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策]卓亦锋

爱如罂粟（帖杀花小蝶，参评） Post By：2012-3-9 21:29:40

【爱如罂粟】　
　　
　　爱情能让人柔软，也能让人疯狂。爱存宽厚，如沐春天，爱走极端，如嚼罂粟。


　　1、
　　夜深，竹林灌木掩蔽的抱月台，安静地沉浸在夜色之中，抱月台四周青苔厚绿，显然这里已是很久没人来过。萧南山捧着一坛女儿红，独吞。
　　萧南山，百战会大当家，啸月银枪独步武林。膝下一女，常游历于江湖，少有归家。妻子念雅在女儿两岁的时候，山体滑坡，意外身亡。
　　此时，他手中紧握一块眉月玉佩，久久地凝望。吞一口酒，皱一下眉。
　　往事如潮袭来。
　　
　　2、
　　“为人臣子，理应身先士卒。”说话的人是萧南山的结义兄弟，当朝左将军龙辅。二十刚出头，健朗刚直。
　　“二弟，忠不可愚啊，为什么是密令，而不是公开征伐？”萧南山提起女儿红把龙辅面前的青瓷碗斟满，也给自已满上。
　　“大哥，将士们整装待发，如箭在弦上，唉，不提也罢，干！”龙辅端起碗一饮而尽，“大哥，再满上。”
　　“二弟，差不多了，夜色已深，还是早些歇息。”萧南山起身去扶微醉的龙辅。一个踉跄，龙辅衣襟内掉下一样东西。萧南山弯腰拾起，递给龙辅。
　　“大哥，眉月玉佩是兄弟的传家之宝，娘临终前交于我，是给未来龙家媳妇的。你看，象不象天上弯弯的月亮，如女子的清眉。”
　　萧南山接过玉佩端详，的确状如新月，俄碧料子，颜色菠菜绿，绿得很纯，厚实，圆润剔透。“那你就好好收着，大哥就等着喝你的喜酒。”说完把眉月玉佩还给龙辅，兄弟二人相扶离开抱月台。
　　途中，萧南山见到一方白色丝巾，顺手拾起，只见上面绣有一朵紫色虞美人，正端详，微醉的龙辅抬眼问：“哪位姑娘的？”
　　萧南山看着龙辅的醉态，脑海里浮现出温柔的念雅与执拗的沈江歌，微微一笑，没有做答。再看手中的丝巾也没有多想，当是府里那位姑娘掉的，随手弃于路边，扶着龙辅回屋。
　　
　　3、
　　“大当家的，那位姑娘醒了。”管家来报。
　　“知道了。”萧南山放下酒坛，竟自朝南院宁心阁走去。
　　宁心阁里灯火通明，侍女仆人挤满了屋子。檀木床上，躺着一位受伤的姑娘。
　　昨日里萧南山在落霞岭狩猎，追逐山兔走近竹溪，发现这位被山溪冲到涧边的姑娘。侍女帮这位姑娘换衣时，发现了戴在她身上的眉月玉佩。
　　一向遇事镇定自若，波澜不惊的萧南山，在接过眉月玉佩的瞬间，手在颤抖。大声嚷道：“快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快去……”
　　姑娘醒来什么也记不清，不知道落涧的过程，只有一些生活的零星片段，令她不知所措，原本清澈的双瞳装满了惊恐，望着周围的人，退缩到床角。当看到萧南山手中的眉月玉佩，她又象狼一样，犀利地抢过，其速度之快，下手之准，令萧南山错愕。这一串的动作，显露出了上乘武功。
　　大夫说，这是坠落山涧时头部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叫失忆。也不知几时才能好。
　　眉月玉佩，突如其来的失忆姑娘，萧南山回到书房，陷入了沉思。
　　信步走到抱月台，夜色中临风独立，愁眉不展。
　　
　　4、
　　二十年前，寒夜之中，兄弟二人抱月台一晤，如在眼前。
　　次日破晓，萧南山亲自送龙辅十里开外，千叮万嘱，不求百战功，但求人平安。
　　三个月后传来消息，左将军襄平侯龙辅率虎翼军迎战西域诸军，中伏战死，所部将校皆殁。龙将军尸骨无存。
　　那一夜萧山在抱月台一醉到天亮，三日后起程前往西域，几番寻查，无功而返。此后抱月台，除了他，不许任何人随意踏入。
　　眉月玉佩的再度出现，让他心存念想：二弟或许尚在人间，又或许这位姑娘与二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线索看似有了，偏姑娘失忆，亦如断了。
　　萧南山双手背于背后，纹风不动地立了许久，青丝宽袍在风中猎猎飞舞。
　　
　　5、
　　半个月后姑娘大好。病愈后的姑娘美丽动人，一双翦水双瞳如深山流转的清泉。侍女陪她四处走动。一日行至后山，看到翠绿色的竹林，清清流淌的山溪，周围清脆的鸟声，她情不自禁地哼了起来：“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了一粒籽发了一棵芽，么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
　　习惯在这个时间到这后山练枪的萧南山，听到这曲黄梅戏，惊呆了。
　　二弟龙辅，祖籍湖北黄梅县，喜欢家乡小调。这曲对花，兄弟二人曾在醉酒时踏月而歌。
　　他收住招势，静静地聆听，脑海里不停地翻转，龙辅，这位姑娘，这位姑娘，龙辅。
　　突然，耳畔传来冷芒破空之声。不好。
　　声未出口，但见两个蒙面人随着发出的冷芒，向姑娘直扑而去。剑光四射。
　　歌声嘎然而止，侍女惊呼。
　　只见她刹然转身，伸手一拈，一枝竹条摘入手中，舞成一圈青光，扫落了冷芒，顺势一挑，拔开了剑尖。其反应之敏捷再度令萧南山惊讶。他立于原地，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数十回合后，蒙面人占不了上风，被打翻在地，转身逃跑。
　　萧南山瞬急拦截：“来者何人”？
　　缠斗几下后，落败，自尽。
　　掀开蒙面，一个为中原人士，一个为西域人。
　　抬头看向身边的姑娘，她仍是一脸茫然，好象刚才的打斗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打斗，还手完全是本能。
　　问她可有回想起什么，她说，知道是中原人与西域人，记忆仍是零碎。
　　
　　6、
　　摩岭，岩洞。
　　“小织，查到什么了吗？”。说话的人，座在台阶上的虎皮椅上，他面上有道深深的疤痕，看起来很是恐怖，但只要细看，依然能发现受伤之前，这张脸是英气逼人的。
　　“回阿爹，没有，萧南山处事张驰有度，对女儿很好，看得出很怀念父亲，不似装假。”龙小织，萧南山救回的失忆少女。不，来到中原，她叫唐小织。父亲说这样行事好些。
　　“你懂什么，人心叵测，先下去休息。”刀疤脸冷声道。
　　“是，阿爹”。唐小织退出大厅，刀疤脸而对墙上斜插的火把，紧攥拳头，脸上青筋突显，
　　他就是左将军龙辅。
　　　　
　　7、
　　二十年前，抱月台之夜，醉话长天，如在眼前。
　　龙辅得皇上密令，孤军西进，虎翼军迎战西域诸军，中伏战死，所部将校皆殁。
　　他苏醒的时候，身上压着两具冰冷的尸体，眼前血染黄沙，大漠秃鹫放肆又饥渴地在头顶盘旋，猛里钻下来，叼一块尸肉，又迅速高飞。
　　全军皆没，独我其活，他拣起地上的刀，意欲自尽。
　　突然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凄怆呼救，他跑上沙丘，看到几个马贼正在欺凌一名年轻女子。龙辅紧握钢刀，冲向马贼，奋力搏杀后，几名马贼命尽归西，而他也在拚尽了力气之后倒在黄沙之中。
　　醒来的时候，躺在一条小河边，月色中天。
　　“你醒了，我叫呼兰晴，谢谢大侠相救，来吃点东西。”年轻女子道。
　　龙辅接过呼兰晴递来的兔肉，迟疑的眼光看着呼兰晴。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透着劫后余生的欢喜，软缎一样的黑发垂披到腰际。
　　“吃吧，我是用马把你驮到这里，兔肉是那个土筑屋里的，可能是猎户留下的。”她边说边指着右边的土筑屋。
　　“在下龙辅”他只告诉呼兰晴自己的名字，她也不曾问他为什么来到这里而且还身受重伤。
　　呼兰晴尽心尽力地帮他找草药疗伤。
　　半月相处，爱在这两个劫后余生的年青人心中滋生。没有密令，没有战争，放羊牧马日子过得平静又安详。只是他习惯在每一个月圆之夜，眺望中土，想念义兄。
　　三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两年后，一帮中原人闯进了他们的生活，挥下屠刀，妻子呼兰晴遇难身亡，他怀抱女儿龙小织，拚命搏杀，脸被来人划破，逼落悬崖，却幸免于难。
　　刀光剑影中，他注意到有一位刺客面蔽白巾，蔽于下巴地方，明显有一朵紫色虞美人。
　　这让他想起与萧南山抱月台惜别之夜，微醉中他看到萧南山手中就拿着一块绣有紫色虞美人白丝巾。
　　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他惊愕。
　　西域之战，途经要塞，率兵多少，几日行程，排兵布阵图，除了他自己知道，就只对萧南山一人提及。难道是他，是自已敬重的义兄出卖了自己？
　　
　　“阿爹，我走了”。小织前来辞行，打断了龙辅的回忆。
　　
　　8、
　　萧府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好象发生过什么事，大家显得很慌乱。
　　小织一踏进院落，管家就大声呼喊：“当家的，姑娘回来啦。”
　　萧南山大步走了出来，紧张的表情全挂在脸上：“你没事吧，没事就好。”
　　小织见父亲的这半天，侍女禀报萧南山救回的姑娘不见了。
　　萧南山先想着，小织虽说失去记忆，但本能反应下武功不弱，应该不会出事。但是等到天黑仍不见姑娘回来，他开始着急，想到竹林中的一幕，不禁后怕顿生。
　　“你去哪里，饿了没有？”萧南山慈祥道。
　　“我去集市上走走，迷路了，这才晚回，谢谢萧伯伯关心。”
　　管家忙张罗大家侍候姑娘。
　　小织与管家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闻到管家身上有一种极淡的香味，这香名叫梳萝，是产自西域月泉岸边，七月开花，花期只有正午一个时辰，味道清淡，世间独有。不懂的人会觉得此香与普通茉莉香味相同，只有长期接触梳萝的人才会知道，它的香味清如茉莉，但凉如薄荷。抹有这种香的人，走在人群中，常人只会想成是姑娘家用的普通茉莉香料，不会知道是梳萝。
　　小织与管家接触有些时日，就算刚才与姑娘们站一起，屋子里有着姑娘们的香味，染到他身上，但这种味道的独特，小织还是非常的清楚，自幼在月泉生长，与梳萝为伍。她狐疑的看着管家，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冷。
　　对，是冷。念头一闪，又过了。
　　随侍女们转到闺中。
　　而这厢，萧南山，却从小织闪躲的眼神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说不上是什么，但他几十年出生入死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这姑娘有秘密。
　　
　　9、
　　接下来的日子，萧南山一如既往地对小织嘘寒问暖。
　　小织依然在暗中观注萧南山的一举一动，查清父亲想得到的答案。
　　然而数月以来，一点头绪也没有，府里也没有人用白丝绢，更别说上面还绣花着紫色虞美人。萧南山也没有用绢巾的习惯。与他来往的都是会里的人，及一些江湖生意朋友。
　　线索好象就这么没了。
　　小织回禀父亲后，龙辅决定冒次险，直接面对萧南山。
　　顾城福得银庄，是萧南山另一桩产业。
　　三天前被洗，作案现场，留有西域人惯用的短刀。
　　能洗空顾城福得银庄，毫无疑问，是江湖一等一高手。萧南山属下并非窝囊之辈。
　　除了上报官府，萧南山亦亲自查办。
　　七日后，属下来报，发现西域人行踪。
　　管家，立于萧南山身后，一言不发，表情很是严肃。
　　
　　10、
　　摩岭，落木坡。
　　天风猎猎，四周静寂。
　　萧南山只身前往。龙辅立于萧南山对面。龙小织与西域一干人等身居其后。
　　萧南山与龙辅阔别二十年后，第一次相见。
　　龙辅的眼里窜动着复仇的火苗，似要燃烧整个丛林。
　　萧南山镇定自若。
　　“为什么？”龙辅问。
　　“名利。”萧南山答。
　　“还呼兰晴与我虎翼军将士的命来”。
　　“有本事就来拿”。
　　萧南山与龙辅交战在一起，数十招过后，只见龙辅腾空而起，无数柄三寸弯刀，如箭雨急射萧南山，这是积压了二十年的仇恨，其劲道有如一群猛虎下山。萧南山倒在血泊中。
　　龙辅走近跟前，轻蔑冷笑，接着笑声越来越狂，越来越凄怆。惊动丛林中鸟，拍翅而飞。落木坡下，急急走来一群人。
　　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萧南山。
　　龙辅大惊，转头看着倒地的，也是萧南山。
　　他愕然。
　　
　　11、
　　萧南山走近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因为血染，他脸庞边上的皮开始翻皱。萧南山一把掀开面皮，愕然露出一张秀美的脸。
　　“沈江歌，江歌……”萧南山吃惊后，一把抱起沈江歌，掌心抵在她的背心，输入真气。
　　此时的龙辅正抬掌劈向毫无防备的萧南山。
　　“不要，龙辅……”沈江歌低声道。“不要伤害南山，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萧南山与龙辅，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咯一口血，缓缓道：
　　“二十年前的那夜我因想念南山，夜入萧府。路过抱月台，恰逢你们两醉酒踏歌，出于好奇，便躲在一旁偷听，你们起身离开时，我急于躲避，掉落了丝巾。月色里看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龙辅西进战败，南山一直愁眉不展，为了使南山开心，我独自一人去了西域，看能不能找到你，那怕是尸体也好。第一次去，无功而返。
　　多年以后，我去边关办事，在一家西域人开的酒肆里，听到那个西域老板娘唱黄梅调，好奇去问，她说，她娘家那里几年前来了一个中原人，这黄梅调是跟这中原人的妻子学的。
　　带着一帮人二次去了西域，当在月泉边找到龙辅一家三口的时候，我接到了中原的飞鸽传书，你正与念雅成亲。
　　我一怒之下，把气撒在了龙辅身上，当时来不及易容，只好以丝巾蒙面。冲动之中，一位随从错手杀死了他的妻子。那一刻，我全因嫉妒与憎恨蒙蔽，迁怒龙辅，想我对你萧南山如此的好，你却在我离开中原之际娶念雅为妻。
　　回到中原，曾经无数次想亲手杀了南山与念雅，但面对南山时，又下不了手。念雅的死，真的与我无关，那真是个意外。
　　这些年，我在江湖杀人无数，但始终因为龙辅的事情不敢面对你。我易着容，换着不同的角色与身份，靠近你身边。
　　有次趁你府上管家回老家探亲之际，我易容成管家，惊愕的看到小织。我见过呼兰晴，她是那种美得叫人看一眼就能把记忆烙得很深的女子。小织象极了呼兰晴。
　　其后我就跟踪了她，发现了这一些。”
　　“二十年前，不是你向西域人告的密？”。龙辅问。
　　“真不是我。”沈江歌，气若游丝的说。“龙辅，对不起，真的不关萧南山的事，对…不…起……。”
　　
　　12、
　　沈江歌，以死亡来偿还她对萧南山的情债，对呼兰晴的命债。
　　只因她的一个嫉妒，让龙辅十几年饱受仇恨的折磨。
　　落木坡上，残阳如血。
　　萧南山，清瘦的脸庞，凭添几许苍凉。当初一个选择，令一人欢，又令一人痛。因为自己的一个选择，让沈江歌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也让二弟尝尽人间凄苦。
　　龙辅，那张刀疤脸，尽是苍桑。一战而败，得遇呼兰晴，原想过上塞外放羊牧马的平淡生活，终是逃不开命运的折磨。
　　好在，积在心头十几年的仇恨，随着沈江歌的死亡，烟消云散。
　　兄弟俩四目相对，老泪纵横。
　　夕阳沉下了山坡，没入了地平线。夜色笼罩了天地。
　　明天，将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