑店 李漠 明月如水 刺客 39 0 2 4
B 有间黑店 宋九月 锦缎烧饼 剑侠 23 0 1 3
B 有间黑店 郑美美 洛凝 杀手 43 0 0 0
B 有间黑店 无 无 队评 0 0 0 0
B 有间黑店 若花燃燃 若花燃燃 领队 0 0 0 0
B 有间黑店 巩志强 一襟水月 孤杀 27 0 2 5
B 有间黑店 那娜雅 小唯 游侠 47 0 1 2
C 龙门客栈 黎彬 殺雪寒月 剑侠 10 0 0 0
C 龙门客栈 北极星 北极星 领队 0 0 0 0
C 龙门客栈 无 无 队评 0 0 0 0
C 龙门客栈 章凡 一哲 游侠 19 0 2 2
C 龙门客栈 文平 代天牧 杀手 5 0 0 0
C 龙门客栈 符阳平 灵犀一点 刺客 14 0 0 0
C 龙门客栈 冷然然 飘风之水 孤杀 7 0 0 1
D 陌上花开 孟春 陌上_夜殇 孤杀 12 0 2 1
D 陌上花开 田荣 陌上_过客 剑侠 36 1 2 2
D 陌上花开 刘冰冰 陌上_箫痕 游侠 30 0 1 1
D 陌上花开 李梅 雾色云心 刺客 3 0 2 2
D 陌上花开 又 又 领队 0 0 0 0
D 陌上花开 无 无 队评 0 0 0 0
D 陌上花开 佟佳佳 独孤无梦 杀手 41 0 0 1
E 花开遍野 无 无 队评 0 0 0 0
E 花开遍野 闲 闲 领队 0 0 0 0
E 花开遍野 魏明晓 花*间*酒 孤杀 8 0 2 3
E 花开遍野 夏柳 花*辞*赋 剑侠 4 0 1 2
E 花开遍野 李秀荣 花*满*楼 游侠 16 0 0 0
E 花开遍野 金洁 花*映*月 刺客 45 0 2 4
E 花开遍野 张晓洁 花*如*梦 杀手 49 0 3 2
F 妖言祸重 陶夭夭 陶夭夭 领队 0 0 0 0
F 妖言祸重 聂红庆 风萧竹语 杀手 40 0 0 0
F 妖言祸重 宋清辉 传檄而定 游侠 25 0 1 1
F 妖言祸重 无 无 队评 0 0 0 0
F 妖言祸重 丁昭成 逍遥幻神 孤杀 24 0 0 2
F 妖言祸重 黄晨 沉醉东风 刺客 18 0 1 1
F 妖言祸重 原尘飞 笨蛋老金 剑侠 31 0 1 0
G 恋上白衣 段落落 白衣落霜 刺客 21 1 0 4 精华王
G 恋上白衣 白衣送酒 白衣送酒 领队 0 0 0 0
G 恋上白衣 刘笑笑 白衣问菊 孤杀 29 0 0 2
G 恋上白衣 无 无 队评 53 0 1 0
G 恋上白衣 徐灵飞 白衣见尘 游侠 50 0 1 4 精华王
G 恋上白衣 梁羽 白衣揽月 杀手 53 0 1 0
G 恋上白衣 冯鸿雁 白衣怨秋 剑侠 52 0 0 0
H 心安是家 长风万里 长风万里 领队 0 0 0 0
H 心安是家 无 无 队评 0 0 0 0
H 心安是家 云静 心澜 孤杀 37 0 0 3
H 心安是家 何志清 常如明月笑 刺客 2 1 1 2
H 心安是家 侯春波 笑眼纤纤 杀手 42 0 1 1
H 心安是家 席春秋 花中玉 剑侠 11 0 1 1
H 心安是家 马慧平 子桑 游侠 38 0 2 2
I 水草精队 王娜 灰七七 剑侠 33 0 1 2
I 水草精队 何丽 过路的妖精 孤杀 17 0 1 4
I 水草精队 申涛 一出手就是精华 刺客 54 0 1 3
I 水草精队 郝大志 临风红叶 游侠 1 0 1 2
I 水草精队 无 无 队评 0 0 0 0
I 水草精队 水精灵 水精灵 领队 0 0 0 0
I 水草精队 朱磊 summer 杀手 6 0 1 1




那些花儿(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2帖)

(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4/5/9 18:05:19)

[01]十箭(第七届群杀『烈火如歌』第一轮,2010/1/5)

马甲:[烈]破浪

1
  
  夜静时分,乌寒关上明月清冷,照得大地如雪。孤鸦斜掠,沙哑的鸦鸣骑着夜风飞翔,低掠过关头后,又振翅高去,给守军抖下阵阵寒意。乌寒关,概因商旅罕至,春风难渡,飞禽只见鸣声凄凉的乌鸦而得名。
  秋寒了,往日此时,乌寒关上八名巡哨只是缩着脖子边溜达,边扯些漫无边际的话题。今夜却大异寻常,只见六名红衣巡哨在关上警觉地探视,另两名全身伏地,侧耳聆听。
  “西南五里,快马一匹!”趴在地上二人中年纪较长者果断出声。
  另一名年轻巡哨立即跳起,人未站稳,马鞭已挥出,勾住不远处一匹马的缰绳一拽,身子早已飞上马背,奔驰而去。
  “报——,西南五里,快马一匹!”
  “报——,西南五里,快马一匹!”
  “报——,西南五里,快马一匹!”
  “报——,西南五里,快马一匹!”
  消息经过三层传递,最后一声“报”到达将军府的军机堂时,“铁血将军”破浪已经于黑木案后戎装在座。他长发垂肩,黑眸如电,浑身上下不怒自威,有一股雄狮般的王者之风。破浪身后是披甲而立、跟随他二十多载的统军穆青,作战经验丰富,有“战王”之名。
  “刀一组西门,枪一组南门,箭三纵登关,其余将士待命!”穆青一连串掷下三块令符后,大步下堂,高大健硕的身形瞬间已在府门外。堂上早有三名军士抢出,各拾一块令符飞奔而去。门外报讯的巡哨脚未点地,即转马而回。
  乌寒关十多万守军,破浪花了二十年心血调教,经过恶战无数,攻守自如,加之流荧王的特别关心,军需部在装备给予方面对乌寒关守军极为照顾,从而使这支守军被打造为舞月皇朝最精锐的一支部队。破浪将守军分为雪刀、冰枪、羽箭、风骑、铁盾、山卒、云步七队,每队七领,每领七纵,每纵又分七组,每组五十人。守关军士轮流休息,每晚每队均有四领二十八纵军士眠不解甲,枕戈而歇。故此,穆青令下不久,雪刀队五十人和冰枪队五十人已分别埋伏在了西门和南门内侧,羽箭队一纵三百多人亦已登关守望,穆青亲临指挥。
  “南门三十丈,快马一匹!”两名巡哨继续伏地聆听,羽箭队军士立即向南门关头集结。穆青手一挥,一排羽箭队员上前,射出一轮火箭,燃烧的火箭照亮了南门外的夜空,几只受惊的乌鸦呱叫着一掠而起。穆青目光如炬,早已看清奔袭而来的确实只有一骑一人,马上之人身形单薄,无剑无甲,伏卧马背不动,烈马狂蹄飞奔,直向南门而来。
  “留活口!”穆青大声下令。
  南门骤开,马一入关,旋即关闭。那匹冲门而入的枣红色烈马尚未撞上绊马索,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竟是活活跑死。马上之人随着烈马倒地,直直摔出丈余,一旁早有几十杆长枪伸出,连钩带拽,将他锁于枪下。
  穆青看那人时,竟是个十六、七岁的羸弱少年,已几近昏迷,手中却还紧紧攥着一支箭。军士火把照着,穆青细看,发现箭头蛇形,竟是纯金打造,上刻一个小小的“浪”字。穆青脸色骤变,从少年手中猛力夺了金箭飞马扬鞭,直奔将军府。人未进门,已经开始大喊“将军!金箭!”穆青几乎是一直奔到将军案前,把金箭呈上。
  破浪正在豹皮椅上坐侯穆青的回报,一见金箭,震惊而起,双目几乎迸裂。这是真的么?这不可能!怎么会呢?你说过会等我起兵夺城,会静候我兵困王都,你或者我,在交战中有一个力竭而死,那才是我们的命,你怎么可以丢下约定,就这样去了呢!破浪心中万马悲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将军!”穆青心中发急,抢上一步,扶住破浪。
  “起、兵!”破浪力举千钧般艰难地朝穆青摆摆手,吐出两个字。
  穆青眼中精光骤放,洪声而应:“得令!”
  很快,乌寒关就火光冲天,明如白昼,人喊马嘶,一片喧嚣。各队将士迅速集结,人人头裹白条,队队手执白幡。将士已尽知:流荧王驾薨!
  当火炬逶迤如蛇,南向而行,惊起无数鸦阵穿空嘶叫,浩瀚的夜空,月凉似冰,悲风呜咽。穆青轻轻为破浪披上一件雪白的貂皮披风。
  “你在宫里做什么的?”破浪问。
  送箭少年左右看看,确定破浪是在和自己说话。他偷眼瞄一下身旁并辔而行、大名鼎鼎的铁血将军,只见他目光幽深,凝望远方,黑色的长发飞舞如帜。少年红了脸,低声答:“我不是宫里的,我爹在宫里打更,我有时帮他值更。”
  “谁给你的金箭?”穆青接着问。
  送箭少年正欲回答,破浪挥挥手,示意穆青不用问了:“除了他,没别人。”
  送箭少年愣了愣,嗫嚅道:“那人说,我只要能在王驾崩后七天之内,将金箭送到乌寒关,将军——”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将军就会给我万两黄金。”
  穆青鼻中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你竟然信他?”
  “我想试试运气。”少年窘迫地低下头,旋即,他又抬头急急补充,“我为此偷了我爹的钱袋,买了七匹快马,全跑死了。”
  破浪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却对少年说:“你押对了!”
  “真的?”少年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兴奋地兜着马原地转了一圈,随后打马奔跑起来,边奔边回头喊:“将军,我也要留一头像您一样的长发——”
  四围空旷,蹄声咄咄。穆青忽然腰身一挺,说:“您应该拿回属于您的一切!”
  破浪闻言,微微勒马,斜睨向穆青,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豪情激荡、誓言追随自己左右的青衣少年。穆青只当未觉,并不看破浪一眼,顾自打马而去。留下破浪傲立于马背,雪白的貂皮披风衬着他乌黑的长发猎猎飞扬。
  许久,狼一样的嚎叫在穆青身后响起,声音无限寂寥、悲凉,穆青无需回首,就知道那是破浪在迎空咆哮。乌寒关上无数个凄冷的寒夜,破浪也是这样独自站在最高处寥寥长啸。
  
  2
  
  二十五年前,当破浪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时,长发飘飘的他就在一次宫廷演武中一跃而出,让他的长发、裸胸和黑靴一起,成为舞月皇朝少女们尖叫的对象,贵族子弟竞相效仿的时尚。
  每年的宫廷演武,烈酒豪饮,华服云聚,场内除了流血,就是看客的喝彩和赌客的嚎叫,那种场面是纵情声色的流荧之父——火烈王的最爱,也是王族和官宦子弟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
  可是,那年,没有人能制服铁骑。下场子弟每人只可带五名步兵手,却要面对十二名铁骑兵。有几名华服的少年翘楚带人下场,仅仅一两个回合,场内就纷乱而血腥,谁也没有办法挡住十二匹战骑的铁蹄。
  “我去试试。”包厢内火烈王的二王子风迴意欲下场,却被王兄太焕一把拉住,摇头制止。
  三王子青垣见此情状,嗤之以鼻:“怕死就别生在帝王之家!”
  “你不怕死,你去。”太焕反唇相讥。
  “去就去。”青垣愤然起身。这时,场内又有一名劲装少年带人入场,只是眨眼之间,哨鸣还未落,少年带着的五人就被十二匹铁骑冲得七零八落。待到战马二次转回,劲装少年躲闪不及,竟被踏于马下,胸前被战马的铁掌踢穿,血流如注。
  青垣不觉变了脸色,呆立了半晌,才轻声问流荧:“四弟,你去不?”
  流荧面色煞白,他只觉得自己想呕。听到青垣问话,他坚决地摇摇头,并对青垣说:“王兄你也别去,不值得。”
  “好,我听你的。”青垣点点头,重新落座。这次反而轮到风迴冷嘲热讽了,青垣却只当未闻。
  此刻,场内充盈着赌客愤怒的咆哮,和看客对少年才俊们的讥诮与挑唆。但是,面对血腥弥漫的演武场,众多贵族子弟却全然不动,他们或窃窃私语,或忍辱噤声,再没有人愿意用生命去博弈荣耀和风光,这场演武竟冷了场。
  忽然,聒噪的人群开始逐渐安静,慢慢地,台上所有的看客都注意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坚定地走向演武场**。他身材匀称结实,胸肌半裸,微垂的左手执一把匕首,寒光凛凛,腰间别着十多柄从长枪上折下来的枪头,黑靴劲步,虎虎有风,虽是少年,却已透着王者之威。最引人瞩目的,是少年一头黑色的长发,垂肩而散,伴随他矫健的步履轻舞飞扬,如一面闪亮的旗帜猎猎飘展。人们看着少年进场,犹如欣赏一匹黑骏,他长发阔步,恰如烈马扬鬃,一路走来,风采飞扬。
  少年人对众人欣赏、惊叹的目光似乎视而不见,漆黑的双眸只是不断地投向看台上的火烈王。
  有些人认识他,知道他的名字叫破浪,是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王子的王子,他每次见了火烈王都会称父王,奇怪的是,火烈王从来都不理他,却也不把他拉出去砍头。
  看台上的火烈王显然也注意到了进场的破浪,但他只是眯着眼,索然无味地扫了一眼破浪,就继续和身旁的舞姬们饮酒作乐。破浪却并不很介意,因为他相信,也许半个时辰都不用,父王将会改以赞叹而火热的目光注视自己,并骄傲地拥抱他流着王族血液的身躯。
  破浪在演武场**甫一站定,尖利的竹哨立即响起,闸门打开,十二名铁骑卷尘而出,队形稍作整理,就分为两列,扬蹄冲向破浪,人们屏息而望,等待着破浪被残忍地踏为肉酱,然后再报以这位英俊少年怜惜、落泪和唏嘘。
  瞬间,马队的第一次冲锋已结束,待灰尘渐散,人们惊讶地发现演武场**趴下了两匹战马,马肚上各自插着一柄枪头,骑士则已在一旁倒毙,喉间鲜血涌出,显是被割喉而死。看台上一片哗然。
  马上骑手短暂地交换一下惊奇的目光,毫不迟疑地发起了第二轮冲击,十匹战马依旧分为两列,直袭破浪双侧,寒刀挥舞,马蹄纷踏。
  团状的尘土稍遁,看台上已经有人捕捉到二次冲击的结果,倒地的战马变成了四匹,而破浪半跪于演武场**,右腿血流不止。破浪在四围看客的鼓噪声中,慢慢地立起身。赌客们开始兴奋地叫嚣,人群挥舞着帽子、汗巾或手臂,蹦跳着为破浪聒叫加劲。
  骑兵们再无犹豫,拨动马头,直接发起第三轮冲杀。烈马扬蹄,灰尘如云,冲杀眨眼便已结束。看客们发现,破浪立在演武场**,浑身是血,甚至脸上、手上也满是鲜血,而他身边,总共倒着六匹哀鸣的战马,六个骑手或死或伤。
  场内一片寂静,人们被这样的场景震慑了,无论台上观众还是场内骑士,没人看清这个黑发猎猎的少年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他们一直睁大着眼睛,却只捕捉到马腹下一两次的长发飘扬。
  骑兵们显然有些愤怒了,骑士长大声呼喝着,剩余的六匹烈马一字散开,改为一横排,带着杀戮和雪耻的决心,扬蹄直踏,向破浪冲锋过去。
  有的看客已经开始捂上眼睛,勉强还可以继续观看的,也屏着呼吸。一些人希望看到血腥,一些人希望看到奇迹。睁着眼睛的人们竭力想看清破浪死或生的那个瞬间。
  这一次人们看清了:破浪一拧身,从一匹马肚下钻出,将一圈烈马抛在身后。他双手持枪头,反手飞出,两只枪头分别插入距离最近的两匹战马的腹部,两名骑兵落地后被队友的马蹄踩在脚下。
  骑士长第一个掉头冲向圈外的破浪。就在即将被踏倒的刹那,破浪一闪身抓住了马尾。烈马开始腾跃,试图将破浪甩脱,破浪左臂缠紧马尾,右手拔出一柄枪头刺入马腹,烈马嘶鸣,鲜血喷出,破浪和骑士长同时被甩落。随后而至的三匹战马不及止步,从骑士长身上踩踏而过,三人挥刀一阵乱砍,破浪中刀,闷叫一声,昏死过去。
  当冲锋结束,仅剩的三名骑兵大口喘息,人们看到演武场上破浪伏在一匹马肚上一动不动,一柄长刀斜切在他裸露的右背上。忽然,破浪开始挣扎,许久,他爬了起来,血流满面,背着那把刀摇摇晃晃地站着,刀柄在他背上微微颤抖,他却并不去拔。终于站稳了,破浪伸手向剩余的三名骑兵招了招,示意他们再来。
  人们开始惊叫,声音带着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剩余三匹战马却畏惧了,无论主人怎样催动,再也不肯向前。竹哨响起,三匹战骑慌乱地逃回闸内。
  一时间,本已被惊呆的看客这才清醒,看台上的尖啸声、口哨声、喝彩声、叫骂声如雷爆发。破浪伸手抹去遮住眼睛的污血,望向火烈王。火烈王眯眼望着满身是血的破浪,沉默不语。
  一夜之间,王都的街头巷尾到处飘扬起猎猎长发,少年子弟们开始模仿破浪,胸肌半裸、雕弓斜挎着穿街走巷。所过之处,女子们热情而配合地对这些少年报以尖叫声和笑声,还夹杂轻俏的飞吻。
  此后几天,破浪一直热切地期待火烈王的赞扬和褒奖,但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火烈王的奖赏,竟是让自己从王子沦为护卫。
  “为什么要我做流荧的护卫?我自己也是王子!”破浪愤怒地质问高坐于庭的火烈王。
  黑檀木椅上的火烈王冷冷地看一眼破浪,费力地挪了挪肥胖的身子,将暗红色的酒糟鼻翕动着,凑近案上一杯绿色的酒水用力嗅了嗅,然后才冷冷地说:“你不是。”
  “我是!”破浪执拗地抗争。
  “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火烈王眼中寒光一闪。
  破浪有些气急败坏起来:“您看到了,那天,只有我能战胜骑兵,我才是您最棒的儿子。流荧懂什么?带兵攻守、宫廷机心、政治谋略他一窍不通,他甚至对治国没一点兴趣。一样是您的儿子,您却让我和马夫住,和下人吃,现在又让我做护卫兵。父王,您为什么这样待我?”
  “父王?”火烈王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轻蔑地看了看破浪,“谁是你父王?你是你母亲和一个马夫通奸而出的孽子!记住,你不是什么王子!”
  破浪瞠目结舌,愕然当场。
  “流荧的优秀,就在于他什么也不懂。”火烈王这句话声音极小,几乎是自言自语。语毕,他从檀木椅上下来,摇晃着肥胖的身子走进后殿,只留下破浪独立中庭。
  狼一样的长啸突然从中庭响起,震得屋宇瑟瑟,啸声充满伤痛和愤懑。
  
  3
  
  “你真帅!”这是流荧见到破浪的第一句话。
  破浪没有出声,双手抱胸而立,冷冷地打量流荧。
  流荧与破浪同庚,年长几个月,性格却与破浪迥然不同,他随和、爱笑,有时候还喜欢发呆。
  最初与流荧相处的日子,破浪有种重重跌地的感觉,犹如高空跳落,正准备继续深坠,不意却已触地,反而崴伤了脚;又像是穿着高筒皮靴,准备跋涉沼泽的人,踏入之后才发现,脚下竟是浅浅的一捧清泓,连脚面也没不了。破浪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可是想一想,说到骗自己的人,也只能算自己。
  流荧一起的时候,破浪很少说话,流荧问过破浪为什么不喜欢说话,破浪沉默不答。
  破浪冷眼观察了流荧一段时间,心中悄悄研究流荧有什么值得父王喜欢之处,研究的结果,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当然,破浪也不得不承认,他也一样很难找到流荧应该让人讨厌的理由。
  流荧经常拽着破浪去野外,名为狩猎,更多时候只是寻涉风光和险地。这种远行,让二人远离了宫廷,远离了那几个目光阴郁的王兄,远离了每日只知纵酒淫乐的火烈王。不知不觉间,破浪竟也喜欢上了这种野外远足。
  是一次大雪中的迷路,让破浪与流荧的命运从此纠缠不清。准确说,带给他们这种命运的,是一只黑熊。
  首先看到黑熊的是破浪,那时,他正和流荧在风雪中挣扎着前行。破浪看到黑熊正在舔着、拱着地上的一个人,一个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女孩。
  随后,流荧也看到了黑熊,他和破浪停下脚步,交换了一下目光,拿不定主意该前进还是转身。只是这一转念间,黑熊已经发现了他们,转头朝他们走来。
  忽然,平日看似文弱的流荧拔出了短刀,他对破浪说:“你用箭射它的喉咙。”流荧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回头,手中短刀寒芒闪烁,小心翼翼地迎着黑熊缓缓走去。
  瞬间,一道闪电划过破浪的脑海:射杀流荧!
  是的,再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从背后射杀流荧!没有人知道流荧是怎么死的,黑熊将把他撕咬为数段,父王将会抱着他的残尸痛哭,自己将会为父王抹去伤心的泪水,然后扶父王起身,失去最爱的王儿流荧,父王将会把王位传给自己,舞月皇朝第二十三代君王将是破浪王。
  破浪突然豪气冲天,他挽弓搭箭,瞄准了流荧的后心。
  此刻,流荧已经开始加速,他发足狂奔,穿过与黑熊之间最后的一段距离,冲进咆哮着的、几乎已直立起来的黑熊的怀抱。
  破浪再不迟疑,连珠十箭,离弦而出,箭箭直入黑熊的喉咙。黑熊口含他的十箭,挣扎着倒地死去。破浪的脸色逐渐铁青,他心中忽然叹了口气,唉,自己始终还是做不出背后黑箭的勾当,他不觉苦笑。
  流荧背部被黑熊抓了一下,所幸伤不重,那把短刀齐柄没入黑熊的心脏。二人检视那个雪地里的女孩,发现她还活着,只是被冻僵了。破浪和流荧轮流抱着女孩往回走,尽量用体温温暖她。
  还在他们没有彻底穿越风雪时,流荧忽然说:“如果我做了王,我会封她为后。”
  破浪讶然,这是他和流荧相处两年多来,第一次听到流荧说如果自己做王的话,竟是为了这个还不认识、还未苏醒、不知名姓的女孩。破浪不禁多望了几眼流荧怀中的女孩,留意到她竟是那样冰清玉洁的容貌。
  那年,这个女孩十四岁,有着云朵一样美丽的名字:南宫若。
  “如果我做了王,我会封你为后。”两年之后的月下,当流荧牵起南宫若的手,旧话重提时,破浪突然觉得忍无可忍,他阴着脸,从树荫下转出。
  “是么?”破浪双手抱胸,嘲弄地望了望流荧,“问题是你怎么当上王,什么时候当上王。”
  流荧一愣,默然无语。
  破浪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流荧和南宫若。此时的流荧玉树临风,南宫若光艳照人。如果说两年前的南宫若是冰是雪,两年后的她,则已出落为冰雪间一朵粲然的雪莲。她这样与流荧并肩而立,手手相牵,宛如一对璧人,这让破浪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片刻的沉寂后,破浪突然说:“流荧,我去刺杀夜来王蓬齐,你在这里夺王位,谁先成功,南宫若就归谁。”
  流荧和南宫若均感愕然,流荧不知如何作答。
  “不敢赌么?”破浪眉峰一扬,挑衅地问。
  流荧摇摇头,尽量镇定地说:“不是,只是觉得不公平,刺杀要相对容易些。”
  “那么,我们换过来?”破浪语带讥诮。流荧又是一愣,他清楚,如果换过来,将意味着什么。
  破浪轻蔑地笑笑,长发轻扬,转身而去:“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晨曦微露之时,破浪骑着心爱的黑龙马北出都门,流荧的贴身护卫穆青早在城外恭侯:“这是四王子令人连夜打造的金箭,王子说,您十箭救他出熊口,今日赠君十箭随行。”
  破浪接箭在手,借着晨光看时,这些箭均是纯金打造,箭头蛇形,上刻一个小小的“浪”字。破浪分外喜欢,拔出其中一支还给穆青:“此箭帮我回赠王子,谢他厚意。”
  破浪轻拍一下黑龙的脖子,黑龙拨步扬鬃,清风蹄急。马背上的破浪几乎想大笑出声,因为他已料定,无论流荧输赢,南宫若都将是自己的。流荧输,则南宫若归自己;而流荧若赢,只怕不止南宫若,甚至连舞月皇朝的江山也将是自己的,因为流荧若想赢,除了冒险弑君,别无他途,而那时,破浪将是那个登高一呼,率众把弑君之君剿杀的人。
  看着破浪远去的背影,穆青忽然大喊:“有朝一日,穆青愿追随您左右”。晨风中传来一声狼一样的长啸,高亢、嘹亮,破空而上,直入云端。破浪策马飞奔,长长的黑发与座下黑龙的乌鬃一起,伴着啸声激荡、飞扬。
  
  4
  
  破浪离去后,流荧象换了一个人,忧郁、烦躁,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夺位。他预感着,也许这一生,自己将注定失去最心爱的人。
  “我不知道怎样可以做王。”流荧不敢去看南宫若,他们坐在碧云池畔说话,流荧边说,边无聊地向池中掷出石子,击得池水涟漪层层,像他的愁绪般荡漾开来。
  南宫若并没有受流荧情绪的影响,反而粲然一笑,清亮地说:“我不做你的后。”
  流荧一愣,呆呆地望向南宫若,竟然忘了问为什么。
  “看我也没用,”南宫若又是脆声一笑,“我喜欢他。”
  流荧怅然若失:“那你怎么不拦住他?”
  “唉,他那样骄傲的人,是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赢得才肯的。”南宫若幽幽地说。
  俩人沉默了一会,流荧试探着问:“如果他输了呢,你也不肯做王后么?”
  “咯咯咯”南宫若大笑起来,像是听一个天下最滑稽的笑话。片刻之后,她垂髫一甩,歪着头看向流荧:“他怎么会输?!”
  流荧忽然悲从中来,甚至想嚎啕大哭,他猛然一跃,纵身跳入池中。南宫若大急,在池畔又叫又跳,许久之后,才看到流荧在池中心浮出水面,奋力向对岸游去。
  第二天,流荧全身发烫,卧病不起。火烈王亲往探视,并亲自喂流荧喝药。
  “荧儿,我当时真担心你和破浪换,换成你去刺杀夜来王蓬齐。幸好,你最后还算聪明,你如果为王,若儿自然是你的,甚至连破浪的命你也是予取予夺。”
  流荧闻言大窘,他想不到火烈王竟然知道他和破浪的赌约。流荧慌忙起身,跪地告罪:“父王,我倒没有想这一层,我只是怕流血。如果让破浪选择夺位,我怕宫廷会血流成河。”
  火烈王并没有让流荧起身,他眯着因纵欲过度而肿胀的眼,轻蔑地问:“哦?那你能不流血夺得王位?”
  流荧伏地不起:“孩儿,孩儿,孩儿想过请您去宫外清修。”流荧不敢撒谎,涨红着脸,坦诚而告。
  “唉,荧儿,你懂么?”火烈王长叹一声,“我一日在外,你就一日不能为真君。就算我愿意,也会有人挟我相抗的。除了杀我,然后伪诏继位,你别无他途。”
  流荧大惊,爬前几步,抱住火烈王的腿,已然泪流满面:“父王,孩儿不敢!”
  火烈王任流荧抱着自己不放,问他:“你爱若儿么?”
  流荧流着泪点头。
  “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么?”
  流荧再点头。
  火烈王突然目光一凛:“那么,为了她,杀了我!”
  流荧悚然一惊,旋即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正顶在火烈王的腹部。流荧惊惧无比,手一松,匕首呛然落地。
  “知道你的王祖、我的父王是怎么死的么?”火烈王低下头在流荧耳边低语,“他敢霸占我的女人,我就让他归了西。”
  流荧瞪大双目望着火烈王,愕然跌地。
  火烈王再不迟疑,轻轻抖一抖腿,挣开流荧的环抱,摇晃着肥胖的身子起驾离去。
  就在火烈王探视流荧之际,北方的夜来国,破浪正披着一件豹皮,将自己伪装成一只雪豹,在林间躬身飞奔,吸引着身后的夜来王蓬齐快马追猎。
  破浪在夜来国逡巡数月,最后确定:唯一的刺杀机会是蓬齐寻猎之际。夜来国君蓬齐,性情残忍,身材魁岸,自幼好武,等闲之人难以近其身。每隔两周,他就会带着王子们外出狩猎,享受血腥和杀戮。破浪选择了那天刺杀,是因为那天陪同蓬齐狩猎的,是九王子玄玉,他是蓬齐十二个王子中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
  在后追袭的蓬齐已经越来越与破浪接近,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将追随他的护卫抛弃得足够远。看看距离已近,蓬齐挽弓搭箭,正准备瞄准,却突然看到奔跑中的雪豹直立了起来。待雪豹转身,整件豹皮下赫然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年轻男子,已经挽弓搭箭,瞄准了自己。
  久经沙场的蓬齐立刻知道自己遇到了刺客,他弦上之箭更不迟疑,飞射而出,旋即打马回奔。破浪甩出豹皮,裹落来箭,随后连珠箭发,箭箭直追蓬齐后心。
  蓬齐不愧演武出身,骁勇非常,他一边伏于马背,一边拧身挥弓,一连击落破浪八支金箭。无奈破浪的金箭力大、速急、箭沉,最后一支还是射穿了蓬齐的战革,所幸距离已远,因此射入不深,蓬齐尚能忍痛狂奔。破浪不禁深悔未将流荧第十支金箭一并带来。
  蓬齐转眼已与随后追来的玄玉回合,蓬齐伤痛落马,玄玉亦即滚鞍。玄玉大喊着“父王”,蹲身将蓬齐紧紧抱住。
  破浪呼哨一声,早已隐匿密林深处的黑龙扬蹄奔出,破浪飞身上鞍,缰绳一带,正欲离去,忽听蓬齐一声大叫,破浪立觉有异。他拧头看时,蓬齐软软地伏在玄玉肩头,原本只是浅浅射进其背革的金箭,此刻却已深深末入蓬齐的后心。而九王子玄玉正手扶金箭,冷冷地望着破浪,浅褐色的双眸深不见底。破浪只觉一阵彻骨之寒,双腿一夹,黑龙长嘶而去。玄玉让军士莫追,救王要紧。
  破浪不敢入城,只是露宿山野,避开行人,饿了就在山林捕猎,沿着野径迂回向南。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终于回到舞月皇朝境内。
  “小二,三斤包子,两斤牛肉,一斤烧酒。”人困马乏的破浪几乎是撞开客栈的门,跌坐在凳子上。包子、牛肉、烧酒下肚,破浪稍稍缓过了劲。
  “你们知道吗?夜来王蓬齐为刺客所杀,九王子玄玉夺嫡登基。这个玉公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说他以后怎么治理国家啊。”小店不大,邻桌的议论清晰地传入破浪耳中。
  另一人接言:“据说刺客是我们的破浪王子,那些军士认得他一头长发,新王玄玉已经下令通缉他,现在夜来国到处是他的画像。”
  破浪再也吃不下去,他几次想暴喝:“蓬齐不是我杀!”可是,他无法出声,南宫若明艳的笑容像绳子一样勒紧他的喉咙。他发现自己平生第一次懂得怕,他怕失去南宫若,那将比失去自己的呼吸更可怕。
  “破浪王子那个帅啊,嗖嗖嗖,连珠箭发,把夜来王射成了刺猬,当场毙命。”有人一边比划出射箭姿势,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
  突然,人们发现,邻桌那个低头饮酒的客人猛然冲出客栈,跳上马背奔去。
  “老板快来,有人白吃完跑啦!”人们惊叫起来,待到老板、小二、客人一众人等追出门外,大雨磅礴中,破浪一人一骑早已不见踪影。
  一声狼一样的嚎叫传来,在雨声中飘摇不去,凄绝的长啸中,狂躁的马蹄声挟着风声,沿着空巷奔去。
  
  5
  
  如果没有火烈王驾崩、流荧继位的昭告,破浪不知道还要多久自己才会踏上回宫的路。他既无法向流荧和南宫若说出夜来王蓬齐系自己刺杀身死的话,也不愿向他们承认自己的失败。他象一个有家不能归的游魂野鬼在王都周围游荡。
  穆青当值回来,忽然发现破浪在自己房中,大喜:“您终于回来了,您刺杀了夜来王蓬齐,现在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了!”破浪却避而不提刺杀一事,反而询问起流荧登基的事,他原以为穆青会告诉自己流荧弑父谋位的故事,可穆青讲出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火烈王那次探视过病中的流荧后,就下令对流荧的起居出行进行监视和限制,使流荧基本处于半幽禁状态。太焕、风迴、青垣三名王子闻讯,大为振奋,庆幸扫除了一个争夺王位的劲敌。
  中秋之夜,传令官请四位王子进宫,火烈王于偏殿设宴与王子们叙天伦之情。太焕、风迴、青垣均很早就去,流荧最后一个才到宴。流荧甫一进去,火烈王就怒斥:“你这个胆敢谋逆的孽子,也有脸来见我么?给我乱棍打出。”太焕、风迴、青垣三王子起身劝慰,流荧伏维告罪,火烈王才勉强按下怒气,但是,依旧对宴官说:“不许给他斟酒。”
  整个晚宴,流荧只是坐于下首陪坐,落寞地看着父王和三位王兄欢饮。宴至尾声,火烈王执过酒壶,亲自为太焕、风迴、青垣斟酒,三人惶恐起身,接杯在手,却并不先饮。火烈王也不理会,给自己也斟上一杯,一饮而尽,太焕与风迴对视一眼,这才饮下,青垣见两位王兄已饮,也仰头喝下。
  “王儿们,父王有话和你们说。”四位王子赶紧整衣肃立,垂首聆听。可是,火烈王又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眯着醉眼,隔着案几望着他们,王子们暗自纳罕。
  突然,太焕与风迴脸色骤变,二人对视一眼,太焕首先亮出袖剑,风迴也旋即从短靴中拔刀,二人一前一后,直刺火烈王。火烈王竟不躲闪,任凭二人刺伤自己双肩,一时血流如注。
  流荧大惊,扑过去抱住火烈王,试图为他包扎伤口,却被火烈王摆手制止。穆青和一众侍卫闻讯从殿外冲入,也被火烈王挥手赶出殿外。此时太焕与风迴匍匐于地,口中吐着乌血。三王子青垣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各种解药,囫囵吞下,却还是不能阻止乌血从口中涌出。
  “用得着拔刀嘛,我也喝了酒的。”火烈王吐出一口乌血,轻笑着,眯着眼对太焕与风迴说,随后他转向流荧,“荧儿,你看到的,你的王兄们可以把刀带进我的庭殿,父王其实每天都躺在刀刃上啊。”流荧此刻早已泣不成声。
  火烈王又吐了两口乌血,喘着气对流荧说:“荧儿,继位国君与否,不是你能选择,那是你的责任。王儿破浪性格狂烈,不宜为君,却可为将,我已尽力砥砺其心性,荧儿你可遣其守关,保我国境平安。”火烈王每说一句,都艰辛异常,一旁的流荧流泪聆听。
  黑色的血开始从火烈王眼中、鼻中、耳中涌出,火烈王突然大呼一声:“流荧王,父王去了!”呼毕,气绝而亡。流荧再看三位王兄,也都七窍流血,毙命当场。流荧放声大哭。
  破浪听毕穆青的述说,只觉悲苦异常,尤其听到火烈王临终称自己为“王儿”,倍觉心酸,他始终没能亲耳听火烈王叫自己一声“王儿”。
  “恭喜王弟,我输了。”这是流荧在桂花树下重见破浪时说的第一句话。
  见破浪不说话,流荧又问:“愿意镇守乌寒关么?”
  “我有了兵权,迟早杀你夺位。”破浪冷笑一声。
  “好,我等着。”流荧似乎全不介意,“也许,不到你起兵,我就会派人送去那支金箭,那意味着我已先行一步。”流荧声音无限寂寥。
  破浪一愣,一时间倒不知怎样接话。
  “带若儿一起走么?”流荧问。
  破浪沉默不语,流荧也不再说话。
  破浪再不停留,转身离去,也不和流荧告别。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不然的话,杀熊那次你就可以射杀我的。”流荧冲着破浪的背影喊。
  当南宫若闻讯赶来时,破浪已不见人影,只留书一封给流荧,上写:穆青我带到乌寒关了。
  “走了?”南宫若神情一怔。
  流荧说:“我派人送你到乌寒关。”
  “不必了,”南宫若凄然,“他不要我,去又何益!”
  片刻之后,南宫若轻抬臻首,问流荧:“你还要我做后么?”
  流荧大喜。
  前往乌寒关途中,破浪和穆青看到了流荧王与南宫若大婚的昭告。
  是晚,穆青独自宿于客栈,听到旷野间传来熟悉的长啸,悠长而凄凉。
  
   * * * *
  
  乌寒关守军接到流荧驾崩的消息,起军南行,却在离关三十里处安营扎寨,一驻就是三天。三天来,破浪常常将少年送来的金箭攥在手中,重温旧事。二十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他心如刀绞。
  三天后,全军拔营,重回乌寒关。待得大军回到关下,将士们发现关上皇朝的朱旗已易为夜来国的黑色氅旗,守关军士人人黑盔黑甲,皆为夜来兵。见此情景,皇朝一干将士脸上变色。
  不久,一个中年书生出现在关上,白绸白帽,上绣青龙,帽上镶一块黑玉,透着莹莹寒光,愈发衬得目光如冰。书生身后,有宫人执黑龙幡而立,将官随行,除了夜来王玄玉,不做第二人想。
  “将军不是回朝夺位去了么?”玄玉缓缓道。
  “我不回朝夺位,又岂能引君入瓮。”破浪冷冷地说,“再者,当年你用流荧王赠我的金箭弑杀你父王蓬齐,我还没有当面谢你呢。”
  破浪再不多言,手一挥,穆青挽弓搭箭,一支响箭迎空射出,哨声尖利。片刻之后,关内响起惊雷般的爆炸声,玄玉急忙回望关内,只见街头、营库到处火起,爆炸声接连不断,人喊马嘶,一片混乱,“打开南门”、“活捉玄玉”的喊声阵阵传来。与此同时,关上关下,很多夜来兵和战马口吐白沫,倒地悲鸣。玄玉心底不觉寒气直冒。
  关下,破浪朗声道:“玄玉,今天你休想活着出关!”令旗一指,十万大军潮水一般扑向乌寒关。





那些花儿(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3帖)

(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4/5/9 18:07:05)

[02]田野将长满大麦(第八届群杀『洗心录』第一轮,2010/1/6)

马甲: [心]石摇青  

  一
  
  一大早,惠帝就被吵醒。那时,晨曦刚刚光着脚丫跑来,费力地从窗棂缝隙里挤进一抹俏皮的微笑。
  侧身一看,吵醒自己的,竟是来自床脚的呼噜声,是伺候自己起夜的一个宫女的呼噜声!这个发现让惠帝心底腾起怒气。这可是寝宫啊,皇帝的寝宫,自己假假的也是个皇上啊。虽说缺了点铁马金戈、战刀横扫的雄威,可也不至于让人胆敢在榻前呼噜吧?
  惠帝皱了皱眉,从宽大的龙榻上坐起,重重地咳了一声。睡在帘外不远处的太监小豆子和几名宫女立即警醒,飞快地挑帘而入。心思乖巧的他们早已从眼角扫到了惠帝不悦的神情。
  “呼——呼——”那名熟睡宫女的呼噜声再次响起,唬了众人一跳。早有一名机灵点的老宫女飞快上前,死死捂住那名宫女的嘴。小豆子跨前一步,狠狠地一脚踹去。
  “哎哟——”一声大叫从那名宫女的嘴里蹦出。别看小豆子只十三、四岁,脚下力道却不浅。那名宫女疼得一拧身,愣是挣脱老宫女捂嘴的手。众宫女和太监被她这一叫一拧吓得魂飞天外,齐刷刷跪下,朝着榻上的惠帝叩头不已。
  “晕倒,这是在哪里?”醒来的宫女眼见此景,突然跳起,瞪圆眼睛喊道。小豆子急出一身冷汗,丢个眼色,立有两名宫女爬前,合力将那个疯子宫女扯往一旁。早有宫女小跑着去端来一个大瓷盆,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去。
  瞬间,榻前一片安静。众宫女这顿麻利的手脚,让惠帝和那名宫女双脸愕然。望着眼前落汤鸡一样满脸是水、头发在滴水、裤子在滴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张得溜圆、却哑了声的年轻宫女,惠帝突然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龙颜既悦,榻前各宫女和太监心下一阵轻松,有两个年纪小点的宫女侧过脸,偷偷捂了捂漾开的嘴角。
  惠帝忽然觉得这个早晨好好,空气好,阳光好,连窗外的鸟叫也好听得很。
  
  二
  
  “你是谁?”惠帝问。此时,寝宫里已经只剩惠帝和那名打呼噜的宫女,还有侍立于榻旁的小太监小豆子。
  “你又是谁?”宫女脑袋一歪,反问道。特意加重的“你”字,让惠帝愣怔了。小豆子正要出言呵斥,被惠帝用眼光制止。
  稍做沉吟后,惠帝平静地答:“朕乃惠帝。”
  “咣当”一声,那名宫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旋即捂着摔痛的屁股嘶牙咧嘴起来。她飞快地环顾一圈四周,但见殿中香帷轻摇、龙凤雕梁、宫女倩倩;榻前立着一佝腰的小公公,小眉小眼,臂挽拂尘;榻上男子二十来岁、年轻俊美、黑发长垂、亵衣宽松;再低头看看自己:垂髫及肩、宫花饰发、绿纱曳地、胸肌半坦、腰腹全裸、玉腿隐隐,她立即开始头大。我的妈呀!自己这要是当庭一舞,还不整个一菊花姐姐啊!
  “我我我……你你你……这这这……”柳淡淡口不成句。许是人有急智,又或是刚才那盆冷水起了作用(千万别是谁的洗脚水,淡淡心里祷告着),柳淡淡电光火石的刹那明白了自己可能穿越了。
  她歪着脖子使劲想啊想,终于记起当时自己正抱着本穿越小说边看边等电梯(最近柳淡淡对穿越小说着了迷)。电梯来了,门一开,自己抬脚就入,却不料一脚踏空,“咕咚”一声直掉而下,不曾想竟穿越了。
  想明白这层,再看看眼前这个帅哥皇帝(此小帅自称是朕,不是皇帝是啥!),柳淡淡不禁乐得眉开眼笑。
  惠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眼前这名宫女。只见她脸上阴晴反复几次后,忽然挺了挺胸、叉起腰、摇头晃脑地大声道:“本仙姑乃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柳小仙柳淡淡也!”
  这是柳淡淡当年一边看穿越小说,一边想象自己穿越成功,不知练习过多少次的开场白,早已烂熟于胸。为了准备充分地迎接穿越的那么一天,正在就读高一的柳淡淡虽然数学总是不及格,却能把六合的彩、七色球等诸多福利、体育奖券的各期开奖数字背得滚瓜烂熟。NBA、意甲、德甲、西甲、英超等各队各赛季的进球和成绩更是记得一分不差,一球不偏。一颗红心就等着天上掉个大馅饼砸中自己,真的穿越时,一定得对得起自己,美美地享受暴的N次方富的生活。
  “哈哈哈——”这句开场白一结束,惠帝与柳淡淡竟是同声大笑。一旁的小豆子却惊恐万状,恨不得再一盆凉水浇下去,让这名胡言乱语的宫女清醒些。
  “这个……那个,你……皇上,我……奴婢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柳淡淡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却总算把句子完整地说完了。
  “是么?”惠帝眉尖跳了跳,戏谑地一笑,慵懒地将自己侧卧在榻上,亵衣轻敞,饶有兴致地看着淡淡,“那你说说都知道些啥,给朕养养耳朵。”
  “哇塞,好性感的胸肌!”柳淡淡双眼喷火,强忍下伸手摸一摸的冲动,“咕咚”一声吞下五十毫升口水,脖子一挺,得意地扬扬下巴,学着外婆乡下的牛,用鼻子使劲把空气轰了两轰才说:“事无不知,陛下您只管问!”
  小豆子气得不轻,不停地朝柳淡淡挤怒眉弄怒目,可惜对方视而不见。
  惠帝强压着心头的好笑,清清嗓子,尽量认真地说道:“你不如掐算一下,朕的儿子是否堪承国祚。”
  
  三
  
  惠帝的问题让柳淡淡心下一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穿越得太远了点,以前死记硬背六合的彩数字、意甲英超进球都算是白辛苦了,眼前年轻皇上关心的是后继大业。
  柳淡淡挠挠脑袋,底气有些虚了起来。汗!历史这门课,自己好像也常常不及格哦。
  “这个、那个……”柳淡淡红着脸支吾半天,最后硬着头皮说,“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呢。”
  “哦?”惠帝的剑眉不易察觉地又是一挑,虽说不信这女孩有啥超常本领,但是一想到大明之后也许真有别的王朝,不由心下一惊,脸上却未变色,依旧轻声道,“这是大明皇朝。”
  “哦——”柳淡淡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您这个皇帝小儿是问明朝那些事啊!”
  柳淡淡心里又乐开了,别的朝代不好说,这明朝的事,自己好歹还真是看过些八卦小说和穿越文章,瞎掰几句还是不成问题的嘛!
  “咳、咳,”柳淡淡清清嗓子,故作一副深沉状,“烦请皇上将皇子们的生辰八字呈上来,待我掐一掐、算一算。”
  不待惠帝接言,柳淡淡一屁股坐在身旁的一张巨大的红木椅上,摩挲着椅上栩栩如生的雕龙,开始“啧啧”称奇:“我的妈呀,这件宝贝要是带回去,那得卖多少钱啊!我还不大发了!”
  看着眼前圆嘟嘟的这名宫女,明惠帝突然发现,原来这类型可爱、圆润的女孩竟也十分养眼。
  明惠帝想了想,起身坐到案前。机灵的小豆子早已铺纸润笔,添水磨墨。片刻后,柳淡淡同学接过小豆子递来的宣纸一看,庆幸自己好歹读了高一,这古代的字总还能勉强认得,于是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皇帝已有一儿朱文奎,三岁半。
  柳淡淡迅速地将这名皇子的名字作为搜索关键词,输入自己的大脑。等了很久,她不禁脸红了,搜索结果显示,搜到零条相关资料。想了想,只好腆着脸问:“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皇帝?”
  看她这幅语带心虚的样子,明惠帝暗暗好笑,却仍不露声色道:“我是明惠帝。”
  “这个、那个,我自然知道您是明惠帝,我意思是请教您尊姓大名。”柳淡淡说。
  “朱允文。”
  “请问您和那位您家的祖上、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是啥关系?”
  听到柳淡淡直呼太祖皇帝的名号,明惠帝剑眉一跳,却没有发作,接口道:“是我祖父。”
  “啊?”柳淡淡一下蹦了起来,“就是你爷爷?金庸《倚天屠龙记》里面张无忌手下那个明教的滑头和尚朱元璋是你爷爷?”
  明惠帝再难容让,脸色一沉。
  “这就好说了,好说了,”柳淡淡也发觉了自己的大不敬,赶紧岔开话题,喜上眉梢道,“原来朱元璋是你爷爷,你是他孙子,那么你爹就是那个没继位就呜呼了短命太子朱标了,而你就是明朝第二个皇帝朱允文,年号建文。”柳淡淡摇头晃脑,滔滔而道。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愣怔了。旋即又面色一凛,急问:“现在是建文几年?”
  “元年。”
  “几月?”
  “七月。”
  “咕咚”一声,柳淡淡跌回椅子,许久才大叫:“反了!反了!”
  “什么反了?”明惠帝霍然起身。
  “燕王!燕王朱棣要反了!”
  小豆子眼疾手快,跨前一步扶住几乎跌倒的明惠帝,朝着柳淡淡又是一脚狠踹。
  
  四
  
  数日之后,当燕王举旗造反的急报雪片一样飞入御书房时,明惠帝和小豆子才相信柳淡淡的非凡能力。书房里,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心情颇为沉重。
  “你来自2009年?”红木书案后,明惠帝血红的眼睛钉子一样扎住柳淡淡已经很久了。
  柳淡淡怯怯地点头。她早已被明惠帝看得浑身发毛,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皇帝会不会把燕王造反迁怒于自己的乌鸦嘴。她战兢兢等待那声雷霆暴喝在御书房中响起:“来人啊,把柳淡淡拖出去斩首”。
  窗外,黑云压城、暴雨将至的样子,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小豆子侍立明惠帝一旁,瞄一瞄柳淡淡,发现这个来自未来世界、钻入同名同姓的宫女柳淡淡体内的柳淡淡,正像小猫一样哆嗦着。小豆子又偷眼看看一脸阴沉的主子,知道自己的主子心里正翻江倒海。小豆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再出。
  “给朕讲一个你那朝的故事吧。”明惠帝突兀地说。
  柳淡淡没有想到明惠帝没有喊“来人啊”,却让自己讲故事。她用眼光探询向明惠帝,发现这位英俊的君王仅仅几天功夫就憔悴下来,容色清癯了许多。随即,柳淡淡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地有一丝怜惜从心底牵起。她沉吟片刻,再抬首已是笑靥如花:“我给皇上讲个童话吧。”
  “童话?什么是童话?”明惠帝显然有些意外。
  “童话也是故事,是专门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这样解释着,柳淡淡诡诡地一笑。明惠帝一愣,旋即哑然而笑。
  柳淡淡再不多言,旋起圆舌头,给明惠帝娓娓地讲起安徒生《拇指姑娘》的故事:
  “从前有个女人,她非常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她不知道怎样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于是,她去请教神婆(淡淡怕明惠帝不懂巫婆,顺口就换成了神婆)。神婆说‘这个容易!’,然后取出一颗大麦粒让她拿去种,告诉她这就是乡下人田野里长的那种很普通的大麦(讲到这里,柳淡淡心里坏坏地一笑,为自己的篡改偷偷得意)。神婆还告诉那个女人,等到春天来临,大麦发芽了,就能长出她想要的东西,实现她的愿望。后来,大麦终于发芽了,开花了,花心里真的蹦出了那个女人想要的东西:一个拇指大点的姑娘。女人心中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故事讲完,明惠帝始终没有出声。柳淡淡以为他在回味故事里的情节。不料,明惠帝突然说:“历史上,朕的四叔是个好皇帝么?”
  柳淡淡愕然。从上次奉命“掐算”以来,自己可从没敢说出明朝第三个皇帝是谁。不料,眼前这位聪慧的皇上竟然自己猜到了。
  呆了会,柳淡淡嗫嚅道:“好像还凑合,据说巩固了北部边防,疏通了运河,还派一个叫郑和的七下西洋通商,似乎还编注了《永乐大典》。”
  “四叔的确雄才伟略啊。”许久之后,明惠帝倚窗而叹。扫一眼柳淡淡,明惠帝又说:“朕这后宫,不乏娇俏的小指姑娘,不少高挑的中指姑娘,不缺窈窕的食指姑娘,也不鲜苗条的无名指姑娘,倒是稀罕你这样一个圆润的拇指姑娘。”
  柳淡淡心头蓦地一跳,抬首时,明惠帝已快步出房,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五
  
  朝堂之上,明惠帝端坐龙椅,小豆子侍立身后。明惠帝旁边比往日多了张椅子,上坐极少露面的庆成郡主。堂下群臣扰攘,大家一面声高声低地讨论平叛之策,一面暗自揣度庆成郡主上堂的原因。很快,所有大臣都知道了庆成郡主乃燕王朱棣的堂姐,与燕王极为交好。
  “朕拟禅位。”明惠帝话音甫落,群臣皆哗。今日,郡主临朝已令众人惴惴;而今,皇上竟又语出惊人。众臣岂有不哗之理!
  “使不得!”当先一人出列大呼,“天子宁死社稷,不屈叛贼!”
  明惠帝看时,出列之人正是自己的尊以师礼的名臣方孝孺。
  “朕认为此事并无不可。”不等方孝孺再说什么,明惠帝抢言道,“当年尧舜禹诸圣均是禅让传位,择贤治国。朕今日将明朝大业托予吾叔燕王,四叔天家翘楚,胸怀天下,必会兴我大明,不负太祖基业。”
  堂上明惠帝侃侃而谈,堂下众臣却听得句句惊心:皇上这是摆明了要不战而降啊!
  “燕王狼子野心,朝野周知。且竖子残暴,一旦为君,必会屠尽天下。圣上切不可请狼登堂,误己误国。”又一直臣出列,慷慨陈词。
  明惠帝心下黯然,年轻英俊的脸庞略略有些失神。少许,他叹气道:“唉,难道爱卿以为,朕不让位,四叔就不会屠尽天下么?”
  “吾侪宁死社稷,不降燕贼!”、“宁死社稷,不降燕贼!”一干众臣竟是“哗啦啦”跪了满堂。
  明惠帝一时无措,竟至语结。一直沉默不语、端坐一旁的庆成郡主说话了:“诸位公卿,燕王与皇上叔侄相残,太祖皇帝泉下有知,情何以堪!”言毕面呈悲色。
  明惠帝于是说:“朕意已决,姑母庆成郡主负责与四叔商榷。”
  “那么,请首诛臣!”方孝孺从群臣中爬前几步,伏地厉声而呼。
  “请诛臣”、“请诛臣”、“请诛臣”,又有几位重臣伏地而出,堂上一片混乱。
  庆成郡主大怒,愤然起身,恨恨道:“诸卿为何定要逼我朱家骨肉相残?!”
  明惠帝也愠怒了,喝道:“方孝孺,你是不是以为只有燕王才会杀人,朕就不会呢?来人哪——”堂外廷尉应声而至。
  明惠帝心下烦闷,正自暗暗琢磨要不要真的把老师拖下去打板子,忽然瞄到柳淡淡在朝堂侧门又招手又跳,一副急火火的样子。明惠帝使个眼色,一旁的小豆子悄声而出,片刻功夫就去而复回,呈上一块绿纱片。明惠帝看时,这块绿纱显是柳淡淡情急中撕下的裙裾一角,上书一行蘸着雨后泥巴写就的字:“史载,燕王诛方孝孺十族。”
  明惠帝忽然浑身发软,他瞟一眼门外的柳淡淡,再看向堂下跪着的方孝孺,只见他峨冠博带,虽是跪地,却仍遮不住一身轩昂正气。想恩师年方不惑,却遭大劫,明惠帝不由悲从中来,竟自语结,再也无力申斥,挥手示意廷尉退下。庆成郡主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堂侄明惠帝竟然眼中含泪。
  “如果一定要战,朕要活的四叔。”明惠帝软软地说。
  庆成郡主长叹一声,拂袖离去。众臣得此一令,虽是愕然,却再也无语。毕竟,皇上好歹已同意一战。
  
  六
  
  “朕想去种大麦。”月明星稀,明惠帝凭栏而立。
  一旁站着的柳淡淡一直无语,似乎在沉思什么。隔了好一会,她轻声说:“皇上,史载,正是您‘要活的四叔’的旨意,导致燕王几次逃脱。”
  “哦?”明惠帝剑眉微挑。
  柳淡淡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您收回这道旨意,或许我们可以改写历史。”
  明惠帝心中震动,双目炯炯望向柳淡淡。柳淡淡并不躲避,勇敢地迎向明惠帝的灼灼目光。
  “擅改历史,拂逆天意,你不怕回不去你的2009么?”
  柳淡淡唇角一抿,坚定地说:“大不了我也去种大麦。”
  空气里弥漫起温柔而轻快的薄雾,明惠帝和柳淡淡相视而笑。
  这样一番宁静的、长时间的对视后,明惠帝幽幽地说:“朕不是心痛生死,也不是心痛皇位,朕心痛的是:朕身为国君,却无力阻止生灵涂炭。朕的红木龙椅,竟是一定要用天下苍生的鲜血染红!”语至此,明惠帝哽咽,几至泪下。
  看着眼前悲伤的容颜,听着对方敞开心扉的话语,想着历史上这位年轻皇帝的悲惨命运,柳淡淡觉得自己的心要发狂杀人。
  “这一仗要打多久?”
  “四年。”
  “四叔的年号是什么?”
  “永乐。”
  明惠帝艰难地点点头:“难怪叫《永乐大典》。”随后他又说,“朕不明白,燕王为何要诛杀方孝孺呢?国家初定,正是用人之际啊。再说了,只闻株连九族,怎么又会有十族呢?”
  柳淡淡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燕王即位时令方孝孺拟诏,方却只肯写‘燕贼篡位’四字。第十族是方先生的弟子们。”
  明惠帝听得目瞪口呆、倒吸凉气,最后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修书燕王,让他刀下留人。”
  柳淡淡抬眼望着这位英俊的年轻帝王,想着史书中那些士子、文人在南京城破后,慷慨赴难,以死报恩,他们对于眼前之人是怎样一种忠诚和拥戴啊!
  “不仅方先生,还有很多大臣和士子也都以死报答您的知遇之恩。”柳淡淡柔声说。
  明惠帝愣愕当场,许久后,才收回恍惚的心神,问道:“那位明惠帝呢?他结局如何?”
  “自焚而亡。”柳淡淡淡淡地说。
  “自焚……”明惠帝喃喃自语。
  明惠帝并没有收回自己“要活的四叔”的旨意。建文四年,燕王朱棣攻破大明都城应天。
  ****
  应天城外某处山腰,一男一女遥望宫中大火,身边站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
  那名男子说:“不知道小豆子放完火后有没有逃出。”
  “小豆子向来机灵,一定会安然而出。”年轻女子长相圆润,边说边为男子披上件大氅遮风,随后又蹲身将小男孩的衣领竖起,细心地系好脖扣。这一切做完,才又重新和那名男子一起眺望远处的大火。
  “就让燕王完成他的不朽伟业吧。我情愿做一个种大麦的乡下人,明月清风为伴,拇指姑娘为念。”这名英俊的年轻男子边说边牵起身旁女子的手,盈盈一握。
  “公子忘了为方先生留书燕王了。”
  “我想过了,该成就的始终会成就。就让方先生成就他的一代大儒之名吧,虽然代价高了些。”
  远处的大火渐渐熄灭,俩人默然良久。
  “公子,您在想什么?”
  “我在听风。你听到风在说话么?”
  女子做侧耳聆听状,片刻后,笑曰:“我听到了。”
  男子展颜。是的,风在说……



那些花儿(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4帖)

(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4/5/9 18:09:08)


[03]欠你一支笛(第八届群杀『洗心录』第二轮,2010/1/6)

马甲:[心]石摇青


  
  一 初识
  
  “嘿,这天下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清响浓眉高竖,大眼圆睁,左手叉腰,右手捏剑,剑尖指住眼前男子,娇俏俏地呵斥,“你说不许砍就不许砍啊?这竹子是你家的?难不成天下的竹子都是你家的?你管得着么?狗逮耗子,多管闲事!”
  月色下,对面的青衣男子只是静静站着,并不说话,沉静得像极了一根绿竹,他身后竹叶摇曳,绿林青青。
  “你听好了,姑奶奶我原来只想砍一根竹子做笛,现在姑奶奶改主意了。姑奶奶要用这林子里的竹做碗、做瓢、做椅、做凳,通通砍了,细的做杯、粗的做桶,嫩的烧菜、老的烧火,一日三餐,餐餐都要用竹子烧,直到把这一林子的竹子都烧光。横横!”
  对面男子早已面色铁青,却依旧钢牙暗咬,一言不发。
  “姑奶奶开砍了!”清响银剑一挥,使出蜀山派的寒冰剑法向男子身后的竹林扑去。月色下,只见一片流光挥舞,时进时退,一时裹袭青衣,一时又和青衣骤然分离。奇怪的是,几十个回合已过,清响发现自己竟还是入林无门,心下又羞又恼,脚一跺,开始发狠,招招直取男子要害,哪里还是砍竹,分明已是砍人。
  无奈,不管清响的剑是快是慢,是高是低,总是无法使尽。因为,若是使尽了,清响的身体就一定会撞上青衣男子手中的那支竹笛。只怕这支竹笛的杀伤力不亚于利刃。
  清响倏地往后一跳,停止进攻,大声道:“这样打法不公平,你的兵器短,我的兵器长,人家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我俩赤手来过。”说毕,不待对方同意,清响已先自将自己的流光剑扔到一旁。
  青衣男子沉默片刻,将竹笛别在了腰后,算是同意了清响的主张。清响诡秘地一笑,飞身纵前,左手立掌,右手捏拳,直取青衣男子面门。“啪啪啪”,只几个回合,清响已经完全落于下风。
  忽然,清响一拧身,竟是不拳不掌,丰胸高高一挺,直迎青衣男子拍来的双掌。青衣男子大惊,硬生生半途收掌,斜掠而出。清响却已借机越过,掠进竹林。
  青衣男子发现中计,转身欲扑,清响却已笑吟吟攥一把竹枝在手:“诶,你要敢过来,我就将这把竹子连根拔起!”
  青衣男子果然原地站立,再不移动。
  “你叫啥?”清响轻蔑地扬扬尖下巴,审问自己的手下败将。
  青衣男子默然不答。
  “嗯?”清响小臂一拧,作势要把竹枝的样子。青衣男子一急,大叫出声:“我姓石,叫石摇青。”
  清响得意地一笑:“哦,我还以为你姓木呢,却原来姓石,不过都一样,木头和石头一样呆。”
  沉吟一会,清响又说,“这样吧,看在你还算本分的份上,姑娘我今夜只摘一叶,笛子嘛,算你欠我的啰。”说毕,“嗤”一声扯了片竹叶在手,施施然走过石摇青身旁,捡起流光剑,婀娜娜下山去了。
  清响走出很远后,石摇青听见她对自己喊:“石呆子,以后再有人说你‘狗逮耗子,多管闲事’,你就反击她‘我就是要逮,你这只耗子人人逮得’,做狗总好过做耗子啊,哈哈哈……”
  
  二 把酒
  
  清响刚踏进山脚下的小店,就看到了石摇青。店里没别的客人,只有石摇青一人在屋角独酌。
  “嘿,石呆子,这么巧。”清响不请自坐,凑到石摇青桌上,“呀,四个菜呢,一个人吃不闷么?我来陪你。”
  不待石摇青说话,清响坏坏地一笑,已经叫来了店小二:“店家,你再帮我们添四样小菜:竹香鹅肝、竹叶虾仁、竹笋炒肉、手剥笋,对了,再来一个汤:竹花鸡蛋汤。”竟是样样不离竹!
  眼角余光里,清响已扫到石摇青憋得青紫的脸,她终于忍不住伏桌大笑起来。
  “算了算了,不吃这几样了,换几样来。”清响摆摆手,笑着叫回准备离去的店家,重新点了四样小菜。
  突然,她盯住了石摇青杯中的酒,那酒色泽金黄,晶莹透亮,香气独特。“这什么酒?”说着自己动手,端起石摇青的酒杯,一口饮尽,饮完呆了很久,舌尖、喉中、胸腹竟是回味不尽那份醇厚香甜、清冽纯绵。
  “竹叶青酒”,石摇青淡淡地说。
  “店里的?”,清响瞪大眼睛。
  石摇青摇摇头。
  “我就说嘛,这个小店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酒。我还要喝!”清响端起酒壶就要再添,却发现酒壶已空。
  “酒呢?快拿出来!”
  石摇青再摇头。
  “不要那么小气嘛”,清响站起来准备动手搜身,石摇青唬得一下子跳起,脸红到了脖子,连连摆手,“酒不在身上。”
  “那在哪里?快交出来!”
  石摇青无奈地看看左右,见并无他人,于是坐回座位,右臂一翻,前臂依然化为一筒绿竹,斜斜地倒出清冽冽的酒,将酒壶添满,正是竹叶青酒。
  清响看得目瞪口呆。许久,清响问:“另一个手臂呢?也能倒酒么?”
  “左臂是泉水。”石摇青淡淡地说。
  “天啊,好棒啊!教我,教我,我也要学!”
  “你学不来的。”
  “为啥?我这么聪明”
  “我是妖,竹妖。”
  清响的嘴巴张在空中半天都没合拢,半天后,她手指轻轻点着石摇青,说:“原来既不是木呆子,也不是石呆子,是竹呆子。”
  清响言毕,也不管石摇青尴尬的脸色,从隔壁桌拿了个空茶壶,逼着石摇青变换左臂,倒出一壶清泉,然后大呼:“店家,把这壶水烧开,拿最好的茶叶给我们泡茶。”
  月色初起,还嚷嚷没喝够的清响在石摇青的再三请求下,才走出店门,临分手,清响舌头打着结说:“竹呆子,明天中午,我还在这家店里等你喝酒,不见不散!”
  石摇青愕然。
  
  三 殊途
  
  石摇青和清响日日相约饮酒的店名叫山来店,就在石摇青居住的那片山林脚下。店如其名,倚山而吃,店里的山珍野味全都来自旁边的这座山,猎户们猎了什么,或者山人采了能吃的,都乐意顺路卖给他,有时,他自己也上山去打猎摘菜,虽说店里客人较少,常常一日只赚仨瓜俩枣,但这种活法却也轻松快活。
  这日,店家照旧伺候着石摇青和清响二人喝酒吃菜,一群人哗啦啦就涌进了店门。当先一人,紫衣青帽,风流俊俏。不料,清响一见之下,却立即黑下了脸。
  机灵的店家赶紧热情地招呼这帮人坐下,抹桌、上茶、点菜,小小的山来店骤然间塞得满满的,喧闹异常。
  紫衣人却不坐,反而走到石摇青和清响的桌前站定:“响儿,你真的在这里!”他说着话,眼睛斜睨着石摇青,脸色不善。
  石摇青皱皱眉,叫声“店家结账”,起身欲走,却被清响拽得重新坐下。清响侧头朝紫衣人冷冷道:“唐十四,你今天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惹我的?”
  “我怎么敢惹你!我当然是来吃饭的。”唐十四悻悻转身,回到自己的桌上坐了。
  清响拽着石摇青继续喝酒饮茶,稍后,酒茶都已饮尽。清响几次嚷嚷还要喝,石摇青却再不肯倒酒出来。清响知道是因为唐十四这些人在场的原因,心下火起。
  刚好店小二送了帮清响重温过的汤来,说了声“姑娘慢用”,清响就发作了:“不要叫我姑娘,本姑娘虽然姓姑,却不叫姑娘。”
  店家一愣:“那叫啥?”
  “叫姑奶奶。”
  众人哄笑。唐十四笑着朝店家说:“给姑奶奶上坛好酒,算我的。”
  “要你管?”清响大怒跳起,“我有没酒喝关你啥事?狗逮耗子,多管闲事!”
  “诶,你别好心当了驴肝肺。”唐十四无辜地说。
  “是,你就是驴,你的肝和肺爱给谁给去,别给我就好。”
  唐十四这下挂不住脸了,说道:“响儿,虽说你不喜欢我,一听我俩要订婚就消失,躲这里和妖精厮混。可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别和我提订婚,那是你和大师姐的事,与我何干!至于你的真心嘛,我才不稀罕你那颗蜂窝心呢。”说毕扔了锭银子在桌上,拖着石摇青的手出了店门。
  “蜂窝心?”唐十四有些不解。
  “大概是说花心,很多窟窿,花成蜂窝状的心。”唐十四身后,一个随从讨好地解释。
  唐十四大怒,一脚踹倒多话之人,转身追出店门。
  “有种和我单挑!”唐十四拔刀拦住石摇青和清响,怒火燃烧的眼睛盯着石摇青下了战书。
  “好啊!”清响笑着一拍手,也不等石摇青说话,就应了下来,自己和唐十四那些随从一起,退到一旁观战。她对石摇青和唐十四的武功都了解,心下踏实得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竹妖,我早已派人查明了。今天我要用我唐门的刀教你明白四个字:人妖殊途。你懂不懂?”唐十四愤声喝毕,使出唐门刀法,直取石摇青。
  石摇青闪身拔笛,却第一招就落了下风,几回合下来,竟已脚步踉跄,衣裳划裂。围观的唐十四的随从大声叫好,清响则又惊又急。唐十四几招试出石摇青的深浅,心中大定,大呼一声,刀锋闪过,石摇青肩部已经受伤,一股绿色的汁液从伤口缓缓流出。清响银牙一咬,拔出流光剑直取唐十四,招招都是在拼命。
  唐十四又惊又怒,连连退后,好不容易收刀站稳,望着清响恨声说:“你居然为了只妖精和我拼命!”一挥手,带着从人愤然而去。
  清响陪着石摇青朝山上走了好一段,石摇青的伤口才渐渐不再流出绿色的汁液。
  “那是你的血么?”清响轻声问。
  石摇青嗯了声,算是回答。
  “对不起啊,累你受伤。”清响低低道。
  “没什么。”石摇青淡淡地说。
  过了好一会,清响有意无意瞟着石摇青腰边的竹笛说:“你记得欠我一支笛子不?”
  “以后定会还姑……一支。”石摇青有些结巴。
  “这支就好啊。”
  石摇青一怔。
  “怎么,舍不得么?”
  石摇青犹豫了一会,还是摘下来递给了清响。
  “这支笛子有啥名字不?”
  “没有,”隔一会,石摇青又慢悠悠地说,“不过,它现在有个名字了。”
  “叫什么?”清响兴奋地想,这根竹呆子今天总算有一次不呆了。
  “殊途。”许久,石摇青说。
  清响勃然而怒:“什么破笛子,我不喜欢!这么黄蜡蜡的。我要一支绿笛子。”语毕,随手将笛子扔进山谷。
  石摇青大惊,急声道:“你不喜欢就还给我,干嘛扔掉啊!那是用一支陪了我几十年的老竹做的。”
  “有什么当紧的,大不了你欠我一支笛,我也欠你一支笛。”清响撇撇嘴。
  “那我们扯平?”石摇青见笛子已无法取回,只得退而求其次。
  “不扯平。我欠你的总会还你。”清响甩甩头发,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四 情许
  
  一个月后,暴雨之中石摇青的竹门被敲开了,石摇青吃惊地发现清响背着小包袱立在门口,浑身都已湿透。清响不理会石摇青狐疑的目光,身子一缩,从石摇青腋下钻进屋内,只见房里几榻用具,一应物品,都是用老竹做成,大概都是活着时陪了他很多年的竹子。
  “我这儿没笛子了。”石摇青看着在房间里东翻西翻的清响,说。
  “竹呆子,我不是在找笛子,我是在找毛巾。”清响没好气地说。
  石摇青找出毛巾,递了过去。
  清响一边擦着长长的湿发,一边侧头对石摇青说:“你咋不问我怎么来了呢?”
  “你怎么来了?”石摇青依言问道。
  “因为我要教你练剑啊,你的功底虽然好,可是缺乏对敌经验。”
  石摇青没吱声。
  “你别不服气啊,你看你连唐十四也打不过,下次再遇上他怎么办?”清响认真地说。
  石摇青摇摇头说:“我不是打不过他。”
  “那你那天怎么会输?”清响一下来了气,头发也不擦了,站在房中眼睛瞪着石摇青。
  沉默许久,石摇青才说:“因为我受不了人气。”
  “什么?”清响不明白。
  “人多气重时,我会被熏得头晕,甚至呕吐。”石摇青慢条斯理地说,“那天人多,人气很重,我在人群里呆了太久。”
  “晕啊,只听说妖气熏人,还没听说人气熏妖啊!”清响听着又好气又好笑。
  石摇青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我以前喜欢到山来店,就是因为那里人少。”
  清响哑然失笑,她侧目看看石摇青,见他青衣素净,一尘不然,白皙的脸上,一双眸子澄净无比。唉,竟是一个太过干净的妖,一个只能用干净来形容的男妖,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干净。清响恍惚间有些走神。
  片刻后,清响收摄心神,嚷嚷道:“总之,我不管了。就算你不学剑,也不许赶我走,我没地方去。大师姐逼我嫁给唐十四,可是我不喜欢。师父在闭关,掌门又外出,没人给我做主。”
  说毕,清响竟然孩子般哇哇大哭。唬得石摇青手忙脚乱,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当晚,淋了大雨的清响浑身发烫,满嘴胡言乱语,不停地要石摇青抱住自己。石摇青忙不迭地给她盖被抹汗,喂水熬药,奋战三天三夜,清响才退了烧,醒来第一句话竟是“我要喝酒”,令石摇青啼笑皆非。
  此后,那间温馨的小房里,经常会听到清响大呼小叫,一会嚷嚷要喝水,一会叫着要喝酒,石摇青只能忙不迭地给她左臂翻了右臂翻,房内闹意浓浓,笑意款款。
  山里的日子似乎要过得格外快一些。清响天天跟着石摇青在林子里转悠,见识了千颜万貌、风姿秀丽、色彩缤纷的许多竹子:有枝叶挺秀的凤尾竹,金黄色枝干的琴丝竹,斑斑似泪的湘妃竹,枝干如罗汉大肚的佛肚竹,另外还有龙鳞竹、碧玉竹、鸡爪竹等,竹中珍品,数不胜数。
  某夜情浓时,小屋子里清响说:“干嘛不问我为啥喜欢你?”
  石摇青笑而不语。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谙熟清响的古灵精怪后,他已经没那么好上当了。
  “你不问我,我也要告诉你,因为你呆,好欺负啊!”说毕清响“咯咯咯”笑个不停。
  过了一会,清响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换之以愁容:“青,我怀孕以来,身子越来越弱,最近总是恶心、呕吐,腹中胎儿也觉得颇为不安。”
  石摇青叹了口气:“唉,我虽然妖气轻,但毕竟是妖,对胎儿总是不好。”
  俩人许久沉默。
  “要不,你(我)下山保胎吧。”石摇青和清响竟同时说。
  又是许久的沉默。
  “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也得走。”
  “那好吧。你怕人气,不要来探我,生了孩子我派人通知你。孩子再大些,我就带着一起上山来陪你。”
  这是心和心的约定:若是生子,取名竹青;若是生女,取名听泉。
  
  五 同归
  
  山来店最近的客人很少,大雪封山,还肯出来小酌一杯的客人已经极少。然而,这日竟来了一位豪客。之所以说是豪客,是因为此人一进门,就掏下一锭沉甸甸的金子。
  “店家,帮我往山里送个口信好么?”来人年少风流,举止贵气。
  “啥口信?”店家看了眼柜台上的金子,小心地问。
  “还记得那个姑娘么?去年在你这里日日饮酒。”
  店家年纪大了些,试图侧头回忆。
  “就是那个姓姑,名叫姑奶奶的。”来人再做引导。
  “哦,记得,记得。”店家眼睛一亮,响起了那个“姑奶奶”。
  来人浅浅一笑:“嗯,就是帮这个‘姑奶奶’带句话给山上的竹妖,告诉他,他家那位‘姑奶奶’生了。”说着,递给店家一柄剑,让他转交竹妖。
  “啊?生了?那敢情好!是男是女啊?”店家大为开心。
  来人却笑而不答,转身去了。
  ***
  “准备好了么?他三日后下山。”蜀山派后花园里,树影绰绰,唐十四对清响的大师姐萧缃裙说。
  “准备好了。不过,你要记得你的承诺,事成后帮我夺取掌门之位。”
  “一言为定,你要掌门,我要清响。”
  望着转身而去的唐十四,萧缃裙冷冷一笑,其实自己心中另有所求。
  ***
  三日后,石摇青果真下了山,他认得清响的流光剑,虽然,让自己下山去接清响和孩子,并不是当初他和清响的约定,但是,不管情况怎样,他决定,还是要来蜀山。
  一路上,石摇青发现,总是有人在不断骚扰自己。对方总是打几下就跑,待自己要起身,对方却又转身再战,明显只是为了拖延自己的时间。
  石摇青知道,自己不宜在人间久留,因此尽量择山林而行,不得不战时,也是尽量的速战速决。有时,人气实在熏得自己难受时,就躲在山林里调息一下才继续赶路。
  蜀山山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石摇青加快了步伐。一进蜀山派前庭,石摇青就发现,等待自己的是男男女女、将近上百人的围合。他警觉地取出袖中丝巾,围上自己的鼻和嘴。
  对面人群当中一个女子高坐石台之上,从远处打量着石摇青。
  “你是清响的大师姐?是你骗我来的?清响呢?”石摇青冷冷地说。
  “告诉我妖家的风云变化剑,我就把清响交给你。”
  “我不知道什么风云变化剑”石摇青答。
  “那么,只要抓了你,妖族的胡不离总会拿风云变化剑来换你吧。”
  石摇青不答,只说,“清响在哪里?”边说边向萧缃裙走去。早有数人依萧缃裙的眼色结阵攻出。
  石摇青再不多话,拔出清响的流光剑,随手舞出一阵剑雨星花,但见雪光飞舞,攻上的人瞬间毙命,死相惨烈。
  萧缃裙又惊又怕,但她早有准备,立即令场中三组人马结成三个早已练习多日的流光飞舞阵,轮流困住石摇青,三阵均是只围不攻,不敌则散,另一组流光飞舞阵旋即接上,散去之人则重新结阵。
  原来,萧缃裙早已偷听了掌门凤穿花与清响的聊天,意外得知,石摇青最怕人气。于是从石摇青下山起,就早已预备了的“拖”字诀,准备用人气战胜石摇青。
  果然,石摇青久战不下,人潮涌涌下脚步开始飘浮。他发一声狠,决定杀出一条血路,直取萧缃裙。瞬间,流光剑下鲜血飞溅。
  眼前的血越来越多,石摇青的眼睛开始模糊,看着一切都开始发红。身体只是稍微的一顿,已有一剑从旁欺入,石摇青痛鸣声中,左臂已被切掉,刹那间,场内清泉喷涌,漫天飞珠,围攻众人被这一幕惊得纷纷后退。许久之后,石摇青断臂中的泉水才渐流渐细。
  石摇青定定神,眼光围场一周,锁定躲在远处的萧缃裙,向她走去。
  萧缃裙惊惧交加,一边往山上逃,一边指挥人拦截。场内众人虽然惊魂不定,却不敢违逆萧缃裙的命令,勉强上前,围击虚弱不堪的石摇青。萧缃裙正发足狂奔,听得身后石摇青一声痛苦的长嘶,回头一看,几乎吓得跌坐倒地。
  只见石摇青的右臂攥着清响的流光剑悲鸣着飞出,右臂断处醇酒喷洒,饶是离了数丈之远,萧缃裙依然能够闻到浓烈的酒香。
  石摇青却不顾双臂其断之痛,跌跌撞撞一直朝萧缃裙走来,嘴里还在说:“清响在哪里?”
  有个胆大的跳到石摇青面前,一剑刺去,石摇青不躲不闪,生受一剑,却在利剑穿身、俩人贴近之时,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脖子。片刻之后那人软软跌倒,石摇青嘴上鲜血满唇,原来流着水和酒的断臂,以及流着绿色汁液的伤口开始流出红色的鲜血。
  “妖怪吃人啦!”场内一片混乱,众人纷纷逃窜,萧缃裙反而吓得无力拔脚。
  “清响在哪里?”石摇青来到萧缃裙面前,红色的嘴唇蠕动着。
  “死了,”情急中,萧缃裙结巴着说,“清响……她……发狂死了。她生下一子,不人不妖,身体是绿竹,脑袋是人,她就发了狂,抱着孩子跳崖自尽了。”
  只是这斗转星移的瞬间,萧缃裙发现石摇青的目光就涣散了下去,原来滴着的鲜血慢慢又变成了绿色汁液,想是刚才吸入的人血已经流尽。但萧缃裙依然不敢妄动。
  就这样呆站了许久,石摇青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啸,啸毕缓缓转身,步履蹒跚地朝山下走去。一干人等,眼睁睁看着他浑身鲜血下山,却再无人敢追。
  竹林前,正放火烧林的唐十四忽然看到了石摇青,他先是一愣,旋即看清石摇青已经双臂尽折,浑身是伤,这才放下心来,但依旧全神戒备。
  石摇青看到竹林大火,淡淡看了眼唐十四,缓缓走进了火林。
  唐十四见状大惊,本来想借萧缃裙杀了石摇青,如今石摇青却直接死在自己手上,清响绝不会原谅自己。他赶紧命人扑火,然而,灰烬里,却只找到一支笛子。
  ***
  “只找到这个。”蜀山后崖的寒冰洞中,萧缃裙怯怯地将唐十四带回的笛子交给清响,谎称竹林失火,石摇青为救火而亡。
  清响捧笛,见此笛碧绿如玉,通体透亮,莹莹欲泪,迎着洞口阳光一看,笛内有字:同归。清响放声大哭。
  “活下去,为了孩子。”萧缃裙心虚地劝说。
  清响摇头,“他欠我的已经还我,我欠他的却还没还。”
  ***
  十八年后,山野外一处坟头,竹叶青青,叶片双生。坟前一壶清酒,八样小菜,一支绿笛晶莹通透。
  “师父,母亲说的是这八样菜么?”
  蜀山派掌门凤穿花对自己的首席弟子说:“是的,听泉,这是你母亲第一次和你父亲饮酒时,在山来小店下酒的八样小菜:香煎冬菇、手剥青豆、清蒸山芋、蜜浇淮山、油焖板栗、清炒木耳、凉拌金针、小葱豆腐。”



那些花儿(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5帖)

(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4/5/9 18:12:11)

[04]是的,昨天(外围14杀,在渭之将,2010/11/21 )

马甲:景小田




“啪”一声脆响,惊醒了周雁生。在放鞭炮么?今天是大年初一么?好像不是吧?周雁生摸摸身下,抓到一把带着屎臭味的干草。周雁生暑假在乡下舅舅家喂过猪,认得这些草正是猪最爱吃的三叶草。
天!我不会是睡到舅舅家猪圈了吧。天蓬元帅投错胎的经典故事第一时间跳入周雁生脑海,惊得他一下子从地上跳起,却又重重地跌回地面。周雁生摸着撞疼的脑袋揉了好久,抬头看看矮矮的棚顶,再看看身边“哼哼”着的几头猪,他有些懵了。
周雁生把脖子伸长,探出矮矮的猪棚。不远处,圆明园大水法的遗址影影绰绰。天上,俏皮的星星你推我挤地朝周雁生眨巴着眼睛,周雁生似乎能听到它们开心的笑声。
忽然,他发现自己想起来了:今天是十月七日,自己的生日。自己有些兴奋,半夜来到圆明园大水法,想象着当年北岛、芒克等圆明园诗社的成员在这里朗诵诗的样子,就情不自禁,大声朗诵起了北岛的诗:《是的,昨天》,谁知,只朗诵了几句,就脚下一歪,跌进这个猪圈。
* * * *
圆明园大水法是周雁生最喜欢来的一个地方。周雁生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今天,那时,自己在读初一,历史老师带着他们参观圆明园。许是曾经是国民党军人的原因吧,马老师让同学们排着队,喊着“一二一”,同学们当时偷偷笑着闹着,一路引起游人的围观和笑语。
“稍息,立正!”马老师将略驼的身子挺起,向同学们发出指令,白发纹丝不乱地抿在脑后。早已在课堂上被训练过多次,习惯了这名前国民党军官关于军纪军容要求的同学们,立即又是一阵偷笑,大家推推搡搡排好了队。
“周雁生,出列!”马老师大声命令。
周雁生吓了一跳,赶紧一步跨前。
“报你的出生日期!”马老师命令道。
同学们一阵低低的笑。周雁生挺挺脖子,大声报出:“1986年10月7号。”
“知道昨天啥日子不?就是十月六号。”老师问。
周雁生摇摇头。
“有谁知道?”老师踱着步子问。就像当年他穿着马靴,手里摇着闪亮的马鞭,在自己士兵前巡视那样。其实学生们背后推算过,马老师那会顶多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兵,给长官扛枪还差不多,自己绝对不会是长官。
同学们窃窃私语着、小声笑着。
“稍息,立正,敬礼!”马老师声色俱厉。唬了同学们一跳,大家虽然还没来得及收起嬉皮笑脸,却也赶紧站直了敬礼。
许久,马老师忽然大吼:“昨天,是圆明园罹难纪念日!圆明园罹难了,可你们还笑!”
从此,圆明园的火光映着马老师的白发、泪光,伴着马老师落泪的讲述,频繁出现在周雁生的梦里。他大量地翻阅版画、油画、野史、笔记、小说、诗歌等,渴望从这些历史遗留的碎片中拼起圆明园尚未蒙难时的风姿。他梦想有一天,能在笔下、在舞台上再现圆明园当年的绝代风华。
* * * *
猪屎的味道一阵阵熏来,周雁生觉得有点头晕,天边晨曦微露,他于是起身向圈外走去。



周雁生好奇地发现,不远处是一排泥土筑成的矮房,大约有五六间,屋顶铺盖着高粱秆,上面抹了一层泥浆。木板遮蔽着窗户,有的窗户打开了,有人影在里面晃动,有的窗户伴还关闭着。泥巴墙上挂着笨重的犁、耙以及锄头等农具。
周雁生不觉纳罕起来。他也曾听说,有一批流浪画家住进了圆明园遗址,长期在这里写生作画,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些人住的是这样的土房子,还备着农具,难道还种地不成?
这时,有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人。晨雾蒙蒙中,周雁生依稀辨认出大概是个妇女。那妇女开始扫地放鸡、劈柴生火、淘米煮饭……忙碌起来。渐渐地,周雁生看清了她穿着的是粗糙不堪的蓝黑色布外衣,肥大宽松,衣襟长长地拖下来。周雁生好奇,怎么现在还有人穿这种土布衣服。
“咯咯咯,咯咯咯”,随着妇女的呼唤,一群鸡争先恐后地从鸡窝里冲出,开始在圆明园里快乐地奔跑鸣叫,到处觅食拉屎。周雁生刚一皱眉,那妇女已经挥起刚刚从鸡窝里掏出的一铲子鸡粪,扬到了不远处一块新犁开的田上。一时间,圆明园早晨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鸡粪的味道。随后,房子后面转出来一只大黄狗,有一只黑猫也伸着懒腰踱到了人前。
猪圈里的猪开始兴奋起来,“哼哼”声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引起了女主人的注意,在女主人刚刚挪开横卡在圈门上的门杠后,那群刚才还和周雁生躺在一起的猪快乐地飞奔而出,刹那间就四散入圆明园的四面八方。
接下来,又是几铲子高高扬起的猪粪!
周雁生已经是目瞪口呆了。
突然,周雁生差点吓得跳起来,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八、九岁的孩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自己面前,正瞪着一双溜黑的眼睛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也是和那个妇女一样的蓝黑布褂子。周雁生拿不定该叫这个孩子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因为他拿不定这个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
孩子忽然举起了右手,向周雁生递过来一个黑红色的窝窝头。周雁生只能暂时把它叫做窝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面做的,高粱?玉米?豆面?抑或乱七八糟什么面渣都混在一起制成的,就是没有白面在其中。本来周雁生刚才又在怀疑自己回了乡下舅舅家,可是,一看到这个窝头,他就否定了,至少,他舅舅家现在也是在吃白面馒头了。
“你找谁?”那个中年妇女终于注意到了周雁生,她都过来接过,夺过孩子手里的窝窝头,在衣襟上擦了擦,重新递回给孩子。
“咳咳咳”,周雁生正想说什么,房间里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那妇女急忙忙转身冲了进去。
不一会,那妇女搀着一位走路颤巍巍的老人出来院子,那老人也是穿着和妇女孩子一样的土布长袍。妇女把老人扶到离周雁生不远处的一个石桌石凳前坐了下去。周雁生注意到,这些石桌石凳,正是圆明园的残石。
妇女转身回屋,端着屎盆尿壶出来,倒进了刚才那块已经“施”过鸡粪和猪屎的田地,开始蹲下身就着小水沟刷洗屎盆和尿壶。
刚才那个孩子已经机灵地取来一杆烟管和一袋烟丝捧给老人。火石啪啪几声后,老头一吸一吐,长长的烟圈袅袅而出,头上的瓜皮小帽似乎也有了些生气。
一缕晨光从云中跳出来,照在石台上。老头眯起眼睛,仰望了一下天空。这时,一条花白的辫子软软地从老头肩上滑落下来。
周雁生的心跳开始加快,血直往上涌,他想到了穿越。难道自己穿越了?他想起,自己之前是在大水法前朗诵北岛的《是的,昨天》,难道,是这首诗把自己带回了过去?周雁生多么希望,自己回到的是1860年之前,那样,自己就能一睹圆明园浩劫之前的风采了。
“别忘了给地里施肥,马上要开种冬小麦了,得让土肥点。”老头不急不缓,一边抽烟一边叮嘱那女人。
“爹,你放心好了。洋鬼子这把火烧得可真好啊!比咱每年烧麦茬子管用多了,这圆明园的土肥得都能流油了!”中年妇女乐滋滋地说。
周雁生的心一沉,他低头看看脚下的土,果然还能看到火烧过的黑色的痕迹。也许,圆明园被烧,就是昨天。
“请问……”周雁生缓步走过去,想了想,学着戏台上那个时代的人,双手往身侧临空一拱,“请问,当今圣上咸丰帝可好?”
“咳咳咳”老头被呛了一口烟,妇女赶紧给拍背,许久,老头才缓了过来,长长地吸入一口新鲜空气后,说:“如今是同治七年了,咸丰爷驾崩七年了啊!”
周雁生愕然,心中悄悄算一算,圆明园被烧已经八年了。老头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雁生扯些话题,周雁生的心乱乱的,只记得那老头说,如果自己当了皇上,就天天吃白面大饼,还要裹上葱,蘸着六必居的酱,吃饱了就躺在金銮殿睡觉。
“啪”,和刚才惊醒自己的一声脆响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周雁生意识到,不是爆竹声,是枪声。
果然,隔一会,一个壮年汉子兴冲冲地大步走来,远远地就听他叫:
“爹,妹子,我今天又进步了,一枪就能打断一条石柱了。”
话音甫落,那汉子瞄准不远处的大水法的一条垂落下来的石柱,“啪”一声打去,石柱应声落地,碎成几块。
“这下卖艺,又能多赚一些钱了,有位爷老是想和我比枪法,说是要打真人的辫子,我要是赢了,给我一个金饺子呢。”壮汉一边擦枪一边兴奋地说。
“还有啊,爹,我的气功也提高了,能一掌劈断一根石柱了,”他说着朝圆明园的一根石柱走去,准备演试。
周雁生一望,那里正是许多年后,痛苦质问苍天的北岛、芒克等诗人在圆明园进行诗朗诵的地方啊。
周雁生奋身而起,从后面扑上,一把抱住了壮汉的腰。却不料那汉子一拧身,强有力的双手拎住周雁生腰间的皮带一拽,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你是谁?为啥暗算我?”壮年汉子黑红着脸吼道。
“你们不知道昨天是圆明园罹难纪念日吗?”周雁生使出浑身力气,用比那汉子更大的声音吼道,就像当初历史马老师朝他们吼着一样。
“立啥?啥叫立男?”汉子有些懵怔。
“罹难就是……”周雁生还未开口,那汉子丢下一句“真是个疯子”,就转身走了,边走边对着那女人喊:
“张捕头让我留意这园子里哪里还有宝贝,你去告诉他,就看东北角那座塌房子下面有没有戏了,别处已经被乱七八糟的人翻过无数遍了。”




周雁生在京城游荡着,不知不觉走进一条热闹的大街。此时,已是晌午,周雁生的肚子“咕咕”地叫得起劲,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接下那个孩子递来的窝窝头。可是,他又想,自己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吃那家人的粮食,他们不仅在圆明园上吃喝拉撒睡,种粮食种菜,还喂鸡喂猪喂猫喂狗,甚至还要偷,还要砸。
周雁生他无力地靠墙边坐下,揉搓起酸胀的双腿,肚子的叫声此刻周雁生听得越发清楚,他觉得自己饿得上下牙就要抽搐打架了。
“吃吧。”一双鸡爪般的黑手递来一张喷香的大饼,周雁生惊得往后一靠,却忘了背后是墙。
“嘿嘿,怕我么?”沙哑的、破竹子一般的声音让周雁生愈发惊慌。他抬眼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好心人”,那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婆婆,鸡皮乱发,眼角斜着,嘴巴歪着,衣裳褴褛。
“你不吃的话我就吃了哈,”老婆婆作势将大饼往自己嘴里递去。
周雁生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夺过大饼,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一张大饼很快入肚。正当他盯着老婆婆,却又不好意思说啥的时候,老婆婆忽然笑了,双手在空中一翻,又一张喷香的大饼出现在老婆婆手中。周雁生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赶紧抢过来又塞进了肚子。吃完又喝了点婆婆递来的水,周雁生舒服多了。
周雁生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婆婆,目不转睛,要不是刚才还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确实被填得饱饱的,周雁生真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因为饥饿而产生了幻觉。
突然,老婆婆脸色一变,离开周雁生几步,低下头开始磕头乞讨,嘴里念着:“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老太婆三天没吃东西了。”一边将碗伸向行人。
周雁生朝巷口一望,正看到一顶四人小轿朝这边走来,轿子旁边跟着四个捕快,一个捕头,每个人都挎着刀,衣服上有一个大大的“捕”字。
周雁生警觉地站起,朝旁边闪开几步,躲到一株老槐树背后。
小轿子恰好停在了叫花老婆婆面前,五名捕快严阵以待,轿帘一掀,钻出一个中年男人,周雁生猛的一愣。这人真像是史籍里画的一个人。
“李公公,小心”,捕头跨前一步,扶住那人的手。
真是此人?大太监李莲英?周雁生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用进去了,告诉我情况就好。”李莲英尖细的声音一出,周雁生再无怀疑,这应该就是大太监李莲英,原名李进喜。
那名捕头跨前一步,附在李莲英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周雁生只听到“托李公公的福”几个字。
李莲英忽然把目光望住路边要饭的老婆婆不动了,他走了过去,几个捕快也立即跟上。周雁生的心揪了起来。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老太婆三天没吃东西了。”叫花子婆婆一边磕头,一边将碗伸向李莲英。
“当”一声,一枚银角滚进叫花婆婆的碗中,叫花婆婆一见,眼中放光,双手激动得直哆嗦,赶紧把银角收进口袋,向李莲英磕头,磕了又磕,没完没了。嘴里喃喃着“真是活菩萨啊,活菩萨”。
“行了行了,走吧”,李莲英终于不耐烦了,挥挥手示意婆婆走远,婆婆赶紧收拾了碗和打狗棍,蹒跚着走远了。
再一回头,周雁生看到李莲英鹰一样犀利阴沉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起凤台,那里应该是一间酒楼,整整四层的高楼,灯笼高挑,彩带飘悬,酒菜香气阵阵溢出。
李莲英是独自进入酒楼的,一众捕快和抬轿的都留在楼外等候。酒楼里早有专人在门口迎上去,躬身带着李莲英进了楼。
过了半个时辰,李莲英走出酒楼,重新入轿,轿夫小跑着,抬着轿子飞奔而去。
“唉,可惜不知道李莲英来此何干!”巷口,叫花婆婆望着远去的轿子,低声对周雁生说,声音难掩心中的遗憾。
两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从起凤台出来,一下就吸引了周雁生的注意。那二人边走边交谈,在巷口叫了两辆洋车就分开了。



王府井大街东侧有条胡同,乍看并不起眼,巷子不宽,也不算长,却给人一种惊惧感。行人们总是绕道而走,对这里不敢偷觑。出入这条胡同的人,看上去都面色肃穆、警觉。
这里,就是神机营所在的煤渣胡同。
“你个龟儿子,咋地又是你赢!”一群神机营的官兵正在乱哄哄围着一张桌子,似乎是在赌博。令人奇怪的是,这声音却明明是个有些稚嫩的少年声音。
“哎呀,田哥,您老人家反正也不缺银子,输两个银角当是请弟兄们逛八大胡同嘛,反正我们动不了你的玉簪姑娘。”
“好你个龟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少年嬉笑着跳过桌子,向说话那人扑去。一时之间起哄助阵帮忙添乱的笑闹成一团。
“景大人”、“景大人”两个七、八岁的小叫花从门口探进脑袋叫道。
正和众人嬉笑的少年立即拨开众人,奔出屋外,这时我们可以看清他大概有十五、六岁。
一番私语,两个小叫花一人揣着一个闪亮的银角开心而去。
“大人,要动手了?”众人立即将少年围在中间问到。
“不,先去两只钉,在那里卯住,我们要的是一网打尽捻子余党。”景小田一改此前脸上的嬉笑,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 * * *
“你真的知道李莲英进去做什么了?”“叫花婆婆”拖着周雁生七拐八转地来到一处隐秘之所后,才惊异地问道,声音竟然姣好得很。
周雁生笑着点点头,抱手在胸,奇怪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叫花婆婆”。
“你怎么知道的?”“叫花婆婆”的眼睛瞪得很大、很亮,再也不像之前眼皮斜耷拉着吓人的样子了。
“我能听懂洋文。”周雁生得意地说。
“叫花婆婆”的眼睛瞪得更大,嘴巴也惊奇地涨开来。她退后几步,上下打量一下周雁生身上的西装革履,随即点点头:“是了,你留过洋。”
“不是,”周雁生想了想,还是说了,“我从2010年穿越而来”。
“2010年?穿越?”“叫花婆婆”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恩,我来自未来,2010年是一百四十年之后。现在你们叫同治七年,我们叫1868年。”
“那你们2010年的人知道捻军么?”“叫花婆婆”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知道啊,捻军有个赫赫有名的英雄叫任化帮,性情豪迈、胆略过人,俘杀僧格林沁,我很敬仰他。”
“叫花婆婆”一阵愕然。她先是摇摇头,接着点点头,然后又说:“你说说李莲英进去做什么了?”
“他进去卖圆明园的宝物,卖给那两个洋人。”想到早上在圆明园的所见,周雁生又补充道:“那个捕头应该姓张。”
“砰”的一声,周雁生吓了一跳。只见花台上一块青石板已被“叫花婆婆”拍裂成数块,此时的“叫花婆婆”怒容满面,已不复白天行乞时的老态。
过了许久,“叫花婆婆”轻声说道:“我叫朱毓娴,我夫君就是任化帮。圆明园的痛,我能感受,就像我的两个儿子被人生生夺走,一个四岁,一个五岁。”
* * * *
黑影正在慢慢走近,朱毓娴贴着墙根隐在黑暗里,静静等待。
树荫处,屋顶上,墙后面……景小田的神机营已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一碰头,我们就扑上,务必把朱毓娴和接应的捻子一举擒获。”景小田的眼睛里是与他年龄不符的镇定和狠辣。
黑影越走越慢,甚至东张西望起来,终于还是越来越靠近朱毓娴的隐身处。
看着二人之间越来越短的距离,景小田的手慢慢举起,准备随时发出攻击命令。忽然,他瞥见巷子另一头又奔来一个匆匆的人影,而且,那人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先前出现的黑影一见此人,立即加快步伐迎了上去,二人一触即开,却已相互交换了什么,后来者抱着的东西已经由先到者抱在怀里。而先到者在拿到那抱东西后,也从掏了包什么递给了对方。
朱毓娴再不犹豫,从暗处一跃而出,手中长鞭挥去,鞭梢已经缠住抱着东西的那人的脖颈。
一招得手,朱毓娴用力一扯,就待勒杀对方。却不料后来那人身手矫捷,一手扯过鞭头,拽开了鞭梢。抱东西的人甫得解救,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惨白。
月光下,鞭梢这头和朱毓娴相扯铁鞭的,正是白日和李莲英在一起的捕头。
“张捕头,你做的好事!”朱毓娴冷斥道。
张捕头一愣:“你是谁?竟然在这里找死!击!”
两条黑影听到张捕头的命令,立即从黑暗中扑出,两柄寒刀分向朱毓娴左右肩削去,正是白天和张捕头一起的捕快。
朱毓娴见张捕头力大,一时无法扯回铁鞭,只得撒手撤身。不料,身后又有两把寒刃逼至。
朱毓娴也不回头,轻轻缩颈拧身,腰一旋,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
“快走!”张捕头对那个抱着东西的、已经吓傻的人低声吼道,眼睛始终没敢离开朱毓娴一下。
那人惊魂未定,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抱着东西向巷口奔去。
朱毓娴手腕一抖,手中剑毫不迟疑地飞掷而出,那人还没跑几步,就懵哼一声中剑倒地,手中物品也重重跌在地上。
就在朱毓娴掷剑的刹那,张捕头等五人也同时挥刀攻出,五道寒光一起攻向朱毓娴周身之必救。
朱毓娴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忽然奔涌而出的热血,像极少女时和夫君任化帮携手经过花林时,落满衣裳的花红。朱毓娴深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花林中的芳香。她软软地倒在地上。
“竟敢坏我好事!”张捕头气急,跨前一步,正要上去补刀结果朱毓娴,斜刺里伸过来一把长剑拦在他的面前。张捕头发现,自己和几个捕快不知何时,已被一群黑衣人包围了。
“大人,是宫里的东西” 早有人将死者抱着的东西打开给景小田看,是一个镂空金花瓶,花瓶中还有一柄鎏金宝剑。
“不是宫里的,是从圆明园刨出来的。”张捕头已经认出眼前领头的少年正是当前红得发紫的神机营景小田,荣禄最信任的手下。
张捕头怀里的那包东西也被收走,是一包厚厚的银票。
“那人是洋行里专为洋人跑腿的。”有个神机营老兵朝地上原先抱东西的死者努努嘴,低声告诉景小田。
景小田一言不发。
“景大人,我这趟差事,可是李公公的安排。”张捕头善意地提醒到。
景小田阴沉着脸,依旧一言不发。
“田哥,荣大人那里我去交代!”张捕头的嘴角有了一点笑意。
“不劳烦您了,荣大人那里我自会交代!”景小田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挥。
神机营一帮人众,立即挥剑而出。血花四溅,张捕头等五人相继毙命。
地上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朱毓娴。景小田看了看她,抱起那件镂空金花瓶和鎏金宝剑走过去,蹲下身,放到她身边。
朱毓娴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花瓶,又摸了摸宝剑,恍若摸到了自己两个丢失的孩子,她笑了。
“大人,她断气了”,有人轻声提醒景小田。
“传令神机营,务必找到从捻子军中夺来的两个男孩,一个四岁,一个五岁。”

尾 声

第二天,有两个消息撒开飞毛腿跑遍了京师。一个是张捕头和四名捕快被盗匪劫杀,壮烈殉职;另一个是捻军女首领朱毓娴被神机营击杀,景小田又立新功。
正午时分,景小田在天一鸣酒楼摆了庆功宴,酒楼还燃放了烟花爆竹。
景小田带着他那招牌的嬉皮笑脸,神采飞扬地站在酒楼门口迎来送往,笑容灿烂如京师这个季节的阳光。
苦等朱毓娴一夜的周雁生,开门迎来的是两个小叫花。正是那日在神机营找过景小田的两个小花子。
“景大人让转告你,朱婆婆死的时候说,想听你在圆明园……”说话的小花子似乎被什么绊住了舌头。
“朗诵北岛的诗。”另一个小花子显然要口齿伶俐、脑子灵光一些。
两个孩子说毕,见周雁生并没有什么奖励的意思,就自己从黑乎乎的口袋里掏出几个小橘子,坐在花台上剥皮吃了起来。
突然,一个孩子翘了翘屁股叫道:“呀,这块石板怎么碎了呢?”
另一个大眼睛的孩子没理会,却突然歪着脑袋问周雁生:“北岛是谁?朗诵是什么意思?”
此刻的周雁生却已不能言语。
* * * *
就在昨天,朱毓娴还说:“那你还能回去2010年吗?”
“我相信,只要我在圆明园朗诵北岛的诗,我就能回去。”
“真好!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因为我不能把两个孩子丢在1868年。”
* * * *
月华如水,周雁生捧着图纸,站在圆明园大水法的遗址上,流着泪轻声朗诵起抄在上面的北岛的诗:《是的,昨天》。
时光如梭,周雁生在那些旋转着的诗句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穿过漫天星光的隧道向另一个年代奔去:

用手臂遮住了半边脸,
也遮住了树林的慌乱。
你慢慢地闭上眼睛:
是的,昨天……

用浆果涂抹着晚霞,
也涂抹着自己的羞惭。
你点点头,嫣然一笑:
是的,昨天……

在黑暗中划亮火柴,
举在我们的心之间。
你咬着苍白的嘴唇:
是的,昨天……

纸叠的小船放进溪流,
装载着最初的誓言。
你坚决地转过身去:
是的,昨天……

杀手:景小田
击杀:周雁生 朱毓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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