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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十三杀【策问天下】二轮参评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1帖)

(作者:红袖;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2/4/2 16:17:23)

10 [策]沈江歌

养猪养羊养你(帖杀封缪,参) Post By:2012-3-14 21:28:53 Post IP:58.53.148.144

我叫关衣屏,本是落魄书生,赶考时路遇盗匪几于丧命,幸被路过的三山派掌门“惊雨剑”封秋翳所救,得拜门下习武,所憾一无所成。名师出高徒,我算是一个反例了。然而,师父却还是像宠爱优秀的弟子那般宠爱我,让我跟在他身边,打理派里各项事务。
是的,当年的师父,白衣胜雪,耀眼得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可笑吧?我是男儿却喜欢上自己的师父。师父啊!!这样的我,有着断袖之癖,却无法言说;因为设下了连环计打破其他黑道门派的我,居然是暗恋师父的弟子、我是个怪胎,要是天下人知道了,估计整个流云剑派都要蒙羞,有时候我甚至诅咒上天,为什么要让我是一名男子?为什么不让我成为一名美丽多情的女子?这样就算是呆在师父身边,师徒相恋也总比断袖之癖不招江湖人耻笑吧。
师父病重的时候,我急得发疯,恨不得寻找天下所有的医生和所有的名贵药品来给师父治病。只是,内心里很是奇怪,为什么精明睿智的师父那天会上奸人的诡计,喝下那瓶毒药而让他们放了我?就让我死了不好么?要是师父这样做了,他就不会死了。我清楚地记得,师父临死前,伸出手擦掉我脸上的泪痕的时候,他说的话。
“屏儿,别哭,我走了,要自己照顾自己,有了委屈就去找我儿子。他会帮你的。”
师父临死之前,谁都不见,只留了我在他身边,这让师父的儿子颇为嫉妒。认为师父并没有给自己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权力,这让我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少主排斥。
师父就这么走了!自己还是依旧尽心尽力地帮着少主做事,只是因为这是师父的儿子,师母也是非常喜欢我,不断地给我介绍美丽的姑娘,只是,我心里一直也只有师父一个。只不过我又怎么能说出口呢?
有一个事情也是非常奇怪,只要师母给我介绍对象,少主绝对会百般阻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有一天……
“你知道我为什么阻止母亲大人给你介绍对象?”
我轻轻合上手里的书,望着他,淡淡地说道:“不知道。”
“那是因为我爹喜欢你!而且我发现,我的毛病跟他一样,也喜欢你了!每当母亲大人给你介绍女孩子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撕裂那样疼”。
“少主,你喝醉了!”看着少主手里和桌上的一瓶瓶的杜康,我微微皱眉。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是,我却不能给他希望。我只好装成毫不在意,对少主越来越疏离。
可是少主却没有放弃,呆在我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就像是牛皮糖一样粘着我,我多数时间都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而他却像个孩子似的,一直唧唧歪歪的告诉我他自己一天里发生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抬起头,望着他笑一下,然后重新把头埋在书里。
他说累了,就会趴在我大腿上安睡。这样,我才能安静地想着师父,想着我们那时,他对我说过的话,为我做过的事。
有时候我想,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因为这样是最好的生活,可是,平静的生活总是会打破,没有一直一直的美好。
“难道你真的对我无动于衷,一点感觉都没有嘛?”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抬起趴在我大腿上的头,不依不饶拿眼看着我。
我合上书,笑笑说,“睡吧,少主,你累了!”
“不!我就不睡!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答复,我就不睡,每次都想蒙混过关”
“那我要说我喜欢你又怎么样,不喜欢你又怎么样呢?结果都是没有结果不是嘛?”
“可是我想要结果!一个今天你非要给出的结果!”
话音刚落,门一下被撞开!是师母!
“我就说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师父都对我若即若离,原来是你在勾引他!让他喜欢男人!现在又来祸害我儿子!”师母愤怒不已,拔剑向我冲来。
“母亲,我天生不喜欢女人,不关他的事。同样的,父亲不喜欢女人是我在三岁的时候发现的。只是,父亲必须有后,才被迫娶了你,根本不是屏的错,没有屏,还会有别的什么人。”
“闭嘴!你这个不孝子!今天我非杀了他不可!”
师母也是流云剑派的人,而且得到了师父的真传,只有师父才能真正与之抗衡。或许,今天我命要休矣。
我默默闭上眼睛,等待冰冷的剑刺到我身体里的感觉。可是,剑并没有刺进我的身体里,却听到师母的一声惊呼!
“啊!为什么!!!”
望着挡在我面前身上插着剑的少主,我的心忽然碎裂一地,猛然崩塌!一如当年师父撒手而去的感觉,原来,我早已放下师父,爱上了少主。
我冲上去,抱紧少主“少主!我……”
“乖,不哭,我没事,这一剑,得换你的爱,值了!”
“可是你的手臂有可能就废了!!这伤一剑断臂啊!”
“换来了你,值了。”
“你们走吧,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生活吧。药房里的药多带点走,我果然还是。。。。哎,算了,算了。”师母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谢过师母,替少主轻轻地处理伤口,生怕弄疼了他。尽管他疼的不时倒吸冷气,却一直温柔甜蜜地看着我为他包扎。我一边掉泪,一边为他包扎。或许,我真的不该是男儿。孽缘啊。
包扎完伤口,少主终于累得沉沉睡去,我就这么坐在地上,任由他枕着我的大腿。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就这样,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睁开眼,望着我,说,“亲爱的,我们养猪,养羊,还有,养你!”


五月吧十三杀【策问天下】二轮参评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2帖)

(作者:红袖;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2/4/2 16:18:12)

11 [策]龙昭灵

冬雪帖杀 封缪 参 Post By:2012-3-14 21:29:00 Post IP:115.193.128.152

冬雪
  
  
  
  
  
   1.
  
   初秋时分,长安古道上,两匹白马不紧不慢地走着。走在前面的马背上是一个一身红衣的姑娘,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俏丽,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左顾右盼,灵动非凡。走在后面的的马背上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青年,剑眉星目,身上背着一个包袱,马鞍上斜挂着一把长剑。
  
   只听前面的红衣少女转头向白衣青年说道:“大哥,还嫌我走得慢,你不是比我走得更慢?”清脆的嗓音如黄莺出谷,煞是动听。
  
   后面那白衣青年懒懒地回道:“还不是因为你走得慢?我若跑到你前面去,你又不知道会丢哪儿去啦!”
  
   红衣少女撅嘴做了个鬼脸:“人家不就偷偷去买个珠花嘛,值得一直记到现在?回家可不许对师叔讲哦。”
  
   “哼,你还知道害怕?那还不快点走?”那白衣青年假装生气,板着脸哼了一声。
  
   红衣少女嘻嘻一笑道:“那咱们走快点。”说完就拍马快跑起来。
  
   白衣青年摇摇头纵马跟上,这个妹子,从小被惯坏啦,一会风一会雨的,可一点儿也不像个姑娘家。
  
   突然前面的姑娘“吁”地一声停了下来,白衣青年急忙拉马停住。
  
   “大哥,你快看,前面躺着一个人。”
  
   白衣青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见路边的草丛里躺着一个身穿锦衣的女子。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一同下马走过去。
  
   白衣青年走到那女子身边,左右查看了一番,回头对红衣少女说道:“好像是中了‘修罗道’的独门‘蜜糖’。”
  
   红衣少女呀了一声:“‘修罗道’个个都是坏蛋,大哥你快救她吧。”
  
   白衣青年沉吟了一下:“我身上暂且没有药物,只能快马先把她带回家了。天黑前赶到家里配药应该还来得及。”
  
   红衣少女连忙跳上马说:“大哥,你抱她上马。咱们快点,天黑前到家没问题的。”
  
   白衣青年点点头,双手抱起那女子,横放在马前,二人快马加鞭,一路向前奔去。
  
   傍晚时分,两人赶到了一处大院子前,正是流云剑派封家。
  
   前面红衣少女大声嚷嚷道:“让开让开,我回来啦!”守门的两个小童一看是大小姐回来了,慌忙开门闪开。
  
   封采纵马就跑到了院子中,直到大厅门前才勒住马。
  
   钟于征看着封缪跟着封采纵马进门,站在大厅的台阶上冷着脸说:“缪儿,连你也不懂规矩了?都是你把她惯坏了!”
  
   封缪抱着那女子跳下马来,冲着钟于征道:“师叔,救人要紧,规矩不规矩的,又没有把门撞坏了。”
  
   封采将马绳甩给小童也急忙跑过来:“师叔,我们路上救了个姐姐,她中毒了。”
  
   钟于征这才看清封缪怀中的女子,脸色稍微缓了缓,却仍是冷冰冰的:“那就带到后院去吧,下次不要随便乱管闲事,你们知道她是什么人?”
  
   封缪和封采相对吐吐舌头,齐声低头说道:“知道了。”
  
   封缪抱着那女子一路来到封采的院子,将她放在了床上。
  
   “你先找人给她梳洗一下,我去配药。”封缪说完就闪出了屋外。
  
   封采答应了一声,走近看那女子,此时方才看清那姑娘的模样。那姑娘穿着一身黄中带红的衣裙,裙上粘了许多碎叶野草,也不知道在路边躺了多久。一张脸倒清丽脱俗,只可惜额头破了一块,留了一块血迹,倒像是贴着一块花瓣一般。看年纪,也只有十八九的样子。
  
   不多时封缪就配药回来,封采也已让人将那姑娘换洗了一番。
  
   封缪拿出金针沾上药汁,分别刺入那姑娘眉心、鼻心、手心、胸口四处大穴,又在她身上连拍了数掌。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那姑娘忽然“啊”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封采惊喜地围上前:“大哥,她醒了?”
  
   封缪摇摇头:“暂时还不会醒,大概还得昏睡个三五日方能清醒。这‘蜜糖’厉害得很,幸好她遇到了我们。”
  
   2.
  
   过了三天,那女子果然醒过来,只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因何受伤,也不记得被何人所伤,更奇怪的是她连自己姓什名谁也忘得一干二净。
  
   封缪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这“蜜糖”之毒不会伤及人脑呀,她怎么会忘了所有的事情呢?
  
   钟于征漠不关心,只有封采最开心。从小到大,一直被师叔和大哥管着,虽说大哥特别宠她,可总不如有个姐姐更贴心啊。
  
   于是封采给她起名叫“唐小织”,因为中了“蜜糖”的毒,所以姓“唐”。至于小织,她想有个知心的姐姐,于是叫“小织”。
  
   唐小织对这个名字没有异意,她已经记不起前尘往事了,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冥思苦想了七八天仍没有头绪之后,唐小织就接受了失忆的事实。每日和封采一起采采花,或者陪她一起练练剑。
  
   说来也奇怪,唐小织把什么都忘了,武功一道却没有完全忘记。某日封采练剑时,故意和她玩闹,一剑向她刺去,本就是个虚招只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却被唐小织用一根树枝打败了。
  
   封采又惊又佩,缠着唐小织教她剑法,唐小织却又想不起剑法招式了。封采失望之余就缠着唐小织要教她流云剑法,并美其名曰说:“小织姐姐,你那么厉害,如果学了我们流云剑法,我就让你当流云派大师姐!”
  
   唐小织笑道:“大师姐岂是那么好当的?我若学不好岂不是给流云剑派丢脸?”
  
   封采摇着她的胳膊道:“小织姐姐你就学吧学吧,学完了我们姐妹双剑合璧,多漂亮呀!我们流云剑派有一套双人合使的剑法,可厉害啦!”
  
   唐小织被她缠不过,反正一时也想不起自身的来历,就随她练了流云剑派的“珠联璧合”。这一套剑法乃二人同用,互为辅助,若一男一女同练,则威力更增。
  
   不知不觉,唐小织在封家已经过了三个月,时间已经将近冬月。这三个月她和封采朝夕相处,不仅喜欢上封采这个妹妹,也渐渐爱上封缪。
  
   自那日醒来她就听说是封缪救了她,一直感激在心;又听说救她时曾解衣施针,见着封缪时心下便多了几分羞涩。随着朝夕相处,眼见封缪坦坦荡荡,如忘了那事一般,心中更加倾慕。
  
   这天她又与封采一起练剑,两人合练了三个月,已颇有些默契。只见二人一红一黄,衣袂飘飘,你来我往,双剑生辉,好不壮丽!
  
   正值封缪来找封采,一时看得呆了。看着场中那黄衣身影一人一剑,矫若游龙,封缪心中一动。
  
   唐小织与封采对拆了半个时辰方停,封缪赞道:“没想到小织短短三个月就已习得我流云剑法的精髓,好!”
  
   封采听到封缪的夸奖高兴极了:“大哥,你也觉得小织姐姐练得好?我就说,小织姐姐再练下去都可以当大师姐啦!”
  
   “采儿也练得很好,没想到采儿和小织只练了几个月就进步这么快,看来小织是个福星啊!”封缪拍掌笑道:“看采儿和小织练得这么精彩,大哥都羡慕啦。”
  
   封采年龄虽小,心眼却多,早看出唐小织喜欢封缪。她想唐小织若是做了她的嫂子,那便更好了,可以一辈子都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姐姐。封采跑到封缪身边,把手里的长剑递给他:“大哥若是羡慕,也和小织姐姐练一场呗?我正想看看男女同练和我们姐妹对招时有什么不同呢!”
  
   封缪看了看唐小织,唐小织微笑着低下了头。封缪一笑接过长剑说:“好,那我也和小织试试,小织你只需照常出招就可以了。”
  
   唐小织点点头,两人剑尖一划演练起来。只见场中衣袂翻飞,一白一黄,一个俊雅,一个灵秀,果真比双姝同练之时又多了几分缠绵洒脱。
  
   只演练了一路二人就收住脚,封缪率先划剑入鞘,心中却怦怦跳个不停。刚才看小织的眼神情意绵绵,让他几乎不能自禁,差一点就想把十八路招式全都同她演练完毕。幸好看到封采在旁才及时刹住,只是心中却从此多了一个黄衣的身影,再也挥之不去。
  
   唐小织也还剑入鞘,一张脸红通通的要滴出水来,更显妩媚动人。
  
   封采看着他二人的情形,拍手跳起来:“大哥和小织姐姐配合得真好哦,比我和小织姐姐练了三个月都默契呢,真是天生一对。”
  
   唐小织羞得脸色更红,封缪斥道:“天生一对有这么用的吗?乱七八糟,难怪先生总要被你气走了!”
  
   封采做了个鬼脸:“嘻嘻,大哥害羞了?大哥来找我什么事?”
  
   封缪飞快地瞥了眼小织说道:“西番野狼又来扰我炎国边境,朝庭已派赵将军出关迎敌。江湖上以百战会为首的一些仁人志士也欲前往相助。我和师叔商量,也准备西行一趟。今天一起吃完晚饭,明日我就随他们一起走了。”
  
   “啊,大哥你要去杀西番野狼?带上我一起去吧!”封采冲上来就抱住封缪的胳膊。
  
   唐小织听着也忍不住出声:“封大哥要走了?”
  
   天空有一只黑鸽在飞,印象中好象每天都可以看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3.
  
   吃完晚饭,钟于征带着封缪、封采、唐小织三人向祠堂跪拜先祖。本是封家自家之事,奈何唐小织一意感恩,封采又寸步不离,只好也带了来。
  
   封家祠堂内挂满了历代祖师的遗像,四人按序跪下来,依次行礼。跪拜完毕,封缪站起来,一剑划破左手手指,对着封秋翳的遗像前洒了几滴鲜血又跪下道:“孩儿此去定当杀尽恶狼为父亲报仇!求父亲在天之灵保佑孩儿和炎军马到成功,一举杀退西贼!”
  
   唐小织看着封缪祭血的恨意和三人肃穆的表情,心中一时大恸,绞痛莫名。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与封大哥尚未分别,明明与封大哥初见情意,本该是高兴的,本该祝封大哥一路顺风的,为何她竟突然有了生离死别之感?难道这预示着封大哥此行不顺吗?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想,可是那股哀绝的感觉始终缠绕着她。
  
   四人祭拜完毕,唐小织精神恍惚,跟着封采回屋时一时踏错竟滑进了后花园的池塘。初冬的水冰冷刺骨,唐小织大叫起来。封采慌忙回神,唐小织已完全掉进了水里。待封采大呼小叫地着人救上唐小织时,唐小织早已冻成了一个冰人,昏死过去。
  
   封缪闻讯赶来,简单调配了两副药。幸好是初冬,水还不甚冷,小织内功底子又厚,否则非冻坏了不可。看着唐小织苍白的脸,封缪心中柔情无限,待西行归来,一定要给小织医好了,找到她的家人,向她求亲。
  
   第二日一早,封缪就随着西行众人上路了。唐小织直睡到了午时方醒,只是她醒来后望着封采关切的眼神却眼泪直流。她想过很多种自己的身世,有好的有坏的,没想到却是这一种。回想着在封家的这三个月,她与封氏兄妹相处融洽,其乐融融,假如永远也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会不会是一种幸福?
  
   她抱着封采大哭一场,封采唬了一跳,以为她被魇住了,忙小心翼翼地安抚她。
  
   唐小织起身后又与封采练了几日剑,却日日心神不宁,难怪前些日子曾见过黑鸽在天上飞,原来那是在找她,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终究是躲不过去。她咬咬牙留了一封书信在封采的房中,从此后,山高水长,再相见还能否是现在的亲昵。
  
   4.
  
   封缪众人晓行夜宿,一路急行了十来日,这日傍晚终于来到了昆仑山外漠西城与赵思齐大军会合。只见四野辽阔,群山隐伏,苍茫大地,斜晖脉脉,整个天地间金黄一片。
  
   封缪坐在马上,遥看关外风景,心中默念道:果然好一处壮丽河山!如此风光,岂能与他人同享?
  
   第二日便值大雄国大军来袭,封缪众人随着赵思齐出城迎敌。只见城下密密麻麻站着几千人,个个铜盔铁甲。
  
   只听城下一人拍马出列喊道:“赵姓小儿,可有胆下来与黑爷爷大战八百回合?”
  
   炎兵登时个个涌动,赵思齐一摆手压下浮动,回头向众人说道:“此人名叫黑炭舍,是朝天宗宗主渠无咎首席大弟子,武功非常厉害。赵某不敌,曾败在他手下。不知哪位大侠愿往一战?”
  
   封缪听他夸奖敌将,意气横生,大笑道:“赵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就让我来会一会朝天宗的朝天功!”
  
   赵思齐久闻“斩风剑”大名,初时见他年纪轻轻便多有轻疑。此刻听他笑得豪气干云,当即颔首道:“好,今日也让我等见识见识封少侠的‘斩风剑’!”
  
   封缪当即提剑转身,“好,今日就让我先杀了这头黑狼,为诸位英雄开道!”说罢纵身出城,直奔黑炭舍而去。
  
   那黑炭舍也是一条汉子,遥见封缪只身飞来,并不出击。直待封缪落了地,这才下马提枪冲了过去。两人一枪一剑,一黑一白,时而缠斗,时而分开,个个都是招招杀机。诺大的城外空地上,以二人比武的地方为分界线,各有两军士兵虎视眈眈地执戟待命。
  
   二人斗了大约半个时辰,黑炭舍渐渐不敌,已落下风。封缪长提一口气,正准备快剑破掉长枪。忽听得对方军中战鼓一擂,“砰”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如蝗般的士兵冲过来,战鼓也敲得密如急雨,砰砰不停。
  
   城外的炎军一时不慎,被冲得四零八散。封缪手中长剑急舞,转瞬间已削倒七八个大雄士兵,可大雄士兵还是如潮水般向城门涌过来,黑炭舍早已趁机退回大军之中。赵思齐站在城楼上看着封缪和守将张之良陷入敌群,心中虽有不忍却仍是下令闭门。早已准备在侧的弓箭手一字排开,箭簧如雨般落下,攻城的大雄士兵登时纷纷倒地,惨叫不断。但随着鼓声激荡,后赴的士兵仍然络绎不绝,踩着同伴的血肉往前冲。
  
   武林中众人站在城楼,看着城下激烈拼杀的景象,个个热血沸腾。江湖上虽也有比武格斗,却从未见过这等情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士兵个个明知道是死路还要往前冲,那种毫不畏死的精神深深震撼了他们。
  
   张鸿雁带头大叫一声:“我等大好男儿,岂可在此观战?封掌门,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说罢提枪飞身跃下城楼,加入到厮杀之中。其余诸人听罢也纷纷跃下城楼,城下的大雄士兵哪里敌得过众位高手的杀伐冲刺?不一会儿攻势就缓了下来。
  
   厮杀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眼见大雄士兵的尸体越堆越多,大雄军的鼓声忽尔一转,大雄国士兵纷纷后退,渐渐合拢。众人杀得性起,纷纷上前追杀。
  
   赵思齐站在城楼见此情景,运功高声喊道:“请各位英雄速速回城,穷寇莫追,从长计议。”
  
   封缪听得赵思齐的呼喊,一剑刺死一个大雄国士兵,纵身到张鸿雁面前商量道:“张大侠,我们且听赵将军之言先行回城吧?”
  
   张鸿雁点点头,招呼众人飞身离去。大雄国的主将倒也不追,只率领着残余部队向西纵去。
  
   众人回到城楼,赵思齐迎上来抱拳笑道:“今日多亏诸位英雄,赵某在此代圣上谢过诸位了。待赵某回京,一定奏明圣上,为诸位请功!”
  
   众人纷纷回礼,封缪问道:“刚才我与那黑炭舍比武之时,觉得他也是条坦荡的汉子,敌军怎么忽然冲锋了?”
  
   赵思齐邀请众人一路回营,一路说道:“那黑炭舍武功虽高却只是江湖散人,并非大雄国将领。适才下令攻城的当是大雄国西路总将军郝连城,此人兵法诡异,从不按理行事,想战便战,想退便退,从不问士兵伤亡几何,以冷血闻名西北,向来以死士作为赢敌的手段。”
  
   封缪听了奇道:“不问士兵伤亡几何?岂不是白白损伤了自家兵力?如何能赢?”
  
   赵思齐苦笑道:“封少侠有所不知,战场杀敌胆气为先、指挥为后、计谋为辅。倘若胆已破了还如何能杀敌?我炎军,缺的就是这种胆气啊!”
  
   封缪想着刚才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一时沉默。大雄国士兵悍不畏死,前赴后继,连他这等武林高手都看得心寒莫名,普通士兵又如何能不害怕呢?
  
   听到“郝连城”三字,他蓦地又想起另外一事,连忙追问道:“郝连城?这人与郝连诩是否有关联?”
  
   赵思齐答道:“此人正是西域第一高手郝连诩长子,十八岁便一战闻名大雄国,被大雄太子独孤峰看中,封为西路总将军。郝连诩还有一女名叫郝连雪,也是好武之人,同样跟在郝连城军中。”
  
   “郝连诩长子。”封缪在心中默默念道:“今日终于找到了郝连家人,下回再见定要取了他项上人头为父祭天。”
  
   5.
  
   接连几日,大雄军都未曾来犯。众人都很高兴,纷纷嚷着是否郝连城已被吓破了胆不敢再来。连着在军中休歇了十多日,众人渐渐麻木,每日练剑饮酒,好不自在。赵思齐一面好生招待众人,一面下令新任守将李成树增加守城兵力,严加防范。
  
   这日已近午夜,众人早已歇息,却突闻蹄声阵阵,城中瞬间嘈燥起来,大雄军竟然趁夜来袭。众人急忙穿衣奔上城楼,城上守卫士兵早已点起了火把,箭簧硫石再一次如雨般向城外射去。摇晃的火光间,只见楼下黑压压的全是大雄国兵,黑暗的夜幕下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后面的队伍到底有多长。
  
   赵思齐见他们赶到,急步跑到众人面前说道:“各位英雄,此次郝连城亲率了十万大军,我等恐难以支撑。唯今之计……”
  
   不待赵思齐说完,封缪就打断道:“赵将军,这次又是郝连城领兵?”
  
   赵思齐点点头,还欲说话,封缪接着说道:“赵将军不必忧虑,我这就去杀了郝连那狗贼,为赵将军开道!”
  
   说罢拔剑就要跳下城楼,赵思齐急忙拉住他:“封少侠,这是信号弹。封少侠若能得手,请燃信为号,我等乘乱追击,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大雄国西路军一直以郝连城为灵魂,郝连城若倒下……”
  
   张鸿雁听及此处,看着城下紧急的形势也一把抢过一个信号弹说:“赵将军放心,我等一定杀了郝连城为我炎国军士祭血!”
  
   其余诸人也纷纷嚷嚷要去杀郝连城,赵思齐给每人送上一颗信号弹,抱拳沉声说道:“如此,就仰仗各位了!”
  
   封缪和张鸿雁带头跳下城楼,其余诸位武林高手也跟着纷纷跳下城楼,杀入大雄军中。
  
   封缪一把剑舞得密不透风,直向前冲。张鸿雁众人也势如破竹,不时就冲破了大雄军的前锋部队,来到了骑兵后方。
  
   封缪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看,数万大军中一个身穿黄甲的大雄将领正骑在马上,立在战鼓边执枪指挥。封缪心道:这人应该就是郝连城了,先取了他狗命再说。心未动身已远,封缪长啸一声向那人扑去。那黄甲的将领正是大雄西路军首将郝连城,他的身边亦围绕了数名西域高手。见封缪扑来,郝连城身前两名红衣男子立时举棍迎上,竟然是天火教的烈火神棍。
  
   封缪右手使剑,左手推掌,眨眼间就和两人过了十几招。可这二人也惧是天火教的高手,封缪一时之间虽然冲到了跟前,却无法向郝连城靠近。他看着郝连城在马上冷笑的表情,心中大恨:难道今日竟困在此处,不能报仇?
  
   想到父亲正因郝连诩之毒而死,封缪长吸一口气,剑如闪电,一剑削断右首之人的左臂,踏着他肩膀向郝连城冲去,未及近身却又被两名天火高手拦了下来。封缪正焦急间,陡地一柄长枪舞了进来,原来是张鸿雁等人也冲到了跟前。
  
   封缪大喜,向张鸿雁说道:“张大侠,这几人就留给你了,我去杀那狗贼。”
  
   张鸿雁大喝一声:“好!”一枪穿透天火一人的胸背。
  
   封缪趁机破掉面前两人的神棍,纵身飞到郝连城面前。郝连城抽刀一笑:“兀那蛮子,赶来送死?”
  
   封缪也不废话,举剑便刺,郝连城低头躲过,跳下马来。刀剑相迎,锵锵作响,封缪耳中听着那剑尖划过刀锋的声音,心中闪过很多身影:父亲临死前的怨恨、师叔教导时的严厉、流云门下送行时的期盼……
  
   封缪把流云剑法舞得淋漓尽致,在这一刻他才彻底领悟了流云剑的精髓。原来忘却自身,置之死地而后生竟是流云剑的至高境界。眼见郝连城步步后退,封缪紧追不舍,转瞬间已追到了敌人后方。封缪大喝一声,手中剑花更急,正要取其首级之时,突地左侧飞来一剑,竟然是流云剑法中的“风卷狂云”。封缪大吃一惊,连忙格剑挡住,却被眼前之人惊得再也刺不下去。
  
   只见眼前一英姿飒爽的黄甲女将,正是他离家前昏迷未醒的唐小织。他呆呆地望着唐小织,不敢相信:小织怎么会到了这里?如何又穿上西人的戎装?
  
   唐小织举剑对着封缪,眼中含泪:“封大哥你快走吧,你已被我大哥引入后方,再不退就来不及了!”
  
   封缪心神大震:“你说什么?你,你到底是谁?”
  
   唐小织的眼泪刷地滚下来:“封大哥,你不要问了,快快走吧!”
  
   那边郝连城喘过气来,招呼了众多弓箭手将封缪团团围住,口中哈哈笑道:“兀那蛮子,爱上我妹子的美貌吗?看你武功高强,勇气过人,如你肯投诚大雄,就把我妹子嫁与你如何?”
  
   “你,你是他妹子郝连雪?”封缪只觉心头重重一颤,仿佛被人一把大锤生生砸过,顿时疼得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
  
   “是,我是郝连雪。封大哥,今日沙场相见,你我各为其主。但你曾救我一命,故今日我也放你一马,你快快走吧。”郝连雪说完就挡在了封缪面前转向郝连城道,“大哥,我在中原中毒之时,曾被他所救。我欠他一命,请大哥今日放过他吧,就当我还了他这恩情。”
  
   郝连城哈哈大笑:“好,我妹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你只要让他归顺我军,我定然向父亲说明,保你二人情投意合,做对恩爱夫妻。”
  
   郝连雪一跺脚,语声娇嗔,却仍是举剑站在封缪面前。“大哥胡说些什么?我怎能嫁与南蛮?父亲定是不允的,你快放了他走吧。”
  
   郝连城见妹子仍是袒护封缪,咻地冷下脸来:“郝连雪听令:速速让开,如若贻误战机,军法处置!”说罢,众弓箭手已经举起了弓箭。
  
   封缪心中只觉悲苦难言,父亲的遗恨、师叔的嘱托、采儿的期盼、和唐小织同练珠联璧合的默契,到如今都绞在“郝连”二字上。为何她竟是郝连家的女儿?为何又在这战场相见?他心中念头频闪,却终究敌不过命运的轮盘。
  
   看着一圈的弓箭手虎视眈眈,封缪长笑一声,一把推开郝连雪,语音凄怆:“今日沙场相见,各为其主。郝连姑娘请让开,封某也绝不会手软!”言未了他已提气而起,直向郝连城扑去。
  
   周边的弓箭手见他扑来,纷纷开弓,一时间,箭矢狂飞,人影错乱。郝连雪看着冷坐马上的郝连城,又看看身置箭雨的封缪,一咬牙加入战团。
  
   那些弓箭手见郝连雪紧紧贴着封缪身边,不敢放箭,均朝郝连城望去。郝连城气得猛一拍马,挟起一名士兵的长枪就朝封缪斜刺过去,却仍是下令停止了放箭。
  
   箭矢一停,封缪就轻松许多,正要提剑去迎那一枪,却被郝连雪一个飞身抢在身前。郝连城收手不及,一枪没入郝连雪右胸,登时一股鲜血从郝连雪口中喷出来。
  
   “小织!”
  
   “妹妹!”
  
   封缪和郝连城同声大叫,封缪一把将郝连雪抱在怀中。
  
   郝连雪口中又吐了一口鲜血,望着封缪眼中含泪,虚弱地说道:“封大哥,回来后我就知道了,原来你父亲是死于我爹的毒药。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就当是我还了伯父的这条命,不要再来报仇了好吗?”
  
   封缪一时哽咽难言,他飞快地双手各点其七处大穴,枪口的血终于渗得慢些了。“小织,你不会死的,不要乱说。”
  
   郝连城本欲抢过妹子,见他出手如电,迅速止住了流血,愣愣地怔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郝连雪看了看胸口,抬手抓着封缪的衣襟又继续说道:“封大哥,战场比江湖更险恶,我求你了,不要再来了好吗?”
  
   封缪看着她眼中的殷殷深情,悲欣交集:“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来了。你不要说话,我给你疗伤。”
  
   郝连雪摇了摇头,眼神渐渐涣散:“我知道,这次再也治不好了。封大哥,你知道吗?从前我只当南蛮都是坏人,就像我只是带着几个随从路过,就被‘修罗道’下了毒,骂我们是西番的野狼,不该出现在中原的大地上。但是我换上了汉人的衣裳,却又被你救了,说‘修罗道’是坏人。封大哥,你说这好人坏人到底该如何来分呢?为什么天下又要分大雄和炎国呢?”
  
   为什么天下要分大雄和炎国呢?封缪也答不上来。他看着郝连雪渐渐迷离的眼神,心中一阵茫然。忽地手上一凉,竟是有雪落下来。黑蒙蒙的夜色中,士兵手中的火把遇着落雪,上头的火苗东倒西歪地乱窜,映得那大片大片的雪花也有些飘忽。
  
   “大哥,”怀中的人儿一动,挣扎着向郝连城转去:“下雪了呢。爹曾说过我就是从雪里来的,现在它们又来接我了。”
  
   郝连城连忙蹲过去扶住她的手:“不会的,它们不是来接你的!”
  
   郝连雪看着夜色里的雪轻轻一笑,“大哥,你不要再为难封大哥好吗?我每年的心愿你都会答应,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也答应我好吗?”
  
   任是郝连城铁石心肠,到如今面对妹子临终的遗言也忍不住悲出声来:“傻丫头,大哥什么时候没答应你的心愿?”
  
   “那大哥……会……放他走了?”郝连雪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眼皮慢慢搭下,却仍是望着郝连城的方向不变。
  
   “好,我放他走。”
  
   听完这五个字,郝连雪终于闭上了眼睛,一滴泪顺着她眼角流下来,瞬间就凝成了冰。
  
   6.
  
   封缪抱着逐渐冰冷的郝连雪,心里却比风雪更凉。小织求他不要再报仇了,他明白小织其实全为了他,战场险恶,大雄兵壮,凭他一人之力无异以卵击石。可是不报仇了,他又该怎么做呢?
  
   正愣神间,忽听郝连城“啊”的一声惨叫,原来张鸿雁等人也已冲到了后方,郝连城那一声惨叫正是中了他们的飞镖。
  
   郝连城拔镖提枪,怒气冲冲,口中啊啊大叫:“啊!今日我要杀了你们所有蛮子,给我们妹妹陪葬!”张鸿雁一时被他拼命的打法将住,竟真有些招架不住。赵维伤急忙招呼众人一起,郝连城身上立时多了几道伤口。不过十来个回合,郝连城就已浑身是血,可他浑不觉疼,啊啊大叫着乱刺乱舞。
  
   封缪长叹一声,冲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大喊:“跟我走。”赫连城已杀红了眼,长枪一抡,“南蛮受死!”
  
   封缪急忙闪开,赫连城又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封缪抱着赫连雪奔出战圈,猛然,尖锐的啸声响起,回头,只见一颗火红的信号弹飞上天空,在夜幕里炸开璀璨的花朵。那艳丽的颜色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小织一样,红红的,黄黄的,鲜亮的。
  
   城上的士兵欢声雷动:“赫连城死啦!赫连城死啦!大家杀啊……”城门大开,赵思齐带兵杀了出来。
  
   大雄士兵登时军心大乱,前路变后路,结果你踩我我踩你乱作一团。
  
   封缪抱着郝连雪一路狂奔,心中却茫茫然如漫天大雪。回头,大雄的士兵已如退潮之水,一泻千里。他轻轻地放下郝连雪,拂去她脸上的落雪,看了又看,曾经温暖的肌肤已如冰一般寒冷。他脱下外衣,轻轻盖在郝连雪身上。既然她是雪的精灵,就让她和这冰雪融为一体吧。
  
   7.
  
   那一场雪整整下了三天,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整个大地。从城楼上望过去,只见四野八方尽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鲜血,没有伤残,所有的一切都被掩盖在这白雪之下。天地之间,唯有安宁净洁。
  
   雪停了三日后,封缪和张鸿雁等人打道南下,赵思齐也即将起程回京。
  
   郝连城死了,大雄的西路军魂灭了,至少在半年之内,他们不敢再来犯边,大家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可是封缪的心里却有些空荡荡,回到长安的日子里他的耳边仍是时时回响着郝连雪的那句话:这好人坏人到底该如何来分呢?这天下为什么又要分大雄和炎国呢?
  
   ……
  
   完
  



五月吧十三杀【策问天下】二轮参评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3帖)

(作者:红袖;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2/4/2 16:19:12)

12 [策]叶迟

镜缘——斩天
  题记:局方而静,棋圆而动。自古及今,弈者无同局。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很久以前的我并不知道,其实你是深爱着我的,一如我深深地爱着你!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江愁余说,你要做新娘了!
  我一阵晕眩,手中的酒杯砰然掉落,摔得粉碎。
  江愁余跳着脚蹦起来,闪躲着满地的碎瓷。他的眼光紧张地追随着我,似乎怕我会突然死去,害他拿不到全额的酬金……
  江愁余口中的你,是指唐小织!
  而我,江湖上叫我叶迟,唐小织叫我叶小左。
  我爱唐小织,唐小织爱陈然,陈然是三皇子,如此而已。
  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
  只有忘却!
  那一夜,我醉得厉害,我希望酒中有一种叫做忘忧的东西,可以让我忘了你!
  那一夜,醉梦中依稀见了你了容颜,盈盈笑语间,我心有大欢喜,然而你渐渐远去,身影隐入了山水黛色中……
  醒来,怔怔的看着窗外夜色漆黑,恍然间泪流满面!
  原来我还是不能忘却呵!
  我是阵亡将士的遗孤,是拾月谷中走出的阡陌人。
  二十年前,襄平侯出军西域,所部将校无一生还,严君亦是其中之一。消息传来时候,娘亲一夜青丝忽作雪!
  人生路漫漫长长,处处都有不可言喻的苦楚辛酸。幸运的是,先父殁后十年,拾月谷主出现在我的面前,携我母子进入拾月谷!
  与拾月谷主一同出现的,还有七岁的你!恍惚记得,你的一袭白衣,镶印淡金色碎花;你的手腕之上,一串珍珠,色泽淡青浅碧色!
  贫家少年郎,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那一年,我还不过是十岁的野孩子,一身零碎的寒衣,见了生人都要低下头去。
  你已是明珠美玉,光华灼灼。
  人与人的差别,原是天生存在的!
  后来你牵我手,领我入拾月谷,教我诸般事宜,俨然以师姐自居……
  拾月谷中的岁月不似外面一般艰难,谷主为我添了新衣,教我诸般文武之道。
  我随师父沈江歌学刀,每日要经过一条青石板路径。
  而你,日日晨光寒凉时便早已在青石板路上候我……
  江湖少年春衫薄,那个春天,你我一路走来,结伴而行,我一次有一次的问自己,我是如何喜欢上你的。那个时候,你看着我,脸上会荡漾了满满的笑意……
  我有时会看着你手腕上的明珠说以后也买一串。我其实不知道,我那样说的时候,心里只是因着想要和你相符相配。
  你偶尔会扬起头笑我傻,你说只有王侯贵人才有那样的明珠。
  你说,你喜欢华衣美服锦带坠流苏,钟鸣鼎食金玉挂满堂。你说,终有一天,你会出入豪门富贵家。
  你的话,丝毫不加掩饰。
  我愕然怔住,我不是王侯贵人,我只是乡下平凡少年!
  我们依然结伴而行,依然言笑晏晏,但我已知道,我是不配你的。
  你是珠玉,我是瓦砾,而瓦砾与珠玉天然不是相符相配的!
  我只有更加努力地学刀!
  我学的是留侯刀,传我刀法的是沈江歌。每次看我练刀,她都是一声叹息,因我天资只是寻常,十倍的努力只有别人一倍的收获。
  没有深沉的痛苦,也没有激烈的爱恨,拾月谷的日子就这么平淡如水的流淌过去了;落叶漂在水面上,轻轻地随着水波转圈,转圈……
  那段日子,我为你匆匆茫茫丢下一个个春天,我的眼眸盛开着你的欢笑,我的梦里绽放的你的容颜……
  你常说你要去外面,外面有大漠风沙,有冰雪千里,有大江奔涌,海浪滔天……
  而四季如春的拾月谷中,只有残秋如玉,温暖如冬。
  拾月谷中弟子,只有住满十五年,才可以获准行走江湖!你自两岁便进入拾月谷,算算已是离期将近!
  一个日薄西山的夜晚,你笑着将一面铜镜送与娘亲。暮色中,你的青丝纷舞。你说希望一切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你说希望这枚棋子会有战阵冲杀的一天……
  那时的我,真的是没有明白你的用心良苦……而你,也真的不希望有人明白!
  娘亲收到铜镜,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过后,她为你亲手打磨了一把桃木梳!
  我入谷十年后,十七岁的你离开拾月谷,走入了传说中的江湖。而我,还有五年才能出谷。
  五年之中,我只有练刀!
  我学的是左手刀法!
  我喜欢在你我曾经一起走过的湖边练刀,那里的湖水轻拍湖岸,日日夜夜,也震响在,我心灵的深处。
  在古老单纯的时光里,一直,有一句没说完的话,像日里夜里的流水,是山上海上的月光,反复地来,反复地去,让我柔弱的心始终在期盼,始终,找不到栖身的地方!
  思君如满月,月月减清辉!
  于是,我只有练刀!
  我刀华如月,刀光若水,与留侯刀的意境全然不符。沈江歌遥遥看见,就叹息一声,出谷游玩去了。
  五年之后,门前的犁花开了,娘亲坐在梨树下,纺车呕呕响。我告诉她说我要走了,我要离开拾月谷,去那太阳升起的地方。暮色中花瓣纷扬,娘亲靠着那片篱笆,手挥成了一尊雕塑。
  我没有告诉她,我是去找你!
  我也没有告诉她,一出拾月谷,我就要杀一个人!
  还有一条狗!
  
  
  
  (二)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叫叶迟,熟悉我的人都叫我小左。这个名字是从娘亲那里传出来的,因为我的娘亲习惯使用左手,所以叫我小左!
  我来到江湖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叫做唐小织的女子。
  “唐小织?”江愁余拍着胸脯道,“筹谋帮的神机先生在此,定不负叶少侠的托付……”
  江愁余说话的时候信誓旦旦,看不出任何夸张的成分,然而做起事来总是不怎么的让人放心。
  好在这一次,他没有骗我。
  “唐小织,廿二岁,俊美如画,吐语如珠,右手手腕一串价值连城的明珠……”
  是了,这就是你了,江愁余果然没有骗我。
  得知你的消息,我再也不能安坐,我要去见你,看看你这些年的改变。
  我纵马飞驰,跨越山关,来到长安,这红尘中的繁华都会,来见你。
  杏花烟雨中,我见着了你。五年过去了,你变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浅浅笑笑的容颜。
  你带我行走江湖,教我饮酒。烈酒辛辣,入喉如刀割火烧。你一杯接一杯的泰然自若,我却时常被呛得喘不过气。
  我每次都是一小杯,从不喝醉。出来之前,沈江歌师父叮嘱过,行走在外最忌伶仃大醉。
  你可以畅饮一醉,我不可以,我要保护你,做你的护花铃!
  护花铃的故事,是你讲与我听的。你说京师皇宫为防鸟雀惊花,在花枝上搭系金铃,鸟来时便被金铃声声驱走!
  一次,偶过一处青山寺,你拉我入内,要为你我求卦一签。
  你说:叶小左,若能有一支好签,我便什么都不顾了,一生一世嫁与你!
  那是一支下下签!
  你看着签子,落寞的笑笑,拉我的手便走。
  签上语我亦看过,然我并未将之放在心上,我以为鬼神不过无稽,我所在意的只有你一人!
  我看着你说我喜欢你!
  我要做你的护花铃,学那十万金铃护花枝!
  良久的默然……
  你说抱歉,你说你这一生一世都爱我,但你不能嫁我!
  微笑着看你远走,心痛的快要窒息。
  还记得那个春天,路过青山寺,主持延入其内,遥祝卜卦,卦曰: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初遇韶华盛极,终是镜花水月。
  世事沧桑,想不到的是,一语成偈。情到浓处情转薄,心字成灰,惟愿结来生罢。
  然而,忘却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事,这也不是说说就可以的事情。
  很久之后,你突然来找我拼酒,那一夜,你看着我,忽然流下了眼泪。
  你说如果我是陈然,该有多么的好!
  你说在你最美的年华,你最爱的那个人却不在你的身边……
  你说:你以为终有一天,你会彻底将往事忘记,将那个人忘记,可是,忽然有一天,你听到了一首旧曲子,你的眼泪就下来了,因为这首曲子,你们一起听过。
  你的述说打开了一个画面,那里刻满了绝望的悲伤与汹涌的泪水。
  湿地三尺,绵延一世!
  这一刻,我终于知道,停留在你心中的那个人。
  很秀气的一个名字,很安宁的一个名字……陈然!
  陈然是三皇子殿下,那么一个安宁的名字,却有那么一个显赫的身世。
  我算什么呢?
  我沉默的笑,突然意识到我的无能无力,是那种完全手足无措的无力感。那种凄然,那种无可奈何,正像我无法把地上的落叶抛回树枝上去一样。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那些有你的日子,真的已是过往岁月了,而且不可能会再有……想到以前,也不是很久吧,怎么竟是恍如隔世。
  我当初真的不知道,这一切终归成了过往,昔日生活的欢欣,早已不翼而飞,心中只剩下冷却的感情,失去的东西永不复归……
  可是,那一颗心,飘飘荡荡,却始终,放你不下!
  我常常听见护花铃声,我常常看见那里的欢喜,如海潮音,随年月流转,敲响在我的心房。
  红尘冤孽皆自染,只恨缘字一线牵!
  第二天,你走了,去找那个叫做陈然的人了。
  你原是说过的,要出入富贵豪门家!
  
  
  
  (三)终是谁使弦断,不问曲终人聚散
  我找到了江愁余,我说我想知道唐小织和陈然的过去。
  江愁余说这会花费很多银子,但他看不出我有这个身价。我说没有关系,我可以给筹谋帮做苦力。
  江愁余瞪大了眼睛,他说我疯了。
  很快,江愁余就送来了消息。五年前,唐小织离开拾月谷去了塞外,却不幸遇到西域高手,受创失忆。彼时,恰逢陈然持节巡边,陈然救了她,并帮她找回了记忆。之后,唐小织一直生活在塞外,直到陈然奉旨入京。
  这时,我才知道,为什么你对那辛辣的烈酒如此情有独钟,因为那是陈然陪你一起喝过的酒。
  你饮的不是酒,是你对他的爱恋。
  那一夜,我找来了北地烈酒,痛醉!
  酒依然辛辣,却已经不是不可忍受!
  第二天,我离开了长安,前往北地边疆。因为,那是你曾经呆过的地方。
  从此之后,我在边地流浪,与牧羊人结伴同行,宿在野外星空下,醒来露水沾衣。
  冬天到了,雪一场接一场,我一向是不喜欢冬天的!
  好在有酒,烈酒!
  ……
  与你相遇,是在多年之后,
  那一年,我离开了塞北,一路南行辗转去了钱塘江。
  我记得你说过,你要看江间波浪兼天涌的壮丽。
  我站在钱塘江大潮前,扑面而来的海风中带着浓浓的腥味,这并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只是我不在意。
  冬天再一次如期而至,只是地点变作了江南。
  雪还是没能落下来,寒风依然冷冽,却不见白色的影子。
  我竟然开始怀念塞北大漠的寒雪连天……
  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金铃声声,我终于是不能忘却。
  “叶小左,是你吗?”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小左?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叫我?
  我缓缓地转过身,看着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你。
  你的声音丝丝的,脸庞瘦削,唯有美丽不变。
  你说,好久不见了。
  你微微地笑着,不对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了很久……
  你在调查百战会和萧南山的来历。
  这件事情并不复杂,可是相当棘手。
  彼时武林盟主谢云浩已经逝去,萧南山一枪连挑七名西域高手,武功之高自不必说,而百战会也是精英辈出。要调查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的来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答应帮你查。
  你说,要我有了消息去长安找你。然后你挥手道别,消失于茫茫人海中。
  于是,和你的这一日就过去了,不论未来多么绚丽,可是这一年的这一天,永远不会回来了。
  听谁说过的:失去的,永不再回。
  似乎有些悲伤的说,好在还有一句话不是么:只要曾发生过,便是永恒,它不会消失,只是不再回来,因此能鲜活地历历在心。
  
  
  
  (四)多情总被雨打风吹去
  “你想调查萧南山和百战会?”江愁余不能置信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有些奇怪他的反应,只管收钱办事一向筹谋帮的做派。
  江愁余贴近我低声道:“三皇子殿下陈然也在打听百战会的消息,你贸然插手,怕是会引起三皇子的侧目!”
  三皇子?陈然!
  我身心冰凉,明白了一切。
  你还在爱着那个人,你调查百战会和萧南山,只是为了陈然!
  原来我始终不曾走进你的心里面,于你而言,我终究不过是一个陌生的过客,一个局外人。
  江愁余告诉我,萧南山其实是陆霄。
  陆霄是虎翼军先锋营前任统领,擅使长枪,随襄平侯西征而侥幸不死,便建立了百战会。
  江愁余如是推断,至于有多少可信度,却又值得另外商榷了。不管如何,我要去长安,将消息传给你,也好与往事做一个了断。
  走在长安城冬日里凛冽的街头,我的一整个胸膛中都是对你的思念。我期待着再见你。
  见到你的时候,你华衣美服,锦带坠流苏,一脸笑意的依偎在别人怀中。
  那一刻,寂寞如潮般汹涌,淹没我于冰冷的空气中。
  你原是说过的,你喜欢华衣美服锦带坠流苏。一身华服的你,眉目如画,顾盼生烟,有着我从不曾见过的美艳。
  那美艳并不属于我!女为悦己者容,你这一身华美的衣妆只是为陈然而存在。
  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陈然,虽然行止间偶有杀伐之气若隐若现,却翩翩如玉,与惊艳的你珠联璧合。
  看见我,你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却还是替我引见,要我行礼。
  我将萧南山是陆霄的消息告诉你,就转身走开了,没有看见陈然嘴角的冷笑。
  我走的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丝挂念!
  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下了,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在我转身的刹那,我看见你张了张嘴,但始终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这真是伤心的回忆,为什么你充满欢笑,我又为什么黯然神伤?
  因为你的思念,与我无关。而我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一个人行走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于冬日寒冷的街头,身旁是汹涌的人流,然而没有人识得我。这使我心安。
  行走在陌生之间,在寒风中,裹紧衣,想起你的容颜。
  于是,我落寞的笑。
  
  (五)开到荼靡花事了
  离开长安的那个夜里,我梦见了你……当我醒来后,仰面泪流,夜不能寐。
  时光总是走的太急,挽留不住。每一次回头,我总是看到苍凉的荒漠,而那些丢失的记忆,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以为我和你之间就是这样了,这就是一切了。
  然而,事情没有结束。
  我遇到了暗杀!对方叫林欺冥!林欺冥偷袭我的左臂,使我不能使出左手刀法,我却用暗器杀了他。
  江愁余说林欺冥和三皇子陈然有暗中往来,联系到陈然看我的那一眼,我明白了一些什么。
  可是,我进入江湖之后,从不在人前显露真实功夫,知我善使左手刀法的只有拾月谷中人和已死掉的人!
  林欺冥怎知道这个秘密?
  说出我的左手刀法秘密的,是你吗?
  此刻阳光明媚,可是我的心怎么会如此的凉?
  我曾幻想回到过去,把一切重来一次,我以为那样,也许你会留在我身边。
  现在,我知道,我们谁也回去不了的……
  从此之后,我开始用左手刀杀人,江湖上的人都叫我鬼推磨——叶迟!这是一个恶名昭彰的代号!
  天阶夜色凉如水,错失流年又一春。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出乎意料的,你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看着我左臂上的伤痕,眼里流露出心疼,神情不似作伪。
  你看着我微笑,我只是点头,时间的沧桑令我面目全非,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少年了!
  你说来看我,陪我度过最后一个春。
  我没有去想你话里的滋味,即使知道你终究是不属于我的,还是没能拒绝你留下来的要求。
  你在小院里栽了一架子的荼靡,你说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我冷冷地看着你做这一切,我一个人去外面练刀,我已经学会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
  大部分时间,你永远像个清静的鸟儿般依守在我的小院中,我猜想你留在那里就等着我练刀回来。
  就像当年在拾月谷,你在青石板路径上等我一样……
  因为每当我看你时,你都在静静的看着我,那目光从你美丽安静的眼睛中流出,不搀杂任何欲望。
  荼靡花开之后,,我总看见你在荼靡花架下发呆,你静静的把目光集中在藤蔓上的小小叶子,看不出在想什么,也不知你的喜与乐。
  看见我的时候,你就一阵风地跑过来,似乎要永远腻在我身边,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再一次离不开你了。我准备跟你好好谈一次,如果你愿意,我仍然想要你做我一生一世的新娘。
  但你一开口就让我沦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我要嫁给陈然!”你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是的,你说你会喜欢我,一生一世!但你要嫁给陈然!
  我彻底绝望了,你从来都是用这样野性的话来刺痛我的心。但我还是不死心,我请你留下,我说我会用尽我的一生一世去给你幸福!
  你微笑着摇头,你说你要的锦衣玉食,是我永远所不能给予的。
  我惨然一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用力推开你,大踏步走开了。
  当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原地站着,一如我离开的时候那样地站着。
  你看向我的目光让我心痛如刀割,我好想不顾一切地将你拥入怀中,就这样让时光定格。
  可是,我的心突然生出暴躁,我恨你!
  我冷起脸不看你,径直向屋内走去。路过那些荼靡花架子时,一种莫名的情绪控制了我,我一刀将花架和上面攀附的枝叶劈的七零八落!
  你突然呆住了,你的双眼在一瞬间变的暗淡无光,只是呆呆看着地上的残枝碎叶!
  这一刻,你突然在我面前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脆弱。你的眼睛依旧黑白分明,可是眼神已经不同往日,变得毫无生气,简直就是画笔在纸球上随意涂抹的两个圆点,平板呆滞,没有纵深感。
  我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悔意,我原本是知道你是如何喜欢这些叫做荼靡花的植物的。我想,我可能做错了什么。
  你的双目缓缓合拢,如同鸟儿拢合自己的羽翼,就在我以为你要流泪的时候,你突然睁开眼睛,微笑道:“叶小左,你记住,是你亲手把我推入了地狱!”
  你的声音平静的不带一丝涟漪,你的微笑如同千年未曾融化的冰雪,我突然很讨厌你永远这样地宁静,讨厌你永远不知所谓地浅浅微笑。
  我冷漠地看你转身跑开,未曾注意到你踉跄的脚步,也从来没有看到你转身后的泪如雨下……
  我看着满地的碎叶,发了疯一样地找来工具,将花架重新搭好。
  那些花儿还在顽强地生长着,如同我心中对你的浓浓的爱恋,始终不曾退却。
  记忆中的那个春天过的飞快,当春天结束的时候,荼靡花开满园,而你却不在。
  一架荼蘼满院香,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寂寥,静静陪我,看这一季情感的起承转合。
  谁人知晓,荼蘼只是微笑而平凡的花朵,有着淡淡的忧伤,带着过尽繁华的落寞。
  夜色寥落,徒增凄凉。
  梦里花开,你的笑靥依旧,记忆的碎片零落,此去经年,终究错失。
  那么,微笑,并不是开始,转身,也并非结束。
  只不过,日子如泼了水的彩墨画,日渐模糊,除了甜蜜的忧伤,不记得其它。
  那些丢失的记忆,再也找不回来了。
  只有金铃声声,依旧、依旧……
  
  
  
  (六)沧海月明珠有泪
  我开始在江湖之中流浪,鬼推磨叶迟的名气也越来越盛。
  只是我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的世界,很安静!冷了,灌口烈酒;饿了,填口干面;哭了,泪流满面,笑了,没心没肺。
  我的世界已经离不开酒——烈酒!
  我想,我一直一个人,你不曾来过,我也不曾在你的世界停留。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想念那些有你的日子?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忽然的出现,在我们初次相遇的地点。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对你微笑,不说从前。
  我终于还是不能就这样把你忘记……
  有一天,一个黑衣人找到我,高价请我杀太子殿下陈烈。
  黑衣人任我开价,他说他来自钟鸣鼎食家,可以送我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拒绝了,他原不该在我面前提钟鸣鼎食四个字的!黑衣人看我一眼,冷笑一声,远去了。
  江湖上忽然起了传言,说鬼推磨叶迟即将出手刺杀太子殿下。传言不知起于何方,越传越烈,将我孤身一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太子府的人甚至开始盯上了我!
  我大为愤怒,我要找出那个罪魁祸首的黑衣人,我要有仇报仇。
  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依然美丽,只是容颜间多了一抹苍凉。
  这美丽的容颜呵,每一次看到都会让我心碎肠断。
  你看着我淡淡微笑,请我出手刺杀太子陈烈!
  我心碎如断冰,你的心中只有那个陈然,即使陈然要杀我,你依然求我为他出手。
  你太残忍了!
  “为了三皇子陈然?”我冷笑,拒绝的斩钉截铁而不留一丝余地!
  “叶迟,你会害了你娘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你嘶哑的声音。
  我蓦然转身,双目凌厉如灯,表情狰狞如修罗恶鬼!
  娘亲是我这一世我最珍重的人,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绝不!
  但我旋即冷笑,娘亲在拾月谷,地处隐蔽,师父沈江歌与谷主神功盖世,谁能进入拾月谷杀人!
  “叶小左,你这个傻瓜,你什么都不明白!”你疯狂地大喊,嘶哑中有着深深的绝望!
  我甚至看见了你眼角坠落的泪珠,苍白,顺着脸颊滑下!
  你的泪,可是为我而流吗?
  我不知道,我转身走开!
  不久之后,江愁余告诉我,你要结婚了,和陈然!因为你已经被证实是百战会大当家萧南山失落的女儿。
  那一串明珠就是证物!
  陈然有心染指皇位,他要拉拢百战会,你将是一个不错的棋子。
  而你,明知如此,却甘愿成为那一颗棋子!
  想说些什么,始终无力,只有沉默。
  倘若,你也是爱我的……
  可是,你要大婚了!
  纵有万般情怀难自禁,终究柔肠百转冷如霜!我爱,我痴,只可惜,你已不在我的身边。
  泪水,终于还是不争气的下来了!
  那个女子,可否知晓,远方,依然有人,思念狂野如火,夜夜灼痛心扉。
  
  
  (七)此恨绵绵无绝期
  江湖盛传,三月初三艳阳天,唐小织与陈然大婚,百战会在逍遥客栈置办酒席,宴请江湖侠客。
  可是,就在二月二十八,我你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携一壶烈酒前来,要与我最后一醉!你说,喝了这壶酒酒,你便告诉我杀死娘亲的真凶。
  我端起你的酒壶,一饮而尽,我的声音冰冷:“你可以说了!”
  你冷笑起身,裙裾飞扬。
  我腹痛如绞,左手颤抖,再也拿不住刀!
  酒中有毒!
  无药可解的剧毒!
  愤怒哀痛的我用暗器击晕了你,从你身上搜出了解药!
  但我已经用尽了最后一滴力气。
  解药近在咫尺,我却要眼睁睁地死去!
  在我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我听见了江愁余的脚步声!他喂我服下了解药,将我从死神的手中拉了回来。
  醒来之后,我第一眼便向你看去,我不能想象,你竟要毒死我。
  然而,只是一眼,我就彻底呆在了那里。
  你已经没有了呼吸。
  已经死去的你端坐在那里,安静的不说话,只是浅浅的笑。即使没有了生机,你的眼神依旧黑白分明,如秋水般明澈。黑发青丝,迎风飘舞,你的衣衫依旧雪白,只是你的手腕间,已经没有了那一串明珠美玉。
  在你柔美的手指间,是一纸已经发黄的信笺,上面的字体清秀娟丽,却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凄凉:
  “叶小左,就让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吧。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你还活着,不过我应该已死了。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我请的杀手也已经上路了。请原谅我的任性,我不能容忍你的心中有人比我更重要,所以,我会让人杀了你的娘亲!
  呵呵,我要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刺痛你的心,让你永生永世不能忘记我曾经爱过你。
  呵呵,我这么爱你,你不会恨我吧!
  我已先你饮下了毒酒,你恨我也来不及了!
  如果你快马加鞭,或许见到你娘冰冷的尸首;如果晚了,抱歉,你只能见到牌位了!
  还记得我送你娘的那面铜镜么,请你珍藏一生一世,为爱你的我!
  叶小左,若有来生,我会像今生一样爱你的!”
  魔鬼!唐小织你这个魔鬼!
  我纵身而起,我纵马疾驰,恨不得飞回拾月谷。
  我要保护娘亲!那个始终疼我、爱我、念我、惜我;为我哭,为我笑,为我遍尝酸辛,只求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的娘亲。
  炎炎烈日下,我挥汗如雨,昼夜兼程回到了拾月谷。
  然而,我看到的只有冰冷的牌位!
  一个刹那,我的世界坍塌了。天旋地转中,我心中铺天盖地的全是十岁前的回忆!
  我一向是不愿回忆十岁之前的事情,因为那些湮灭在岁月中的时光,每一次都能使我的眼眶噙满泪水。
  当年你随拾月谷主而来,牵起我的手,领我入拾月谷。那时的我,莫名的,想大声痛哭一场,为我的娘亲,为我们曾经所遭受的酸楚与白眼。
  在你和拾月谷主到来之前的那些日子,我们的手里常常是没有一文钱……
  永远记得那个冬天的午后,我跟在母亲的身后,看她在寒冬腊月天用冻裂的十指为别人浆洗衣服,看她用瘦弱纤细的身子在寒冰遍地的天气为人舂米挑水,换取我一口一口的饭食……
  那一年,我五岁!
  五岁的我记不清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我用尽所有的心力,祈祷冬天快些过去,祈祷母亲的手不要再流血……
  有时遇见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便会被无端毒打,娘亲都是紧紧地抱住我,用身子护住我!
  有次,娘亲被小少爷放狗咬伤,小腿鲜血淋淋……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可是在记忆中只是模糊。
  所以,我离开拾月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一条人与狗!
  这些年在江湖飘荡,我会想念我的娘亲,但我一直以为她在拾月谷中是安全的!
  可是,为什么她竟然不在了……
  我的一颗心,飘飘荡荡,落入了冰雪的深渊中。
  我看着那个牌位,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彻骨冰寒。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因为我已不再拥有,我的追赶留不住甜蜜的时光。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夜色零落,而她,不在我身边……
  我用目光搜寻她,想要向她靠近;我用心寻找她,而她,不在我的身边。
  牌位前,是娘亲的生前旧物,桃木梳、青铜镜……
  我想起了你的话:“还记得我送你娘的那面铜镜么,请你珍藏一生一世,为爱你的我!”
  我忽然抽刀,一刀劈作两半!
  咔嚓,铜镜应声而碎,一纸信笺滑落而出——
  
  
  (八)苍茫大地一刀尽挽破,何处繁华笙歌落。
  “叶小左,你这个笨蛋。我恨你!
  如你已喝下我的毒酒,我的痛苦就都有了回报。我不希望你看到这句话,因为那时,娘亲已经不在了。
  如果娘亲遭人毒手,你要小心提防谷主与沈江歌。她们或许会告诉你凶手是谁,请不要相信。她们就是凶手!
  如果你不信我,就对她们说,你已经知了一切,你要杀了她们为娘亲报仇!
  她们会为你点燃一炷香,然后告诉你一切的。这一炷香可以杀死任何拾月谷的弟子,但你不会的。因你已喝下了我的毒酒。
  请你装作晕死,伺机爆起伤人!你的刀法学自沈江歌,要杀她的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如果你爱我,请相信我!”
  我见到了沈江歌,沈江歌叹息一声,递给我一个护臂,上面有太子府的铭文。太子殿下陈烈?
  我看着沈江歌冷笑。
  “原来你都知道了?”沈江歌淡淡地道,不再掩饰。
  “为什么?”我已经心丧若死,这些年来,沈江歌和谷主已是我心底最亲的人,却忽然如此凉薄。
  “你想知道?”沈江歌缓缓转身,点燃了一支紫色檀香!
  沈江歌说你是拾月谷最重要的棋子。可惜太过聪明,不肯听人劝。只有我的感情才能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枷锁,铸成绝望的牢狱!
  我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你是深深地爱着我,宁肯为我去边塞苦寒之地,将你一生的幸福亲手埋葬!
  你说你爱我,你却不能嫁我!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
  你那么地爱恋着我,你想要靠近我,我却用我的无知将你深深伤害!
  “那么娘亲又有什么罪过呢?”我用绝望的声音大声喊道。
  “一颗不听话的棋子,只能被无情的抹杀!”
  眼泪簌簌而下,我仰天长啸,拔身而起。
  左手刀起式——月舞九天!
  沈江歌神色开始凝重,她以为檀香可以引发我体内藏毒,她以为留侯刀可以压制左手刀!
  她错了!
  我刀式一起,刀意连绵若天河奔涌,无止无休。那是日里夜里的流水,是山上海上的月光,反复地来,反复地去。如同我对你的爱恋,始终在徘徊,始终不肯离去!
  沈江歌与我错身而过,她的留侯刀在一刹那劈出了一十六刀!刀刀劈在我的左臂上!
  藏啷一声,我的刀落地!我的左臂鲜血淋淋,白骨隐现,已经握不住刀!
  刀坠地,铿然有声!
  但沈江歌已经听不到了,她的头颅高高飞起,旋转着落入了夜色之中。
  沈江歌死,却还有其他人!
  “你左手已废,刀也拿不起了,投降吧!”拾月谷主居高临下地俯视我,认为我是待宰地羔羊!
  我的左臂鲜血淋淋,白骨隐现,但我也依然可以杀人。
  娘亲叫我叶小左,但我并不是习惯于用左手的人。我苦练左手刀法,完全是因为你喊我叶小左。
  而我,天生是习惯于右手的人!
  我一步踏地,身子斜斜滑行飘出。掉落地上的刀,忽然自行跃起,翻滚着跃入了我的手心!光滑的刃锋反射着漫天的星光,洒出一片灿烂光华。
  右手反手刀法——天诛!是我的哀艳的爱恋的最完美的表达。
  那些伤害你的人,我要看他们在地狱之中夜夜日日的受苦受难;我要听他们在地狱之中日日夜夜不停的凄厉哀嚎。
  刀光闪动间,拾月谷主已是骨肉分离。天诛第一式——裂天式!
  刀光如同雪花飘舞,鲜血如同红莲绽开,我看见漫天的星光碎了一地,如同你心中的绝望,我心中的隐痛!
  我在黑暗之中北望,夜色中,我的双瞳中目光灼灼,北方是陈然的势力所在!
  陈然我来了!今夜,我誓要血杀千里!
  白布裹伤,双手持刀的我泪如雨下,但一步迈出之后,我已经一往无前!
  纵使前方是万劫不复之地,我也一往无悔!
  天诛十二式,裂残断斩、殛弑诛戮、灭绝封杀!
  为你,为我的娘亲,我要将所有伤害你们的人永镇九幽!
  那一夜我杀了拾月谷主、沈江歌、楚石飞、萧南山以及陈然。
  我浑身浴血,头发散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陈然的面前。
  陈然看着我,眼中只剩下了惊恐,我想,此刻的我于他而言,是来自恶魔界的阿修罗。
  陈然用目光哀求我不要杀他,他本来可以用言语的,不过他已经被我割喉!所以,他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
  为你,我一刀砍下了陈然的头颅,用的是左手!
  唐小织,我爱你,你也爱我!而你,却再也不能站在我的面前了……
  但我不会就让你这样离开我的!
  
  
  
  
  (九)九天卦碟弈天下
  江愁余说,世间有一九天卦牒,下可知果明因,上可逆天改运。
  我要取得九天卦碟,我要为你逆天改命!
  江愁余与我有了第一次长谈。
  那一夜,幽幽夜色中,我彻夜难眠,是你的身影在脑海中翻滚,如那一抹长存而不可磨灭的印痕。
  江愁余所说的一切,如同一颗石子,在我静如死水的心中激起了涟漪,我希望这涟漪不要消退,而是变成汹涌波涛,就让我在暴风雨中重生,在内心的煎熬中涅槃。
  天堂与地狱只有一步之遥,为你,我一步迈入地狱,义无反顾!
  半只脚跨入了地狱,便已无法后退,往右拐,是地狱,往左拐,还是地狱,只有在烈火焚烧中踯躅前行,才能够仰望天堂。
  人生没有选择的时候,我们只有战斗!
  你在铜镜里对我说: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也。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也。
  所以你要我务须小心谨慎,考虑周详,通观全局。
  第二天,我用万年玄冰棺将你如玉的容颜雪藏,从此消失于江湖!
  输者多方,赢者一路。
  弈天下,唯有能审局者多胜。
  
  
  
  
  
  
  
  (十)叶小左,我爱你
  我叫唐小织,我爱叶小左,用尽我一生的心力!
  但是,我要嫁给陈然,因为我爱叶小左。
  拾月谷主是天衡成员,拾月谷便是为天衡准备棋子。
  叶小左和我都是被拾月谷选中的棋子,也是注定要被抛弃的棋子……
  每个进入拾月谷的人,都会按照特定的棋子身份被调教,以便将来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为掌控全局,每一个棋子都被下了香毒。这种毒不会自动发作,只会被拾月谷的秘制檀香引发。
  不发作时,不可察觉。一旦发作,无药可救!
  拾月谷本可开宗立派,却选择隐世。棋经有言:弃小而不就者,是有图大之心也。
  天衡所图,是九天卦碟!
  我本也不知,直到我作为棋子开始被使用。
  我的棋子身份是萧南山的女儿,用来拉拢三皇子陈然,联合诸般势力,辅助陈然登基。
  沈江歌用叶小左来威胁我,我不能拒绝。
  棋经有言: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胜者,多败。
  我只有听话!
  我本是无足轻重的一枚棋子,一生注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已经看开这一切。
  但我要为我爱的人争取一线生机,让他能够跳出棋盘!
  我要与拾月谷,与天衡好好下一盘棋!一局定输赢,一盘弈天下!
  博弈之道,贵乎谨严。宁输数子,勿失一先。
  我在离谷之前,一直用心推衍棋盘走势。你我先手已失,唯有出奇制胜。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只能先让你活下来。
  当我将棋局由始而终推演一遍之后,发现我们所有的生机都系于你一身,叶小左!沈江歌认为你没有潜力的废子。她错了,你是隐机,蓄而不发,只待时机!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这一切。你是未经雕琢的钻石,只有最深的爱恋与最深的绝望才能激发你的潜力!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而你对我深沉的爱,将是你不断升华的源动力!
  我将推演结果藏于铜镜中,送与娘亲,便离开了拾月谷。
  叶小左,原谅我曾经的任性,我要去大漠,我要喝烈酒,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陈然。而只有接近陈然,我才能救你。
  我必须要解开你身上的毒,否则,我们将永远受制于拾月谷!我已打探到皇室中有灵丹一颗,可解百毒。我要跟陈然大婚,伺机盗取灵丹,为你解开香毒!
  我是那么的爱你,我是多么的希望你能做我的护花铃呵。
  你不在身边,我只能用烈酒来麻醉思念。
  我以为我可以忘却对你的思念,我以为终有一天,我会彻底将往事忘记,将你忘记,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听到了一首旧曲子,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因为这首曲子,我们一起听过。
  叶小左,在我最美的年华,你却不在我的身边……
  我已经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时光,我去找你喝酒,拉你卜卦。我求的是姻缘签!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是上签,就算马上就死了,我也跟你不管不顾地跟你一起。香毒、拾月谷、天衡、九天卦碟,都统统见鬼去吧。
  下下签,我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我对自己说,势孤援寡,则勿走。机危阵溃,则勿下。是故棋有不走之走,不下之下。
  这一步棋,我不走了。我要把对你的思念都留着,等以后跟你天长地久的厮守!
  这时的你,已经开始成长,鬼推磨叶迟的名号在江湖盛传。天衡盯上了你,沈江歌化身黑衣人找你,天衡要助陈然登基,要你刺杀陈烈。
  沈江歌找到了我,要我劝你。
  你拒绝了我,我却更加欣喜。你的锋芒已经显露,天衡也不能不重视你。
  但我也不能不绝望,因为你没有给我留下多少时间。
  或许,我们已经同天衡有了一搏的实力。棋经有言:我众彼寡,务张其势。
  我必须要行险一搏,我妆成陈然,夜入皇宫,盗取了灵丹。带灵丹去见你,但我不能跟你说出香毒的存在,那样,你会要我吞下灵丹。所以,我假装对你下毒,让你自己在我身上搜的解药。
  我明白,如果我不死,我将成为拾月谷控制你的棋子。我和你就陷入两难的绝望深渊,再也无法翻身。
  所以,我先你饮下毒酒。
  我骗你去拾月谷,因为我明白,沈江歌为迫你出手,或许会杀你娘亲,栽赃陈烈。
  她们有多个后手可走,可以用拾月谷的恩情劝说你,可以用我来要挟你,你都会去刺杀陈烈的。
  但是,我了解她们下棋的习惯,我了解她们看待棋子的目光,我已经推断了她们的下一步。
  她们自以为得计,却没有意识到,沿边而走,虽得其生者,败。
  叶小左,如果你动作够快,会在她们得到消息前返回拾月谷吧。她们暂时不会知道你已服下灵丹,这是你的机会。
  我故意激怒你,我想你会劈开铜镜的。我了解你的潜力,当你知道真相后,你会让你的敌人全部陷入万劫不复的。
  叶小左,你就要叱咤天下了,可惜,我已经看不见了!可惜娘亲也看不见了。
  叶小左,我们的初次相遇,难道真的是在二十年之前么,可是每当我闭上双眼,我却总是可以看见你阳光的笑脸……
  于是想起向日葵,沉默的痛着的金色,干净的蓝天下,被那金色刺痛,我的心无端的难过。葵花的沉默,不是因为它不够执着,而是因为它心中的绝望与思念一样,永远无法完结——
  叶小左,我渴望再拥有一个春天,尽情荡漾在阳光的波流中,静静地,静静地像一株荼靡花,在蓝天白云下,在微风和煦中,在你的身边,起舞……
  叶小左,多少年以后,你是否依然会把我想起?我宁愿是你唇边一抹浅浅的微笑,也不愿是你低垂眼帘下的一颗,晶莹的泪滴。
  有些事已经被刻进了记忆,没有什么可以抹去。我爱过你,叶小左,而这,将是永远……
  前尘往事,如沙如星,如荒漠,如野草,我看到了这开始,也看到了这结局。
  相遇不过一场偶然。
  
  (十一)愿君如星我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我原本是死了的。
  温暖的阳光温柔的包裹着我的身子,我的心间,却是无尽的寂寥,空空洞洞的,若有所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味道,我知道,那是寂寥!
  很久之前,漆黑的夜,我会无端地想念一个人,心痛的无法呼吸。他的名字叫做叶小左!
  往事尽去,今时今刻,命运,早已淹没了所有的欢喜哀愁。
  记忆,撕扯着金铃声声,如潮般涌过,此时,我又开始怀念。
  我从床上坐起,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温暖的阳光在我的耳边呢喃。
  我披衣下床,推开窗,便看见了那熟悉的白色小花。荼靡花,我的荼靡花。
  然后,我就看见了你,我日思夜想的叶小左。
  你已经老了,岁月的风霜在你的脸庞上镂刻下沧桑的痕迹。你却依然是我的叶小左。
  我从窗中跃出,扑入了你的怀中。
  泪水,就这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叶小左,你做到了,弈天下,我们赢了!
  
  
  
  (十二)一架荼靡满院香
  我叫叶小左,我爱的你为我而死。我用万年玄冰棺存了你的尸身。
  江愁余说九天卦碟可以逆天改命,救活你。
  江愁余为我出谋,我一人一刀夜袭天衡组织,得到了天衡的控制的势力。
  我安排人易容成为萧南山、楚石飞和陈然,荐我入禁军。
  我杀死太子陈烈,蛊惑皇帝陈昭,成为了全军统帅。我暗杀大雄国主独孤仪,率军侵入西域。
  我暗中跟随皇帝陈昭,得到了九天卦碟。
  我用了十五年的光阴,在身后留下了百万骸骨,无尽冤魂,终于得到了九天卦碟。
  春秋流转,岁月的风霜,在我的生命中,镂刻下的印痕,深深。又是一年秋风冷,我来到已经凋零的花架下,一个人想起两个人时光,默默!
  我时常站在雕满了岁月痕迹的青石板,耳边恍然传来,你的丝丝的声音。
  院子中,生着一株荼靡花,那是当年你亲手植下的。每年三月,花开烂漫,历经七日灿烂而凋谢。荼靡开时,便是群花落时,边开边落,如是往返,忽忽间十五年已过!
  你已经沉睡了十五年!
  现在,我终于可以带着九天卦碟来救你。江愁余说,一年之后,你可苏醒。
  日子平淡如水,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又是一年春。窗下的荼靡花又开,它们已经沿着架子攀援到了房檐上。
  荼靡花下,我和你抬头仰望,空中散落的花瓣如雪,花心似金!
  枝头,空中,终须落,皆荼靡——
  你望着我,浅浅一笑,笑意随花儿蔓延成雪,渲染那最初的微笑,一笑倾世成画卷,将时光定格在了一瞬间的欢乐。
  茫茫的人生中,谁是你的生命支柱?你是否和她一样,只想要一份希望,快乐而简单地活着……
  你看着我,浅浅微笑着:“叶小左,我原是说过的,我要出入钟鸣鼎食家,华衣美服锦带坠流苏,为我最爱的你,起舞……”
  是的,我已经成了大唐国的皇帝,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爱你了,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爱我了。
  我还犹然记得,你留在铜镜中信纸上最后一句话:叶小左,天若不许我爱你,我便——斩天!
  而在娘亲送你的桃木梳中,也有一句话:你们的幸福,就是娘亲的幸福!
  
  后记一:炎国历一百九十年,百战会萧南山、成国公楚石飞、三皇子殿下陈然合力举荐江湖侠士叶小左成为禁军总教头。
  炎国历二百年,皇帝陈昭御驾西征,禁军统领叶小左随军护驾,太子陈烈亲自挂帅。三皇子陈然留守京师,朝中事务多由成国公楚石飞把持。
  炎国历二百零三年,太子中箭阵亡!叶小左多次护驾有功,奉旨暂摄元帅,统领全军。
  炎国历二百零五年,叶小左斩杀西域大雄国主于马上,大破西域军!
  一月后,炎帝殁!叶小左黄袍加身,建国号为唐,全军拥戴!
  三皇子在京师召集群臣议事,有大臣建议尽出京师禁军,讨伐逆贼叶小左。
  当夜,主战大臣及附和者遭人血洗满门!
  大唐元年,唐皇叶小左返回京师,群臣出京十里跪迎。为首者便是前朝皇子陈然、楚石飞与萧南山!
  
  后记二:荼蘼,蔷薇属,落叶或半常绿蔓生小灌木,攀缘茎,茎上有钩状刺,羽状复叶,小叶椭圆形,花白色,有香气,夏季盛放。
  又名佛见笑、百宜枝、独步春、琼绶带、白蔓君、雪梅墩。
  




五月吧十三杀【策问天下】二轮参评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4帖)

(作者:红袖;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2/4/2 16:19:43)

13 [策]林欺冥

消失(贴杀沈江歌,参评) Post By:2012-3-14 21:29:18 Post IP:119.135.98.49

消失


春风拂过窗帘,带着些许的凉意。夜很深了。
窗前划过一声鸽哨,呼兰晴并未抬头,只轻轻一伸手,取下鸽子翅膀上的信笺。鸽子未作停留,接着飞走。
信笺上是简单的一行字:寻找当年假传密旨给龙辅的人的线索。后面的落款,是天火神教教主专用的符号。
呼兰晴放开手心捏着的另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的是:探查百战会主萧南山的真实身份。这是左护法常维兹的命令。
呼兰晴将两张纸条凑近烛火点燃,化为灰烬。
呼兰晴自担任天火神教辟水使以来,在天火神教中极少露面。她明里是左护法常维兹的亲信,实际上却是天火教主监视神教之耳目。这次中原之行,她除了遵常维兹之命去探查百战会主萧南山的真实身份,暗地里还要替教主寻找假传密旨给龙辅之人。而在呼兰晴心中,还有个更深的秘密,她要去中原寻找一个在她生活中消失了很久的人。
那个人曾与她共度五年的岁月,却在武林盟主谢云浩来西域时,悄然随谢云浩离去,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她女儿于三年前去中原寻找自己的父亲,之后也杳无音讯。可她坚信他们都在世上,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每于暗自牵念之时,那个影子却恍如一梦。而许多往昔的痕迹,也便如春梦了无痕迹。只有额头与心间岁月烙下的印记,刻下时光的流失,和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日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酒馆的生意分外的好。
风云酒馆是武林盟主谢云浩最喜欢的地方,他本是个豪爽汉子,每次来都会呼朋唤友带许多人一起来,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自谢云浩去世以后,风云酒馆的生意也并未萧条,总有很多人,会在长夜里来这里喝杯酒,几个人一起谈谈时局,或回味当年指点江山的峥嵘岁月。
萧南山走进酒馆的时候,正好一个黑衣男子也走了进来。那男子的帽沿压得低低的,抬眼间正好与萧南山的眼神相对,两个人都怔了一下,那男子忙又低下头走了过去。萧南山怔了半天,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正寻思时,小二忙不迭地来招呼:“萧大当家的您来了,快请上座。我先给您烫壶花雕去,要什么菜您点着。”萧南山应了一声坐下来,犹自回了头,目送那个男子的背影走上了楼。
萧南山喝了一口酒,想起这个座位,正是当时谢云浩经常坐的位子,心头油然而生了许多感慨。想起当年他追随谢云浩从西域赶到中原,到如今已是十五年了。现在人人都尊称他萧大当家的,没有人知道他十五年前从何处来,他自己也从来未曾说过。此时被酒一浇,前尘种种便纷沓而来。他想起当年策马战场的驰骋,想起浴血奋战的九死一生,想起身负重伤时强撑着救下一个西域牧民的女儿,之后两人相依为命,放牧为生……记忆之门一打开,那些本以为淡忘了的往事,却是历历在目。他闭了下眼睛,心想,别想了,过去那个人已经消失在这世上,与现在的萧南山无关了。



正在这时,隔壁有袅袅的歌声传入耳中,或是隔壁客人带了歌女,声音甚是婉转动听。只听得唱的却是:“由来是梦,空负情千种。刻骨相思君不懂,只恨苍天捉弄。襟前月色苍凉,余温已自成霜。风里箫声渐起,吹成一曲离殇。”
萧南山心头一动,想起当年西域往事,觉得这歌竟像是唱给他听的。
只听隔壁客人低低说了句什么,那歌女接着唱道:“见犹不见,负却千千念。此际擦肩空自叹,终了情怀一段。那时双剪灯花,窗前偎看烟霞。至此心头念转,只堪两忘天涯。”
萧南山终于坐不住了,他心里似乎明白是谁来了,却又迟迟疑疑不敢相信。
萧南山推开隔壁的门,正看到刚才在楼下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那黑衣人挥挥手,歌女退了出去。两人眼光一触,萧南山看到的,依稀还是二十年前那个美丽可人的女子。他失口喊道:“晴儿!”黑衣人深深地看着萧南山,仿佛要把他的影子刻在眼底。慢慢道:“陆霄,真的是你!”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着萧南山,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却有泪水从眼中滚滚流下。十五年的分别仿佛一瞬间,两人的容貌都已变了,但眼神和气息依然还是原来的那个人,本以为淡往的往事,此时纷涌而来,始知原来那些情怀,一直刻骨铭心,无时或忘。两人相拥对望,不觉痴了。



忽听楼下有人长笑道:“才听得入味,怎么不唱了。来听爷唱个给你们听。”声音带了七分醉意。
萧南山听得耳熟,探头一看,果然便是黑白两道江湖绿林人见人厌的人物张问鬼。
张问鬼清了清嗓子,用筷子敲了碗沿,大声唱道:
“若问天道:其利在西
若问帝道:其星隐机
若问人道:维张血衣
若问鬼道:日藏夜凄
若问文道:灭正兴奇
若问武道:百花凋敝
若问山道:穷而复起
若问水道:沙中有泥
若问大道:其咎在己”
这似偈非偈,似诗非诗的几句话一出,呼兰晴心头一惊,抬眼看到萧南山眼中也满是惊疑。
传说中世间有一九天卦牒,下可知果明因,上可逆天改运,百年前有一道士张铁嘴曾得此卦牒,皇上令卜测天下大事,张铁嘴便卜了一卦。具体卦辞皇室虽秘而不宣,但历经百年,暗中也流传到民间了。听张问鬼这几句话,竟似传说中张铁嘴的卦辞。
张问鬼唱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欲扬长而去。却有个小二上前道:“请问这位先生,你唱的这个曲子,是怎么讲?”张问鬼道:“此消彼长,天定之数。懂得的自然悟得出来,要是悟不出来,说了也终究是不懂。问什么先生,问鬼去吧!”他将杯子一掷,便转身而去。



萧南山默然半晌,喃喃道:“若问天道:其利在西。我明白了。”
呼兰晴道:“明白什么了?”
萧南山道:“我明白当初皇上为什么要征西域了。”
呼兰晴奇道:“怎么是皇上要征西域?不是说有人假传密旨,龙辅将军才会孤军远征西域的么?”
萧南山道:“皇上当时决意西征,奈朝中大臣皆不赞同。因尚书王苏之掣肘,大军未能轻出。但龙辅将军接的密旨时我正好在场,确实是御笔亲书。当时龙辅将军亦不赞同,但君意不可违,终究还是孤军西进,葬送了一干兄弟的性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皇上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决意西征?到现在我始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了这句卦辞:若问天道,其利在西。”萧南山叹了一口气,道:“幸而我遇见你,才有机会捡了一条命。”
呼兰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现在你容貌虽改,还有人猜疑你的举止似是陆霄。你以后怎么打算?”
萧南山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我们的女儿萧鹿鸣你也三年没见了,一起回家去吧。”
当晚,天火神教教主与左护法常维兹接到中原线人的飞鸽传书,辟水使在去中原途中失踪,去向不明。
而不久之后,百战会提了个新的白虎堂堂主纪鹤英。没有人知道纪鹤英从何处来,身世若何。只知道其出手狠辣,有喋血搏命之风。渐渐也在江湖中传出了名号。
而原来的天火神教辟水使呼兰晴,渐渐便彻底消失于人们的记忆里。
而萧南山像陆霄的事,也没人怎么提起了。人们现在对皇室更朝换代的事更感兴趣。

江湖中消失一个人,实在是在寻常的事。有许多人会以各种方式离去,或离别或隐匿,或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便如一滴水融入大海里,瞬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月吧十三杀【策问天下】二轮参评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35帖)

(作者:红袖;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2/4/2 16:20:39)

14 [策]渠无咎

红颜乱帖杀 沈江歌,参评 Post By:2012-3-14 21:29:32 Post IP:59.40.5.120

红颜乱
  
  (一)纵使相逢应不相识
  
  所谓江湖嘛,就是你要杀我我不同意,或者我要杀你你又不同意。总之,吵来吵去,成了一团浆糊,很是无聊。以上看法反馈给师父,严重抗议他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丢入浆糊。他吹着胡子拍着桌子骂我没良心,为难一个不会打铁撑船磨豆腐的老人家。懒终归还是懒,不然以他一手易容的本事,开个美颜堂多好。不过想想,要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跟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讨论胭脂水粉,好像是有那么点奇怪……
  
  呃,江湖上钱确实好挣一点,比如随便和什么神风使赛下跑,就能赢一大堆银子。问题是钱够花我就比较不上进,只好致力于在无聊的江湖做些有聊的事情:比如,扮成青年才俊钱轻榭,给何小婉写了几张“夜溶溶,月朦朦,春风何事卷帘栊”之类的诗帕……结果与预期有点距离,不提也罢。又比如,给百战会投书建言,提出把握力挫西域使者事件商机的四大妙策,可毫无反馈。大事果然比较难做,慎重地想一想,还是从底层做起,今日扮个清秀佳人,看看有没有江湖混混,看看有没有英雄救美。我的作为,本有助于江湖和谐,并朝向风雅的层次提高。
  
  此时此刻,不巧正在客栈后院的茅房,万一谁打算把我捆回去,上茅房将是一个多么实际的问题。当然,若知道今天会第一次碰到心上人,我一定会搞得不这么特别。
  
  正打算出去,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小姑娘的怒吼:“跟跟跟,到哪里都跟,这里茅房分男女的,叶大哥也要跟进来吗?”心下正纳闷,难道不分男女就可以跟吗?门就撞上了脆弱的鼻子。小姑娘哗的再一甩门,对我绽放出一朵人畜无害的笑颜,礼貌地表示她正在落难,希望我能将茅房拱手相让。
  
  被礼貌地轰出来,见一个俊眉朗目的青年目光坚定地锁定女茅房,脸红到脖子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于是那脸色就更加热闹了。早春二月,院里有株老梅,花事将过,残香冷拂。正与那五谷轮回之所相生相克。阴阳协调,店主懂风水。随手一摸——我的宝贝袋子……含恨坐在梅树下饮马的水槽上,等吧!
  
  青年二十八九,气质沉稳,老实巴交,宜家宜室。许是想起后方还有个忠实观众,他看了看我,皱了皱眉,问我:“姑娘,你为何还在此处?”
  
  想那宝贝袋子着实宝贝,我果断地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挤出几个字:“我,我,是被你家小姐赶、赶出来的……”
  
  这番话入情入理,大好青年立刻严肃地喊:“小姐,你莫要闹了!”
  
  里面很安静,但据我实地验证,那地方决计无法跑脱。小姑娘吐纳功夫想必不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隔壁突然传来轰一声巨响,小姑娘一道烟地奔了出来,大喘粗气。多么难得一见的欢乐场景啊!“哈哈哈——”忘了矜持的下场:直直往饮水槽后面倒去。
  
  一双手及时抓住我,温暖有力,撩起几缕冷香入鼻。不经意抬头,虬枝,白影,筛下蓝的光,自他周身溢开,描出英挺的剪影。光辉缭乱入眼,冷香似暧昧若有似无,一瞬间,青年俨如天神——当然,不适合此情此景此地。
  
  他将我拉起,裙子后摆仍未能幸免,这真是有生以来最尴尬的尴尬。我娇羞地敛眉肃容,声音轻若浮云地道了声谢,暗想权当今日任务意外成功,反派由小姑娘友情客串。青年收回手,目光中多了几分谨慎疑惑,小姑娘一把亲切地拉住我,仿佛挽着相交二十年的老友,甜甜地说:“走,我陪姐姐去换衣服。”青年立刻跟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称封采的小姑娘露珠般滚圆的眼弯成新月,墨玉似的双眸神似黄鼠狼,从袋子里翻出一张宝贝面具,又要来摸我的脸。
  
  生平第一次想把流云剑派人见人爱的可人儿丢到大街上,但之后能不能打赢那青年太难说。
  
  封采兀自道:“江歌姐姐你不承认也不要紧,我此番出来,跟定姐姐了。”玉皇大帝!如来佛祖!
  
  一出门,青年又拱手肃然道:“在下天子剑叶醇衣,敢问姑娘是——”一双龙目,似秋高月明,坦坦荡荡地盯着我,却也冷得生分。
  
  封采笑眯眯截过话头:“叶大哥,这是汪歌汪姐姐,南下探亲,路过此处。我和姐姐一见投缘。”
  
  嗯,真会编段子,算我省心。我似笑非笑,给了叶醇衣一个能奈我何的眼神,传说中的天子剑不过如此,明明一个年轻小伙被江湖吹成中年壮汉,可见江湖传言着实不可信,江愁余还将叶醇衣的内功修为吹成古往今来第一人,难怪他的生意总是不好。
  
  封采日日拿着我的宝贝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叶醇衣跟在封采身后,寸步不离。他防我甚于防川,殊不知想溜的是我。可我什么都会,就是不擅长当梁上君子。这叶醇衣真不济事,本来封缪派他暗中跟随封采,没几日竟叫封采使计发现,白白连累我。
  
  封采的目的真的很简单:借我的易容术摆脱叶醇衣。这很没道理,风和日丽,干嘛去给天子剑劈。她于是整日在我耳边赋比兴小声唧哝,从天上的鸟说到水里的鱼,奉我为生平最羡之人,结论是让我将心比心,助她完成闯荡江湖的伟大梦想。末了,神神秘秘加了一句:“我的护卫也很不错哦!”
  
  “那你留着呗!”我翻了翻白眼。
  
  封采眼眶一红,我抚了抚额头,郁闷地点点头。
  
  (二)秋月春风不相待
  
  封采先前说过会往南,那我此际便应往北前赴京师。依例找茶楼酒肆听书,装作对江湖轶事无比八卦的样子,叶醇衣隔两张桌子坐着,好看的眼一刻不停地锁定我,要跑着实不易。
  
  茶楼向来不乏江湖好事者。这日到一个无名小镇,说书人颇善于鼓动人心,讲的竟是二十年前中原英雄抗击西域高手之事,言谈间有如目睹。底下群情激昂,一个年轻人拍桌大怒:“我若有一身好本领,一定揪出这叛徒,拿他的人头祭奠谢盟主和各位好汉的英魂!”
  
  说书人惨然道:“哪里那么容易,这二十年来,天下英雄,谁不想弄个明白?到了末了,终究成了一场悬案。”
  
  叶醇衣笑了笑,替我添了添茶水,随口问:“小姐,你平素说,对江湖了若指掌,这桩案子,你怎生看?”
  
  封采怎生看?
  
  “左右查不出来,只看这事之后,天下谁得了那最大的便宜好了。”我使劲硬着头皮作认真思考状。
  
  叶醇衣微皱了皱眉,眸中泛起异彩。穿……穿帮了?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却不紧不慢拣了块常吃的点心给我说,“小姐倒还真有些见解。”
  
  这护卫待小姐甚是沉稳细心,从吃食到冷暖,无微不至,令我想起来五年前我对师父,忽然很明白当师父的为什么都爱收徒弟。茶楼事后,叶醇衣似乎更爱拿些莫名其妙的江湖难题来问我,对我的照顾也似乎更上层楼,许是发现他家小姐并不完全是个草包。
  
  习惯了等渴时他送上恰温的水,习惯了等晚间风凉他变出来的披风,竟渐渐忘了逃跑大业。可是你们说,我闲着也是闲着,送佛送到西嘛,多待一刻就是给封采多争取一点时间。叶醇衣大概也看出我的诚意,有时竟会单独留我,自己出去办事。
  
  也有美中不足:叶醇衣很爱睡地板,总是只要一间房,我着实担心他半夜醒来看到一张陌生脸兽性大发,面具时时不敢取下。担心得睡不着时就想,如果知道是假冒的封采,他还会如此待我吗?会不会一挑剑给我杀了?第二天却仍旧不争气地忘了跑,这很不好。
  
  日月如梭,梅枝盈绿,桃花正浓。一路上,逗叶醇衣是最好的消闲活动,比如拉住他的胳膊摇:“叶大哥,日后未来嫂嫂若知你我孤男寡女,如此行走江湖,你岂非日日跪搓衣板?”“叶大哥,我一个姑娘家的清誉……回去哥哥会不会将我许给你?”一逗,他好看的脸立刻能羞煞路边的桃花。呃,封采应该是这样无聊的……嗯,在这尔虞我诈的江湖,他比卧龙岗的猫熊还要稀有,应该列入江湖珍稀人物保护名录。
  
  心中正无限感慨,抬头望见他一身灰袍,实在辜负大好春光,难怪路人纷纷侧目。衡量一个人的层次,看他身边朋友的层次即可,我决定提高叶醇衣的审美层次。这处小镇有家雅致的绣庄,给叶醇衣挑了身黑色滚银边的素锦长衫,衫摆是银线流云纹,一条镶白玉的银丝腰带。他惯常地皱眉,被我蛮横地推入内室,然后给自己挑了一身素白的罗裙,襟口、下摆简单绣了几朵绿菊,烟纱笼罩,缎带纷扬。等我出来,便见他随意地靠在椅上,随意地抱着长剑,轩昂的眉眼英气勃勃,潇洒中威仪之气迎面而来,满室生辉。呃,这老兄,真是颇有几分姿色……眯着眼从下到上饱餐秀色,迎着叶醇衣眼中异样的光彩,我笑了一笑,认真坦然地说:“这把椅子雕工不错。”
  
  到客栈房间将将坐定,叶醇衣一手将剑按在我面前桌上,淡淡地问:“姑娘到底是谁?”
  
  “还能是谁,封采啊!”呃?这么失败?
  
  “哦?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穿白色衣服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
  
  我呵呵干笑两声,继续装傻:“今天,就是今天。”
  
  眼前风过影动,一时竟躲避不开,转眼一张*皮*具便到了对方手上,我下意识捂住吃痛的脸。叶醇衣冷道:“你待如何说?”
  
  脸还在痛,从指缝看见他因生气而愈见冷峻严肃的脸,对那山石重压的气氛忽然就觉得很不是滋味,莫名其妙扭了头,继续捂紧脸,口中冒出的话足以让江湖烈女咬舌自尽:“我师父说过,谁第一个看到我的脸,我就得嫁给他,要,要不然就只有自杀。”
  
  叶醇衣拿着*皮*具的手一震,忘了谈话的主题,困惑道:“在下尚未看到姑娘面容,算不得吧?”
  
  我立刻一时忘形,张开手气愤地看着他:“你揭下我的面具,不就是要看我面容吗?怎么会没看见?”语毕,“啊”的一声惊觉,赶紧又捂上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叶醇衣一时语塞,眼睁睁地望着我。我捂着脸心如鼓擂,肩膀剧烈颤抖。良久,叶醇衣艰难道:“姑娘,此……此事——”我痛苦地截过话头:“叶大侠,我本拗不过封采才出手相助,想必你已猜到几分。可你说说看,江湖上可有人见过沈江歌真容?我师父世外高人,行事自有道理,对我唯此一条约束,我,我再想不到你如此突兀!”培养感情明显比相看成仇划算,真养不出来,届时再跟他说,我早把师父逐出师门,此条作废。
  
  叶醇衣再次化成石雕,定在暗骂前辈高人为何都喜欢拿婚姻当儿戏,很久不曾开口。我颤声追问:“莫,莫非你是要我自杀?”他终于讷讷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怕在下配不上沈姑娘,还望告知我家小姐下落,等我前去寻回小姐,再,再……”
  
  “不行!若你一去不回,我便如何是好?”话走得好像比心快了点……
  
  “那姑娘的意思是……”
  
  我嫣然一笑:“虽是你家小姐逼我助她,究竟由我而起,我随你去找。”叶醇衣含蓄地点点头。
  
  经过认真讨论,决定继续往京师寻找,叶醇衣坚持我仍做封采的打扮,我隐隐有点失落,难道我的脸那么让人不待见?可是明明刚一直盯着看也不太像不中意。
  
  师父以前总是说我太过聪明,所以喜欢跟他找碴,让他的人生过得很不顺遂,痛心疾首万千小孩中怎么就选中了我。每逢此时我就很想翻白眼,他根本没得选,因为他总适时地在我拒绝给他下山买酒时痛斥我忘恩负义,当年该给我扔到江心丢掉,而不是一时心软抱上山来养成个白眼狼。不管怎么样,想到以前每天跟老头子斗来斗去总是吃亏,就觉得强迫叶醇衣这样一个老实人当老公是桩很踏实很心安很划算的买卖。人太聪明,往往容易想不开,懒散的我不喜欢把漫漫人生搞得很累心。若非如此,那时就该喜欢陈然了。
  
  五年前,师父交代说有贵客来访,让我好好招待,说完一头扎出门逃也似的走后山溜了,临走还绊了一下那年久失修的可怜门槛,以前山脚下王掌柜爬上山追酒债的时候,也没见他这般慌张。我想,这回他欠的债可能有点大,但来者却是个斯文公子,翩翩有礼。跟他说师父出远门了也不走,日日跑来爬山静坐,以为心诚则灵,结果我还要管他一日三餐。
  
  考虑到往山下背米实在痛苦,我在屋内大声自言自语地幽怨:“破师父,你倒是在怡红楼的小翠那里快活,留下你徒弟做牛做马,任劳任怨……”第二天,斯文公子上山,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开门见山地说:“登州没有怡红楼。”我平静地说:“咦,青楼不都叫怡红楼吗?”
  
  “也没有叫小翠的姑娘。”
  
  “哦,没有啊?对了,你找青楼做什么?”那贵公子很尴尬的样子,讪讪地指了指地上的柴米油盐,用古怪的眼神追随了我近半个时辰,好几日没再上来,我以为就此搞定。
  
  一日起来开门,门前一派赏心悦目。公子月白衣服,宽袍大袖,金丝掐边,斜倚竹篱,手上一朵浅绿近白的菊花,衬着他白皙肤色。他星眸远眺,目光如二月寒潭。远处有白云朵朵,江涛阵阵,此情此景,真是书画难描。公子对我灿然一笑,朝我走来,我大叫:“你,你,你你你惨了,那是师父最爱的残雪惊鸿啊!”
  
  “……”
  
  接下来真正惨了的是我,那公子不再静坐,每天拉了我练这论那,开发我的潜能。考虑到诚然是“贵”客,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应对,暗恨老头子学艺太多,没事何必医卜星相,奇门八卦什么的都拿来教我,恨不得把我教成他的偶像黄药师——某本江湖野史里的人物。学太多会变成倒霉的祖师爷爷,这后果他又不是不知道。好在我资质驽钝,除了保命的易容、轻功,其他的权当业余爱好了。
  
  终于,那公子决定离开,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他所想,幽幽地演绎着世外高人:“三皇子,家师闲云野鹤,诸事不问,自不会为任何人所用。”
  
  他语带玩味:“哦?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我无奈地看了看天际的白云,指了指他腰际的龙纹玉佩,一个人想叫别人知道他的身份,总是有些办法的。
  
  他一展折扇,摇了两摇,笑容若有似无,目光定定地望着我:“若,我要的不是尊师,而是你呢?”
  
  呃,我虽学艺不精,好比家师活得久,如意算盘。“若跟你走,是要让我做皇后吗?”我笑嘻嘻地问。
  
  他轻哼一声,道:“做不做皇后,你都未必会答应吧?”
  
  我依旧笑嘻嘻地答:“是啊。”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再不说话,转身准备下山。想想平白受了他许多东西,终有些不忍,叫住他道:“命运天定,有些东西,若不属于你,不需要执念过深。”
  
  他眯着眼,紧盯住我:“如果明明是我更适合拥有那东西,我却试也不试,你叫我如何甘心?”
  
  再说已是无益,我叹了口气,准备回屋。他一把拉住我,紧锁眉头,停了许久,给了我一片梅瓣玉牌,白润通透,定要我妥善保管,日后好做个凭证。情知推脱不去,权当个不错的救命宝物吧!
  
  (三)若问生涯原是梦
  
  我决定隐瞒这段江湖韵事,免得本来竞争欲就不强的叶醇衣顺理成章地闪人。毛遂自荐后,面对叶醇衣就有些扭捏,大抵因为顶着封采的脸做自己有点难度。叶醇衣到底见过些世面,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甚至投栈也是一脸坦然。
  
  我扭捏地拉住他:“虽然先前你以为我是封采所以没什么,虽然说你是我将来的夫婿所以也没什么,可是这孤男寡女,要共处一室,万一干柴烈火……”说完,抬头偷瞄一眼看他的反应。叶醇衣一脸正派地说:“眼下封采不知我们已晓得她假扮之事,万一起见,确实委屈了沈姑娘。但若姑娘另有意中人,那姑娘的清誉……在下——”
  
  “没有!”我立刻打断他,这番话真是入情入理地打击了我的自尊心,想想又觉得答得太快,因为历来一个姑娘的好坏都是由追求者的数量决定的。
  
  不过,沈江歌可就是沈江歌,素来无所谓正邪,但求快乐逍遥。我索性指点天下,激扬江湖,发现他有诸多看法竟同我相似。比如我说江湖是一团浆糊,他说江湖恩怨本就无所谓对错,我们真是很有共同语言。
  
  此刻,我正手指街边卖身葬父的小姑娘大发议论:“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卖身葬父,却实在是最大的陋习。想父母生你,自是望你不辜负人生百年。只要心存孝道,不拘什么形式,叫父母入土为安即可。平白搭上自己的一生,为奴为婢,可知又是父母所望……”话未说完,叮咚一声,叶醇衣丢了锭银子给小姑娘。我目瞪口呆,“你——”他望向幽渺的西方,淡淡道:“对,总要入土为安。”小姑娘怯怯地跟了上来,叫了声:“公子……”
  
  这就是历来卖身葬父者的通病,若是英雄美男就想卖身,若是丑残老怪就改卖力,我倒要看看,叶醇衣如何应对。结果,他一指我,对小姑娘温和一笑,再自然不过地说:“那是我未过门的夫人,你需问她。”
  
  “……”
  
  打发掉小姑娘,很是气闷地跟上来,他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困惑地来了一句:“沈姑娘,本是一桩善事,你为何闷闷不乐?”
  
  “……”
  
  这这这,算不算近朱者赤?这这这,是和我说笑贫嘴?感情若如此一日千里,还真要盼封采跑得再远点。
  
  十几日后到了均州。投栈之后,叶醇衣出去了一趟,回来突然要求连夜赶路。
  
  星夜与意中人漫步郊外,天上簌簌飞起一群乌鸦,天地之间仿佛唯我二人……呃,竟然不止……一群黑衣人很应景地跳了出来,迎面就是杀招。叶醇衣比了个让我先撤的手势,压低嗓音道:“保护自己,我能应付。”我心中一暖,弯刀一勾,虚晃一招冲开缺口,提脚找了棵位置不错的树看热闹。天子剑果然名不虚传,一派王者之气,干净利落,看着他矫若游龙的身姿,越发觉得自己慧眼识珠。
  
  叶醇衣宅心仁厚,每个刺客只是伤筋动骨。我跳下来,用弯刀逼住一个刺客,问他来头,那刺客头一歪,死了过去,剩下的争相模仿。叶醇衣皱了皱眉,检视半天,毫无所获。
  
  事已至此,只好取消行程,叶醇衣忧心忡忡,我实在不忍,只好带他去找那讨厌鬼。
  
  找到均州最大的赌场,就能找到江愁余。其实我一直想不通,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一个让我发愁的朋友。
  
  提住他的耳朵拎到大街,他大声直嚷:“哎哟,姑奶奶,你别忘了还欠我酒钱呢!”
  
  我闲闲道:“又没到我家当师爷,哪有工钱?”他眉眼皱成一团,无比委屈,拉住我的袖子就开始摇:“坏江歌,你就会欺负我!”
  
  我望了望满天星辰,道:“我此番来,有正事找你。”江愁余立刻顺手勾上我的肩,无比欢欣:“哎唷,江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话未说完,胳膊被叶醇衣不动声色地拉到一边:“江少侠,在下天子剑叶醇衣,江歌的未来夫婿。”江愁余惊恐而又幽怨地望着我,嘴里可以塞下一颗鹅蛋。
  
  江愁余最擅长收罗各种江湖小道消息,他道江湖传言封家大小姐得到九天卦牒,由叶迟护卫,一路向京师而行,估计把我们当成那二人了。京师?这种毫无可信度的流言竟然有人买账,果然是江湖日下。三个人分析了一下,一致认为既然对方弄错目标,封采又是易容,应该不算危险,只是不知叶迟是否与此事有关……
  
  分别时江愁余抓住叶醇衣的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让他照顾好我。果然,我的层次因为江愁余打了折扣……
  
  夜里的长街格外寂静,我转过头来望着叶醇衣:“其实你早知道我假扮封采的对吧?其实你早知道封采真的是北上对吧?”
  
  叶醇衣一愣,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欣赏。
  
  我想了想,道:“封采古灵精怪,你肯定故意叫她走脱,让她失去戒心,再暗中跟随。你每日总要出去一两次,定是派了人跟着。”叶醇衣破天荒揉了揉我的头。
  
  我更加气馁:“不对,她绝不会认为家里会单放她外出,兴许你一开始就是故意叫她发现你,再找机会让她甩掉,说到底,我被你们两个利用了!”
  
  “未来娘子倒真聪明得紧。”叶醇衣翘了翘嘴角。
  
  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事:“那你揭穿我是——”
  
  “名动江湖的沈江歌,谁不想一睹真容呢?”他语带促狭,竟十分得意。
  
  我低下头,心中滋味莫名。眼前的天子剑,哪里是人前的稳重君子模样!什么天子剑,分明就是浪子剑,浪子剑!小狐狸,老狐狸,流云剑派盛产狐狸!
  
  叶醇衣轻揭我脸上面具,半捉起我的脸:“轻榭洋洋洒洒数千言,同我抱怨你的恶行,加之你那些传说,我就想,这只懂仇怨厮杀的江湖中,姑娘是唯一真正聪明快乐之人了。”他目光如酒,紧紧笼住我,“就这么简单地相遇,就这么平凡的旅途,可她,竟钟情于我……”
  
  这句话显然就不大中听,我直觉地反驳道:“谁,谁说的,师命难违嘛……”他笑眯着眼望我:“那醇衣改日岂不是要给师父上几炷香聊表谢意?”
  
  我想可能是我少给老头子烧了几炷香,本来打算找个老实人来占便宜,结果找了个人精。奇怪的是明明被骗得团团转,着实让人不甘的,可我心下竟隐隐有些欢喜。这种被虐心理很要不得,我决定用沉默来渲染严肃的气氛,低头默默前行,叶醇衣好整以暇地跟着,我决定沉默得更久一点,但是客栈终究近在眼前。我一拍桌子,豪爽地喊:“小二,两间上房!”店小二西子捧心,哀怨地说:“房钱一两,押金二两。”我摸了摸钱袋,镇定地看了看叶醇衣,叶醇衣心领神会,自然地伸手探摸:“小二,一……哦,待我二人商议片刻。”
  
  我的字条是“权作酒钱”,叶醇衣那边是“妻债夫偿”。我的层次啊!江—愁—余—你死定了!但那家伙今夜断不可能让我抓住,为今之计是何处落脚。我提议到城中富贵人家借几两,又或者,直接飞去哪家客栈空房……叶醇衣笑了笑,拉起我的手:“江湖儿女,何处不能安身?”我心里咯噔一下,想想就算到义庄坐一晚也没什么。
  
  夜里的城隍庙宁谧肃穆,叶醇衣生起一堆火,挨着我坐下,门外幽蓝的天幕嵌着点点星辰,火光时不时弹出毕剥的响。我不想开口,也不想睡,就这样和他坐着。
  
  他拨了拨火,随口问我:“江歌,你可知道成国府?”
  
  又是留侯刀,适才那身法惹的祸,我笑了笑:“幼时读兵书,觉得有些计策用于避险保身也是不错,师父索性打了把弯刀,陪我创了这套刀法,胜在招式诡谲,聊以自保,和楚家留侯刀并无关系。不过,师父倒是说楚家欠他一个大人情,便是偷他几招也无妨。”
  
  幼时在门前用小棍练习写名,越写越像“沉江歌”,只觉无限伤情凄美,远望江上鸥鹭点点,白云悠悠,努力想了些楚鸥、楚悠悠、楚江歌之类的名字,楚楚动人,自在逍遥,多好。一拍胸脯去找师父改名,反正我是捡的么,结果被大骂一通,气急了的师父跳着脚耍无赖地喊:“你这没良心的小屁孩!名字发肤,受之师父,你竟敢改?!就不让你姓楚,姓阿猫阿狗也不让你姓楚!”我着实幽怨了一阵,只好自我安慰其实楚字笔画太多……
  
  叶醇衣笑叹口气:“这便好,若你是成国府里的什么小姐,醇衣倒配不得了。”我急道:“你可是天子剑,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眸光忽敛,明明望向远处,却不知为何眼中空无一物。
  
  三月夜凉,风动春寒。我紧了紧领口,叶醇衣静静地揽过我的肩。我安心地靠着,轻声道:“我只是个和师父相依为命的孤儿,不是谁,也没什么了不得。师父去世后,我只想找到一个人,他不爱江湖是非,我也不要轰轰烈烈,只要一生相随,一世相守。”他的臂弯僵了一僵,却更紧地揽着我。
  
  午夜玉兰香,薄雾迷离,月光下花影无声流淌,风送来淡淡清香,和着庙中檀香味,盈盈渺渺,织出莫名的气息,在庙内悄悄流淌。
  
  日里决定弥补交友不慎之过,趁叶醇衣联络流云剑派之际,去当铺换了点盘缠。那块玉牌,想来没什么用,也不能去用。美玉无价,老板看我的目光甚是疑惑,咬牙给了五十两。叶醇衣回来却黑了脸,拿着从流云剑派得来的银子,执意要我赎回玉牌。这天下的男子,果然都自尊心过剩。那老板哭丧着一张脸,道我走后,来了一帮恶人,强行买走了玉牌。
  
  隐约猜到一点,却不能十分肯定,我于是一脸沉痛地哀悼:“呀,青梅竹马的定情物,真就没了,好可惜!”叶醇衣似笑非笑:“哦,为了我,青梅竹马的定情物都肯当,我是不是该有所表示?”说罢,自怀里取出一枚青玉簪,顺手插在我鬓边,我面上不禁一红。
  
  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他又轻说:“我娘留下的。”啊?这不好吧……“据说,是我爹的定情之物。”他狡黠一笑,我脸上腾地一红,脑子又一片空白……
  
  江愁余得了银子凭空不见,流云剑派弟子也没有封采的消息,我暗自埋怨自己太过鲁莽,怎么就将封采看得这么高呢?
  
  (四)斜阳何事近黄昏
  
  一路仍然有人尾随,如此荒诞不经的流言,竟然惹来如许多人,可见九天卦牒魅力无穷。两日后,这些人终于按捺不住。
  
  傍晚的驿道,残阳如血,透过三月的林间。绿意才染,肃杀的萧瑟中带着点微凉的湿意。这次来的人明显强大许多,俱是一流高手。往时我定然飞走为上,但这次却不敢肯定。
  
  以往只愿练轻功,认为练好逃命的功夫,怎么也比练好要命的好,师父竟然一反常态地表示赞同,如今我就深深明白,老头子的话全都该反着来听。此刻,叶醇衣有我在身旁,剑法全不能尽情施展。
  
  我一咬牙,离开叶醇衣身畔,引出几个刺客。叶醇衣怒叫一声:“江歌!”围住他的刺客突然发狠向前,俱是杀招,逼开我的却一味缠斗,似乎有所顾忌,我心思一动,迎向刺客剑口,他果然避开,弯刀一舞,我如法炮制,施法再试。叶醇衣分神之际,恰见此景,立即收剑飞身过来。那刺客本欲避我,正好换个方向,我暗叫不好,下意识提脚转身,拦在面前……那一剑,便堪堪刺中。
  
  一瞬间,天地倶寂,我身子一歪,倒在一个安稳的怀里,耳旁似乎听到叶醇衣的怒吼,刺客们惨烈的呼号,迷迷糊糊地想,胜不逼人的天子剑可能破戒了……
  
  睁眼看见叶醇衣缭乱的发丝,赤红的双目。他已用内力支撑了我片刻,我低头略看了看伤口,心口偏上,略深了些。我笑扯起嘴角:“不妨事。”却觉得他扶着我的身子在轻颤,嗯,他这样在乎我?心中一甜,听到他暗哑的声音,缓慢清晰地说:“我再不能,承受这样的失去了……”
  
  再?我心中一涩。转头示意他自我袋中掏出一个白瓷绿封的小瓶,里面是师父特制的九芝膏,凝血补气。这一剑刺得有些深,药力大约需一个时辰可至。老头子的药都有些古怪,这药的特色就一个字:疼。按他的说法:有多疼,才知道伤多深,才知道痊愈有多好。
  
  额上有汗珠淌下,我很不经意地笑笑:“给我讲个故事吧,比如,你失去的那个姑娘……”叶醇衣困惑地瞟了我一眼,道:“姑娘?”我坦然地看着他:“对,我很疼,要转移心思,你就讲刚说的这个失去的姑娘。”叶醇衣恍然大悟,无奈地笑了笑:“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八岁的时候……”
  
  通常这样的小男孩,一般都是作者自己,他没有说书人的口才。我触着他因陷入回忆而僵硬的身躯,却不见他眼中有半点情绪流露。
  
  彼时那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八岁孩子心中仰望的天人。八岁,正是玩闹的年纪,父亲却开始对他的历练,携着他率万千英雄儿郎奔赴边疆。再绝世的武功,敌不过惊天的阴谋。尚未到目的地,箭矢与暗器,如暴雨飞蝗汹涌而来,鲜血四溅,刀剑的鸣声和惨叫声从午时绵延到黄昏。英雄们尚未来得及在战场上与敌人一较高低,便抱憾死去。年幼的他早被惊慌的人群绊倒,压在层层尸身之下,鼻子里呼吸着浓重的血气,动不了,不敢喊。远处传来父亲暗哑凄惶的呼唤,他忽然得了勇气爬出来。残阳如血,他的父亲立在黄沙之中,一身蓝色的锦袍被鲜血染就大朵大朵诡谲的紫花,垂下的剑尖还有血滴轻淌,脚下是黑压压的尸身。
  
  浑身是伤的父亲卷起他,拾了匹伤马,到个僻静处,运气行功,一身内力,尽付与他幼小的身躯。他很开心父亲活着,父亲却将他扶上马背说:“回去,将来要做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拽住父亲的衣袖,父亲决然地甩开:“此生此世,为父还有何面目见中原英雄?”一拍马背,他便疾驰而去,远望见那孤独的身影倒下。
  
  八岁的男孩,用了三个月,衣衫褴褛回到家,却终是晚了一步。他的娘闻听噩耗,已追随丈夫亲儿于黄泉之下。他流落街头,不敢忘记父亲的话,不能忘记父母的仇。他一声不吭,隐姓埋名,将父亲的剑法变化,一次一次以性命相搏,拼出天子剑的名号。直到五年前父亲的故人因寻找那共同的仇人,与他在京师偶遇。他隐了一身锐气,屈身他门下,只为有一日,找出那叛徒,接回父亲的骨殖。
  
  他说的故事并不算新鲜。但我不能想象八岁的男孩,彼时多么悲伤愤怒,多么恐惧绝望,不能想象他如何一步一步寻回家门,不能想象十五年的江湖厮杀,他如何忍着仇恨,练就一身光明磊落的剑法。他一身内力惊人,甚至故意让江湖上以为他是人近中年的君子。可是,我所认识的这个人,其实会调侃,会温柔,会开心,会使点小诈,却情愿收敛一身顽气,只为记着父亲的一句话,记着父亲的一身仇。他,甚至固执得不需要一句安慰。抬手抚上他好看的眉,我问:
  
  “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假扮的?”
  
  “不是你扮得不好,是封采扮得不像。”
  
  “什么时候,不可救药地喜欢上我?”
  
  “……”
  
  疼痛渐消,困意袭来,恍惚中似听到一句:“不知道……”
  
  睁眼时,正与叶醇衣四目相对,他尴尬地绷了脸:“天子剑再不济,也不希望所爱的女子为自己遮挡,没有下一次了。”
  
  我轻点了点头,嘿嘿,“所爱的女子”,自然是了。
  
  我们在一个山洞窝了两天,大凡英雄被人追杀,只好在山洞落魄。这多半由于领公差的人不会敬业到郊游,荒山野岭反倒最是安全。但也有人偏喜欢苦差,比如叶迟。此刻,一脸不情愿的封采正被他丢到我们跟前。
  
  我盯着那一身黑衣,悔得想咬舌——怎么就忘了黑色是杀手永远的经典流行色呢?活该啊活该。封采自动开始长篇赋比兴,大意是她买动了本欲杀她的叶迟,还跟着他闯江湖,前几天,封大小姐更不知怎么惹怒了他,使本欲将她带走的叶迟改变决定,直接将她扔到我们面前。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风流韵事,那都是另一个故事。假消息是叶迟放的,我很理解他的心情,饱受封采摧残的他定然看不惯我和叶醇衣的潇洒,所以坚持同甘共苦。同病相怜,我决定大度地原谅他,叶醇衣的眼色却是克制的不善。
  
  我试着转移话题,打断封采的滔滔不绝:“我说,你,不是该往南吗?好深的一招后手啊,对吧?”
  
  封采嘿嘿干笑,怯怯地拉住我的衣袖:“好姐姐,你不是说,兵不厌诈嘛!”
  
  我冷笑一声,道:“所以?——叶迟,请问封大小姐的人头,多少钱可以买?!”封采哀怨地瞪我。
  
  “不贵,”叶迟坐在草堆上,头也未抬,语气极是轻松:“叶醇衣的一颗头。”封采幸灾乐祸地看我,想想不对,又红了脸。
  
  果然是对冤家啊!我抬头冲叶醇衣笑了笑,他拢了拢我,似笑非笑地说:“既然叶公子对小姐如此看重,目下江湖多事,还请您先将小姐送回流云剑派,江歌有伤在身,醇衣与她稍后再到。”
  
  叶迟看了看我,我看得出他内心天人交战,一如数日前的我。封采谄媚地凑了过去,声音里揉了蜜的甜:“叶哥哥,你和叶大哥都姓叶,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看在这个份上,你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吧?”
  
  “……”
  
  乌哇一声,青天白日,洞外有乌鸦飞过。这,这孩子……到底看了多少江湖野史啊?
  
  (五)人生若只如初见
  
  该来的总归要来。
  
  甫入洛阳,陈然一骑抱月乌骓,身后成队的侍卫,剑戟森森,浩浩荡荡地来迎我们。
  
  他高高在上,冷冷扫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径自去了。
  
  这次的麻烦,也许有点大。
  
  是清雅的院落,两个俏丫鬟将我单独带进一个别致的房间,花梨木桌椅,架子上有古玩字画,逃时可以考虑顺点盘缠,此刻就没有雅兴把玩——也没办法把玩,行动虽无碍,但大伤未愈,穴道被制,想必叶醇衣亦是如此,只得不变应万变。
  
  身后悠悠响起一个声音:“我一向爱惜着你,竟是叫你如此作践的吗?”陈然自淡黄的素罗纱幔后走出,岁月褪尽他脸上的青涩,眉宇间更见阴沉。
  
  “我从来没要你如此。”我叹了口气,若是喜欢的人,三年来的暗中庇佑,会暖在心间,而我一直在逃。变来变去,诸多容貌,总难如愿躲过。
  
  陈然额边青筋鼓起,抓起我的手愤然道:“五年,就是块石头也捂热了。那一介武夫算什么?”手抽不出来,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想不明白。
  
  见我无话,他哼了一声,掏出一块熟悉的玉牌欺近我:“这天下,有比我更知你懂你的么?从前我任你在江湖胡为,只要你喜欢,我听着那些消息,便也欢喜。”他叹了叹气,将玉牌摊向我,“而今,这玉牌,你终是弃了。”
  
  那玉牌本就不想要,如今换得叶醇衣一枝簪子。我再次试图抽回手,坦然地说:“三皇子,你原该知道,我真想要的,一向很简单。”
  
  “哦,那你可知道,这玉牌本就是你的,你是我最不想动的一颗棋子。”他并不理我的话,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笑:
  
  “这天下人,怕都是你的棋子吧?”我不禁冷哼,从前的少年,如今睥睨天下的气势更是明显,或许正是如此,叫人无法交付真心。
  
  陈然一笑:“你师父知古通今,算尽天下,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什么是天衡吗?”这确实是个神秘传奇的组织,曾经问过师父,他近乎咆哮着说:“你不是说江湖上混口饭吃而已,现在混这么敬业做什么?”总之,老头子永远有理。后来闲得无聊,也曾试图挖掘这类江湖秘辛,事实证明秘辛就是白白勾引你辛苦寻觅。
  
  陈然轻叩指节,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织锦华服,气度不凡,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绝代风华,见了我便怒道:“江歌,你是我楚家此代天衡,三殿下如此待你,你岂可任性妄为?”
  
  楚家?看来封采的同好者不少,所谓江湖野史,就是借用莫须有的联系,编出一套套赚人热泪的恩怨情仇。
  
  我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认错人了,我无父无母亦无家,我是一个孤儿。”那男子眼神一凛,里面闪过一丝哀痛,又迅速恢复如常,转而淡淡道:“你如今大了,若不是三殿下眷顾,有些事情,你早该知道。”
  
  他说的故事,我曾隐约猜到一些。其实每年的生日,师父总要醉一次的。
  
  那一年,玉梨花正好,四海逍遥惯了的师父,偶遇了一对年轻侠侣。只是,与其说是偶遇,不如说是一个精致的阴谋。
  
  彼时,玉梨花如香雪初晴,花下一对翩翩璧人。男子如白蝶振翼,剑气过处,撩起梨花如雪,随他翻飞起舞。最后,他拣了一朵初绽的梨花,压在妻子鬓下,轻道:“一枝香雪洗尘心,花事人事闲相亲。”那妻子抚着微凸的腹部,脸色更加动人,却并不娇羞,只微微笑着。这对逍遥世外的神仙眷侣,男子叫林仰,妻子叫黎歌。师父与他们自然相识,一见如故,每日里诗酒相和,抚剑弄棋,笑睨天下,黎歌则在旁淡笑抚琴。人间最美的生活,不过如此。
  
  梨花败,牡丹初绽,双方仍不愿就此别过。直至一日,消息说中原武林征西,师父料定必有一场浩劫,那里面有他钦佩的英雄,相交多年的好友。林仰亦跟着愁眉不展,他甚至轻叹:“若这天下真有九天卦牒便好了,就逆一逆这武林浩劫也无妨。”师父只是抚了抚眉心,道:“尽人事,听天命。”定要亲自前去。
  
  黎歌执意阻拦,跪求同师父下一盘棋,赢的人答应对方三个条件。这盘棋,一下就是十天,双方都竭尽神思,可以想象,这对一个有孕的女子来说,是多么艰难,可她,终究还是赢了,以女儿早产的代价,以生命的代价。师父说不上是佩服还是心疼,惨然等着她的条件,她抬起玉梨色苍白的脸,清澈的眸中满是歉然:“前辈,我真名是沈玉,第一,望你不要跟去西域;第二,望你抚养我的孩子,她当姓沈;第三,望你不要恨我们……”师父含泪点头,沈玉含笑而去。师父抱着女婴,径自离去——林仰拦不住,也不敢拦。此后几年,林仰也曾寻过女婴下落,却终究没有下文。是啊,有神算子做师父,怕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说这故事的男人正是林仰,或者如他自称,楚石飞。只是他讲的与我所说的,略略有些差距。他继续坦然地说着:“天衡据五行而组,由每一代炎国帝王传给选中的继承者。我楚家历代择资质最佳者为天衡,否则,你以为我们楚家向任闲职,何以历经数代而不衰?”
  
  我笑了笑,由衷赞叹:“是啊,好一个名门望族呢!”陈然早拣了张椅子坐着,折扇偶尔轻敲,听我如此说,只是冷哼一声。
  
  楚石飞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却仍一径温和,甚至是语重心长:“江歌,你这些年自是有些委屈,但这是楚家的使命,你身上担着楚家的责任。这是炎国的天下,你如何不知?一旦选定,楚家数百年命运兴衰便握于你手中,你又如何不知?”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他怎么会这样想?我只得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说过,我是一个孤儿。我姓沈,我的母亲和师父从未说过我姓楚。我只是一个平常孤女,不懂什么使命责任。我的师父也只教过我,人只得一生,怎可不为自己而活?”
  
  楚石飞神情忽然变得颓丧,一时间风华尽失,声音轻若叹息:“江歌,为父怎不知晓?谁不想妻儿相伴,安然度世……若有选择,为父又何曾想失去妻儿,失去朋友……”他伸手想要碰我,却又放了下去。
  
  “江歌,你可知,生为天衡一员,小可势绝一方,大可制衡天下。你想要如何胡为,也能依旧依你。”陈然一摇扇,眯着眼说,“若你顾及叶醇衣,自会抉择。”
  
  一块莫名的玉牌,便要我弃了沈江歌这三个字么?我笑问陈然:“哦?胡为?是暗杀异己?还是操控武林?像二十年前,楚石飞和萧南山帮你父皇做的那样,覆灭整个武林正道?让我帮你用累累白骨,垫你万人之上的基石?让我帮你用万千血泪,铺你脚下的帝王之路?”
  
  门被一把推开,叶醇衣脸上一片死白,身体连着指着我的剑尖一起轻颤:“江歌,你说什么?”
  
  楚石飞立刻护在陈然身前。我愣了一愣,淡淡地看了陈然一眼,他毫不惊慌,不紧不慢地摇扇。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似尖利的刃:“你听得不错,当年,你的父亲,在江湖一呼百应,成了新登王位的皇帝一块心病,我的父亲和萧南山解了这心病。”
  
  叶醇衣拿剑的手,指节泛白,声音同眼神一样冰冷:“你,还骗我什么?”
  
  我轻笑了出来:“我骗你的,自然是楚家人的身份。叶醇衣,你说,江湖恩怨,无所谓对错。难道,你还要找一个皇帝报仇吗?”
  
  叶醇衣紧闭着嘴,忽然向陈然发难。楚石飞手中多出一柄弯刀,向前截住。留侯刀名不虚传,堪堪几个回合,叶醇衣的脖子被弯刀架住,他眼中满是不甘的怨愤,我却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陈然使了一个眼色,楚石飞将叶醇衣带了出去。我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你何必安排这样一出戏叫他看?”
  
  陈然也在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看不出,你对他倒还真情深义重。”
  
  我顿了顿,笑说:
  
  “你说,九天卦牒,换叶醇衣一条性命,是不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陈然默不作声,我仍轻笑,“你说,日后若知道他没活着,我会如何?”
  
  陈然叫了一个侍卫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转头向我,神情一派冷漠,仿佛面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属下:“叶醇衣的命,未必那么值钱,留着也罢。天下都会是我的,你,还有那卦牒,自然也是。”
  
  “我是谁,由我自己说了算。”我眯起眼睛看他,这人,着实狂妄得很。
  
  良久,楚石飞再次进来,同他低语了几句。
  
  陈然敲了敲扇柄:“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卦牒在何处了。”
  
  我粲然一笑:“师父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九天卦牒!机关算尽,算不过人心诡谲,天道彰彰,敌不过欲望贪念。阴阳有调,物极必反,所谓的运势,全在你自己手中。”
  
  陈然的脸色阴鸷到了极点,几近怒吼:“五年前,你可是这般话?这玉牌,你可是逼我碎了它?!”
  
  可这有什么相干呢?恍然,十五岁时师父终究让我选过一次,只是,那时不懂。如今,同样的答案,只是,物是人非。
  
  楚石飞单膝跪下,声音中也许带了丝慌乱:“三殿下,楚某此生别无他求,小女教导无方,还望交由楚家处置。”
  
  陈然立在那里,脸上阴沉不定。叶醇衣从前就说错了,这江湖,哪里有真正快乐逍遥之人。我的心下,已是一片明亮坦然。
  
  沉默,如死水般冷寂。
  
  良久,陈然挥了挥手,道:“但凭成国公处置吧……”
  
  楚石飞谢过陈然,带我出去。我没有作声,回看了一眼,身后是陈然萧瑟的背影。
  
  院内一路而过,是死一般的寂静,我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我心中隐约不安。楚石飞拉紧我,推开大门。
  
  门外,叶醇衣冷冷地望着我,暗哑的声音满是疲惫:“江歌,我说过,没有下一回了。”
  
  暗蓝的天幕上星光流淌,他立在弯月之下,月光照见蓝色锦袍被鲜血染就的大朵大朵诡谲的紫花,剑尖有血滴轻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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