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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花儿(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16帖)

(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4/5/9 18:14:23)

[05]乌鸦在唱歌[外围14杀,在渭之将,2010/11/21 ]

马甲:珊瑚


当四野的鲜花盛开

当百灵鸟的歌声响起

请不要忘记

坐下来

听一曲乌鸦的歌唱

—— 题记




一、白鹰的梦



我的刀只是轻轻一抹,她就倒下,伏在她父亲的尸身上。一头长发从背后覆盖着她,好似一只漆黑的乌鸦张开翅膀,将她拥搂在怀。

我是一个土匪,因此,我常常拔刀。我的刀下没有对错,只有约定。很多时候,我替自己劫财,同时也替别人杀人。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些人死。我只知道,我必须守约。

做土匪不是我的选择,可是,我毕竟做了土匪。每个人的一生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在做不得已的事。而我,既然做了土匪,手里提了刀,我就必须得出刀。

我的刀能让我的弟兄们快乐,他们喜欢看我出刀时的样子,有的是喜欢鲜血飞溅时的艳丽如花,有的是喜欢刀入肉体时的美妙声音,当然,还有人只是喜欢我手中黑鸦的刀光,据他们说,我拔出黑鸦时刹那的光,能给他们带来无与伦比的兴奋。

可是,他们不知道,拔刀的那刻,其实是我心中最迷茫的时刻。

我不知道我已拔过多少次刀,也不知道我还要拔多少次,我甚至不记得我的第一次拔刀。很多次,我问自己,为什么我是一个土匪?为什么我要杀自己不认识的人?他们中有人说,我生来就是土匪,因为我是土匪的儿子;也有人说,我的父母是被土匪劫杀,所以我才被带入匪窝,在这里长大。

我习惯了拔刀,拔刀于我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只是,我没有想到,那次拔刀,黑鸦刀下倒下的那头黑发,让我从此陷入梦魇。

梦里,我不停地拔刀。我拔刀的手臂有些发软,速度有些滞涩,黑鸦刀在空中会有片刻的停顿。我面前是长及腰际的一头黑发,我可以用我手中的黑鸦发誓,我和它从没见过这么柔润光泽的一头黑发。那一刻,我竟然产生出用手的冲动。是的,我不想再用刀,而是想用手,去抚摸那头黑缎般的长发。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让他们挣扎的梦,我们会在那个梦里反复挣扎,却无力自拔。可是,我在这个梦里的挣扎,你们也许理解错了。我不是挣扎着想扔掉刀,或者,挣扎着想用另一只手去抚摸那头黑发。我一次次地拔刀、收刀,我一次次地努力尝试,只是想找到一个角度,可以让我在出刀之前,看清她的面容。是的,我渴望知道,那一头乌发的下面,有着怎样的眉、怎样的眼、怎样的唇。

我在梦里尝试过很多次,却总是找不到一个角度出刀,一个可以看清她面孔的角度。无数次的挣扎后,我实在是精疲力竭之,于是,我大吼一声出刀,瞬间,鲜血飞溅,她殷红的血灿若残阳。软软地,她匍匐在我脚下,黑发覆体,我依旧没能看清她的模样。

梦里,她的血溅上我的脸,那是第一次,我的脸被死人的血溅上。我伸手一抹,就醒了,手上湿漉漉的,我竟然哭了。

醒来,我问我的兄弟,他们当时,就像以往我拔刀时一样,站在我身后,我想他们一定比我看得清楚,一定能告诉我她的长相,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

我那颗浮躁的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放,我开始留意长头发的女人。戏园子里、集市上、宴会上,只要有长发女人从我面前走过,就能带走我的目光,而如果,她们能在我面前旋起、或者舞动那头长发,就更加会让我目不转睛。

弟兄们开始有意无意地给我弄来长头发的女人,可是,不管这些长发女人怎样娇媚,怎样温存,都不能让我忘怀那个女子,忘记她的黑发。

那是我见过的最长、最亮丽的一头黑发。

我常常回忆那天的情形,她伏在父亲身上,似乎是小时候临睡前,听完故事,抱着父亲沉沉睡去。我忘不了她的黑发从背后拥抱她的情景。想到这里,我会看看手中的黑鸦刀,是的,她的黑发就像乌鸦的翅膀。

醉酒、沉沦和梦魇,充满我的生活。哦,对了,还有仇杀。仇杀是江湖永远的主题。杀人者,也被人杀。不是我杀人,就是人杀我。

来杀我的刀客从没间断,我也从没放在心上。我是白色的鹰,刀是黑色的鸦,没有人能比我们更快。黑鸦会以闪电般的飞翔,划过刺客的喉咙,或者击穿他们的心脏。

如果你问我,有什么刺客还让我有点印象的话,那就是最近的一批刺客。他们或老或少、或刀或剑,都带着同一种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恍惚是一种花味或者泥土味,却又让我说不太清。

那天,也正是这种奇怪的味道,将我引至一座小园前。




二、柳栖鸦的曼珠沙华




他一进园,我就知道,他不是来买花的。

“这刀好漂亮”我说。

“它叫黑鸦。”




其实,我也不是卖花的。

在京城,我是莳花馆的头牌,人们叫我珊瑚姑娘。在这座西南小镇,花客们叫我“小曼”,叫我“珠珠”,叫我“沙儿”,叫我“华”,因为我种了一园的曼珠沙华,并以卖花为生。

我带着小乔,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小镇,不是为了卖花,只是为了杀一个人,一个叫白鹰的土匪,他有一把刀,叫做黑鸦。

我本姓柳,名栖鸦,母亲早逝,是父亲将我和姐姐养大。少时,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跳进窗棂时,我就会和姐姐一起坐在梳妆台前,从梳头开始我们的一天。我的姐姐叫柳乱蝉,我们两个都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现在,姐姐的黑发与父亲一起,已长眠在怒江西畔的幽谷。

而杀他们的人,就在我眼前。




他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了。”

他忽然伸出手,想握住我的头发,却被我闪开。

他就那样站着,手空空地握在空中,发了一会呆,看看我,又看看花,然后离去。




他走了好久,我才恍惚从梦中醒来,我发现自己吓得浑身发抖。小乔扶我坐下,我抱着他边哭边说:“我以为白鹰会杀了我。”

我哭了一会,却突然又想,父亲和姐姐都已亡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漂泊,还不如让我死,白鹰杀了我也好。

于是我哭得更凶。




七天后,他又来了。

这次,他倒像个花客,在园里赏花。

有好久,他停在一丛鲜红的曼珠沙华前。

“这些花真美!”他痴痴地看着花丛。

一阵风吹过,满园的曼珠沙华摇曳起来,它们姿态舒展、袅娜而舞,每一朵花都在蛊惑我。我听到它们对我耳语:“让眼前这个土匪的血喷薄而出吧,让他的每滴血都英姿勃发地绽放开来,艳美如曼珠沙华,让他鲜亮的血色和浓郁的花色混为一体,跳动出最绚烂光焰。”

这样的耳语中,一阵阵晕眩袭向我,我几乎不能呼吸。于是,我闭起眼,从袖中拔出匕首,猛然刺出。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是怕看见我的血,开成眼前的曼珠沙华么?”他捉住我的手腕,轻声说,“其实,曼珠沙华这么美,我的血怎么配开成这样。”

我手臂酸软,被他捏得很痛。他像摘下枝头的一朵花,轻轻摘走我的匕首,将它扔入花丛。

随后,他进花丛采了几束曼珠沙华,仔细地编成一个花环,给我戴上。

我一把扯下花环,将它狠狠撕烂,用力抛出花园的围墙。

他望着花环飞去的方向,又开始发呆,隔了好一会,转身走了。




又是七天,他第三次来到我的花园。

当他站着赏花时,我握着弯刀,来到他身后。

他没有回头,依旧赏花,边看边说:“你手中的刀握得不够紧。不过,刀已够冷,距离也已够近,我颈脖最柔软处正对你的刀锋,你的刀刃已经在闪着寒光,这样的出刀角度是最佳的。不要手抖,你要毫不迟疑地、在我拥抱你之前,将刀刺出并还鞘,让我的血来不及开成妖冶的曼珠沙华。”

他说毕,突然转身,将我扯入怀中,吻上我的唇。

我拿刀的手被他扭着,只好用另一只手和脚对他拳打脚踢,许久才挣脱。

天上开始下雨,他向园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我还会来”。




雨越下越大,我站在园中,任由雨水浇淋。我冲进花丛,挥刀就砍。我能听到曼珠沙华在我刀下发出的惨叫,那些清脆娇嫩的破裂之声抽打我心,那些鲜红的、雪白的、紫色的、粉嫩的花瓣在雨中纷飞而起,又纷飞而落,美丽而无助。

我忽然放声大哭,扔下刀,坐在泥里,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一个弱女子?为什么我杀不了他?”




三、乔福生的刀




我在屋里听着阿鸦哭喊,却不能动弹。

我浑身发冷,整个人哆嗦成一团。




我知道阿鸦来到这个小镇,就是为了杀这个人,她把所有银子都用来雇请杀手,可是,却没有一个刺杀成功。

有一次,一个杀手好不容易爬回花园,可还是死了。我帮着阿鸦将死去的杀手埋在曼珠沙华之下。我的手抖得厉害,尖头花镐没法掘土,曼珠沙华的根不小心被我砍伤,流出白色的汁液,象一道白光直刺我的眼睛,我蹲在刨开的花土旁大口喘气,呕吐起来。

阿鸦说:“你去晒晒太阳吧,我来就好。”

我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放弃花镐,回到阳光下。

她一个人在花丛忙碌,还不忘时不时回头,对我莞尔一笑。




我第一次见到阿鸦,她也是站在曼珠沙华丛中对着我笑。

我父亲是拳匪,朝廷开始剿匪时,我被送入京城柳家避祸。

和我一起被送去的,还有牛皮包裹的三把短刀,是父亲的遗物。

父亲给我起名乔无敌,老爷给我起名乔三刀。

可是,这两个名字我都不喜欢。

于是,大家叫我小乔。




那时,阿鸦已经是莳花馆的珊瑚姑娘,偶尔回家小住。

我听人说,老爷坐过牢,是阿鸦将自己卖入莳花馆,才筹钱救了老爷。

因为她的名字,我喜欢上了乌鸦。

我学着和树上的乌鸦说话,就好像和阿鸦说。

慢慢地,我听懂了乌鸦的语言。

那只公乌鸦对母乌鸦说:你累了,去歇会吧。

母乌鸦说:我还要给小乌鸦抓虫子。

我于是会将抓到的蚯蚓高高挂起,让乌鸦远远就能看到。




如果我的心有什么可以撕裂它的话,那就是阿鸦的哭声。

我曾经怨恨过父亲,因为他几乎没有照顾过我。

可是现在,我却想向他求助。

我打开父亲留下的牛皮包裹,三把短刀静静躺在一起。

父亲一定杀过人吧。

我希望父亲的在天之灵,赐我以杀人的勇气。




第二天,我拿着一把短刀,上山找到白鹰。

他冷冷地打量我几眼,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刀是好刀,可是你会用么?”

我一咬牙,从后面挥刀扑上。

我只是觉得眼前一花,我的短刀就脱了手,飞入山谷。

我窘极,也怒极,大吼一声,重新扑上,挥拳向白鹰打去。

白鹰轻轻一闪,连刀带鞘,重重砸下。

我的右腿断了。




白鹰将我丢在小园门口就走了。

临去时,他说:你杀不了我的。

阿鸦流着泪说:“小乔,别去了,你杀不了他”。

我笑了笑:“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曼珠沙华下。”

因为那里可以看到你笑。

后半句话我没有说。




一个月后,我带着第二把刀上了山。

这一次,我的短刀又飞入了山谷。

我断了一只手。




阿鸦抱着我,哭着求我:“小乔,别去了,这仇我不报了”。

我轻声说:“我叫福生,乔福生。”

为了你的幸福而生。

后半句话我没有说。




又一个月后,我带着最后一把刀上了山。

“她那么想我死么?”白鹰问,怅然若失。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握短刀,寻找出刀机会。

他忽然笑了:“既然这样,我就遂了她的愿吧。”

我发现他的眼里有了泪。

他一伸手,抓住我拿刀的手,用力一拽,我的刀没入他的小腹。

殷红的血顺着刀柄慢慢涌出。

他把头抵在我肩头,吃力地说:“帮我带个花环给她。”




我把花环放在阿鸦床头,告诉她,白鹰死了。

阿鸦一下坐了起来,仰望着我,张开嘴,却没有说话。

过一会,她低下头,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悄悄走出房外,抬头正看到一群乌鸦张开翅膀飞过。

那些乌鸦唱着歌,歌声渐渐远去。



本帖贴杀珊瑚




那些花儿(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17帖)

(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4/5/9 18:15:59)

[06]鲁王之死 [外围14杀,在渭之将,2010/11/21]

马甲:景小田



1

“景小田——景小田——”荣禄一瘸一拐地回到神机营,刚进院门,就扯着嗓子喊。
景小田从隔壁院子一溜小跑,来到荣禄面前时,荣禄正坐在雕花木椅上揉着脚趾头,嘶牙咧嘴地,臭袜子和皂靴扔得东一只西一只。
“爷,这是咋了?”景小田一笑,嘴角直咧到耳根处,像极一只大嘴猴。
“臭猴子你还笑,快给爷算算,捻子那边的事啥时候能有动静。”荣禄凑近抓起一只皂靴扔过来,景小田嬉皮笑脸地躲过了。
“我的爷啊,那事我每天算一遍,可就是没看到一点动静,我也急啊。”
“你急?你有皇上急么?捻党猖獗,皇上今天龙颜大怒。”荣禄还想说啥,捏脚的手不小心捏到了痛处,突然“哎哟”一声。
景小田吓了一跳,赶紧关切地问:“爷,咋了?你的脚咋了?”
“还不是李进喜那老东西,迟不送早不送,非要那个时候送一盘水蜜桃过来,皇上抓起来就乒乒乓乓全砸我脚上了。”荣禄说完,又“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荣禄叫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眨巴着眼睛说:“我们不是在捻军任化邦那里有个暗桩吗?就叶书庭帮我们搭的。怎么还没动静?”
“爷说的是潘贵升吧?那是副将陈振邦介绍给我们的,不是叶书庭。小叶子到广州赴任知府去了,这事八竿子也打不着他。”
“对对对,就是那个姓潘的,据说有两下子。”
景小田冷笑一声:“什么呀!他就是个杀猪的!”
“杀猪的?”荣禄有点懵了。
“对啊,那个潘贵升其实就一杀猪的。我见过两次,肥头大耳,满手猪油,见了我就知道要银子,逛窑子,指望他?”
“诶,不是说他是任化邦手下五营的什么头目吗?”荣禄有些犯糊涂了。
景小田“扑哧”一声笑了:“五营?爷你知道五营干啥的不?就是辎重伙食营。专门负责补给、淘米煮饭、炒菜杀猪的。”隔了一会,景小田又补充,“不过呢,听说这潘贵升还真是杀得一口好猪,一刀下去,这猪就‘哗’一声开两半了。”
景小田说着,凌空做了个劈刀的动作。
荣禄突然一拍大腿:“那就行,让他把任化邦当猪杀!”
景小田愕然。



2

潘贵升选了胭脂胡同的莳花馆作见面地,景小田对此嗤之以鼻,心里骂潘贵升除了杀猪就会逛窑子,连做正事都不忘窑子。
“想要刺杀任化邦,比登天还难。”景小田摇摇头说,把后半句话咽到肚子里了——就凭这个杀猪的?
“是啊,刺杀鲁王,无异痴人说梦。”潘贵升说着,剥开一粒花生,往空中一抛,花生米飞上半空,掉下来时,刚好掉进潘贵升嘴里。
荣禄没有说话,端起茶碗,轻轻呷了口茶。
“笃笃”房门轻扣过两声后,莳花馆的头牌珊瑚姑娘端着茶壶,碎着步子轻轻地走了进来,经过景小田身边时,翠绿鞋袜的莲足踩了一脚景小田。珊瑚给荣禄、景小田、潘贵升依次添了茶,又碎步着离去,临行经过景小田身边,莲足又是轻轻一踩。景小田心中甜得像个蜜罐,嘴巴差点又咧到耳根去。

“任化邦身边不说别人,司琪姑娘的剑鬼见了都想哭,小将段空的剑一抡,连水都泼不进,更别说花生米了。”景小田斜了一眼潘贵生,把后半句话咽到肚子里了——就凭这个只会逛窑子的?
“是啊,还有一对使月牙刀和娥眉刺的夫妇,平一、柳云,他俩把门,绝对风雨不透。”潘贵升补充说,又扔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
荣禄没说话,心思似乎都在茶碗里,他又端起茶碗品了口茶。
“笃笃”两声后,珊瑚进来再次为大家续了茶。这次,景小田趁荣禄低头喝茶,一只手狠狠拧了下珊瑚的屁股。

“还有啊,尤其是任化邦自己手中的那把刀,那更是遇山劈山,遇海劈海,所向披靡啊。”景小田懒得看这个肥头大耳的猪头,干脆仰着脸望着天花板说。
“是啊,鲁王曾经凭这把霹雳晴阳刀独战清妖五十余人众,勇不可挡。”潘贵升说完,端起茶碗,“咕咚”一口喝干了里面的茶。
“大胆!你竟敢说朝廷的兵是清妖!”景小田怒叱一声,作势要拔剑。
荣禄一手托茶碗,一手拿着碗盖朝他按了按,景小田才没发作。
荣禄放下茶碗,朝潘贵升淡淡地说:“事成之后,我奏请皇上赏你八蟒五爪蟒袍,熊补服”。
潘贵升眼睛一亮,却没有吭声。
荣禄呷了一口茶,见潘贵升不出省,放下茶碗,又说:“外加白银两万两。”
潘贵升拿着碗盖在茶碗上轻轻磕着,若有所思了一会,眼睛瞟了瞟景小田说:“再加上珊瑚姑娘”。
景小田大震,手边的茶碗被他碰翻在地。
荣禄警告性地看了眼景小田,朝潘贵升缓缓点头道:“一言为定。”
潘贵升右手手指在空中打个响,朝荣禄、景小田拱拱手,起身施施然而去。

潘贵升一走,景小田翻身跪在荣禄面前,气咻咻道:“爷,这个杀猪的太过分了,五品大员外加白银两万两他还不满足,还非要搭上珊瑚姑娘。”
荣禄训斥景小田说:“真是妇人之仁,成大事者怎能在乎一个女人。僧王之死皇上恨得咬牙切齿,誓灭捻贼,我们神机营岂可因小失大。”
景小田有苦道不出,哭丧着脸试探说:“爷,那咱可不可以先虚以委蛇,事后再收回成命?”
“胡说!朝廷说话岂可出尔反尔,以后谁还肯为朝廷效力!”荣禄有些火了,一拍桌子,茶碗跳得“噼啪”响,荣禄站起身怒冲冲走了。
只留下景小田傻子一样呆跪着。



3

白鹰到达莳花馆时,珊瑚正扯着景小田哭得死去活来,房间里能摔的已经都摔了,瓷片碎了一地。
“我不活了!让我跟这个长猪蹄手的死胖子过,不如一刀杀了我!”
景小田烦得要命,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珊瑚,脸子胀成了猪肝色。
“这是干啥呢?”白鹰推开珊瑚的门,不解地问。
景小田一见白鹰,简直像看见活菩萨一样,赶紧拽着白鹰进来,看看外面没人,又赶紧关了门。
“鹰哥,你怎么来了?”景小田边说边帮白鹰卸下身上的包裹行李。
“最近搞到一批玉器首饰,想着珊瑚妹子会喜欢,另外还有些山货给你。朝廷那边最近在云南剿匪很落力,弟兄们也暂时歇着了。”白鹰边说,把带来的财宝首饰拿出来给珊瑚。
“鹰哥你来得正好,你一定得救我,不然我死定了,鹰哥你不能见死不救……”景小田语无伦次,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别急,别急,田弟,你慢慢说。”景小田就把事情大概说了,珊瑚的哭声小了点,变成了啜泣。
“这事可不能搅黄,这是朝廷一等一的大事,搅黄了田弟你要掉脑袋的。”白鹰认真地说。
景小田脸色惨白,珊瑚先是一愣,刚刚收敛的哭声又重新放大起来。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景小田搓着手,在珊瑚房里急得团团转,可就是想不出个好主意。
白鹰忽然笑了,看看景小田,又看看珊瑚,说:“看把你们急的,其实,不用我们搅,这事也是黄的,你们想想,鲁王是那么好杀的么?”
景小田一拍脑门,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事我天天都卜一卦,从来就没有过一线生机过。”
珊瑚一听,奋身扑上,抱着景小田又亲又啃,开心极了。
“你再卜卦一下给我们看嘛”珊瑚扭着柳腰,眉眉眼眼都在笑,向景小田撒娇着说。
“好!”景小田爽快地答应。于是,三个人围坐小茶几,景小田整衣肃容,收敛心神,开始认真掐算起来。
好一会后,景小田停止了掐算,面色惨白,半天不语。
“说啊,怎么样?”珊瑚着急地问,见景小田不语,急得伸手去敲他的脑袋。
“卦象变了。”景小田的声音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几个人听着冷飕飕的。
“肯定是你掐错了吧,重掐重掐。”珊瑚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嚷嚷道。
景小田看看白鹰,白鹰点点头。
景小田于是直了直腰,重新入定,专心掐算起来。等他再次停下来时,他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事情确实出现转机了。”这次,没等珊瑚问,景小田先说了话。
三个人面面相觑,猜不透其中玄机。
景小田旋即一歪脑袋,面露迷茫之色,说道:“很奇怪,事情竟然成在一头牛的身上。”
“不算不算,重掐重掐。”珊瑚不干了,连哭带叫,要景小田重算。
第三次重算,景小田全神贯注,掐指动作停下时,后背全汗湿了:“任化邦死于一头牛。”
这次大家鸦雀无声,三个人都觉得事情异常诡异。
许久,景小田才擦着汗说:“只要不是被那个杀猪的当猪宰的就好。”



4

再次和潘贵升约见,景小田死活不肯再在莳花馆。最后,潘贵升也只好把地址改在韩家潭胡同的庆元春。
“还是个窑子!”景小田差点把眼前的桌子踹翻。这次荣禄不出来,由景小田代表神机营单线接触潘贵升,他准备带上白鹰去。
见了面,潘贵升倒好像和景小田之间啥事都没有一样,笑嘻嘻地推心置腹起来:“这次我是出来采购军粮补给的,约你见面,是想神机营帮我解决两个难题。”
“你说。”景小田眼中喷火,咬牙切齿地说。景小田心里是恨不得打爆眼前这只猪头的,可是正如白鹰所说,这是朝廷要事,景小田知道自己有几个脑袋。
“第一个难题是解决鲁王的一头一尾。头,就是鲁王身边的神箭手曹白羽,此人不解决,一切都白搭。因为他可以百步穿杨,有他在,任何刺客都休想靠近鲁王百步之内。”
景小田和白鹰静静听着,没说话。
潘贵升顿了顿,继续说:“尾,就是红蕖,她是鲁王义妹,鲁王对她有救命之恩。这个女人不得了,不仅忠心耿耿,而且医术相当高超,不管谁受了怎样的外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能把人救活。此人不除,刺杀只怕功亏一篑。”
这边厢,潘贵升侃侃而谈,那一头,景小田暗暗心惊。他想不到这个长得猪头猪脑的死胖子竟然如此深谋远虑。
“潘大人,请问这第二个难题是什么?”白鹰恭谨地问道。
潘贵升对于白鹰的“大人”称呼,显然很受用,他翻一眼景小田,景小田看都懒得看他。
潘贵升向白鹰这边倾倾身子说:“第二个难题,我需要一头牛。”
潘贵升话一出口,景小田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一旁的白鹰不动声色地伸手托了托他。
“潘大人可以说具体些么?”
潘贵升中指扣着桌子,沉思地说:“最好是一头野性点的、斗牛场里的那种牛。”
“多久要货?”白鹰问。
“三个月内送到捻军找我,就说是来卖牛的。”
白鹰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三个月内,我亲自挑选送给潘大人。”
潘贵升站起身准备走,临出门,又说了句:“对了,顺便给我带支火枪来”。
“行!”白鹰点头承诺。
潘贵升走后,景小田对白鹰说:“这事真邪门,我刚掐算任化邦死于一头牛,这潘猪头就说要买牛。你说他想干啥?是用牛肉毒死任化邦?还是用牛撞死任化邦?《战国策》里倒是有火牛阵,牛角绑着匕首,尾巴点着火去冲阵撞人,可那也得好几十头牛才行啊,他这一头哪里管用。”景小田说着,双手竖在耳朵旁,做了个头上长角的比划。
白鹰沉吟了一下,说:“先不管了,我听说马帮的小豹儿正从云南贩一批半驯化的野牛来京城,准备卖去斗牛场,到时候我设法弄一头最壮实最野的送过去给潘贵升,先帮他成了事再说,珊瑚的事我们慢慢想办法。刚好我要去广东喝苏灿表妹何小韫的喜酒,顺道会会‘广东十虎’周泰的软绵掌。”
“恩,过江苏时你自己多加小心,那里的捻子很猖獗。”景小田虽然心里苦恼,可当前也只能如此了。

三个月后,白鹰回来了,景小田一收到消息就直奔莳花馆。
“你猜我在喜筵上见到谁了?” 白鹰似乎黑了些,可是精神很好,“栖霞山庄庄主、甘凤池甘大侠的后人甘定方、展卿眉夫妇,他们也去参加婚礼了,苏灿的面子真够大的呀。哦,对了,甘夫人的那个丫头庆雪很有意思,那个彪悍啊,哈哈,我喜欢,真想抢上山做个压寨夫人。”
景小田和珊瑚听了,笑得东倒西歪。
“说正事,说正事。”景小田没忘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白鹰敛一下笑容说:“牛已经交给潘贵升了,我发现我们低估了这人。你别看他长得猪头猪脑的,做事很有心机,他说现在一切就绪,就准备动手了。让朝廷等消息,到时候配合他们来一次突袭。”
“曹白羽和红蕖怎么解决的?” 景小田纳罕。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俩人现在活得好好的。”白鹰说。
三个人面面相觑,满腹不解。



5

同治六年十一月,江苏赣榆县夹谷山畔,捻军人马正在休整聚餐。平坦的大场子里,军马欢愉,兵丁三五成群,马匹也闲逸地随处溜达,场**有一个临时搭起的帐篷。
“鲁王,我今天卜了一道,卦象说牛会对您不利啊。”帐篷里,一个小捻兵着急地对鲁王说。
“无稽之谈,牛能把我怎么样?” 被称为鲁王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年轻人,面貌英俊,笑声爽朗。此人正是捻军赫赫有名的蓝旗主、鲁王任化邦,与遵王赖文光、梁王张宗禹合称捻军三杰。
鲁王显然不想理会这个小捻兵的危言耸听,自顾自向帐篷外走去。
小捻兵见鲁王不重视自己的话,又急急地从后面追上,跟着鲁王说:“鲁王,这种卜算方法是我家祖传的,一向都很准,我祖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哦?”鲁王笑着停下了脚步,“那你说说牛会把我怎么样啊?它是能把我撞死呢?还是能吃了我啊?”
小捻兵一时语塞,脸红脖子粗地不知道说啥好。其实,面对这样的卜算结果他自己也发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半天,他才嗫嚅道:“反正鲁王您要小心牛,那卦象其实不仅说是牛不利鲁王,卦象其实是说,鲁王会死于一头牛。”
“哈哈哈”任化邦大笑起来,“我堂堂鲁王身经百战,没有战死沙场,竟死在一头牛上,说出去谁信啊?你放心好了,没听捻军歌谣唱嘛——论刀论枪数鲁王。”
鲁王摸了摸小捻兵的头,转身走出帐篷。曹白羽、段空、司琪、平一、柳云五人紧随其后。

“好!”一出帐篷,就传来一声欢雷般的喝彩。
不远处,几十个捻兵正围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热闹。鲁王一行人好奇地走了过去。鲁王个子高,站在外围也能看到里面,原来是五营的潘贵升在杀猪。只见临时搭起的几个大灶台上,十几口大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一旁有竹木搭起的架子,上面吊着十来头猪,全都头下脚上,有一头猪已经成了两半。其余的活猪还在“吱呀”叫着,浑身乱甩。潘贵升光着膀子,手里拿一把大砍刀,正“嘿嘿”、“哈哈”地叫着,做着运气功夫,准备劈猪。忽然,潘贵升一跺脚,大叫一声,猛冲上去,“咔嚓”一刀,抡圆了劈下,一头活猪应声裂为两半。
“好!”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声。
鲁王在外围看着,也笑了,他今年三十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当即就想自己也上去试试,可是又一时没有把握,心里暗暗揣摩起潘贵升的出刀手法。
潘贵升擦一把额头的汗,望向这边,司琪和他迅速地对视一眼,朝人群喊道:“我给大家跳舞助兴吧。”说着转身向场中心一块空地走去。
人群立即叫好,看杀猪的倒有一大半人跟着司琪走了。
鲁王几个人因为刚才看杀猪时站在最后,这会儿被人一挤,就给带着走到司琪跳舞的这边。

司琪今天格外亮丽,秀发高绾,峨眉斜飞,穿一条大红长裙,裙摆宽大,舞动起来如红云翻滚,炫目流光,艳丽迷人。捻军兵丁个个都看傻了,有些捻兵还口水直流。
司琪面色绯红,目光娇媚,边跳边不时瞟一眼鲁王。鲁王却侧着身子,根本没有看这边,还在关心那边潘贵升的杀猪。
司琪突然奔过来,拉住鲁王的手说:“鲁王,我们一起跳舞吧。”
不等鲁王说话,司琪已经拽着鲁王到了场**。鲁王只好在围观众人的掌声和起哄声中,笨手笨脚地随着司琪一起跳了起来,却显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脑子里还在琢磨潘贵升杀猪的手法。

忽然,人群一阵惊叫,纷纷散开。不远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头火红色的牛,正野性十足地撒蹄飞奔,直向场**的司琪和鲁王而来。
司琪惊叫一声,闪在鲁王身后。段空、平一、柳云见状,各拔兵器,奔向鲁王。曹白羽跨前一步越出人群,张弓搭箭,瞄准红牛的眼睛,三箭连发。
可是,一向都是神箭手的曹白羽,竟然连珠三箭,全都偏了,三支箭全都向右偏出半寸,贴着红牛的眼眶飞过。
眨眼间,红牛已经冲到鲁王面前。
鲁王忽然想起刚才小捻兵的话:“鲁王将死于一头牛。”
“笑话!”鲁王心中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牛死还是我死!”
鲁王怒火上涌,胸中生出一股豪气,准备将此牛一劈为二。他脑子里闪过刚才潘贵升杀猪时的出刀手法,大喝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霹雳晴阳刀。阳光下,霹雳晴阳刀刀刃炫血,劈向冲来的红牛。
刀深深没入牛身。可是,那头牛既没被劈为两半,也没有倒下,只是停顿了一会,摇了摇,随后就狂奔而去,还驮走了鲁王的霹雳晴阳刀。



6

这时,人们又一声惊呼,有个人从牛腹下飞身而出。牛下竟然藏着一个人,一个刺客!
鲁王冷笑一声,左腿扬起,一个侧踹,踢向刺客的手腕,却被刺客闪开。此时,段空、平一、柳云都已先后奔至。司琪见状,也从鲁王身后拔剑跃出。
忽然,看似挺剑刺向鲁王的司琪,竟从半空跌下,笔直地堕向段空的剑尖,把段空惊得脸色骤变,赶紧撤剑稳步,猿臂一伸,将司琪接入,司琪借势双臂一舒,揽住段空的脖子,将自己整个人放入段空怀中。
鲁王余光扫过这番情景,脚下更不停顿,立即拧腰错步,右手向腰间一摸,就要拔刀,却按上了空空的刀鞘。他一愣,这才想起,霹雳晴阳刀刚才已经被牛驮走了。
电光火石间,刺客的剑又已刺到,鲁王吸气收腹,左手握拳,右手立掌,闪开刺客的剑,就抢攻上去,准备空手夺白刃。
忽然,鲁王顿住了,一把刀竟从自己肋下穿出,刀,来自背后。鲁王一痛,刺到体内的刀又被拔出了。鲁王艰难地转身,看到平一站在自己面前,月牙刀的刀尖正在滴血。刺客的剑此时又从鲁王身后刺入鲁王身体,鲁王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指着平一说:“你,是梁王的人?还是朝廷的人?”
平一不答,和刺客几个纵步,一人跳上一匹马。平一打马经过柳云身边,大喊:“云儿,跟我走!”说着伸出手,示意柳云把手给自己,柳云却呆呆站着没有动,也没有递手过来。平一和刺客绝尘而去。
柳云本来是挺着娥眉刺,去拦截刺客的,却忽然看到夫君平一的月牙刀转了方向,直刺鲁王,她不禁傻了,她虽然不知道夫君平一为什么这么干,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握着娥眉刺停在了当场。
柳云站着愣了片刻,突然朝鲁王跪下,哽咽着说:“鲁王,属下对不起您,告辞了。”起身欲走。
“为什么?” 鲁王痛心地问。
柳云跺跺脚,狠狠心道:“在云儿这里,夫命大于王命。”
柳淡云语毕,拧身上马,抹一把眼泪,追随平一而去。

“你想要鲁王死么?”不远处,段空看一眼重伤的鲁王,又看一眼怀中的司琪,轻声问。
司琪咬着牙,恶狠狠地回答:“正眼都不看我一眼的男人就该死!”
段空沉默,眼里掠过一股哀伤。
“你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我却无力对你拔剑。”段空在心里幽幽地对司琪说。
“你喜欢我,不是么?”司琪朝段空轻飘飘地一笑,段空顿时痴了。

“报——清兵攻至!”
本已乱成一团的捻兵,这时更乱了,人喊马嘶起来,兵丁们到处找盔甲兵器和马匹。
任化邦挣扎着捂住伤口,想指挥进攻。
已经趁乱躲在鲁王背后的潘贵升,这时悄悄牵过早已备好的神骏。他跳上马后,掏出白鹰送来的火枪,朝鲁王背后放了一枪,本来还想放第二枪,却没防备放枪时的后座力,火枪在手中一跳,潘贵升又满手猪油打滑,火枪就掉在了地上。潘贵升这个时候也不敢去捡了,双腿一夹马肚,赶紧打马开溜。

当捻军神医、鲁王的义妹红蕖闻讯赶来时,鲁王已经浑身是血,倒在血泊里,最大的伤口是潘贵升的那支火枪打的一个洞。但是鲁王并不担心自己的命,他知道红蕖的医术。见到红蕖赶来,他朝红蕖咧咧嘴,想说句轻松点的俏皮话,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大哥,无碍!无碍”红蕖解开腰间的药包,一边为鲁王上草药,一边安慰他。红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她的药包从不离身,里面各种药品齐全,尤其是治疗外伤的奇效草药极多,都是红蕖平日搜集的。
“为什么?”鲁王突然轻轻问出三个字。
红蕖一愣:“什么为什么?”
“是为了神机营的向树英么?”鲁王的语调有些凄凉。
红蕖一低头,发现本来是在留着红血的伤口,抹上草药后,开始流出黑血,而且,血量一下比刚才大了数倍不止,简直不可阻挡。
红蕖脸色骤变,急急地说:“大哥,我没有,我这两天和英哥虽然有见面,可是我们说好了各为其主的啊。大哥,你信我,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啊!”
红蕖只觉自己百口莫辩,可是她心里清楚,自己药包中的药,已经被向树英做了手脚。红蕖满腹委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急得大哭起来。

血泊里的鲁王忽然笑了,他眼中的迷惘之光忽然在笑容中消散:“我虽然不知道是谁策划了这场刺杀,但我却知道了另一件事,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鲁王顿了顿,喘了口气,突然奋力大喊:“王者之刀当用于解天下,岂可用于解牛!”
鲁王喊毕,流下两行男儿热泪。
鲁王死矣!

是役结束,清兵在打扫战场时,在离鲁王倒下处不远,发现了一头牛和鲁王的刀,那头牛在奔跑过程中,整齐地裂为两半。



7

夜色下的京城,一间偏僻小栈里,一个黑衣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房间里发呆。微弱的油灯爆出灯花,一瞬间,我们看清了那是捻军神箭手曹白羽。
鲁王的死,令曹白羽陷入深深的自责。直到有捻兵说出,刺杀前,潘贵升曾经到处打听哪里有磁铁矿,令曹白羽心中陡亮。
他独自潜回夹谷山要查个究竟。果然,无论从哪个方向射箭,箭头的去向最终都会朝夹谷山山壁偏去少许。原来,夹谷山是一个巨大的磁铁矿。
于是,曹白羽冒着巨大的危险进了京,发誓要找出潘贵升手刃,为鲁王报仇。

忽然,窗外有个黑影一闪,曹白羽立即警觉地跳窗而出,发力追踪。
那影子时快时慢,经过一条月色清亮的空巷时,围着面孔的头巾忽然松了,竟然是潘贵升。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曹白羽心中激动不已,脚下追得更紧了。到了一条巷口,眼看就要追上时,忽然,消失无踪了。
这条胡同只有几个院子,曹白羽小心地、仔细翻找,终于发现了一处院落,暗处有多个高手隐藏保护,院门前后也都有人看着。
曹白羽将自己隐在远处一棵大槐树的密叶里细细观察,果然发现了潘贵升,潘贵升正指挥两个下人收拾房间,房门和窗户上都贴着大大的喜字,竟是布置洞房,准备迎亲呢。
“咕咚”一声,下人和几个保护潘贵升的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冲到院子里看时,潘贵升咽喉中箭,倒在茅房门口已经断气了。
射杀潘贵升的箭头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羽字,和捻军交过手的人一眼就认出,那是捻军神箭手曹白羽的箭。

莳花馆里,珊瑚的眼睛已经哭得肿成两个桃子,她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给她张罗棉被等嫁妆,想着从此就要和景小田分别,成为那个潘猪头的猪头太太,心中万念俱灰。
她佯称头痛要休息,支走众人,心一横,就把自己吊在了梁上。
恰好鸨母金慕帘冲了进来,赶紧抱住她,大呼小叫喊来人,众人一起把她解了下来,许久,珊瑚才悠悠醒转。
见珊瑚醒了,鸨母金慕帘又惊又喜,连哭带笑地说:“珊瑚,你不用寻短见了。潘贵升死了,现在满街都在抓刺客,说是捻军的神箭手干的。”
珊瑚一听,一翻身就坐了起来,倒把围着的众人吓了一跳。

夜色降临时,珊瑚的窗棂有人扣了扣,珊瑚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直奔房外,一口气跑进小院的门洞,扑进景小田怀中。
一旁的白鹰赶紧干咳一声,提醒下自己的存在。
“让我看看你的脖子。”景小田就着月光,心疼地查看珊瑚脖子上的勒痕。
“你知道我的事?”珊瑚问。
“我当时就在窗外。”景小田说。
“那你就看着我死啊?”珊瑚给了景小田一拳。
“不让你真的死一次,荣大人会以为那只猪头的死和我们有关的。”景小田压低声音说。
“那么,和你们无关么?”珊瑚歪着脑袋,故意问。
“当然和我们无关了。”景小田一脸无辜相,一副就要指天发誓的样子。
“人人都知杀人的是捻子的神箭手曹白羽。捻子那么厉害,杀谁杀不了啊?他们连僧王爷都杀得了,潘猪头算个屁。”白鹰笑了,景小田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月光下,珊瑚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白鹰,想不到你还有易容一手。”
“易容成潘贵升还是比较容易的,就是头上顶个猪头嘛。”
这是白天时景小田和白鹰的对话。


景小田贴杀 何小韫 叶书庭



那些花儿(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18帖)

(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4/5/9 18:21:18)


[07]我的义弟是汉献帝 [搜狐15杀第二轮,2011/5/4 ]
  
  1 悲催
  
  “你饿死鬼投胎啊,还吃!”奶奶一把夺下我的地瓜干袋子,“砰”一声拉开冰箱门,像朝碉堡眼里扔手榴弹一样,把袋子往里一丢,又“砰”一声把门重新关上。
  
  我打个饱嗝,一瘸一拐走到沙发前坐下,手指按一按电视遥控器,《新三国》人马就出现在了午间剧场。此刻,我嘴里塞着五颗枣、两个核桃仁、十几粒花生米和一把地瓜干。要是奶奶炸碉堡的动作稍微慢点,我嘴里再塞两把地瓜干也没问题。说句脸红的话,我老是觉得饿,我的嘴需要不停地吃。
  
  十五岁的我,年纪不大,年级也不大。当然,这两个“不大”都是相对的。比起我的同班同学,我的年纪就大了两岁;比起和我同岁数的孩子,初二年级确实不大,因为我总是留级。
  
  爸妈在深圳打工,姐姐和弟弟都被带了去,只有我,爹不疼,娘不爱,压缩饼干一样被空投给奶奶,就因为我走路一瘸一拐。可是,腿瘸是我的错么?夜深人静时,我多少次质问镜子,为什么我的两条腿一长一短,一硬一软,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无法相互协调、配合愉快。而我究竟是天生腿瘸,还是出生几天或者几个小时后变瘸的,没有人向我说清过。
  
  在家里,我是“饿死鬼投胎”;在学校,我是“瘸子”、“肥猪”、“死胖子”。我们班王朝说,腿瘸都不是我的错,但我非要跑学校来现眼,就是我的不对。于是,他们会动手惩罚我的不对,对我拳打脚踢,还扒我裤子,然后围着我的光屁股笑。
  
  呸!王朝,有本事你也走路瘸一下啊。瘸不来吧?知道为啥不?因为你是僵尸腿,走路只会蛤蟆一样跳,蚂蚱一样蹦。这些话只是我的腹诽,它们最远到达过的地方就是我的嘴巴,它们在那里观光一圈就又回到我的肚子,然后和我吃下的东西一起被拉出去。虽然,我不敢让王朝的僵尸腿出来见太阳,可我总可以让它去见茅坑吧,我要让天下所有的蛆都知道,王朝长了僵尸腿。
  
  忽然,电视里的《新三国》变成了“咿咿呀呀”,是奶奶换了戏曲频道。奶奶是个京剧迷,我因此也被迫成为京剧通,可惜我们县的京剧频道来回就那几个节目,现在放的《捉放曹》,唱词我都能背下了。奶奶每次看这戏都会边看边说,早知道曹操后来成了大奸贼,陈宫就该斩了他。
  
  我心里冷笑。早知道?世上哪儿来那么多早知道。要真是能早知道曹操会祸害东汉,斩杀曹操也轮不上陈宫,早在曹操小时候就应该结果了他。
  
  我闭上眼睛,开始YY(这是我最近从网上学到的一个词,据说是意淫的意思)。在我的YY里,一群七、八岁的,穿古代衣衫的小朋友正在玩耍打闹,其中也有我。忽然,有个小朋友大喊:“曹阿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揪我小辫儿!”于是小朋友们就一窝蜂扑向曹阿瞒。我更是勇不可挡,第一个就扑上去,死死掐住曹阿瞒的脖子。曹操手打脚踹想挣脱我,却无济于事,很快就成了茄子脸,长长的舌头吊死鬼一样拖在嘴巴外面,涎水把胸前湿了个一塌糊涂,最后,脑袋终于软软地歪到一边。就在这时,我发现曹阿瞒圆嘟嘟的粉脸竟变成王朝的马猴脸,吓得我一声尖叫醒过来,只听奶奶说,两点了,赶紧上学去吧。
  
  我拖着瘸腿一出大院,就遇上了“曹阿瞒”王朝。虽然,他并不知道我刚在YY里掐死了他,但我依旧有些心虚。王朝身后是他的一群僵尸腿跟班,不远处还站着“五朵金花”——文熙,吴小蛮,赵爽,宋墨,韩晓。“五朵金花”吃吃地笑着,等着看我被扒裤子。
  
  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拔腿就跑,可惜那条瘸腿不给力,没几步就让王朝的几条僵尸腿追上了,十几个僵尸爪扯住我,对我拳打脚踢。忽然,不知什么东西砸了我的头,我头痛欲裂。失去知觉前,我看了最后一眼四月的阳光。
  
  2 结义
  
  “师父——”一声尖叫传来,我慢慢睁开眼睛。
  
  依旧是昏迷前的暖阳,但四野荒芜,黄土连绵。一群十来岁的孩子,身着古代衣衫,正围着一个倒地的老人哭喊。那老人青衫尽血,白发灰髯,气息已无后继之力。
  
  “噗”老人一挺胸,吐出一口血,吓我一跳。
  
  “大师兄,小心!”忽然,一个矮个子男孩朝我猛叫,还急得手舞足蹈。
  
  我侧过脸,眼角余光扫到一把大刀正闪着寒光向我劈来。我不假思索,抬腿就是一脚,正中来人前胸。那人一口鲜血夹着腌臜物喷出,恶臭满天,整个人像海洋馆的海豚出水,扑出一丈开外,倒地不动了。刀从半空中啸叫着落下,扎入我身边的黄土,殷红的刀穗如莫大先生的琴弦般颤动不已。
  
  我呆了。
  
  我低头看看我的腿,踢飞那人的确实不是别人的腿,就是我自己的,还是我的右腿。它不仅不瘸了,简直变成了铜柱铁棍,孔武有力。
  
  我有些不敢相信,试着重新抬腿,双脚在空中连环踢出,但见腿风凛凛,脚气破空,如千军万马横扫,似万水千山飞渡。其速度,其力量,简直可以将不周山踢翻,把火焰山踹灭。腿势如虹敢叫鬼来不及哭、狼来不及嚎,就全都凋零一地。
  
  再看看我的身材,这副身高体格,怎么看怎么像李小龙。苛政猛于虎也,这是上周老师才讲的,而今,我就是苛政!
  
  “哈哈哈”,我终于英雄气长,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里,天高地远,云清风爽,四野山峦为之变色。
  
  忽然,我发现气氛有点不对,那七、八个男孩都瞪着眼看我。
  
  “大师兄,师父归天了。”刚才朝我喊叫的男孩说。
  
  我赶紧去看,被他们围在当中的“师父”已经双眼紧闭,无声无息了。一群男孩开始抽抽搭搭地哭。
  
  我带着这群孩子挖了个坑,埋了“师父”。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我问那个男孩。
  
  “当然是进长安城啊。”那个男孩看我一眼,“师父带着我们走这么远,就是想带我们去长安,现在离长安这么近了,没理由放弃啊。”
  
  “哦,”我稍作沉吟,确定了我们是在陕西境内,“师父为啥带我们去长安?”
  
  “当然是为了不让我们饿死啊。”男孩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现在兵荒马乱,到处饿死人。长安是京都,连皇帝都在那里,肯定有馒头吃。”
  
  “哦哦,”我决定继续从这个“当然”男孩嘴里套料,“当今皇上是谁啊?师父认识他么?”
  
  “当然是灵帝的儿子刘协了。师父说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大汉子民,皇上认不认识我们都不要紧,都会给我们馒头吃的。”“当然”男孩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嗯嗯,有道理。那我们就奔长安去吧。”我已经大致猜到,我应该是穿越回东汉末献帝刘协的时代了,也就是曹操、刘备、孙权所在的三国。
  
  路上,我以教大家写名字为由,套出了那个“当然”男孩叫齐禁,其余师弟叫齐天、齐胜、齐利等,一堆整齐的名字。而我自己叫齐桓。至于“师父”叫啥呢?我们从哪儿来?我没敢问。
  
  向长安进发的路上,只见到处是被焚烧过的痕迹,断瓦残垣,一片荒凉。田野里更是饿殍遍地,兀鹫出没。走到第二天下午,望到了长安城。一路上,我们只挖到两个小地瓜,大家分吃了。这时候每个人都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全靠长安城里的白馒头吊着双腿往前走。
  
  抬眼望去,长安城阙隐隐,楼阁处处。按照历史老师给我们讲的,那里应该是繁华锦绣之地,网上有人唱“我愿重回汉唐,再谱盛世华章”,但那应该是指西汉早期,特别是汉武帝时候吧。
  
  “粥!我闻到粥味了!”齐禁一声欢叫,大家立即犹如马儿闻到了草香,兴奋起来,原来我们已经进了长安城。只是,这长安城丝毫也不繁华,街上到处是破衣烂衫的要饭的,偶尔还能看到有人横卧街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很多门窗都是关闭的,不少庭院的墙上结着蛛网,一片萧条凌乱的景象。
  
  就在这一片凄凉里,微风送来阵阵粥味,简直能与满汉全席相媲美。
  
  我们拿出最后一点力气,循着粥味飞奔。
  
  前面人潮涌涌,粥味馥郁。我们看不见里面,不知道粥味的源头是不是这里,让我们振奋的是,街道两旁确实有一些人在端着粥喝。
  
  “大师兄,这里!”齐禁一扯我,我跟着他爬到街边一个磨盘上,垫着脚往里看。人群**是一个广场,生着三台灶火,一看就是临时搭的。灶台上三口大锅热气腾腾,粥香就是从那里来的。一群拿刀拿枪的卫士围着场子,一个十三、四岁的白衫少年正领着人、拎着粥桶向四围的人施散。
  
  挤到桶前的人,有碗的会直接得到粥,没碗的少年旁边的人也会给个碗。好多人根本不下火线,就站在粥桶一线喝了一碗又来一碗,热腾腾的粥,脖子一仰就倒下去了。
  
  确定了这里就是施粥的地方,我们马上开始马蜂一样朝人堆里扎。初开始,我还和齐禁在一起,不一会就失散了。挤来挤去,我连粥桶都看不到。人太多了,用奶奶的话来说,全是饿死鬼投胎。我身上渐渐无力,眼里开始冒花,不远处忽听有人惊叫:“踩死人了!踩死人了!”我双腿一软,也倒下了。
  
  “奶奶。”我感觉又回到家里,奶奶正给我喂粥。只有生病时,奶奶才会对我好,会守着我,一口一口给我喂粥。
  
  我的眼睛终于睁开,嘴里粥香正浓,一个白衫少年正一口一口吹着粥,一勺一勺喂到我嘴里。正是广场**的施粥少年。
  
  见我醒了,少年淡淡一笑,唇红齿白,星眸剑目。
  
  我加快了喝粥速度,大口大口往下咽,满嘴满肚都是“咕咚”来了。原先失散的齐禁等几个师弟见我这里有粥喝,都围了过来,也是满嘴满肚“咕咚”来了,不过他们只能“咕咚”口水。
  
  施粥少年见此情景,吩咐一个侍卫单独提来一桶粥和七八个木碗,给我们这群男孩吃。师弟们一声欢呼,冲上去,一人抢了一个碗开始往肚里“咕咚”粥。
  
  我一边美美地喝粥,一边感激地望向施粥少年,正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绝色少女正在给他抹汗,濡湿的帕巾飘着胭脂香味。
  
  “寿姐姐,你怎么也来了?”白衫少年情深款款地望着眼前人。
  
  “我给你送晚饭来了。”寿姐姐看上去比白衫少年年纪大一点,说话的时候睫毛扑闪闪的,蝴蝶扇翅一样动人。我突然觉得,就算江东的大乔、小乔到来,也比不上眼前这个寿姐姐漂亮。
  
  寿姐姐打开脚边的提兜,端出一个雕花木盒,甫一揭开就香气四溢。我更是伸长脖子,看到最上面的一个鸡腿。
  
  “奶奶,我饿!”我心大恸,几乎大叫出声。
  
  许是我饿死鬼的样子引起了白衫少年注意,寿姐姐本来已经捏着鸡腿举到他张开的嘴边,他却又忽然闭上嘴,眼睛望向我。
  
  我“咕咚”一声吞下口水,转过头去欣赏夕阳。我用眼角余光看到白衫少年朝我努努嘴,又朝寿姐姐眨眨眼。寿姐姐就嫣然一笑,将鸡腿朝我递来。
  
  “不好!”我暗叫一声,就地一滚,肩膀一撞,把一个人影撞开。起身时顺便从吓呆的寿姐姐手里拿过鸡腿,三口两口就把鸡腿连骨头一起吞下。
  
  我吞口粥汤,抚抚胸,顺顺喉咙,总算没给鸡腿噎死。抬眼时,白衫少年、寿姐姐、师弟们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师弟们的口水更是流得稀里哗啦。
  
  我挠挠头,脸上开始发烧。
  
  恰此时,一个羽林卫跑来单膝跪在施粥少年面前,禀告道:“皇上,没米了,是不是可以撤了?”
  
  “没米了?怎么可能?这才熬了几锅啊!”白衫少年一脸震惊,急冲冲朝广场**走去,寿姐姐紧随其后。
  
  皇上?这个施粥少年是当今陛下献帝刘协?当然,他不会知道自己死后的谥号是“献”。至于寿姐姐嘛,我想了想,终于明白,应该是皇后伏寿。不过,看《三国演义》时我只挑热闹的、打仗的地方看,宫廷女人的部分我都跳过了,所以不知道伏皇后的结局。
  
  没了粥,人群不再拥挤,我和师弟们都跟着献帝到了广场**,献帝吩咐人拿五斗米和五斗豆子来,他要亲自煮粥试验。
  
  三锅粥就熬好了,毎锅都浓稠浓稠的,比刚才那些粥好了数倍不止。献帝气得脸色铁青,下令传负责米豆的侯汶来见。
  
  不久,侯汶来了,身边还跟着四个家丁,每人腰间别一把跨刀,一看就是练家子。侯汶身材矮胖,两撇八字胡,见了献帝也不跪,挺着将军肚斜睨着眼前的娃娃皇帝,一脸不屑。
  
  “圣上在此,为何不跪?”寿姐姐斥责道。
  
  “伏贵人,你家是不是有吃不完的鱼啊?”侯汶阴阳怪气地问。
  
  献帝和寿姐姐都是一愣,不懂这侯汶是什么意思。我冷哼一声,知道他是在拐着弯骂伏贵人“多余(鱼)”,王朝他们就经常这么讽刺我。不过,侯汶这句话倒是让我知道了伏寿当时还是贵人。
  
  我脚下一错,眨眼闪到侯汶身后,使出老金笔下令狐冲的屁股朝后平沙落雁式,朝他狠狠一脚,侯汶上百斤的身子直直向前飞起。
  
  我左脚滑地,如影随形,右脚凌空连踹,十几脚之后,我敛气撤脚,侯汶才重重落地,肥肿的身子刚好跌跪在献帝脚前。四围百姓和羽林军见我这番身手,轰然叫好,献帝和伏贵人也是面露喜色。
  
  侯汶的四个家丁发一声喊,拔出腰刀朝我扑来。齐禁早和我的其他师弟罗汉腿出,金刚拳迎,将四人打得满地找牙,大家又是一片叫好。我这才知道不仅我的功夫好,我这几个师弟也个个了得,真不知道我师父是哪路神人。
  
  跪在地上的侯汶抖成筛子,抱着献帝的腿大呼“饶命”,四围百姓恨他贪婪,纷纷要求处斩或杖毙。献帝看看脚下的侯汶,叹口气,说:“侯汶,我不忍心太过责罚你,就打五十棍吧。”
  
  侯汶不停地扣头谢恩,早有羽林卫上来,拖了侯汶去挨棍。大家叫声好,又一窝蜂去抢粥。
  
  我终于吃饱了,就去旁边倚墙坐下。不一会,献帝携伏贵人一起,向我道谢。我连连摇手,表示举脚之劳,何足挂齿。
  
  随后,献帝和伏贵人干脆和我一起倚墙而坐,远远地看施粥。
  
  夕阳西下,长安城楼的丽影投在街上,霞光旖旎。我看看身边的献帝,他也正在望着落日余晖中的长安城楼出神。我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悲凉,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亡国之君么?知道自己将来要被曹操挟持以令天下么?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我来这里干什么呢?上天派我来这个年代是想让我做什么呢?是不是想假我之手改变历史呢?
  
  我定定神,悄悄问献帝:“皇上,您想不想杀曹操?”
  
  献帝扭头看着我,一脸愕然:“朕为什么要杀孟德?孟德为伐董卓,奔走呼号,任侠之性也。”
  
  我这才明白此时曹操还没露出奸雄面目,祸害东汉的还是董卓。
  
  “那皇上想杀董卓不?”我又问。
  
  献帝和伏皇后一起笑了起来,我注意到俩人都有好看的白贝齿。献帝说:“董卓已死,为吕布所杀的,你不知道么?”
  
  我再次愕然。沉吟一会,想起董卓死后,其部下李催、郭汜杀入长安,挟持献帝,把持朝政。于是,我再问献帝:“那要不要杀李催、郭汜?”
  
  献帝一下子惊慌起来,他和伏贵人对视一眼,就起身告别,回宫去了,几名羽林卫紧随其后。
  
  第二天,献帝又来施粥,还单独拎了一桶给我和师弟们。但我们两个什么也没交流,只是一个喝粥,一个看着。
  
  第三天,献帝还是单独给了我们一桶粥,却在递粥的时候,悄悄塞了一块绢布给我。我躲到无人处看时,上面是皇宫的地图,标了一个小门,让我子时去那里。
  
  我准时到了那个小门,正探头张望,黑魆魆的门洞里闪出一个黑衣少年,正是献帝。我赶紧跪安,却被献帝扶住。
  
  “为什么肯帮朕杀李催、郭汜?”献帝单刀直入地问我。
  
  我答道:“臣虽年纪不大,书也读得不多,但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做人道理却是懂的。我和师弟们决心效十三棍僧救秦王,保护皇上。”
  
  “秦王是谁?”献帝不解地问。
  
  我心里叫一声晕,想起唐朝还在后面,皇上不知道秦王李世民,就赶紧圆场说:“秦王就是秦始皇,少林寺的十三棍僧救秦始皇。”
  
  “少林寺?”献帝又在不解了。
  
  我赶紧瞎掰:“少林寺是个小庙,没名气,所以您不知道。总之就是十三个和尚舍身护卫他们的皇上。”
  
  献帝听了我这番剖心剖肺的表白,很是感动,遂提出和我义结金兰。
  
  我吓了一跳,还在犹豫时,献帝已经递了一把刀给我,告诉我这刀叫豹头刀,有一对,我和他一人一把。借着月光,我看到刀柄刻有豹头,怒目而视,刀鞘上豹纹隐隐,华丽而张扬。我拔刀出鞘,霎时,眼前寒光流动,森冷异常。
  
  月光下,我和献帝举刀盟誓,义结金兰。我痴长一岁为兄,献帝刘协为弟。
  
  3 廷卫
  
  我被献帝设法安排进了皇宫,成为皇宫的一名带刀廷卫。我的师弟们则被安排在附近的山庄里,由齐禁引领,以备不时之需。
  
  我进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献帝武功,让他防身之用,更或者伺机击杀李催、郭汜。
  
  “你练的是什么功夫?”献帝好奇地问。
  
  我想了想,想起周星星《功夫》里面的潭腿。于是我说,我练的是潭腿。其实,我也不知道东汉末年有没有潭腿,只能瞎应付献帝。
  
  献帝对我的潭腿功夫很感兴趣,我又不得不乱讲一气:什么“南拳北腿”、“拳三腿七”、“拳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等。我还起了些花哨的招式名,类似凤凰展翅、金凳朝天、擒龙夺玉、喜鹊登梅、风摆荷叶等。献帝听了我的介绍和演练,很是欢喜,日日随我勤练武功。
  
  有好几次,我仔细回忆看过的历史书,没记得哪里有写汉献帝会武功,想来我确实在悄悄改变历史,心下不觉信心倍增。我暗暗地告诉自己,要改变义弟亡国之君的命运。
  
  我进宫第二年,即兴平二年(公元195年),伏贵人封后。
  
  封后大典结束,献帝如沐春风,含笑携伏后之手,缓步归巢。我手按腰间豹头刀,跟随其后,心中无限欣喜。
  
  忽然,我感觉有一束恶毒的目光射来,犹如舞台上的追光灯,一直跟随献帝和伏后走。
  
  我猛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我坚信我的直觉。随后的几个月里,我一直保持了警惕,不让任何危险接近献帝和伏后。
  
  宫里开了一株桂花,桂,贵也,加之花香清甜,献帝和伏后坚持要去玩赏,于是令宫人在树下摆了茶凳。不多久,董贵人恰巧路经此地,于是受邀一起赏花。
  
  人闲花落,茶香氤氲。献帝正自喜乐时,宫人来报:安集将军董承求见。
  
  宫人尚未转去,远远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已经笑呵呵朝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
  
  那中年人见了献帝也不跪,却调侃说:“陛下好雅兴,在这里赏花喝茶”,说完端起献帝的茶杯,一饮而尽。
  
  我手扶刀柄,正要发作,却见献帝朝我轻轻摇头。
  
  “董爱卿何事?”献帝殷殷问候。
  
  “哦,是这样的。”董承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来何事。
  
  他一挥手,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立即跨前一步,双手捧着一把剑。
  
  “大胆!”我呵斥道,腰间豹头刀“呛啷”一声出鞘,人已护在献帝身前。
  
  “你紧张啥?”董承沉了脸,朝我瞪眼,“此人是来给皇上献剑的。”
  
  献帝示意我退下。
  
  那人双手捧剑,跪在献帝前:“臣孙徽,得鱼肠剑一柄,特来呈献陛下。”
  
  献帝尚未说话,董承却说:“这剑要舞起来才见其锋芒。”
  
  孙徽应声而起,退后几步,拔剑起舞,果然是好剑!但见寒光闪闪,魅影绰绰,不远处湖为之冷,花为之凋。大家都看痴了。
  
  忽然,我感觉那缕恶毒的目光又出现了。我不动声色地侧目看去,董贵人正恶狠狠地看着伏后,目光极尽险毒。而伏后和献帝却浑然不觉,还在专心看孙徽舞剑。
  
  董贵人,董承,两个人都姓董,我忽如醍醐灌顶,却已经晚了,孙徽手中那把鱼肠剑已经脱手而出,箭一样射向伏后。
  
  我拔地而起,无影脚踢出,只觉一阵刺骨之痛,右脚已为鱼肠剑所伤,鲜血淋淋,趺坐在地,但鱼肠剑也被我踢飞一旁。
  
  伏后被吓呆了。董贵人则恨恨地看着我,恨不能将我“咕咚”了。受到惊吓的献帝此时已经醒了过来。
  
  “给我拿下!”献帝朝远处的几名廷卫挥手。
  
  廷卫们正要持刀上前,董承大叫道:“我乃安集将军,谁敢无礼!”
  
  众廷卫面面相觑后选择了低头退去。
  
  董承一转身,朝献帝撇撇嘴,不屑道:“舞人不过是失手,陛下何必斤斤计较!”说毕,带着孙徽扭头就走,廷卫不敢阻拦。
  
  献帝气得浑身发抖,抓起茶杯掼在地上,朝董贵人喊:“你滚!”
  
  后来我知道,董贵人乃董承之女,董承和董贵人自然都希望皇后是董贵人,而不是伏寿。
  
  养伤期间,献帝和伏后对我殷殷照问,我因为不能下床,脑子就又开始胡思乱想什么历史啊、命运啊、改变啊。
  
  有一次献帝和伏后来了很久,我都没有发现,独自出神。伏后笑眯眯地伸手在我眼前晃一晃,叫一声“义兄”,我才猛然醒觉。
  
  私下时,献帝和伏后都叫我义兄,他们要求我也叫他们义弟和弟妹,可我坚持要遵守规矩,这宫里本来就没什么人肯守规矩了。
  
  献帝问我为什么发呆,我说我在YY。
  
  “YY?”献帝和伏后显然都不明白YY是什么。
  
  “就是意淫,”说完,我看他们还是满脸不解,就又补充说,“我在天马行空。”
  
  “天马行空?义兄你是说有马在天空走?你能看到?”伏后说这些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叹和艳羡。
  
  我忍住笑,重重点头。
  
  不料几天后,献帝和伏后跑来,高兴地邀我一起去看天马行空。我还在张口结舌,献帝早命人用竹榻抬了我随行。
  
  天好高,云好淡,我们躺在绿色的草坪上,仰望天马行空。
  
  “天马行空真美啊!”伏后百叹不厌。
  
  空中,一只骏马风筝正扶风而立,首昂蹄奋,马鬃飘飘。
  
  那一天,我们对着蓝天碧草起誓,来世轮回一定要记得,我们曾一起卧看天马行空。
  
  4 逃亡
  
  这样的快乐是尘埃般微茫,滴水般渺小的,它并不能将我和献帝、伏后从东汉末年的混乱中剥离出来。正如我入长安一路所见,由于战乱不止,四野荒芜,人民饥困,有些地方还出现了易子而啖。
  
  宫中生活越来越拮据,连嫔妃也没几件衣服。献帝想让御府拨一些缯给妃嫔制衣服,却被李傕断然拒绝。献帝又下诏命令卖了一些马,同时令大司马拿来一些缯馈赠公卿大臣,被李催知道,李傕就借口“军中的储备也不多”,强行将卖马的钱和缯都收走。献帝眼看宫人面有饥色,有天上午就派人向李傕要米和牛骨,李傕却答复说:“刚吃过早饭,要米做什么!”只给了些腐烂的、臭不可食的牛骨。
  
  这样的生活下,献帝和伏后郁郁寡欢,我希望能寻觅到刺杀李郭的机会,却始终未得。
  
  忽然听说李傕与郭汜内讧了。献帝和我悄悄一商量,就决定带着妃嫔趁机逃离长安。百官闻讯后纷纷相随。一路上,李郭互射的箭有好几次差点射中献帝,都被我用豹头刀拍落,险象环生。
  
  途中遇到董承带兵来救,他总算还知道为了董贵人也得保帝。李、郭二人发现献帝跑了,就开始追赶,都知道献帝是个香馍馍。
  
  我们在黄河边被他们追上,董承浴血奋战却还是溃败了,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都死于乱军之中,士卒死者不可胜数。李、郭的士卒绕营呼叫,如楚歌四起,引致人心惶惶。我环顾身边,虎贲、羽林卫士已不满百人,心中焦急万分。
  
  我悄悄启奏献帝:“皇上,现在太危急了,您和伏后骑马出逃,我带虎贲和羽林护送陛下杀出重围!”
  
  献帝却流着泪说:“义兄,朕怎能舍弃百官独自逃生呢?他们一路追随朕,有什么罪过应该遭罹李、郭的荼毒呢?”
  
  我连连叹息,却无计可施,最后和董承一商量,只有冒险渡河了。百官及嫔妃们听说献帝要过河,都哭叫着步行跟出。忙乱中,我听到献帝大叫:“皇后,寿姐姐……”却哪里都没有伏后的身影。
  
  献帝于是不肯渡河,非要先找寻伏后。我示意虎贲、羽林卫将献帝强行架走。河边,董承已找来十几条快船,开始分批运送人马。
  
  过到对岸,大家站在河岸上往下一看,不由瞠目结舌,河岸竟有十几丈高。我环目四望,正看到一条靠岸小船里,几个妃嫔正抱着几匹绢下来。我立即令人取来,将绢沿堤岸垂下,自己先带几个人溜下去,随后几人将绢展开,和堤岸成45度角扯直了,制成一条绢制滑梯,就示意堤上的卫士将献帝放下。
  
  熟料,任岸上的虎贲卫士怎样相劝,献帝就是不肯下绢梯。我大急,朝堤上虎贲卫士怒吼,令他们将献帝推下来。几个虎贲看看我,又看看献帝,一咬牙,抬起献帝,将他放入绢梯中。眨眼间,献帝就顺着绢梯滑到地面。其余官员和宫人、妃嫔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要么自己慢慢爬下去,要么直接冒险跳下去,冠帻皆坏。
  
  我安排好卫士护送献帝,就让虎贲扯着绢梯,将我重新拉上堤岸,开始寻找伏后。
  
  人群攘攘,我钻来钻去,向四处大叫“皇后”,始终不见伏后。
  
  忽然,一束寒光晃过,几乎刺痛我的眼,却瞬间就消失无踪。
  
  什么光?刀光!
  
  这里都是自己人,为什么会拔刀?
  
  我大惊,目光已更快的速度在人群里搜索。
  
  孙徽!
  
  他正拎着一把出鞘的刀,穿过人流,朝斜刺里悄悄靠近。
  
  那里,伏后正抱着一匹绢向岸边走来。
  
  “让开!”我拔刀在手,大叫,拨开眼前人群,朝孙徽的去路直插过去,人群纷纷躲避,麦子一样向两边分开。孙徽也发现了我,他开始加速,想抢在我之前到达伏后。
  
  近了!近了!我们彼此都近了。孙徽已经靠近伏后,而我也已靠近孙徽。
  
  忽然,孙徽和我恶狠狠地互瞪一眼,手中刀同时掷出,彼此都不管中间相隔的人群。孙徽大叫一声,倒在人群里,我顾不上看他,赶紧转头去看伏后。伏后脸上、身上到处是鲜血,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怀抱那匹绢也染上了殷红的血。
  
  “弟妹——”我心如被刀割,几乎昏死过去,勉强稳住自己,就赶紧挤过去,伏后依然屹立未倒。
  
  我扶着她,痛呼“弟妹”,伏后忽然大哭出声,我又惊又喜,再看她脚下倒着一个宫女,身上插着孙徽那把刀,心中直想放声大笑,最终忍住了笑声,却没有忍住眼泪。
  
  豹头刀被我找回了,刀上有血痕,孙徽却不见踪影。
  
  我护着伏后,追上献帝。帝后二人劫后余生,忍不住抱头痛哭。
  
  我在一旁也洒泪不已,只盼义弟这颠沛苦楚的生活早日结束。
  
  5 伏击
  
  逃亡避祸的这段日子清苦非常,众人常常食不果腹。虽然河内太守张杨发动了数千人背着米面来做贡饷,却杯水车薪。粮谷很快被耗尽,连伏后都不得不靠红枣、核桃来充饥。兵战连绵,到处有人带兵加入战团,互相攻伐,我们也不知道谁胜谁负,谁王谁寇,只能躲在安邑城里等消息。
  
  消息来了,王师胜了!要迎献帝回朝。帝后欢喜非常,整衣肃冠等着王师来接驾,等来的却是曹操。献帝想回长安,曹操坚决不同意,不由分说,令人将帝后抬上车就赶马东行,一行人最后被长途跋涉带到了许昌,即为许都,年号也成了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从此开始“奉天子以令不臣”。
  
  唉,我还是没能改变历史,心里颓丧不已。好多次,献帝都慨叹,还是义兄有先见之明,早就提出要杀曹操。我却只是沉默,不敢泄露丝毫天机。因为我不想做于吉第二,被当做妖孽斩杀。
  
  在许都,苦闷的献帝把很多时间花在练功习武上。到后来,献帝也能一脚开碑裂石了,估计一脚踢死人也不成问题,只是他从没试过。
  
  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像韦小宝帮康熙除鳌拜那样,组织一群死士,趁哪天曹阿瞒进宫时击杀他。为此,我秘密联系了师弟齐禁,齐禁和众师弟帮我网罗了一批死士。
  
  只可惜曹阿瞒狡猾非常,坐不垂堂,从来都不给我们机会,愣是让我和献帝一等就是十来年。好几次,我问自己,难道曹氏一族,只能留给司马懿收拾了?刘家的汉室王朝真要沦落到姜维辅佐那个阿斗刘禅的地步么?
  
  时间如天马过隙,一晃就到了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我扑扑跳的心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年发生了著名的赤壁之战。我跟着奶奶看过很多次京剧《华容道》,对这段历史真是太清楚了:曹操被周瑜、黄忠施计烧了战船,又被太史慈、陆逊、周泰、马超、廖化等追杀,逃跑途中遇到袁绍的手下。诸葛亮算准曹操要向荆州逃亡,沿途埋伏了赵云、张飞、关羽分三处截杀。山路狭窄泥泞,曹军自相践踏。曹操饶是有张辽、徐晃、许褚、夏侯惇、郭嘉等文臣武将护卫,到了华容道面对关羽时,也已无力再战,只得下马求饶,以情动羽,才演出关云长义释曹孟德一幕。
  
  只要在华容道设伏,等关羽放过曹操,我们突然出击,定能将曹操这丧家之犬、落原老虎击杀,从而彻底改变历史,改变义弟亡国之君的命运。虽然,杀了此贼,后世可能不复有曹植的《洛神赋》、《七步诗》,但是,义弟一饭之恩,我一定要报答,哪怕是逆天而行!
  
  我算好时间,通知齐禁等分批南下,于华容道与荆州之间设伏。随后,我和献帝也换装悄然出宫。
  
  临行,伏后边为献帝系披风,边哽咽着问:“一定要去么?”
  
  “嗯。”献帝坚定地点点头,“只此一击,不成功则成仁,我决不再做傀儡皇帝!”
  
  伏后听了,泪珠扑簌,泣泪而语:“陛下请珍重。你若走了,留臣妾在这世上做什么?我也随你进坟墓。”语气坚定,几可断金。
  
  齐禁等人见到献帝,士气大振,誓言截杀曹贼,兴复汉室。
  
  华容道往荆州的路途,大半是芦苇,赤壁那边火起后,我们就埋伏在芦苇里。
  
  献帝突然问:“义兄,朕若驾崩,皇后真的有勇气不苟活么?”
  
  我一怔,旁边齐禁悄声说:“有人来了。”
  
  远远的,就见一队人马头蓬发乱、面污衣烂,狼狈而至,若不是他们还有人身着盔甲,手拿兵器,战马身上负着箭袋之类的东西,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逃荒的难民。
  
  靠前一人,中等身材,细眼长髯,旁边有人搀扶,遇到摊泥,还有人背负跋涉,外衣已经不见,紧身黑衣上刺着一条盘旋的青龙。我暗想此人应该就是曹操。果然,献帝见此人后也是异常激动,悄悄指着此人朝我点头。
  
  很快,其他人都知道了哪个是曹操。我让献帝依旧藏于芦苇中,其余人拔出刀剑,一齐扑出,曹军登时大乱。
  
  但曹军毕竟是一支久经沙场的正规军,片刻的混乱后,就开始将曹操护于中心,顽强抵抗。我举着豹头刀连砍带踹,一番苦战,好不容易杀到曹操面前,瞅准机会飞起一脚,曹操一个趔趄竟没摔倒,原来他黑衣下有软甲防身。只这片刻间,曹操几员大将已向我扑来,朴刀、斩马刀、狼牙棒、长枪等一起砸来,曹操趁机得脱,向前奔逃。
  
  “曹贼跑了!”我一边举刀招架,一边急得大叫。
  
  师弟齐禁闻听我叫,杀开一条血路,朝曹操追去。我和众师弟及死士立即使出全力,封住道路,不放任何人前救。但还是有几个兵丁冲了过去,死命拦截齐禁。
  
  小路上,曹操跌跌撞撞奔跑在前,齐禁追杀在后。齐禁此刻与拼命三郎无异,一路砍去,刀刀见血,自己身上也是献血淋淋,刀伤处处,整个人看上去直如凶神恶煞。
  
  拦截齐禁的人,像苞谷一样被丢在路上,隔几步倒着一个,齐禁连刀都砍钝了。最后一刀砍出,刀竟嵌入一个军曹的铠甲,无法拔出。眼见离曹操已经不远,齐禁遂舍了刀,飞身将曹操扑倒,俩人在小路上滚做一团。
  
  齐禁大概因为战斗太多,又多处受伤失血,竟压不住曹操,俩人滚来滚去。我看着大急,却苦于无法脱身相助。忽然,我突然离齐禁和曹操几步开外,站着一个蒙面人,他手中提一把和我一样的豹头刀,正是我的义弟汉献帝刘协。此时,倒地二人,恰好曹操在上,齐禁在下。
  
  我大喊:“义弟,快!给曹贼一刀!”
  
  献帝似乎刚刚才梦醒的样子,匆忙忙提刀上前,却望着脚下的曹操,没有砍。
  
  “砍啊!义弟,砍!”我大急。
  
  献帝却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曹操,举在空中的刀始终没有落下。
  
  忽然,曹操站了起来,献帝吓得往后退去。曹操手上竟然拎着一把短剑,齐禁却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鲜血慢慢已经染红他身下的泥土。
  
  曹操抬头,向献帝一剑挥出,献帝本能地退后,蒙面黑巾却被剑尖挑去。
  
  “皇上?”曹操一脸震惊。
  
  献帝一哆嗦。
  
  “竖子歹毒,竟敢暗算老夫!”曹操大怒,一脸杀气,直逼献帝。
  
  献帝连连退后,差点摔倒。
  
  “砍呀!你不是早就想手刃老夫么?有种你来砍呀!”曹操咆哮着。
  
  献帝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不断后退。
  
  “哈哈哈,”曹操忽然大笑出声,“夫战者,勇气也!夫王者,霸气也!刘协小儿,你有哪一样?你看看你这双手抖成什么样子。你这双手啊,白天劈劈柴、端端碗,晚上再抓抓便壶还行。可要说提刀杀人,写诏统天,你能吗?你会吗?”
  
  我闻言看去,果见献帝拿刀的手抖个不停。
  
  “士可杀,不可辱!曹阿瞒,我和你拼了!”我怒吼一声,猛虎下山般,直扑曹操,竟无人能拦得住。曹操受惊,不得不回身举剑相迎。
  
  豹头刀和曹操的短剑相接,被削为两截,但曹操的短剑也被蹦飞了。我扑上去卡住曹操的脖子,向献帝的方向边拖边喊,声嘶力竭:“义弟,给他一刀,或者用潭腿踢死他!”
  
  汉献帝却恍如未闻,拿着刀呆立不动。
  
  这时,混战那边战果已分,我的师弟们和那些死士已全部战死。曹操的部将扑来,将我和曹操围在当中,我身上被人捅稻草人一样捅了很多刀,最终无力倒地。可我不甘心,我依旧死死地抱住曹操的腿,目光哀伤地望着献帝。
  
  “刘协,学学你义兄吧。我手中无刀,你手中有刀,这样都无种杀我么?你真是个刘软蛋啊!”曹操嘲讽道。
  
  围观曹军哄然而笑。
  
  献帝的面色苍白如远空的云,手中豹头刀跌落地上,他捂着脸,弯下腰,开始放声大哭。
  
  在这笑声与哭声里,曹操腿一扬,我被凌空甩出,撞上旁边一块巨石,右腿一阵钻心的疼痛。昏死前,我看到曹操拎着献帝的脖子,将他横于马上,打马而去。
  
  很久很久后,我醒了,芦苇呜咽,水流潺潺,我发现自己腿瘸了。我拖着瘸腿,掩埋了齐禁等师弟和死士的遗体,一路乞讨流浪,回到许都,已翌年四月,再逢天下大旱。
  
  渐显繁华的许都街头,一群孩子正在奔跑,嘴里喊着:“皇上施粥了——皇上施粥了——”
  
  不远处的广场人头涌涌,粥香阵阵。
  
  我没有去挤,挨着墙滑下,慢慢坐地。
  
  夕阳西下时,施粥摊撤了。献帝向宫里走去,他佝偻着背,经过我身旁,我看到他鬓发已微霜。
  
  献帝茫然的目光曾有一瞬扫过我,却还是木然地重新看向路面,一直向宫里去了。他没有认出我。
  
  我嘴唇动了动,想叫什么,却终于只是喉结动了动,没有出声。
  
  那夜,星光冷冷,我饿死在许都街头。
  
  6 魂归
  
  头好疼,我听到奶奶在哭:“小桓你醒来啊,奶奶再不说你是饿死鬼投胎了!”
  
  我胸口一阵难受,吐出一大口秽物,看时,竟是一条形状几乎还完整的鸡腿。
  
  奶奶见我醒了,喜极而泣,看到我呕出的鸡腿,她呆住了。她问医生说,我昏迷十来天,什么也没吃过,怎么会呕出鸡腿?我昏迷前吃的也不是鸡腿,顶多是些地瓜干、红枣之类的。
  
  我认得那是伏后和献帝给我的鸡腿。我嘴里一阵发酸,又一阵呕吐,这次呕出来的全是米粥,里面还有些豆子。
  
  一饭之恩,呕出来就算还清了么?可我和义弟的金兰之情呢?也能呕出来么?我嘴里发苦,又开始呕吐,却只有点酸水。
  
  身体稍微好转,我让奶奶把家里那本插画版的《三国演义》拿来。
  
  很快,我就翻到了伏后的结局:曹操害死董承、董贵人父女后,又逼献帝写了废后诏,让尚书令华歆持诏入宫搜捕伏后。伏后藏到夹墙里,却还是被华歆拖出。伏后披头散发、赤脚跪在献帝前求救,献帝说:“朕也不知自己的生命何时终了!”,夫妻抱头而哭。献帝对一旁的郗虑说:“郗公!天下有这道理吗?”,郗虑令人扶献帝入宫,伏后遂被乱棒打死。献帝与她生的两位皇子都被毒杀,伏氏宗族百余人被处死。插画上的献帝,峨冠博带,腰间一把豹头刀,上面豹纹殷殷。
  
  我又开始呕吐酸水。
  
  将养了几天,我拖着瘸腿重新返校。放学时,王朝那帮人已经在校门外等着我了,不时把不怀好意的笑投向我。
  
  我摔散一把木椅,拔出一条椅子腿,拎着就出了校门,朝王朝劈头盖脸砸去,王朝那群手下见我狠猛如此,一窝蜂散去,只留下王朝被我打得抱头求饶。
  
  “我叫齐桓,不叫肥猪,不叫瘸子,记住了没有?”我恶狠狠地问。
  
  “记住了。”王朝连连点头。
  
  “你爸是李刚不?”我又问。
  
  王朝一愣,旋即连连摇头。
  
  “可我义弟是汉献帝!你要记好了,你以后就是曹阿瞒,见了我就赶紧跳臭水沟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咬牙切齿地说完,扔下棍子,掉头朝风里走去。泪水不断涌出我的眼眶,迎风而干。
  
  附:
  
  《后汉书》卷九孝献帝纪
  
  兴平元年……三辅大旱,自四月至于是月。帝避正殿请雨,遣使者洗囚徒,原轻系。是时谷一斛五十万,豆麦一斛二十万,人相食啖,白骨委积。帝使侍御史侯汶出太仓米豆,为饥人作縻粥,经日而死者无降。帝疑赋恤有虚,乃亲于御坐前量试作糜,乃知非实,使侍中刘艾出让有司。于是尚书令以下皆诣省阁谢,奏收侯汶考实。诏曰:"未忍致汶于理,可杖五十。"自是之后,多得全济。
  
  《三国志》魏书六董卓传
  
  (兴平元年)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献帝纪曰:是时新迁都,宫人多亡衣服,帝欲发御府缯以与之,李傕弗欲,曰:“宫中有衣,胡为复作邪?”诏卖厩马百余匹,御府大司农出杂缯二万匹,与所卖厩马直,赐公卿以下及贫民不能自存者。李傕曰“我邸阁储偫少”,乃悉载置其营。贾诩曰“此上意,不可拒”,傕不从之。……诸侍臣皆有饥色,时盛暑热,人尽寒心。帝求米五斛、牛骨五具以赐左右,傕曰:“朝餔上饭,何用米为?”乃与腐牛骨,皆臭不可食。
  
  《资治通鉴》卷六十一汉纪五十三
  
  (李)傕等复来战……李乐曰:“事急矣,陛下宜御马。”上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境哉!”兵相连缀四十里,方得至陕,乃结营自守。时残破之馀,虎贲、羽林不满百人,傕、汜兵绕营叫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李乐惧,欲令车驾御船过砥柱,出孟津。杨彪以为河道险难,非万乘所宜乘;乃使李乐夜渡,潜具船,举火为应。上与公卿步出营,皇后兄伏德扶后,一手挟绢十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从人间斫之,杀旁侍者,血溅后衣。河岸高十馀丈,不得下,乃以绢为辇,使人居前负帝,馀皆匍匐而下,或从上自投,冠帻皆坏。既至河边,士卒争赴舟,董承、李乐以戈击之,手指于舟中可掬。帝乃御船。同济者,皇后及杨彪以下才数十人,其宫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为兵所掠夺,衣服俱尽,发亦被截,冻死者不可胜计。……河内太守张杨使数千人负米来贡饷。……已而粮谷尽,宫人皆食菜果。
  
  《后汉书》卷十皇后纪
  
  (曹操)逼帝废后……以尚书令华歆为郗虑副,勒兵入宫收后。闭户藏壁中,歆就牵后出。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遂将后下暴室,以幽崩。所生二皇子,皆酖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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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4/5/9 18:24:31)

[08]天就晚,暮云四合 [五月吧十七届群杀【魔法战争】第四轮,2014/5/1]

马甲:[魔]科恩

  1.
  “代我问候卡琳公主,恭喜她荣任大祭司。”富丽堂皇的一座殿堂里,两人正在下棋,一男一女,均是四十多岁年纪,身着华服,说话的是男子。
  “多谢阁下!”女人微微颔首,表达谢意的同时,芊芊素手优雅地伸出,在棋盘上轻轻移动了一子。
  “就这么急着攻城略地?”男子斜睨棋盘,语带嘲笑。
  “夫人,请用茶。”侍童举着托盘,奉上一杯茶。女人接过茶杯,张嘴欲饮,忽然“咦”了一声,忘了喝茶。她眼神深邃起来,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侍童:一个略显苍白的孩子,八、九岁模样,短发,亚麻色天然小卷。
  她忽然笑了:“素闻敏特家族以智慧著称,今日却让我颇为不解。”
  “恩?”男子的目光离开棋盘,睨向对面的女人。
  “宰相大人,把一个有杀父之仇的孩子留在身边,可算不得智慧。”女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将空闲的一只手伸到眼前,细细查看指甲的保养。
  “这么说,魔族对智慧的理解,就是赶尽杀绝?”男子微微一笑,不无讥讽道。
  女人举在空中的手抹过杯口,杯中原先碧绿的茶水,瞬间已成漆黑。她淡淡地说:“听闻你们人族有个词,叫养虎遗患。”
  “哈哈,”男子不待女人话毕,仰头一笑,眼睛扫了一眼那孩子,“他能是虎?顶多是只猫罢了!”
  女人莞尔一笑,笑时仪态万方:“好吧,我们放下这些猫猫狗狗的话题,谈谈我们的合作如何?”
  “道不同,不相谋。”男子正色道。
  “怎么说?”女人望向男子,目光犀利。
  “我荆原国虽也想过一统大陆,可是,我不大喜欢血腥的方式。”
  “呵,”女子不以为然,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你们人族就没有兵器作坊。”
  “那不同。”男子摇摇头,抓起座侧一个葫芦,仰脖一饮,一股浓烈的酒气荡然而出。男子放下酒壶,抬手去擦嘴角的酒渍。忽然,一小片雪亮从他袖底飞出,直扑侍童。与此同时,更大的一片雪亮飞起,一个身影挡在侍童面前。“叮”一声,地上掉落一把小小的水果刀。
  女人显然没料到有此一出,脸上满是疑惑。男子将身子松松地放入座椅,又喝了一口酒,才说:“夫人,您看到了么?这就是不同。”他眼睛并不看棋盘对面的女人,却是望着那个持刀挡在孩子面前的男人——那是他的贴身侍卫穆兹。过了很久,男子没有听到女人接话,转头望向她,继续道:“我们人族还有一个词:一念之差。你我之区别,只在出刀时的一念。譬如刚才,我和他各自出刀,一杀一救,人魔已分。”
  “叔父,您该兑现诺言了。”说话的是那个亚麻色卷发的孩子。伯爵夫人和男子的脸上一起浮起倾听的兴趣。孩子接着说道:“您说过,您若对我动了杀的念头,就会放我自由。您经向夫人承认过,您刚才有此一念。”
  男子的脸色渐渐阴沉。女人侧过脸去,嘴角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忽然,男子也笑了,哑然而笑。他扭过脸,笑着对女人说:“夫人,您看这孩子,还算没有辱没我们敏特家族的智慧血液吗?”
  “有点意思。”女人点头,不掩目光中的赞赏。
  男子慵懒地挥挥手,对那孩子道:“去吧,你自由了。”男孩立即放下托盘,飞跑而去。穆兹犹豫了一下,追了出去。
  “我也该告辞了。”女人起身,准备离去。走到殿门时,身后响起了男子的森冷的声音:“贝瑟芬妮,魔族若敢打他的主意,我发誓,我会让魔族灭族。”
  女人回头,有些愕然,眼前男子已是泪流满面。她早听说荆原宰相奥兹德酒不离手,喝进去的是酒,流出来的是泪,不意,今日竟有缘目睹。但她还是镇定道:“他指谁?”
  “那孩子,林德曼。”
  
  2.
  “你不是随那小子去了么?又回来干什么?”奥兹德冷冷地看着穆兹去而复返。
  “大人,四长老有请。”穆兹不卑不亢。
  奥兹德“嘭”一下扔了酒壶,大步流星,率先而行,直奔族堂。敏特族的族堂此刻有些空荡,费恩、鲍勃、提额、普兹四长老已分别就坐,西侧墙壁绘着一匹巨型银狐。
  奥兹德一入族堂,就看到了那个亚麻卷发的孩子——林德曼。他小小的身子靠在椅背上,腿弯不及椅边,双腿只好直直地伸出椅外。奥兹德并不问候四位长老,他直接来到林德曼的木椅前,俯下身去,双手撑着两侧扶手,将那孩子圈在椅中。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小人,只差额头抵着额头。他第一次发现,他们竟有着同样的褐色眼睛。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同流着敏特家族的血液吧。
  “咳咳”,长老费恩一如惯例,用几声大力咳嗽,主持开场,提醒堂内某人他们四人的存在。
  “四位长老有何吩咐?”奥兹德却并不买账,头都不回一下。
  瘦小的鲍勃长老对眼前傲慢的家伙早已心存不满,此刻再不掩饰,愤然道:“林德曼请我们为他主持公道!”老头说着,趁奥兹德背对他们,朝奥兹德背后用力挥了几下干瘪的老拳。
  “是么?”奥兹德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鲍勃长老,倒把老头吓了一跳,好在奥兹德旋即又拧头看回木椅里的孩子。奥兹德轻蔑道:“我很好奇你们准备用什么主持公道?我只需跺跺脚,你们屁股下的四张座椅,甚至连你们的裤子一起,就会全部化成齑粉,你们准备光着屁股坐在地板上主持公道么?”奥兹德说着这些话,却一直看着眼前的孩子,在观察这孩子对这些话的反应。他能感到孩子原本苍白的小脸,有些酱紫和红色像浮萍一样浮了上来,小小的汗珠像一条条小鱼吐出泡泡,细细的两条腿和胳膊,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在微微颤抖。奥兹德邪恶地笑了。忽然,他反手一抽,已拔出穆兹的刀,架在林德曼脖子上。
  “住手!”提额长老一直在关注事态发展,一见林德曼危急,立刻拍案而起,“你要敢动林德曼一根头发,我就一头撞死这族堂上!”他身材有些矮胖,此刻被怒气一激,越发显得圆鼓鼓的。
  奥兹德懒洋洋起身,斜睨一眼提额长老,刀是拿开林德曼的脖子了,手指却开始一下一下戳那孩子的脑袋。林德曼那个顶着亚麻卷发的头,像团稻草在椅子里被戳得偏来倒去:“我就动他了,怎么着吧?你要以死相逼么?那还得看我是不是怜悯你的命呢。提额长老,你马上就要撞死了,这孩子能为你做什么?他能救得了你么?魔族马上就要驱着亡灵大军来占我们的土地了,冷山国的火狮团和雪狼兵团就要攻来了,我荆原就要生灵涂炭了,这个孩子能做什么?你们确定要把荆原这么多人的命运交给这个九岁的孩子?他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只怕比一只蝼蚁都不如呢。”
  提额长老听了,气得不行,就要去撞柱子,一旁的普兹和鲍勃好歹扯住了他。普兹叹口气说:“奥兹德,你也确实欠这孩子一个公道。宰相位向来都是世袭,父传于子,哪里有兄袭弟的道理。”
  “您说的没错,还真是这么回事!”奥兹德点头,“可既然如此,父亲当年踢开我这嫡子,传位给菲利普时,怎么不见你们主持公道?这宰相之位,我族惯例一直是传嫡传长吧?轮到我就不用讲公道了,是这样吧?”
  几个长老互望一眼,均面有窘色。最后还是费恩叹了气,开口道:“不管怎么说,你别动刀动剑的,有话好好说。”
  奥兹德一转身,反手又把跨刀搁在那孩子脖子上,气得费恩又是几声大咳。只听奥兹德说:“林德曼,你听好了,你要想掌舵就长点本事,不然的话,北方人、魔族人、冷山人打来,你要整个家族都随你被活埋吗?有本事,先报你的杀父之仇给我看看!”
  奥兹德说完,扔了刀扬长而去。
  
  3.
  “走了?”奥兹德显得有些意外。
  “是的。他向我借了点钱,买了一匹驽马,出城向南去了。”穆兹道。
  “向南?”
  “是的,南。”
  奥兹德若有所思。
  “你刚才说什么?他买了什么?”奥兹德又问。
  “一匹劣马,高价买的。”穆兹补充道。
  奥兹德的眉扬了扬:“帮我送一块牌匾给那个卖马人,这辈子只要他一日还在荆原境内做生意,就一日要把这块牌匾立在他的摊档前。牌匾上帮我写上这样一句话:‘我曾经把一匹劣马高价卖给一个孩子’”
  穆兹转身去了。奥兹德迎窗而立,将自己的身躯挺得更直一些,甚而有些僵硬。手中的酒壶换了一个,酒味却依旧醇香浓烈。他知道自己眼中又有泪水在流淌。自从十年前,弟弟菲利普大婚之日,他喝了一夜的酒,流了一夜的泪,宿醉街头,从此就留下了这个眼疾。眼睛开始怕风,常常的,只是一缕微风吹过,就能让他泪水长流。
  那夜,他心爱的女人,嫁给了他的弟弟。
  他一生的痛从那夜开始。
  
  4.
  进入冷山境内,林德曼渐渐感到了风土人情的不同。他瘦小的身材小草一样被淹没在雄壮的人群中。冷山王国虽然不如荆原富裕,人却多豪爽雄迈。林德曼听父亲菲利普讲过,冷山王国立国不到百年,却已经很强大,国王肯•奥兰多,更有雪狼王之称。
  林德曼辗转来到冷山王都卡廷时,已是大半年之后。他的马早已被盗走,不丢也没用了,每日走走停停,倒有大半日需要林德曼出力拉扯。向穆兹借的钱总算还最后留有五钱,备不时之需。衣衫早已破烂,裤子上好多洞洞,屁股是一定有露了,这令林德曼几乎每天都能想起奥兹德的话,长老们光着屁股主持公道。
  林德曼想见到冷山国王肯•奥兰多,可是他找了几个卫兵帮他通传,对方打量他几眼后,就赶他离开。林德曼一筹莫展。好在天气不冷,他可以吃住在王庭前这个空旷的广场上,袋里的钱只剩了两钱。庭前广场白天很热闹,熙熙攘攘。晚上就剩下几处假山,和两杆孤零零的旗。
  三天了,林德曼坐在广场上,寂寞地看着人来人往。他从人们粗粗细细的腿之间向前望去,看到一处园林假山前,好像在搞什么活动。一天之后,林德曼知道了那里有个青铜大鼎,已矗立几百年,重逾千斤,王庭在选拔大力士,看谁能把这个鼎扛起;又一天之后,林德曼知道了扛鼎选拔赛已进行一个多月,已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数百个壮士试过,却至今无人能搬动大鼎;第三天,林德曼心里有了计较。
  他挤进人群,来到报名扛鼎的案前。有两个宫廷侍从样的人正在闲聊。林德曼问:“我可以参加试一试吗?”他过于纤细的童声要说第二遍,那两人才注意到他。其中一个年级略大的人点点头道:“可以。”
  “举起来的话,是说可以满足我的任何要求吗?”林德曼认真问。
  “嗤,”那个年轻的侍从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他正要出言相轰,年长者丢过来一个眼色,制止了他。
  “是的,任何要求。这是王说过的话。”年长侍从郑重点头,遂又补充道,“哪怕你想娶公主也可以。”
  林德曼认真地摇摇头:“我不想娶公主。”围观人群中就有人笑了,只听有人说:“我也不想娶公主,我只要能搂着隔壁的阿玉睏一晚就好。”人群哄然。待人群笑声落下,林德曼才说:“我想借兵。”
  “什么?借兵?”两个侍从互看一眼,都有点瞠目结舌的感觉。只见林德曼坚定地点点头。
  “啊,借兵啊,当然可以。”年轻侍从开始打哈哈,“只要你举起这个鼎,当然借给你兵,王说过会满足任何要求。”
  “但是,我需要你们先问过王。”林德曼人小鬼大,并不上当。两个侍从再次互看一眼,猜不透眼前这个衣衫破烂,却一脸正色的孩子是什么来头。两人耳语几句后,年轻侍从飞奔而去,就在人们已经等得失了耐心时,就看到那年轻侍从正飞奔而来,人没站稳,就喊话:“可以!王说可以借兵!”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地打量这个孩子。
  “好,我一会来。”林德曼转身离去。年长的侍从一个眼色,年轻侍从跟在了林德曼身后,后面还跟了一大群好奇的人群。人们跟着这个亚麻卷发的男孩,看他在一个包子店门口吃了一大盘包子。又随他来到一处杂货店前,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两大捆绳子。于是就有聪明人明白了,这孩子大概想用他的小身板把大鼎背起来,但好歹不是要溜之大吉的样子。回到广场,那孩子竟又提出借用那两根旗杆。请准王谕,两根旗杆被拔出借给了那孩子。但这事也引起了宫里人的好奇,远远地,人们看到陆续有宫里的车舆驶出,停在广场边上,最后甚至看到了王驾。那个亚麻卷发的男孩终于满头大汗地忙碌完毕,人们看到他用麻绳把大鼎捆成一个粽子,挂在两根的旗杆上。两根旗杆已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缠裹成一根,挑鼎那头为怕脱滑,缠了麻绳外,还打了钉子。
  人群鸦雀无声,看着那孩子扶着旗杆推磨一样,慢慢挪动了脚步。渐渐地,旗杆被举高,架在了假山上的一块巨石上。人群里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起来。至此,林德曼再不犹豫,麻利地奔向旗杆的另一头。场内复归平静、宁静、寂静。人们看着那颗小小的、亚麻色的卷发头,伏向旗杆另一头,费力地压下。麻绳捆绑的青铜巨鼎,在一番晃动、挣扎与不甘之后,被缓缓撬离地面。
  
  5.
  “不是说你向冷山王借兵十万么?你借来的兵呢?”奥兹德打量着眼前的孩子。一别经年,这孩子头发长了,几乎及肩,身体也窜高不少。
  “在!”一声响亮的应答,林德曼身后雄赳赳地站出一个人来,却是白发苍苍。奥兹德这才注意到有一个随林德曼一起来的人,一个老人,五六十岁模样的老人,虽然老,腰板却站得挺直。
  奥兹德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这个人,问林德曼:“你的兵?就一个?”林德曼将苍白的脸扭过一遍,嘴唇倔强地抿着,不说话。奥兹德望一眼穆兹,穆兹也正望着别处。
  奥兹德满腹狐疑,只得自己追问:“你不是举起了鼎,冷山王借给你兵么?”见林德曼还是不说话,奥兹德忽然不可置信道:“冷山那老抠不会只借给你一个兵吧?这也太能耍赖了吧?!”
  林德曼微微垂了头去,低声辩解道:“冷山王说的也没错,他当初只答应我借兵,可没说借我多少。”
  “滚!你这个笨蛋!”奥兹德勃然大怒。林德曼一拧脖子,转身就走。
  “站住!”只听奥兹德喝道,林德曼只得停下。奥兹德几步奔过来,一把扯下林德曼胸前的银狐族徽,力气大得顺便撕下一块布来,“饿死街头时别说是我敏特族的人!”
  泪水漫上林德曼的眼睛,他加快步伐,几步抢下台阶,直欲早一刻离开这个让自己倍觉屈辱的宰相府邸。奥兹德却依旧气闷难消,朝林德曼的背影喊道:“你要真能借来十万雄兵,我就把这宰相位子还给你!”一老一少,在奥兹德气急败坏的声音里渐去渐远。孩子一直没有回头,那白发老者倒是几次顾盼。
  过了好久,奥兹德还没消气。他招招手,穆兹走了过来。奥兹德说:“去做个银狐族徽,”奥兹德语气顿了顿,抬首四顾了一会,随手向门外一指,“做那么大。”穆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院中立着个负责警戒的士兵,手持一张盾牌。
  “那么大?”穆兹吃了一惊,“干什么用?”
  “冷山宫廷商队一年能赚多少钱?”奥兹德却忽然换了话题。
  穆兹侧头想了想:“大概十万吧。”
  “那就把做好的族徽十万卖给他们,让他们抬回去送给冷山王那个老头儿,请他以后认清楚点我敏特族的银狐族徽。”
  穆兹犹疑道:“要是他们不肯买呢?”
  奥兹德一瞪眼:“那就不许他们离开荆原,直到他们肯买为止!”
  穆兹点头,随后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大人,那孩子真的会饿死街头的。”
  “就让他饿死好了。”
  穆兹不敢再接话,转身离去。
  有淡淡的花香随风而至,是安妮最喜欢的茉莉花香。奥兹德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安妮,看看吧,看看你和菲利普的脓包儿子,他就要饿死街头了。你宁可死,也不愿意留下来照顾他,我为什么要照顾你们的儿子?反正全大陆的人都说,我害死了我弟弟、你丈夫,又逼死了你,现在,我不介意再加多一个罪名,把你们的儿子也送去陪你们。我要你在天堂里后悔你的自杀,你的放弃。”奥兹德嘴里嘟囔着这些,眼中已是泪水长流。
  
  6.
  屋檐上的冰凌每天都在滴水,却总是滴不尽,白天化去泰半,夜晚重新续接,残冬犹在。林德曼向门外望去,身高几及门框。远处是睡意沉沉的大海。
  七年前,林德曼带着他从冷山借来的那个老兵,在王都莫巴洛流浪数月。如奥兹德所预言,他差点就饿死在街头。他身无长物,自尊心又让他不肯接纳别人的帮助,只靠那个冷山老兵做零工勉强果腹。事实上,那时候的他,宁愿就那样死去。
  他决定离开莫巴洛城,那个让他痛苦的城市。冷山老兵于是带着他一路向西,最后停在了这里——卧驼峰。除两座主峰外,另有悬崖峭壁切入海面,山上建有几座古堡,夏天偶有一两家贵族来此渡假,也是一两日即去,其余时间人烟罕见。冷山老人家入伍前是个猎户,他教会林德曼打野味、摘野果、建木屋。他们把这座木屋建在这个面朝大海的山坡上。现在,林德曼一个人住在木屋里,去年,思乡情切的老人家已返回冷山。
  明天,林德曼要启程进王都。一个月后,是叔父奥兹德的寿辰,他坚持每年都去拜望他的这个大仇。每年一次,仅此一次。去时,林德曼往往会带一些自己捕猎的山货给奥兹德,就连奥兹德都以为他已忘了仇恨。去年,奥兹德甚至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的杀父之仇?”
  林德曼记得他当时先是苦笑了一下。其实,他何尝不想手刃仇人呢。为此,这些年他不停地练剑,尤其是重剑,他希望随着他臂力的增长,起码能在力量上压倒叔父。可是,每次见面,叔父和他比试剑法,总是干脆利落地就把他打翻在地,他没有一次能赢了奥兹德。他几乎就要绝望了。
  不过,林德曼对自己接下来的回答颇为满意,至今回味。他说:“叔父,我不用自己拔刀,就能杀了你。”坐在对面的奥兹德挑了挑眉:“哦?”林德曼边玩弄手里的刀,边慢条斯理道:“叔父,您没听说过么?岁月,岁月是一把杀猪刀。这么多年来,我每年进王都一次,就是来见证岁月杀猪的过程。”当时,叔父奥兹德听了,自然大怒,一把掀翻桌子,紧跟着一脚把林德曼踹到了地上。可林德曼每次想起这些,脸上依旧浮起笑容。明天他就要上路,去见证岁月帮他复仇的又一年的成果。奥兹德的头上总该生一些白发出来了吧?他挺拔的背,何时才能有一点佝偻呢?
  天已近黄昏,现在,他在等夸父的足音,和黑影的到来。他需要在临行前做个道别。
  黑影是一只精灵族的猫,会驾驶魔法卷轴。林德曼第一次看到它时,是在小木屋建好不久,他偶然发现有个东西正在窗外探头探脑,往屋子里张望。他追出门去,就看到一只浑身漆黑的猫,蹲坐在一个小小的卷轴上,卷轴浮在空中。竟是一只会驾驭魔法卷轴的猫。再后来,见多识广的冷山老人家告诉林德曼,那应该是只精灵族的猫,却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山林里。林德曼给它起名黑影。
  后来,他常常看到黑影。卷轴上的黑影总是右爪虚虚地搭在左爪上,这个姿势让它显得非常优雅。很久以后,和黑影混熟,黑影开始跳下卷轴进小木屋来玩,或者自己挑些肉干果脯,林德曼才发现,它左爪只剩了三个脚趾,它一直都很巧妙的用坐姿隐瞒它的缺陷。
  黑影的出现,或前或后,总是和夸父的足音一起。起初,林德曼相信,那是天堂里的母亲送来的声音。年幼时,母亲曾给他讲过,东方巨人夸父追日的故事,那故事里的不放弃、不舍弃,林德曼觉得,正是母亲要通过足音提醒他的。夸父的足音每次响起,都巨大无比,林德曼能想象出东方巨人夸父正甩开脚步追日,他硕大的脚踏过大地,让整个山林河谷为之颤抖,连同他身后这座卧驼峰。
  他一直以为黑影住在崖壁上的某处洞穴里。因为它每次总是驾着卷轴,直上悬崖而去。直到数月前的一天,黑影用卷轴载了些果肉后,并没有驾着卷轴直上峭壁,而是盘桓在一条小路入口。林德曼心中一动,跟了过去,在黑影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峰顶。那里,竟然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十四、五岁,金发及腰,像秋天成熟的麦浪。这处峰顶,他以前也来过。有一次,他觉得峭壁边站着有人,却什么也看不到,可他甚至听到有人在轻轻哭泣。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女孩拈着裙角,微微屈膝。见林德曼不明白,就朝着黑影的卷轴努努嘴,“我指食物。”
  “哈,怪不得,我一直奇怪黑影怎么这么能吃呢,没几天就又来要食物了。我的荣幸!我叫林德曼。”林德曼弯腰答礼。
  “克丽丝。”
  他们成了朋友,常常见面。女孩说她住在一处城堡,却从没邀请过林德曼去。而林德曼几次邀请她来小木屋做客,她也只是礼貌地感谢,并不曾造访。他们总是立在山头聊天,有时也席地而坐。他会带自己腌制的肉干果脯给女孩吃,女孩则偶尔会唱歌给他听,林德曼相信,那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有时候,聊天久了,林德曼想送她回家,女孩总是执拗地推辞。就连林德曼要目送她先离去的请求,都被拒绝,林德曼为此有些沮丧。有一次他刚走又折回头,想和女孩再说什么,那女孩却已不见,林德曼为此惊奇不已。后来他想,既然黑影是精灵族的猫,女孩说不定也是精灵吧,可他第二天去问女孩时,女孩却笃定地告诉他,她是人族。后来,林德曼不再纠结这些问题,他想,只要能常常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见到她的笑,也就好了。
  又一次,他邀请女孩跳一曲舞,想不到女孩的脸色忽然变得忧伤。女孩没有应允他的邀舞,却开始给他讲述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国王,很爱他的女儿,特别是他的小女儿。小公主七岁,有一双轻盈的腿,可以像蜻蜓一样踩着池塘里的荷叶跳舞。有一天,王国来了位不速之客,是魔族的一个女伯爵。她找到国王,要他和魔族合作,一起侵略别的国家。国王不肯。
  “恰好这时,小公主跑来找国王,国王开心地把她抱在怀里。女伯爵知道这就是国王最疼爱的小公主,于是对她下了一道魔咒。那魔咒说:‘整个王国将因你而不得安宁’。
  “国王虽然很爱小公主,可是,他知道不可以和魔族合作。他遍寻法师为公主解咒,可所有的魔法师都说,女伯爵在施下咒语时,将她内心最深的那份怨念种在了其中。除非能针对那份怨念进行破解,否则咒语无法解开。可没有人能猜出,女伯爵将怎样的怨念种入了咒语。
  “中了魔咒的小公主,觉得自己的身子像大山一样沉重,每一步迈出都需竭尽全力。她每跨出一步,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犹如一个巨人走来,大地会为之震颤。国王这才知道,这就是咒语里‘整个王国将因你而不得安宁’的含义。小公主不知道自己中了魔咒,她不停地哭闹,想要跳舞。可是,她实在跳不动。”
  这个故事,女孩每次只讲一段,至今还未讲完。女孩答应过林德曼,今晚道别前,把故事的结局告诉他。
  “咚——咚——咚——”,夸父的足音如约而至,每一下都缓慢、有力,而又悠长,地面开始震颤,树木开始发抖,林鸟开始乱飞。很快,黑影就驾着卷轴出现在门外。林德曼一边和黑影打招呼,一边把食物麻利地搬上卷轴。它知道这个卷轴不可小觑,搭载一头小猪大概都不成问题。食物装毕,黑影驾驶卷轴,和林德曼一起沿山而上。女孩已经在峰顶坐着等待,林德曼和她说了一会话,就缠着她继续讲故事,女孩点点头,娓娓道:
  “国王眼见小公主想跳舞却不能,就想找一个大力士,托动小公主跳舞。于是在王宫前的广场上,举行了一次扛鼎活动。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没人能用双手举起大鼎。小公主渐渐明白了自己中了咒语,此生只怕再也不能跳舞。于是,她提出,想到一处没有人、却又可以望到海的地方居住。长这么大,她从没看过海。国王遂从外国贵族手里买下一处可以望海的古堡,并集中全国所有的高阶魔法师一起施法,众人拼尽全力,终于将小公主送上了山顶的古堡。小公主不喜人跟随,只同意国王隔段时间送些物品过来。国王派人布下结阵,让别人看不到那座古堡。陪小公主一起来到古堡的,只有一只叫做黑影的精灵猫,那是小公主幼时从集市的铁笼里买回来的,那时,它血淋淋地躺在铁笼里,已奄奄一息。”
  月色冰凉,女孩的声音也渐渐泛了凉意。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林德曼觉得自己喉头有些哽咽,他明白了女孩为什么总是坐着,或者站着,为什么不接受他的造访邀请和舞约。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了许久。女孩说我该走了,然后低语一声“天就晚,暮云四合”,就不见了,黑影也一起消失。林德曼发现,自己身旁只剩下一团暮云。“夸父的足音”随之响起,山林开始微微发颤,林德曼觉得自己能够看到,暮云遮挡下的女孩正佝偻着身子,艰难地迈步,他并且能听到她在轻轻啜泣。
  第二天,林德曼没有如期启程。他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去王都了。他想,不管他去还是不去,岁月依旧会帮他复仇,不需要他见证过程。他决定去找那个女孩,和她研究她身上魔咒的破解之法。他觉得这件事情在他心里更为迫切。
  他一夜未眠,天一亮就上山。黄昏时分,随着巨大的足音响起,他等来了女孩和黑影。
  “除了知道她心中的怨念,贝瑟芬妮的魔咒就没有别的破解之法么?”一见女孩,他就急急道。
  “贝瑟芬妮?”女孩疑惑地问。
  “就是那个魔族女伯爵。”
  女孩神情黯然:“这个问题父王也曾到处请教,得到的答复都一样:‘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所有的咒语都有解法。死亡可以破解一切咒语。’”
  风里,是长久的沉默。
  
  7.
  以前,每隔一段时间,林德曼就会背着兽皮等山货,到几十里以外的镇上去换米。自从认识克丽丝,他要换的种类多了起来,烹饪作料和香料是每次必不可少的,各种书籍,尤其是魔法教程,甚至还有黑影喜欢的绒球之类的玩具。
  这一次也不例外,林德曼背着一大包东西从镇上出来,就开始匆匆往山里赶。天色有些阴沉,林德曼加快步伐,埋头赶路。行至一转弯处,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林德曼来不及回头,反手一剑格去。对方出招快如闪电,瞬息之间,已经从上下左右不同方向,攻出七招。林德曼仓促之间挥剑护身,七招过后才有机会转过身去,看到的竟然是穆兹。
  穆兹哈哈一笑,收刀入鞘,拍着林德曼的肩膀嘉许道:“不错,不错,武功没有荒废!”林德曼心中却暗生惭愧。以往,他在林中练剑,每一株树都是叔父奥兹德的化身,他总是想着出招如何能出其不意,如何能狠绝无伦。可是,自从认识克丽丝,他每日练剑更多是为了取悦她。他的击剑动作变得滑稽可笑,有时,正在直上直下却忽然跌落,摔个四仰八叉;有时,又会不小心脚下一滑,踩到一堆兔子屎;他还会默契地和黑影搭戏,举着剑,在林中追着飞来飞去的黑影,笨拙地砍。都只为能搏她一笑。
  穆兹此来,是传达叔父奥兹德的口信,邀请他去观看杀猪,并说他已经三年没有看过杀猪了。穆兹很不理解林德曼居然会喜欢看杀猪,这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林德曼有这种爱好,穆兹问他这种事情有什么看头?林德曼大囧,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得顾左右言他,岔开话题。
  不过,经穆兹这样一提醒,林德曼才意识到自己竟将复仇抛之脑后三年,且已认识克丽丝三年。自从三年前他放弃了去看望奥兹德,他已三年没有回王都。他内心里对自己这个变化感到震惊和不知所措。于是,落落寡欢起来。穆兹本想告诉林德曼,奥兹德一直都在暗中照拂他,但是看林德曼闷闷的不说话,也就打住了话头。天色愈发浓黑,随时都会有暴雨来临的样子,俩人并肩向卧驼峰赶去。
  将进山时,大雨倾盆而降,雷声隆隆,回荡山谷之中,惊天动地。林德曼吃了一惊,他在卧驼峰居住十年,这样惊悚浩大的雨水还是第一次。雨越来越大,路上开始现有坍塌、滑坡,他们需小心绕行。忽然,林德曼停住了脚步,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黑影的尖叫!接着,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那确实是黑影的声音。而且,而且,让他发抖的是,他还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足音!足音虽然是夹杂在轰隆隆的雷声之中,几乎被淹没掉,但他还是听到了。而且,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林德曼开始发足狂奔,他不再绕行那些崩塌的山石,而是从其间纵跃而过。他脑子里全是黑影和克丽丝。精灵猫法力低微,魔法卷轴淋不得雨,这时候黑影没躲在古堡,却在雨里尖叫,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而克丽丝,为什么会有她的足音?她也在雨里么?她是想去救黑影么?林德曼身上背着的粮食、物品已经全部扔下,手里只抓着一把剑,疯了一样朝山上奔跑。穆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林德曼突然狂奔,也跟着奔跑起来,好几次差点被崩塌的山石撞下山去。
  最后一程,林德曼是咆哮着冲上山顶的,他一眼就看到大雨之中的克丽丝。她身后,峭壁正一片一片向下坍塌、滑落,可她显然已来不及离开,只能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动。黑影驾着卷轴,在她左右翻飞,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只能不断发出尖啸。不远处一棵巨树,正缓缓地压向克丽丝所在的位置。树干砸下的那一刹那,林德曼奋力将克丽丝扑倒在地,手中剑全力一撑,树干微微侧过一边。
  这时,克丽丝身下的山岩开始破裂、坍塌,克丽丝向下滑去。林德曼一手抓住克丽丝,一手抓住树枝,克丽丝双手也紧紧地抱住树干。随后而来的穆兹也扑上去,抓住克丽丝的两条手臂,想把克丽丝拽起。但他随即就吃了一惊,这个女孩子重得他根本提不动。黑影驾着卷轴,想顶住下滑的克丽丝,却始终不能。一株树、三个人、一只猫,向崖边缓缓滑去。
  克丽丝哭了:“你们放手吧,我这么重,会把你们一起拽下去的。”穆兹看一眼林德曼。林德曼却说:“别说话,抱紧树干!”大树的根终于被全部扯起,迅速向悬崖滑落。穆兹转而抓住林德曼,想把他拽出,可林德曼却始终死死地抓着克丽丝不放。最后的刹那,穆兹不得不放手,眼睁睁看着树木和两个孩子、还有那只黑猫,一起坠落悬崖。山谷里很久以后还在回响树木落下时的撞击声,黑猫的尖叫声,克丽丝的哭喊声。
  雨渐渐小了,林德曼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和克丽丝都被挂在半山腰伸出的一处树干上。树干不算粗,却把他们挂得很牢靠。克丽丝还没醒,脸上湿漉漉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林德曼叫了她几声,很久之后,克丽丝悠悠醒转。她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和林德曼,躺挂在半山腰的这株树干上。两人尽量坐稳了些,却对于如何上山或下谷一筹莫展。悬崖边不时有大鸟飞过,因此,当黑影驾着卷轴出现在面前时,他们竟然忘了尖叫,黑影身上、嘴边都是血,却依旧保持着右脚搭左足的优雅姿势。黑影看了他们两眼,驾着卷轴飞上崖顶。大半日后,黑影去而复回,从崖顶牵下一根绳子。穆兹把克丽丝、林德曼先后拽上悬崖,两人一落地就发现:克丽丝的脚步恢复了轻盈,可林德曼的右脚却疼得不能着地。
  三个月后,林德曼开始下地行走,可右脚,始终还是留下了问题,走快了就能看出有一点点跛。虽说有此遗憾,但是当他看到克丽丝的魔咒得解,心里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看到林德曼为自己跛了脚,克丽丝抱着林德曼一个劲地哭。那时,穆兹已回去王都很久。
  “林德曼,我们一起去王都看看吧,我还没逛过莫巴洛城呢,听说那里很繁花。”林德曼有些犹豫,他看看自己的脚,不知道叔父见到他这样,又会怎样嘲讽。但他还是朝克丽丝点点头。
  果然,奥兹德一见到他和克丽丝,精明的眼睛就看出了问题:“我以为你入林成虎去了,好嘛,现在彻底变猫了,还是一只瘸腿猫。”一旁的黑影突然朝奥兹德一呲牙,做出要扑击的样子,被林德曼制止。奥兹德却已看出了端倪:“哦,是我说错了,不是一只瘸腿猫,是两只瘸腿猫!”
  林德曼并未生气,他静静打量着叔父,三年不见,奥兹德老得厉害,颧骨都瘦得高高耸起了。他心中忽然有些凄凉。
  奥兹德神色一凛,对林德曼道:“有人在此等候你三天了,说是来借兵给你的。你马上就要成为将军了,只不知是否已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
  话音未落,帷幕后走出一个人。克丽丝见了,兴奋地大叫:“叔父!”,正是冷山亲王米罗依。米罗依走到林德曼面前,说道:“我冷山王乃是信人,当年既答应阁下借兵,就一定会守诺。现本王火狮团十万精兵随时听候差遣。”
  “是啊,贵国王当年承诺向这孩子借兵时,又没说什么时候借,过十年才借给,也算守信,是这样吧?”奥兹德在一旁挖苦道。
  “正是,正是!”米罗依像是听不出奥兹德的弦外之音,点头道:“现在借兵并不算违诺。只是,这十万雄兵敏特先生是要用来攻城略地,还是做大婚仪仗队,那就悉听尊便了。”冷山亲王说着,朝克丽丝挤了挤眼。
  克丽丝一脸通红,抓着米罗依的手臂,撒娇道:“叔父,他还没有向我求婚呢!”
  林德曼看着这一切,很久后,只听他说:“克丽丝,我爱你!”然后,他转向奥兹德说:“叔父,这十万人,我选择做我的婚礼仪仗队。”
  奥兹德一听,暴跳如雷,朝林德曼吼道:“那你的仇呢?不报仇了么?你这个懦夫!”喊着,眼泪竟哗哗地流了出来。众人呆住了。
  过一会,林德曼平静地说:“叔父,我已决定,我选择把我此后的人生献给爱,而不是恨。”
  那场婚礼,是荆原、冷山两国数十年来最盛大的一场。火狮军团十万精兵,甲胄森严,做送嫁队伍,冷山王肯亲自主持婚礼。婚礼在卧驼峰举行。自此,卧驼峰上,常常响起那句动听的咒语“天就晚,暮云四合”,然后,暮云四合下,常常传出那些幸福的歌声、笑声、低语声......
  
  克丽丝身上的魔咒破解那天,远在魔域的贝瑟芬妮身子突然一震,手中茶杯落地。她喃喃自语,不相信这世上竟有生死面前不离不弃的故事。幼时,她听大人讲笑话,一只黑熊追两个人,一个人弯腰系鞋带,另一个人问你系鞋带干什么,那人回答,我要跑得比你快。等她长大,和最爱的男人一起遇上雪狼时,她明白了那个笑话不仅仅是笑话。那个男人丢下她一个人逃生了。她被雪狼拖翻在地,浑身啃咬,奄奄一息之际,黑暗女神塔丝雅现身救下她。从此,她献身给黑暗神殿。她以为她这份怨念永无破解可能,不意却被荆原国银狐宰相家族的人和冷山公主合力破解。这是天意么?是黑暗女神在启示我,西方无隙可乘么?贝瑟芬妮沮丧不已,来到奥兹大陆的地图前,目光从西到东扫过,最后停留在东方的都恩。渐渐的,她看到都恩上空大火熊熊,无数亡灵正从那里涌出。贝瑟芬妮的目光越来越冷。
  
  最近的奥兹德一直在流泪。他想起了安妮,想起那天林德曼当着众人的面对克丽丝说,我爱你,那个时候,克丽丝笑得有多甜。他想起安妮曾抱怨,他从没向她说过那三个字。他苦笑,原来,爱是要说出来对方才知道么?安妮说过,菲利普每天会说很多次爱她。奥兹德回想一番后,发现自己真的没向任何人说过爱,无论对父亲,对母亲,对弟弟,对安妮。
  他的酒喝得更多,泪流得更久。
  8.
  “传位给我?”林德曼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穆兹。
  “是的,”穆兹神情落寞,点头到,“大人病危期间就召集四长老立定遗嘱,相位传你。他说这位子两年前就该还给你了,因为他答应过你,如果你真能借到十万雄兵,就把宰相的位子还给你。”
  林德曼一时无语,过一会,他问道:“叔父怎么去的?”
  “老毛病了,吐血。”穆兹道,眼睛里有一抹淡淡的悲伤。穆兹又补充道:“是那次跑马落下的病根。”一听“跑马”二字,林德曼的眼睛一亮,想了想,他还是问了出来:“就是和我父亲那次么?”穆兹点点头:“恩。”
  风有些冷,林德曼以为跑马话题就到此为止了。不料,穆兹忽然激动地说:“我相信大人没有杀你父亲。那天我的马跑在后面,就听前面哗啦啦一片巨响,等我追上他们兄弟二人的时候,你父亲已经满嘴鲜血躺在地上,大人正发狂地拽着你父亲的马鞭打。那马开始踢他,终于有一脚踢中了他的胸口。你父亲最后是死在大人怀里的,你没看见他抱着你父亲尸体嚎啕大哭的情景,他嘴里一口一口地吐着鲜血他丝毫不管。那份悲痛,不是能装出来的。我后来注意到路边有几块大石,想是从山坡突然滚落,惊了马,你父亲才会摔下马去。可是,只因宰相大人在人前对你父亲总是冷冷的样子,人们就一致认为是他谋害了你父亲。而他,那样一个骄傲到极致的人,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是不肯叫屈的吧。我想,你父母的过世,没有人比他更痛苦。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弟、心爱的女人离开这个世界,却无能为力,他内心为此,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自己的惩罚。甚至恨不能死在你手里。你母亲的死,更谈不上大人的关系。安妮爱你父亲极深,你父亲过世,她是绝不愿独活的。”
  林德曼又和穆兹聊了一会他父亲和叔父的死,菲利普在临终前和奥兹德说过些什么,看来没人知道。不过,这次聊天,林德曼意外地得知,穆兹竟然是都恩人,是父亲当年从角斗场里买回来的角斗士。难怪后来虽然跟了奥兹德,却还是处处护着他。
  穆兹从卧驼峰告辞而出时,已经黄昏,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远地拖在身后不想离去的样子,像在留恋什么。可穆兹内心,却觉得已了无牵挂。
  关于林德曼父亲的死,穆兹始终没有告诉林德曼,他父亲临终,没有托他照顾妻子,没有托他照顾失怙的儿子,却托他照顾兄长奥兹德,那句话是这么说的:“穆兹,帮我照顾奥兹德,他是那么骄傲的人!”
  至于奥兹德临去时,穆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奥兹德喷出一口鲜血喊道:“这究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还是奖赏?”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想知道穆兹说了什么,可穆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林德曼。他告诉奥兹德的是:“林德曼是您的儿子。”
  
  当晚,卧驼峰山顶,两个人影立在风里。
  “克丽丝,我的仇已经报了。可为什么,我没有觉得开心?”
  伴随一声叹息,温柔的呢喃声响起:“天就晚,暮云四合”。两个人影渐渐消失。同时,从那朵慢慢合起的暮云之下,传出一个年轻男子轻轻的啜泣。
  
  一个月后,荆原王都莫巴洛城迎来他们新一任的宰相——二十二岁的林德曼•敏特侯爵。敏特族四大长老齐齐出迎,人们竞相围观。林德曼身材挺拔,快行时能看出右足微跛。冷山王国的小公主、林德曼的妻子克丽丝,挎着林德曼的臂弯,金发及腰。两人身旁飞着一个魔法卷轴,一个亚麻短发的男婴在卷轴上爬来爬去,一只精灵族的黑猫左窜右跳,不停地把男婴往卷轴中间赶,生怕他掉下卷轴去。如果猫会流汗的话,那只黑猫大概已累得满头大汗了。
  那年,是魔法历两千九百九十三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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