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16帖)
(作者:小蜗牛;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4/5/9 18:14:23)
[05]乌鸦在唱歌[外围14杀,在渭之将,2010/11/21 ]
马甲:珊瑚
当四野的鲜花盛开
当百灵鸟的歌声响起
请不要忘记
坐下来
听一曲乌鸦的歌唱
—— 题记
一、白鹰的梦
我的刀只是轻轻一抹,她就倒下,伏在她父亲的尸身上。一头长发从背后覆盖着她,好似一只漆黑的乌鸦张开翅膀,将她拥搂在怀。
我是一个土匪,因此,我常常拔刀。我的刀下没有对错,只有约定。很多时候,我替自己劫财,同时也替别人杀人。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些人死。我只知道,我必须守约。
做土匪不是我的选择,可是,我毕竟做了土匪。每个人的一生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在做不得已的事。而我,既然做了土匪,手里提了刀,我就必须得出刀。
我的刀能让我的弟兄们快乐,他们喜欢看我出刀时的样子,有的是喜欢鲜血飞溅时的艳丽如花,有的是喜欢刀入肉体时的美妙声音,当然,还有人只是喜欢我手中黑鸦的刀光,据他们说,我拔出黑鸦时刹那的光,能给他们带来无与伦比的兴奋。
可是,他们不知道,拔刀的那刻,其实是我心中最迷茫的时刻。
我不知道我已拔过多少次刀,也不知道我还要拔多少次,我甚至不记得我的第一次拔刀。很多次,我问自己,为什么我是一个土匪?为什么我要杀自己不认识的人?他们中有人说,我生来就是土匪,因为我是土匪的儿子;也有人说,我的父母是被土匪劫杀,所以我才被带入匪窝,在这里长大。
我习惯了拔刀,拔刀于我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只是,我没有想到,那次拔刀,黑鸦刀下倒下的那头黑发,让我从此陷入梦魇。
梦里,我不停地拔刀。我拔刀的手臂有些发软,速度有些滞涩,黑鸦刀在空中会有片刻的停顿。我面前是长及腰际的一头黑发,我可以用我手中的黑鸦发誓,我和它从没见过这么柔润光泽的一头黑发。那一刻,我竟然产生出用手的冲动。是的,我不想再用刀,而是想用手,去抚摸那头黑缎般的长发。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让他们挣扎的梦,我们会在那个梦里反复挣扎,却无力自拔。可是,我在这个梦里的挣扎,你们也许理解错了。我不是挣扎着想扔掉刀,或者,挣扎着想用另一只手去抚摸那头黑发。我一次次地拔刀、收刀,我一次次地努力尝试,只是想找到一个角度,可以让我在出刀之前,看清她的面容。是的,我渴望知道,那一头乌发的下面,有着怎样的眉、怎样的眼、怎样的唇。
我在梦里尝试过很多次,却总是找不到一个角度出刀,一个可以看清她面孔的角度。无数次的挣扎后,我实在是精疲力竭之,于是,我大吼一声出刀,瞬间,鲜血飞溅,她殷红的血灿若残阳。软软地,她匍匐在我脚下,黑发覆体,我依旧没能看清她的模样。
梦里,她的血溅上我的脸,那是第一次,我的脸被死人的血溅上。我伸手一抹,就醒了,手上湿漉漉的,我竟然哭了。
醒来,我问我的兄弟,他们当时,就像以往我拔刀时一样,站在我身后,我想他们一定比我看得清楚,一定能告诉我她的长相,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
我那颗浮躁的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放,我开始留意长头发的女人。戏园子里、集市上、宴会上,只要有长发女人从我面前走过,就能带走我的目光,而如果,她们能在我面前旋起、或者舞动那头长发,就更加会让我目不转睛。
弟兄们开始有意无意地给我弄来长头发的女人,可是,不管这些长发女人怎样娇媚,怎样温存,都不能让我忘怀那个女子,忘记她的黑发。
那是我见过的最长、最亮丽的一头黑发。
我常常回忆那天的情形,她伏在父亲身上,似乎是小时候临睡前,听完故事,抱着父亲沉沉睡去。我忘不了她的黑发从背后拥抱她的情景。想到这里,我会看看手中的黑鸦刀,是的,她的黑发就像乌鸦的翅膀。
醉酒、沉沦和梦魇,充满我的生活。哦,对了,还有仇杀。仇杀是江湖永远的主题。杀人者,也被人杀。不是我杀人,就是人杀我。
来杀我的刀客从没间断,我也从没放在心上。我是白色的鹰,刀是黑色的鸦,没有人能比我们更快。黑鸦会以闪电般的飞翔,划过刺客的喉咙,或者击穿他们的心脏。
如果你问我,有什么刺客还让我有点印象的话,那就是最近的一批刺客。他们或老或少、或刀或剑,都带着同一种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恍惚是一种花味或者泥土味,却又让我说不太清。
那天,也正是这种奇怪的味道,将我引至一座小园前。
二、柳栖鸦的曼珠沙华
他一进园,我就知道,他不是来买花的。
“这刀好漂亮”我说。
“它叫黑鸦。”
其实,我也不是卖花的。
在京城,我是莳花馆的头牌,人们叫我珊瑚姑娘。在这座西南小镇,花客们叫我“小曼”,叫我“珠珠”,叫我“沙儿”,叫我“华”,因为我种了一园的曼珠沙华,并以卖花为生。
我带着小乔,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小镇,不是为了卖花,只是为了杀一个人,一个叫白鹰的土匪,他有一把刀,叫做黑鸦。
我本姓柳,名栖鸦,母亲早逝,是父亲将我和姐姐养大。少时,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跳进窗棂时,我就会和姐姐一起坐在梳妆台前,从梳头开始我们的一天。我的姐姐叫柳乱蝉,我们两个都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现在,姐姐的黑发与父亲一起,已长眠在怒江西畔的幽谷。
而杀他们的人,就在我眼前。
他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了。”
他忽然伸出手,想握住我的头发,却被我闪开。
他就那样站着,手空空地握在空中,发了一会呆,看看我,又看看花,然后离去。
他走了好久,我才恍惚从梦中醒来,我发现自己吓得浑身发抖。小乔扶我坐下,我抱着他边哭边说:“我以为白鹰会杀了我。”
我哭了一会,却突然又想,父亲和姐姐都已亡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漂泊,还不如让我死,白鹰杀了我也好。
于是我哭得更凶。
七天后,他又来了。
这次,他倒像个花客,在园里赏花。
有好久,他停在一丛鲜红的曼珠沙华前。
“这些花真美!”他痴痴地看着花丛。
一阵风吹过,满园的曼珠沙华摇曳起来,它们姿态舒展、袅娜而舞,每一朵花都在蛊惑我。我听到它们对我耳语:“让眼前这个土匪的血喷薄而出吧,让他的每滴血都英姿勃发地绽放开来,艳美如曼珠沙华,让他鲜亮的血色和浓郁的花色混为一体,跳动出最绚烂光焰。”
这样的耳语中,一阵阵晕眩袭向我,我几乎不能呼吸。于是,我闭起眼,从袖中拔出匕首,猛然刺出。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是怕看见我的血,开成眼前的曼珠沙华么?”他捉住我的手腕,轻声说,“其实,曼珠沙华这么美,我的血怎么配开成这样。”
我手臂酸软,被他捏得很痛。他像摘下枝头的一朵花,轻轻摘走我的匕首,将它扔入花丛。
随后,他进花丛采了几束曼珠沙华,仔细地编成一个花环,给我戴上。
我一把扯下花环,将它狠狠撕烂,用力抛出花园的围墙。
他望着花环飞去的方向,又开始发呆,隔了好一会,转身走了。
又是七天,他第三次来到我的花园。
当他站着赏花时,我握着弯刀,来到他身后。
他没有回头,依旧赏花,边看边说:“你手中的刀握得不够紧。不过,刀已够冷,距离也已够近,我颈脖最柔软处正对你的刀锋,你的刀刃已经在闪着寒光,这样的出刀角度是最佳的。不要手抖,你要毫不迟疑地、在我拥抱你之前,将刀刺出并还鞘,让我的血来不及开成妖冶的曼珠沙华。”
他说毕,突然转身,将我扯入怀中,吻上我的唇。
我拿刀的手被他扭着,只好用另一只手和脚对他拳打脚踢,许久才挣脱。
天上开始下雨,他向园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我还会来”。
雨越下越大,我站在园中,任由雨水浇淋。我冲进花丛,挥刀就砍。我能听到曼珠沙华在我刀下发出的惨叫,那些清脆娇嫩的破裂之声抽打我心,那些鲜红的、雪白的、紫色的、粉嫩的花瓣在雨中纷飞而起,又纷飞而落,美丽而无助。
我忽然放声大哭,扔下刀,坐在泥里,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一个弱女子?为什么我杀不了他?”
三、乔福生的刀
我在屋里听着阿鸦哭喊,却不能动弹。
我浑身发冷,整个人哆嗦成一团。
我知道阿鸦来到这个小镇,就是为了杀这个人,她把所有银子都用来雇请杀手,可是,却没有一个刺杀成功。
有一次,一个杀手好不容易爬回花园,可还是死了。我帮着阿鸦将死去的杀手埋在曼珠沙华之下。我的手抖得厉害,尖头花镐没法掘土,曼珠沙华的根不小心被我砍伤,流出白色的汁液,象一道白光直刺我的眼睛,我蹲在刨开的花土旁大口喘气,呕吐起来。
阿鸦说:“你去晒晒太阳吧,我来就好。”
我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放弃花镐,回到阳光下。
她一个人在花丛忙碌,还不忘时不时回头,对我莞尔一笑。
我第一次见到阿鸦,她也是站在曼珠沙华丛中对着我笑。
我父亲是拳匪,朝廷开始剿匪时,我被送入京城柳家避祸。
和我一起被送去的,还有牛皮包裹的三把短刀,是父亲的遗物。
父亲给我起名乔无敌,老爷给我起名乔三刀。
可是,这两个名字我都不喜欢。
于是,大家叫我小乔。
那时,阿鸦已经是莳花馆的珊瑚姑娘,偶尔回家小住。
我听人说,老爷坐过牢,是阿鸦将自己卖入莳花馆,才筹钱救了老爷。
因为她的名字,我喜欢上了乌鸦。
我学着和树上的乌鸦说话,就好像和阿鸦说。
慢慢地,我听懂了乌鸦的语言。
那只公乌鸦对母乌鸦说:你累了,去歇会吧。
母乌鸦说:我还要给小乌鸦抓虫子。
我于是会将抓到的蚯蚓高高挂起,让乌鸦远远就能看到。
如果我的心有什么可以撕裂它的话,那就是阿鸦的哭声。
我曾经怨恨过父亲,因为他几乎没有照顾过我。
可是现在,我却想向他求助。
我打开父亲留下的牛皮包裹,三把短刀静静躺在一起。
父亲一定杀过人吧。
我希望父亲的在天之灵,赐我以杀人的勇气。
第二天,我拿着一把短刀,上山找到白鹰。
他冷冷地打量我几眼,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刀是好刀,可是你会用么?”
我一咬牙,从后面挥刀扑上。
我只是觉得眼前一花,我的短刀就脱了手,飞入山谷。
我窘极,也怒极,大吼一声,重新扑上,挥拳向白鹰打去。
白鹰轻轻一闪,连刀带鞘,重重砸下。
我的右腿断了。
白鹰将我丢在小园门口就走了。
临去时,他说:你杀不了我的。
阿鸦流着泪说:“小乔,别去了,你杀不了他”。
我笑了笑:“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曼珠沙华下。”
因为那里可以看到你笑。
后半句话我没有说。
一个月后,我带着第二把刀上了山。
这一次,我的短刀又飞入了山谷。
我断了一只手。
阿鸦抱着我,哭着求我:“小乔,别去了,这仇我不报了”。
我轻声说:“我叫福生,乔福生。”
为了你的幸福而生。
后半句话我没有说。
又一个月后,我带着最后一把刀上了山。
“她那么想我死么?”白鹰问,怅然若失。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握短刀,寻找出刀机会。
他忽然笑了:“既然这样,我就遂了她的愿吧。”
我发现他的眼里有了泪。
他一伸手,抓住我拿刀的手,用力一拽,我的刀没入他的小腹。
殷红的血顺着刀柄慢慢涌出。
他把头抵在我肩头,吃力地说:“帮我带个花环给她。”
我把花环放在阿鸦床头,告诉她,白鹰死了。
阿鸦一下坐了起来,仰望着我,张开嘴,却没有说话。
过一会,她低下头,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悄悄走出房外,抬头正看到一群乌鸦张开翅膀飞过。
那些乌鸦唱着歌,歌声渐渐远去。
本帖贴杀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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