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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31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6:46:27)

第一轮 京口战区杀帖:花杀(贴杀[雪] 秋晴,参评) Post By:2012-10-6 21:21:34



  
  
  一
  
  
  秋风渐急,卷得满地红叶飞起,旋成一圈又一圈。枯枝萧索,零落几片半红还绿,还不肯离开,摇摇晃晃,伴着一个错过了季节的青梨,既干又憋,苦皱着脸望着山底下一条小道。
  
  
  半年前,梨花开得正艳,满天满地娇弱的美,扰得人神魂不守,怎忍践踏。于是阻了来路,挡了归途。
  
  
  莫璃点了一炉水龙香,凝视着烟雾蜿蜒曲折地缓缓升起散开,许久才坐在琴案前,“铮铮”几声,未成曲调,只听得她幽幽道:“你想听什么曲子?”
  
  
  苏若青微微错愕,相识这么久,第一次见她在琴前如此踌躇,竟不知弹奏什么好,于是问道:“你有心事?”
  
  
  窗半开,那远远山坡上的梨花,却也被吹送了几片进来。这样和缓的风,伴着花香,熏人欲醉,又有什么放不下,苦苦萦系于怀的呢?她叹口气,手轻轻划过,琴声便如水泻般流淌,直到沁入心扉,其中一丝缠绵之意,却越飘越远,消逝在风中。
  
  
  风是暖的,有人踏着琴声,跃入小楼,一身青衣,却带着极寒,仿佛非人间而来。他带着一个白色面具,露出一对墨黑眸子,和没有几分血色的唇,眼里结着利冰,扫视之下就给人带来切肤之痛。
  
  
  莫璃略垂了眼帘,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尖上,有一滴血缓缓滴落。她手未停,转了个调,琴声高亢急促。
  
  
  “你……是……是何人?为何……擅闯……奇……奇音……阁。”苏若青勉强站起身,挡在莫璃前面。他一介书生,并不识武功,对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也极为厌恶惧怕,此举已是耗费极大勇气,脸也早骇得煞白。
  
  
  心头一暖,手下便错了音。莫璃窥视着来人的动静,试探道:“来者是客,不如稍坐片刻,待我为你抚一曲。”
  
  
  青衣人偏偏头,左手一伸,将苏若青捞了过来,莫璃惊呼未出口,便见他将苏若青点了穴,又仍在一旁角落不理,这才安稳几分。可毕竟情之所至,关心则乱,所有慌乱神态被那人尽收眼底,淡淡道:“你很在意他?”声音清越如金石,煞是悦耳动听。
  
  
  莫璃苦笑,看着苏若青已然晕过去,瘫软一团,不知人事。是,平日里有很多英雄豪杰对她殷勤备至,可她不放在心上,独独喜欢了他。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这江湖里,过得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他和她,只靠一技之长而求生,并没什么本事去奢求更多。
  
  
  青衣人并不在乎她回不回答,道:“我不会为难你们,先前你已琴声示警,我便等着看看有谁来救你。运气好的话,不需我乱闯,便找到我要找得人。运气不好的话……”他握紧手中剑,煞气逼人,剑鸣声代替了未尽之言。
  
  
  他闯进来时,已经很杀了几个挡路的守卫。奇音阁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四层琼楼,可里面每间屋子,每条走廊都布置得一模一样,如同迷宫,随时可以被困死在里面。正好听到琴声飘扬,便顺着指引来到此处,或许冥冥之中有助力……
  
  
  青衣人坐下来,毫不在意背对着门,略显倦怠,低声道:“内子曾提起过奇音阁的莫璃姑娘,琴音乃天下一绝,若能有闻,何幸如之。”说到此处,他的眼如同融化了的春水,荡漾着满满柔情,几乎就要溢出来。
  
  
  于是琴声再起,细细密密,轻似梦,绵如愁,冷香在空气中浮动,掩盖了若有若无的杀机。偌大的奇音阁内,有谁会来救她?是不是他要找得人?
  
  
  窗外一弯新月初升,莫璃停了琴,点起两盏琉璃灯,轻声道:“或许没有人会来。”
  
  
  而青衣人闭着双目,仿佛无知无觉。忽然间轻风微动,电光火石中,剑光一闪,带着些许异香,来如春梦了无痕,渺无声息搭在青衣人的颈脖。只见青衣人刹那平移三尺,屏住呼吸,手中长剑比风更快,比梦更幻,斜斜挑上去,顺着剑锋就要划开来人的手腕。撤剑还是不撤?短短一招之内,就被人逼得要弃剑,还是成名之后头一遭,景夜行暗暗咬牙,他向来心高气傲,如何肯忍,硬是继续攻进,宁可废了一只手,也要刺穿对方的喉咙。青衣人身形变幻,避过来势,剑峰一转,就要划断景夜行的手腕。
  
  
  “影——”尾随而来的花寒宵轻功略逊,情急之下掏出一把药粉便撒过去。长剑出鞘,一剑逼退了青衣人。
  
  
  青衣人闭起双目,踉跄几步退后,撞到避无可避的莫璃,剑花炫亮,闪过她头顶,只听见“啊”的一声,景夜行爆喝:“无耻宵小,你敢伤她?!”纷纷扰扰中,那一种狂燥的心思,恍如花火,照亮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他本来不欲伤她,见此却轻笑,将莫璃双臂缴在身后,嘲讽道:“我这就杀了她,你待如何?”又舔了舔嘴角,朝花寒宵微微点头,见她脸上数道红色疤痕,将脸割据地十分狰狞,不欲直视,道:“你便是‘烟’?久闻大名,不如一见。以天花粉来迎敌,确实奇妙,倒不如石灰粉来得有用。”
  
  
  花寒宵苦笑,本来练制的秘药都用在了景夜行的剑上,谁知并不奏效,而自己沉*药理,并不善于使毒伤人,那是准备配药的天花粉,情急用来对敌,倒是唬住了对方一时,现在遭点嘲弄也不意外。她拉住身边气爆了的景夜行,低声嘱咐道:“你我二人不是他对手,定而后观。”
  
  
  景夜行投鼠忌器,倒是没敢贸进,愤愤道:“阁下强闯奇音阁,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胆子!这次管叫你有命来,无命出。”又见他一身青衣,带着白色面具,恍然大悟,低语道:“你是玉面罗刹!”
  
  
  二
  
  
  龙天城的首席杀手——潘袂,江湖十大杀手中排名第七,传言这世上只有他不想杀的人,没有他杀不了的人。出任务时喜穿青衣,带白色面具,人称“玉面罗刹。”
  
  
  莫璃听得此名号入耳倒不觉如何,一派悠然自在,置生死于度外,只是凝视着地上的苏若青。花寒宵和景夜行却心惊肉跳,面带难色,此人极为棘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奇音阁虽易进难出,可他要杀个血流成河再闯出去,单打独斗没几个能挡得住。花寒宵心念一转,想来只有引他出去踩中机关陷阱才好。可是莫璃在他手中,怕是性命堪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使了个眼色给景夜行,知他轻功较好,应该拦不下,自己一剑刺出,为他掩护,边故意咬牙道:“你速去通知奇音阁众人,来个瓮中捉鳖。”
  
  
  只听叮当一声,潘袂居然空手夺刃,将长剑缴下,碎裂成几片,跌落地上。细看他左手带着一个手套,金丝织就,似乎刀枪不入。而景夜行痴痴看着莫璃,却未有行动,花寒宵恨恨翻了个白眼,束手就擒。
  
  
  潘袂将她两人点穴,抛在一边,好整以暇地望着景夜行,居然问道:“你是战是逃?”
  
  
  景夜行明知不敌,良机稍纵即逝,亦已逃不出去,只能咬牙道:“就算杀了我们,你也不能活着离开奇音阁。”
  
  
  潘袂道:“哦,我既然闯进来,就没想着出去。”他逼进几步,又道:“听说,你长得很美。”
  
  
  景夜行不由自主退后,将剑横在胸前,背后寒毛竖立。行走江湖的人总有几分怪癖,比如自己因为相貌太好,总喜带着面纱,不愿旁人见到。比如玉面罗刹出任务时,必带白色面具,身穿青衣。比如花寒宵明明面容可惧,却从来毫无遮挡,坦荡示人。更比如……有些人,明明是男人,却不爱红粉。
  
  
  一旁的花寒宵和莫璃也都瞪着眼睛,微张嘴,心想:这无妄之灾难道是景夜行的美色引来的?却又听到潘袂缓缓道:“若有人见到你真容,你都会立时格杀对方?”
  
  
  景夜行心头一震,道:“不错。”话音刚落,只觉微风拂面,脸上面纱已被勾去,飞在半空碎成数片,露出白玉雕刻般的面容,朱唇贝齿,眉眼浓丽异常,真可谓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潘袂却掉转目光,望向窗外远处青翠的山,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极为疲倦,淡淡地道:“现下她们两个都见着你的样子了,你手中有剑,还等什么?”
  
  
  景夜行勉强咧了咧嘴,一个字都嘣不出来,提起剑就朝那个背影刺过去,狠狠道:“我先杀了你——”他轻功卓越,如同飞鸟腾起,煞是好看,却在半空被折翼,重重摔到了地上,只觉肩膀剧痛,忍不住喊叫出来,凄厉之极,令花寒宵和莫璃两人面容大变,惊呼出声。
  
  
  “不自量力。”那人声音极轻,仍然未转身,垂手任剑尖的鲜血滴落,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伤人,身手之快,匪夷所思。景夜行自知无法与他比肩,却恨他武功高强,将人玩于鼓掌之间,忍住痛起身再次出击。
  
  
  潘袂微微诧异,抬起手捏住剑身,“我可没见着你样子,你为什么冲我来。就算现下见着了,你也尽可先杀了她们,再来对付我。”
  
  
  为什么,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闯进奇音阁,莫名其妙地戏弄我。景夜行怒视他,“你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何必要死不活,阴阳怪气地折磨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人似笑非笑地道:“这江湖,自从我三岁开始习剑开始,便知道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只靠手中的一把剑,剑就是法,就是天。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他低头凝视自己的剑,怔然片刻,接着道:“剑底下也少不了糊涂鬼。可是毕竟这么多年来,只学会杀人的手段,没学过折磨人的手段。”
  
  
  听得此言,房间数人侧然,面面相觑,不知这人要如何对付他们。已过了大半个时辰,阁里其余人应该知晓外人闯入,有所应对安排,可到底是连奇音阁中的烟和夜两人联手,也敌不过的对手,他若死守不出,又有何人能进来解救?
  
  
  “我刚想着,要逼你亲手杀了她们。”潘袂催动内力,从背后将景夜行推起,踉跄几步跪下,再粘起他的剑尖在花寒宵和莫璃面前寸许移动,“看起来一个是你喜欢的,一个是喜欢你的。”
  
  
  莫璃颤抖着闭上眼,嘴唇紧紧抿起,倔强挺直背脊,不发一言。花寒宵却红晕了脸,那些疤痕因此也不太明显了,怒道:“你……你胡说!”
  
  
  “然后再杀了你,可这样一来,你痛苦也只临死片刻而已,又如何能偿——”他叹了口气,收回内力,任景夜行狼狈地半躺在两女身前,又道:“或者留下你一个,让你痛苦余生。可是人心大都易变,天长日久,你现在喜欢的或许轻易忘记,又喜欢了别人。喜欢你的你更不会挂在心头,思之念之。”
  
  
  三
  
  
  死亡,有时候是一种慈悲。
  
  
  “其实,应该让你活着,让你眼睁睁瞧着你喜欢的,却喜欢了别人,喜欢你的,你偏偏不喜欢。再废了你武功,让你被人欺辱也无还击之力。”说到此处,潘袂突然提起剑,御气剑尖,点破了景夜行的气海穴,立时废了他武功。“可是不杀你,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景夜行血流过多,又被决绝手段强行破了气海,一时又气又急,逆血上行,竟然生生厥过去了。
  
  
  “你别杀他!”
  
  
  潘袂偏了偏头,本待冷笑,却见花寒宵眼中星光闪烁,心头油然升起一股熟悉感,不由软了口气,“哦?”
  
  
  花寒宵求恳地抬头望着他,继续道:“如你所说,活着总比死了艰难。他已没了武功,难以在江湖立足,过往又结了不少仇家,何必现在给他个痛快。”
  
  
  潘袂略微失神,陷入迷思中。
  
  
  “我猜,你有个很重要的人,因他而死。”
  
  
  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潘袂惊醒过来,既伤心又愤怒,她确实已经死了,药石难救,无力回天。
  
  
  花寒宵见他双肩瑟缩,知道中的,更加充满信心道:“你放过他,我带你去找青邪!”
  
  
  青邪,是湮灭在尘烟中的神秘凉国最后保存在世上的血脉,传说天下有一秘宝,来自西域,但所有线索都只落在他一人身上。江湖,庙堂,莫不欲得之而后快,可此人早已不知所终久矣,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一片雪花飞落茫茫大地,无处可寻。
  
  
  “九死还魂。”花寒宵淡淡地吐出四个字,若电光石火,耀过他的心头。她能活转过来?不能抑制地,泪水从面具后汹涌落下。她已经冷了,不再撒娇,不再生气地唤他,没有呼吸,永远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开始他不能相信,抱着尸体过了几天,后来似乎清醒过来,将她好好安葬,却三番四次扒开坟墓,幻想他弄错了,直到亲眼见虫蚁爬满她的身躯,直到听人劝说如此让死者不得安宁,灵魂痛苦折磨,他才肯放手。
  
  
  明明记得当初,他在楼上抬头望去,俏丽的少女在庭院一角,对着海棠花儿,拨弄着三弦,浅笑低吟着:“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为什么会这样,他从没想过,在刀光剑影的生涯中,她会毫不留恋地抛下他,先走一步,于是碧落黄泉,天上人间。一个杀手,本不该和任何人有亲密关系,他一直知道,却依然带走了她。
  
  
  从此百年苦乐,全由不得自己。
  
  
  他冷冷地盯着昏在那里的景夜行,只为她无意中见得景夜行的真容,于是便被无辜杀害。他当时独自追击目标,不在她的身边,直到回转时已无能为力,她的胸肺之间被刺个对穿,每说一个字,血便从鼻腔,口中喷出,痛苦万分。她只留下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总是贪玩要跟着你出来一起参加暗杀行动,对不起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给你听,对不起不能陪你更久……
  
  
  恨!恨不得将景夜行碎尸万段,依然解不了心中的恸。如果她能活过来,能再边为他绾发,边娇笑道:“海棠不如潘郎俏。”往事种种,层层叠叠压在他的心头,却如此空洞,泪水已经冰凉,沁入肌肤。
  
  
  “其实我以前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他望着窗外明月,缓缓道:“我杀了那么多人,看过那么多生生死死,哪有什么轮回报应。可是她死了后,我却开始相信,相信灵魂转世,相信来生重遇……”
  
  
  他转头凝视着花寒宵,仿佛要钻入血肉的眼神让人心悸,“好,我不杀他,旁人死活对我有什么紧要,如你所愿,你带我去找青邪。”
  
  
  乍暖还寒的夜晚,花寒宵冷不妨打了个激灵。
  
  
  四
  
  
  “走廊里的机关没什么可怕,只不过根据天时地干设置的大转轮,自有规律可循,阁里人知道关键,不会走错,外人胡乱闯入,却会困在其中,短时间脱不了身,饿也饿昏了。”花寒宵跟着潘袂行走在黑暗中,轻声指引,几个转身就到了楼外。她停住脚步,声音低沉而迟缓,“这些天红叶夫人有事离开,几个好手也跟着她。现在如果有其他埋伏,只会开动楼外绝杀机关,静观而后动。”
  
  
  潘袂略微抬起眼帘,“奇门遁甲,我也略知皮毛,多数只不过是障眼法。”话音未落,一步踏出去,顿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昏昏然中,雷电劈闪,心口受到重击。
  
  
  “风雷益,山雷颐,山风蛊,火雷噬嗑,无雷无妄。”花寒宵喃喃低吟,左手将潘袂拉住,右手迅速计算方位,“巽四离九,向东行二十一步,之后一路南行。”
  
  
  她一边急行,一边问道:“你没事吧?”
  
  
  他吞下一口血,懒懒道:“看来奇音阁果然有些门道。”
  
  
  两人停在一处角门,回头只见楼里灯火点点,闪闪烁烁,如同鬼魅出没,而门外只有数步之遥,仿佛一跃便可到达。空气沉闷而凝重,暗藏着不可视的危机,剑光一闪,黑暗中一张煞白的脸,但仿佛又是眼花,可潘袂身上已不知不觉中多了一道血痕。
  
  
  用九,见群龙无首。
  
  
  花寒宵静默片刻,方道:“他们只能伤你,却还杀不了你,你身上可有带着玉?”
  
  
  半响得不到回答,不妙,她正待松手,却被紧紧攥住,然后被拥入一个冷清的怀抱,他那么冷,话语却是热烈地,“秋晴,我只是不敢说出来,我……”
  
  
  然后是冷冷地唇,里面却有着沸腾的暖,花寒宵愣了愣,沉声喝道:“因爱伤神,气则泻,邪便侵。玉面罗刹,看清楚我是谁!”
  
  
  他听得自己名号,立时清明,退后几步,羞愧道:“我……对不起……”
  
  
  花寒宵又气又笑,急忙扯住他,道:“别乱动,危险!我问你身上可有玉?”
  
  
  潘袂定了定神,“我身上只有一块玉,是内人给我的文定之物。”他说完之后,并无动作,显然不愿拿出来。花寒宵想了想,道:“我身上也只有一块玉,很是紧要。我刚刚算过,本来只要将一块玉留在此处,我俩便可脱身而去,如此一来——”她突然摸了摸他脸上的面具,“这是银的还是铁的?”
  
  
  潘袂依言将银面具朝西北方位用力抛出三丈,两人趁机关停歇的一弹指间,如同白鹤冲天,跃出奇音阁外。
  
  
  须臾后,已离奇音阁甚远,并无追兵,潘袂才问道:“你头上有个银簪子,为何不用?”
  
  
  “你想让我披头散发?”花寒宵斜睨他,只见月辉洒在他的面上,眉目异样清丽,如泉水一般清澈,俊秀出尘,除下了面具,他真不似杀手,反倒像个名门公子。
  
  
  潘袂挑眉回视,道:“我们现在去哪里?我没了面具更无人识得,一路上你似乎要遮挡一下,否则不出十二个时辰,江湖中人人得知我们要去找寻青邪。”他答应不杀景夜行,更不会杀了莫璃,更何况奇音阁里机关遍地,少不了有人暗中窥视情况,试探窃听,隔墙有耳,也没必要杀了她。江湖中传得最快的,便是消息,而花寒宵脸上独特的烧伤,走到哪里都是标志,引人跟随,秘宝人人欲得,引来争夺可大事不妙。
  
  
  她摸着脸上疤痕,默然不语,低头疾行。潘袂顿了顿,道:“其实容貌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貌美如花,心似毒蝎者常有,宁人望之生厌……”可是容貌对于一个女子,又岂是一句大不了可以安慰的,他也沉默了。
  
  
  五
  
  
  江湖不小,天下有雪。
  
  
  这许多年,原来青邪就藏在桃花谷里,怪不得世人无法找到。关于桃花谷有许多传闻,可也是传闻而已,因为试图一探究竟的人,都没有回来。而桃花谷本身不欲参与江湖纠纷争夺,远离尘世,便渐渐成了某些走投无路之人的投奔处,其中多半是些境遇可怜的女子,武林中人于是并不放在眼里,桃花谷便如同世外桃源般,淡出了视线。
  
  
  一路上,平静得令人生疑,不仅奇音阁没有追兵,更无其他江湖人士的踪影出现。因花寒宵不肯遮掩面容,潘袂本来买了一架骡车,自己赶车,她身藏车内不出。过了几日,不见动静,自己又心急难耐,恐迟则生变,于是换了两匹骏马,朝桃花谷疾驰。
  
  
  鬼神之说,本来多是痴汉愚妇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因人生种种苦难,心灵总要找到依托才能安然承受。可连汉文帝夜半亦要急招贾谊,不问苍生问鬼神,而唐玄宗也托方士,好求得蓬莱宫中日月长。人心中总有些,连血涸骨枯都忘不了的牵挂,失了她,他心神已乱,本欲癫狂,现在却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捉住不放,一丝怀疑都不肯有,不愿有。
  
  
  潘袂眉头微蹙,脸色苍白,显然多日里,内心煎熬翻滚,十分难受。花寒宵暗暗叹了口气,遥望不远处的山坳,勒停了马,道:“我们歇会罢。”
  
  
  那云蒸霞蔚处,便是桃花谷。微风送来浓郁的花香,熏人欲醉。
  
  
  山路难行,马蹄亦已磨损地厉害,花寒宵解了缰绳,抚摸一会马鬃,又分别用牛皮袋喂了些清水,才放走它们,朝潘袂道:“现在春天,桃花谷中千万桃树花开花落,积累腐烂后形成极毒的桃花瘴,不可擅入,我们由背后小路绕过去。”言语中仿佛熟门熟路,甚是可疑。
  
  
  潘袂却一言不发地听从,越接近目的地,双眼越亮,脸上也多了血色,更显得神采飞扬。
  
  
  绕过山背后一条幽径,面前豁然开朗,一条瀑布如银河奔落,击入深潭。两人施展轻功,纵到离地三丈余的岩石凸起处,花寒宵附耳道:“你紧跟着我,入口便在掩藏瀑布之后,大小仅仅容许一人通过,弄错方位会撞上瀑布后的实处,再被瀑布冲入深潭,切记!”
  
  
  潘袂点头,将佩剑系紧,左手又戴上金丝手套,右手在胸口偏左处摸索片刻,才握住她的手,静静道:“走吧!”
  
  
  瀑布飞流直下,仿佛千军万马轰鸣,壮丽雄奇,人如燕子飞起,穿过水帘,实须极大勇气,可如何惊心动魄,不过刹那间,背后果然别有洞天,两人前后落在洞口的积水中,还未定身,就听得机关发动的梭梭声,箭雨如同天罗地网,笼罩下来。
  
  
  潘袂见机极快,右手舞剑,左手夺箭,将花寒宵护在身后,箭雨快而急,一会便射尽,他低声道:“不好。”搂着她的腰,便跳上了石壁,只见一股黑水漫过地面,所经之处连地面都被腐蚀,烧成黑色。石壁湿滑,极难久立,更何况潘袂一人用力带着花寒宵两人,摇摇坠坠。好在黑水有限,慢慢顺着斜度积在一处,渗入地里,烧出一个坑。两人这才落地,花寒宵惊疑不定,机关又狠又毒,并不在预知之中,桃花谷中有异!多亏潘袂武功高强,才躲过一劫。
  
  
  秘道幽黑狭窄,前方不知还有多少机关,此时也无退缩的理由,花寒宵硬着头皮,点燃了怀内带来的密制火折子,也不再提紧跟着她云云,反而另一只手紧紧拽住潘袂,显然心中十分紧张。潘袂偏头一笑,莫名安慰了她,此时此刻,仿佛只有他是她的依靠。
  
  
  六
  
  
  继续前行,秘道越来越阔,潮湿的气味也渐渐消失。接下来没有更多的狠毒机关,只余五行八卦方位,皆在花寒宵掌握中,可她越行越谨慎,并不敢掉以轻心。
  
  
  又走了许久,换了两个火折子,避过几个八卦阵,面前分开三条岔道,石壁一行小字:三条路,只有一条生路,两条死路。生路可活,死路必死。
  
  
  潘袂望向花寒宵,她沉思片刻,抬手指了左边一条岔道,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中间的那条是死路,你们有次更换选择的机会。”
  
  
  换还是不换?潘袂摸着石壁,微笑道:“我们走右边那条。”
  
  
  岔道之后又接着岔道,每回都是三个选择,每次花寒宵选了一条道之后,那个声音都会出现,告诉他们另外某一条是死道,问他们要不要更换,而潘袂都选择了换。
  
  
  “选错了便一起死,选对了就一起活。”如此连续选了三条岔道之后,再无岔道可选,秘道又越来越窄,可他却不以为意,反而微笑着继续前行。
  
  
  同生共死这样的话,却说得这样轻易。花寒宵默默地想着心事,浑然忘记了其他。
  
  
  终于走到了尽头,竟是一个阴冷的石室,里面有石凳,石桌和石床,桌上有一壶酒,几个杯子,倒不是石头做的。一个男人斟了酒,低沉的声音正是之前出现过的,道“这酒里有毒,你们喝不喝?”
  
  
  花寒宵面色一沉,正待说话,潘袂却上前拿起一杯酒,一口干了,又递过一杯给她。究竟是在药理浸淫过这许多年的,她稍微闭目提息,便明了早已不知不觉中了毒,这酒里确实有毒,却是与之相克的解药,于是饮了杯中酒。
  
  
  那男人笑了,手指似乎不经意间敲了敲桌面,道:“果然有勇有谋,更有运气。竟有机缘让我在这里见到你们,便了了你们的心愿吧。”
  
  
  潘袂紧盯着他的手,道:“你为何躲在这里,不见天日?”
  
  
  男人叹了口气,仍然笑道:“为何世人的问题总是那么多?我在这里,是为了等死。”
  
  
  花寒宵疑惑地看着潘袂,不解他为何一路松懈随意,说换道就换道,说喝酒就喝酒,此时却整个人戒备起来,若面前这人真有心害他们,根本不必帮他们解毒。虽然如是想,她还是巧妙地选择了一个角度,和他形成合围之势,对着那个男人。
  
  
  “你若是在此等死,何必弄如此多机关奥秘,装神弄鬼。”潘袂敲敲墙壁,毫不留情地揭穿。
  
  
  原来这个房间遍布铜管,想来应是通往四面八方,既可以从中听取其他地方的动静,更可以将自己的声音传递过去。潘袂和花寒宵从瀑布穿入山洞时,一举一动就尽在掌握之中。
  
  
  男人仍然在笑,变成了苦笑,“你难道不是来求神问鬼的么?”他摇摇头,即刻又向花寒宵道:“是苏紫子教你来的?”
  
  
  花寒宵先是一惊,转念一想,桃花谷谷主孔武的二弟子苏紫子叛入奇音阁之事,早不是什么秘密,自己既识得谷内机关,又这幅容貌,被猜出来历很是正常。她不言语,身体却更加紧绷,蓄势待发。
  
  
  “苏紫子筹划血洗桃花谷已久,现下江湖各方人马已围攻桃花谷多日……”他的视线从花寒宵转向潘袂,“奇音阁的红叶夫人,与龙天城城主万无心皆在其中。”
  
  
  终于从他流动的眼神里发现一抹异样的绿,花寒宵惊呼,“你,你便是青邪!”
  
  
  七
  
  
  连潘袂都露出疑惑的神色,只因对面的男人的形容实在太普通,而当初的青邪,舞倾朝野,艳名广播,只不过十余年,怎么便成了如此模样,一点昔日的时光也瞧不出来。
  
  
  青邪牵了牵嘴角,道:“人生在世,痛苦忧愁一个样,快乐开心又是另一个样。”他从袖里拿出一个薄胎瓷瓶,倒出一丸碧绿可爱的小药丸,递给花寒宵,“吴非已经继任了桃花谷谷主之位,他嘱我,如果你从秘道进来,有命活着见到我,便将这颗由天山雪莲提炼成的碧灵丸送与你。他还说,当年为保自己万全,狠心毁去你的容貌,一直内疚于心,不能忘怀。”
  
  
  花寒宵愣了半天,不由自主伸手摸上脸上的疤痕,当年朝廷有意根除暗部乐刀府的势力,父亲花连城作为文书,负责记录乐刀府每次任务过程以及掌管府中所有杀手档案,结果首当其冲,被秘密暗杀,连花家上下共三十余口也未能逃过。自己仅五岁,出任务的杀手吴非起了恻隐之心,留了她的性命,却怕她被其他人认出,用火毁去了她的容貌。狰狞的疤痕伴了她这么多年,时时刻刻无不提醒自己的悲惨身世,与血海深仇,可她从来没有怨恨过毁了自己容貌,却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他对她有恩,但自己为了私心,竟……
  
  
  “这便是苏紫子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筹谋计划了许多年,如今不过一场空。孔武已死,死前已毁去所有培育成功的雪莲,只余下一些碧灵丹而已。此物内服能轻身健体,延年益寿。外用可以治愈一切新旧疤痕,你可以用此恢复容貌。”青邪又摸了摸石桌,“苏紫子已经避过新设的所有机关,正在找路过来,你们只是他的探路石罢了。”看来石桌下面是机关控制。
  
  
  潘袂对这些毫无兴趣,他逼近青邪,满身煞气,冷冷地一字一句道:“我要秘宝!”
  
  
  青邪闻言,望定了他,缓缓道:“秘宝不过是苏紫子捏造出来的流言,目的是引起各方人马窥视,杀入桃花谷夺宝,他好趁乱夺得天山雪莲。”
  
  
  潘袂白了脸,却拔出剑,神色坚定,显然不信。
  
  
  青邪笑了,目光却充满悲悯之色,道:“千古艰难唯一死,若我有此秘宝,既不怕死,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我?”
  
  
  潘袂身子摇晃了一下,似承受了极大的打击,咬着唇,目眦欲裂。
  
  
  到底是不忍,青邪叹口气,轻轻道:“她为求得男身来找你,受过刀山火海之苦,已经投胎转世了。”
  
  
  潘袂心头大震,想喝斥他妖言惑众,心底到底相信了,半响才艰难问道:“那她还……记不记得我?”
  
  
  这样百转千回,萦萦绕绕,割舍不了,不由自主的感情。如果前尘往事皆忘怀,她成了另一个人,她还是不是她?今生终无望,可来世又是那么虚无缥缈。可笑自己看不穿,放不下,一定要紧紧抓住不放。他闭了眼,只觉胸口酸胀难忍,心头全是一片空。
  
  
  花寒宵见此,亦十分难过,九死还魂之言,确实是苏紫子告诉她的,有几分真确,其实她自己也不怎么相信。
  
  
  仿佛似曾相识的画面让青邪恍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世事纷杂,纠缠不清,兰因絮果,浮生若梦,谁不是梦中人?此身彼身,又有何不同?
  
  
  他又沉默一会,方温和道:“九死还魂确有其事,却不是什么秘宝,而是凉国卜者世代相传的血脉之秘。凡是卜者,死后才可还魂,并留有前世的记忆不被磨灭,可是却无法保留前世的感情。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对于前世,虽然永远不忘,但仿佛只是看着别人的故事,流着别人的眼泪而已。你希望她这样记得你吗?她的转世,不会记得你,却会认得你。”
  
  
  秘宝原来在血里,怎么夺得去。只有记忆却没有感情,更加让人难以想象。你能明白吗?潘袂看着青邪,他的笑里有一丝悲凉。
  
  
  “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青邪打开了一道石门,“苏紫子正从秘道接近这里。”
  
  
  他终是没有说出口,卜者算能有限,更无法看透人心,能够这么清晰明了地看到对方的前尘纠结与来生机缘,不过只因对方将死。
  
  
  八
  
  
  漫天的桃花纷纷,像下雪一样。潘袂呆立,只觉不在人间,他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
  
  
  多情的风吹拂,偷偷抚摸着人的脸颊,这样美好的时光,原应该和情人携手共游,与友人把酒同欢才是。可是有人的地方,除了有情有爱,更多的是争夺与残杀。
  
  
  血,到处都是血,伴着厮杀吼叫,还有刀光剑影,桃花谷众人正在誓死抵抗入侵。
  
  
  新任谷主吴非正在和人对决,那人黑袍围着白玉带,头带官帽,竟是来自朝中。而桃花谷其余人也在与其手下拼杀。
  
  
  龙天城的万无心与奇音阁的红叶夫人等人正在围观,并不一拥而上。他们尾随人强马壮的官府众人而入,少了桃花瘴的折磨,自己的人手也未有中毒折损,实是捡了个大便宜。可江湖中人向来与朝廷泾渭分明,岂可共同攻打桃花谷。于是万无心和红叶夫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旁观,等两方战个胜负之后再做打算。
  
  
  “墨——斐——”花寒宵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飞身上前助力吴非。
  
  
  这个名字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海里紧记,反复提醒她那滔天的血仇。果然如她所料,桃花谷的秘宝引了他出来。
  
  
  潘袂本来混混沌沌,看见花寒宵的背影就不由自主地跟随,帮她对敌。可高手过招,岂能分心。吴非本来堪堪与墨斐斗个平手,无端加入两个帮手,反而招数大乱。而潘袂的招招杀着,虽险却无力,只有花寒宵虽然武功最为平常,却狠辣稳定,一波接着一波,仿佛带着极大怨气与仇恨。
  
  
  墨斐手握双刃,一边逼退了吴非,另一刃攻向潘袂,中门打开却被花寒宵一剑刺来,他生生提了口气,整个人拔高半尺,让她扑了个空,自己退后三步,哈哈大笑道:“居然三人围攻,又奈我如何!”
  
  
  另一厢万无心和红叶夫人见两人突然出现,还未及时反应过来,只听见一声长啸,墨斐满面紫气蒸腾,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身形微动,闪身来到吴非面前,双刃齐出,劈断了吴非的钢刀,直没胸口。
  
  
  吴非尚且愣愣地,低头看自己胸口奔流而出的血,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墨斐已转身攻向花寒宵,故技重施。
  
  
  潘袂一直护在她身旁,反应又极快,左手仍带着刀枪不入的金丝手套,伸手就去夺刃,右手用剑去挡。花寒宵看得分明,墨斐的双刃灌了内力,又是宝物,潘袂的剑可能挡不下来,可她盯着墨斐急攻时露出的破绽,鬼使神差般提剑直刺而去。
  
  
  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弹指一挥间中,她的剑划破了墨斐的脖子,留下一条不算浅,也并不深的血痕,而墨斐一刃被潘袂左手夺去,另一刃却劈断了他的剑,又好像劈到了胸前的什么硬物,阻了一阻,再顺利地滑入血肉之中。这一弹指,慢得好像无数个念头闪过,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选择了他的死亡,来成全自己。又快得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血喷出来的声音,像风。
  
  
  花寒宵的剑上涂有秘药,见血封喉,墨斐已经整个人黑肿,早已停止呼吸。死得竟这样快,让她都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可是已经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九
  
  
  世界仿佛变成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彩色的,他们仍在厮杀,血雾弥漫。奇音阁的人在为花寒宵挡住墨斐手下的人的杀招,红叶夫人声声呼唤着她,桃花谷的人带走吴非的尸体,正在撤退躲避,而万无心趁机追杀,终于他们都追去了,只剩下漫天的桃花。另一半是黑白的,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撕心裂肺痛,让她无法哭出来,只能慌乱地按住他的伤口,喃喃道:“不要死,你不要死。”一路上他一心护她,谁知她竟是来催他的命。她诱他来桃花谷,不就是为了借助他的武功高强,设法如愿以偿吗?怎么现在大仇得报,她却痛得仿佛胸口被掏空一个大洞?
  
  
  “对了,有碧灵丹,一定可以救你……”花寒宵忽然省起,如获至宝,手忙脚乱地解开潘袂的衣服,露出伤口,而一块劈成两半的玉牌跌落在地,她连着被一个又一个霹雳劈中天灵盖般,脑海空白一片。“你……你是个女人!?”
  
  
  潘袂微微笑了,勉力拢好衣服。以前她出去杀人,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会躲到一个见不到任何人的地方,如果死了,那便悄悄地死去。如果死不了,好了才回龙天城。可是自从有了她,那次受伤却不知怎么走回了家,倒在床上,昏迷中仍紧紧护着衣服,不给她上药疗伤。于是她哇哇大哭,又急又气地骂她:“你这个天下第一号大蠢驴,我小时候被青楼的琴师从乱坟岗捡回来,一直都扮成小厮,直到十六岁再也瞒不下去,才被鸨母强逼换回女装。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女扮男装了……”然后她昏过去,醒来时已经伤口被包得好好的,背后一片清凉,显然已上过药。她仍然在哭,抽泣道:“潘袂你别死,你要是死了,我就一起去死。”润湿的脸贴着他的脸,润湿的唇贴着他的唇……
  
  
  她一直装作不知道,亦不敢告诉她,她也是喜欢她的。只不过借着需要掩护身份的名义,终于娶了她。
  
  
  “留着碧灵丹,治好你的疤痕,你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姑娘。”潘袂眯着眼,死亡就在眼前,并不可怕,反而让她期待。
  
  
  花寒宵呆呆地握着那两片玉牌,泪流满面地道:“你就是不想活了!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潘袂低声道:“是啊,我一直不想活了,可是又怕我死了,再也没人念着她,想着她。她是一个孤儿,从小受了许多苦,跟着我之后,我……也没能让她幸福……”
  
  
  “不,她是我的同胞妹妹,花家的女儿。”花寒宵从胸前掏出另一块玉牌,和碎裂的玉牌一模一样,不过一个上面刻着“晴”,一个上面刻着“寒”。“我本以为花家都死绝了,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十五年前,就是墨斐主使,灭了我花家上下。”
  
  
  潘袂笑道:“如此甚好,我算是替她报了仇,你也不必挂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死了后,求你将我和她埋在一起,她葬在天龙城城北十里的竹林里。据说合葬的夫妻,下一辈子还会是夫妻……”想起那时和她两人躲在房内,她替自己画眉,梳发,妆扮成女儿模样,然后喜滋滋地赞道:“潘袂你真好看!”转眼又突然怒了,“你还是装成男人好些,这副模样走出去,肯定被龙天城那群臭男人围住不放!”她一直没有问她,到底是不是在吃醋……
  
  
  她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了。不要看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绪,不要听那些哭哭泣泣的声音。
  
  
  她爱一个人,无法干干脆脆,只能完完整整。
  
  
  
  十
  
  
  秋风萧瑟,圆圆的月亮好像近在眼前,一伸手便可摸到。
  
  
  梨树下有座新坟,对着正北,坟前有一个人,正在喝酒。
  
  
  她喝得是十五年的女儿红,抬头望着月亮,泪水便盈在眼眶,欲落不落。
  
  
  “你看,今天的月亮真美。”花寒宵的脸上仍然狰狞一片,“我没有用碧灵丹,怕恢复了容貌,将来你认不得我。”
  
  
  她伏在坟头,似乎醉了,依稀在呢喃,你再陪陪我,好吗?
  
  
  风中,一片红叶飞落,仿佛在追逐另一片红叶,身不由己。




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32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6:47:05)

第一轮夏口战区杀帖:初雪之约(贴杀红叶夫人,参评) Post By:2012-10-6 21:26:10

  初雪之约
  
  
  一
  桃花谷帐房,一盏小灯如豆。白氏姐妹俩面对面噼里啪啦地拔拉着算盘核对帐本。
  白幻夏合上案前的帐册,呵了呵手,揉揉酸胀的双眼,长吁了口气道:“我的天,总算对完了。”起身推开窗,一股凛冽的寒风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侧过身,惊喜地看向白幻烟:“姐姐,下雪啦!”
  灯光在寒风里左右摇摆,照在白幻烟的脸上明明灭灭。她闻声望向窗外飞舞的雪花,脸上有一刹那恍惚,轻声道:“下雪了么,竟然又一年了。”
  “姐姐,容……”白幻夏望着白幻烟的神情,顺手将窗户关上,担心提起容行风她又不开心,忙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岔开话题笑着说:“都怪幻桃这丫头,好端端的一声不吭出谷了,留下这些帐本看得我一个头几个大。幸好我总算啃完了它。”
  “若是幻桃还在,就不会有这些帐册让我们烦心了。幻夏,我肚子有些饿了,你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吃的。我弄完这几页就好了。”
  “嗯。”幻夏应声看了看白幻烟,那张平静如水的脸上瞧不出一丝异样,便放心地朝门外走去。
  白幻烟看着幻夏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自从师父当年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她们姐妹三人,收入门下,她们就在桃花谷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亲生姐妹,却一直情同手足,相亲相爱。特别是幻夏,从小对自己百般维护,当作亲姐姐般。自已回谷后,一直是幻夏在身边陪伴,单这份情谊,足够她不悔当初的决定。三妹幻桃虽然出谷了,但她的心一直和姐妹们在一起。飞鸽传书托她办的事情,一切都妥贴无误。至于容行风,他们之间是得做个了结,只是曾经的一切,又让自己情何以堪。
  白幻烟缓缓站起,来到窗边开了窗。窗外已经是白皑皑一片,漫天飞舞的雪花堆在窗前的树上,压低了枝头,看情景,这雪该是下了有一阵子了。
  白幻烟伸出手,雪花落在手心遇热就化了,留下冰凉的水滴。这时,好像有个清俊的少年眉目含笑,望着自己说,姑娘,这大冷的天戏雪,好心情呢!
  
  二
  “姑娘,这大冷的天戏雪,好心情呢!”
  白幻烟第一次遇见容行风,他就是这样笑着对自己说话。
  彼时,天地间白皑皑一片,寒风呼啸而过,那肤白如雪的少年一身青衣临风而立,微笑的眉眼就那样印在她心上,在每一个孤寂的夜里想起。
  刚舞过剑法的白幻烟脸上有微微的嫣红,长长的头发简单挽起,用簪子别了,碎发随意地披散,因为猛然醒悟到自己正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连忙羞涩地低下了头,脸上的绯色一下子蔓延到了耳根,偏偏又微昂着头,嘴里不依不饶地说着:“我玩我的雪,碍着你什么了!”
  白幻烟只顾着如何掩饰自己的窘迫,后来容行风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却不知道自己那时的模样在容行风的心中引起了怎样的震撼。漫天雪花将天地染成白皑皑的一片,宽阔的江面上雪花遇水既化。白幻烟飞身舞剑,双足轻点水面,如瀑的青丝与绯红的纱衣随风飘扬,剑气激得雪花绕着她周身旋转,一套剑法舞罢,片雪不沾身。归剑入鞘,翻身落岸边,她伸出手去接雪花,落在掌心的雪遇热化了,留下冰凉的水滴。她忽闪着黑亮的大眼睛,眉尖唇角的笑意分外显眼。
  斯时,白幻烟鲜红的唇,浓黑的发,白色劲装外纷飞的绯红纱衣,因着遇见容行风脸上泛起的羞赧,着实让容行风惊艳不已。
  有些人,只需要一面,便可以记住一生。
  
  
  
  三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赏春好时节。
  白幻烟终于转累了,在绿柳绕堤的凉亭里寻了个地方歇脚,惬意地吹着江北的风,怅望长江的水。
  容行风跟随白幻烟一天了,他无数次告诉自己明智的话就该趁早下手,回堡交差。不管怎么说白幻烟对于自己来讲,只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相较于陆家堡对自己的再造之恩,孰轻孰重很明了。
  这个道理不用任何人提醒,容行风更清楚。可人的理智许多时候总是败于情感。
  此刻容行风就觉得自己疯了,他轻笑着坐在白幻烟的对面,摇头抚额:“白姑娘,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陆家堡对你已下“江湖令”,江湖各路人马也以能够诛杀你为讨好陆家堡的最佳捷径,你居然还有心情游山玩水,这般随兴逍遥。”
  白幻烟见是容行风,那个雪天里只一面就让自己记住的青衣男子,略显意外,嘴里依然毫不饶人:“那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反应才好?”
  “一般人当然是躲起来,离江湖越远越好。可惜,偏偏你是白幻烟,只能是这样子反应了。”
  容行风说罢,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因为容行风的这席话,白幻烟视其为平生知已,约他一起游览夏口的名山胜水,名刹古寺。
  容行风看着白幻烟眉飞色舞地描绘着她对未来的期许,嘴角含笑,不发一言。眼睛却温柔明亮,尤其她对未来的期许里有自己。面对她的纯真坦率,容行风神情黯然。
  这时,容行风终于告诉白幻烟自己就是领了陆家堡第一道“江湖令”的使者,专为杀她而来。
  容行风的话显然没有让白幻烟意外,她只是转过头轻轻地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一直以为只要你不说,我们就真的可以一起游山玩水,我甚至奢望着你永远也不说。”言罢,白幻烟转身一步一步后退,语声黯哑:“其实我早知道你在我的后面跟了一天,只是我……动手吧。”
  白幻烟抽出了剑,一剑朝容行风刺去,招式凌厉,步步紧逼,容行风不得不还招。约过了三百个回合,他们依然胜负难分。容行风晃了个虚招,趁隙跳开白幻烟剑光所及范围,朗声说:“我没有想过要杀你,更不希望看到有人杀你。你自己保重……”容行风话没有说完,人已经消失在绿荫深处,徒留青衫磊落,引起白幻烟心头一阵怅然。
  
  白幻烟再次见到容行风,他身负重伤,对她微微笑了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幸好……幸好……你没有事。”说完直接晕在她面前。
  白幻烟上前探视,容行风气息微弱,此时出气多入气少,浑身血迹斑斑,看来是经过连番剧战,身受重伤,又失血过多所致。
  
  翌日,江湖相继传来绝命堂堂主唐波被容行风所杀的消息。
  陆仁江显然对白幻烟志在必杀,又接连下了十道“江湖令”追杀她。同时公告武林各界人士,缉拿叛徒容行风。
  
  乐朝七十六年,“江湖魔女”白幻烟杀陆家堡少堡主陆然川。陆家堡堡主陆仁江痛失爱子,一怒之下连下十二道“江湖令”追杀。第一道“江湖令”的使者容行风被美色所迷,临阵倒戈,杀了第二道“江湖令”使者——绝命堂堂主唐波。陆家堡与绝命堂昭告江湖各界通缉白幻烟、容行风二人。
  ——书书·《江湖轶闻录》
  
  
  四
  
  白幻烟费尽一夜的心血,终于将容行风从鬼门关救回。容行风恢复的速度比白幻烟预料中要快得多。第二天清晨他就醒了,除了唇间苍白,显得曾失血过多,精神很不错,若不是不能行动自由,丝毫看不出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迹象。
  对于容行风为什么受伤,为什么被陆家堡通缉,她只语未问,有些感动在心间,不必要宣之于口。她寻了处幽静的小院住下,细心的照顾容行风。他的伤太重,不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只怕难以恢复。
  这处小院临江而筑,易守难攻,方便应付突如其来的人。她很清楚目前的处境。
  
  白幻烟对着镜前梳妆,轻轻绾了发,从怀里摸出一柄玳瑁梳别在上面。那是一柄上好的梳子,泛白的梳体上隐隐有溢彩的流金。
  这是她在容行风手中发现的,那天深夜容行风晕倒在她面前时,手中便紧紧握着那把梳子,她看着喜欢便拿了。后来容行风醒来,见到她头上戴着那把梳子,瞪了她一眼,你怎么喜欢乱拿人的东西。她没有理会她,只是在转身离开时看到他眉眼弯弯,分明在暗地里偷笑。
  白幻烟肯定这玳瑁梳是容行风买给自己的,她隐约记得好像在哪儿他说过他爱她这头青丝如瀑。
  
  容行风不辞而别了。地方经过仔细整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好像这处院子根本不曾住过这个人一般。
  白幻烟觉得心头被谁用小刀刺了刺,不疼,却让人难受。发上的玳瑁梳也显得格外沉。她不禁跺了跺脚,暗暗发狠,容行风,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跟着你。
  
  
  五
  
  白幻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十六岁那年,她辞别师父离开桃花谷,是为了寻找江湖与雪的含义。如今涉身江湖,才知道江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自从三年前自己在于多客栈杀了意欲强抢歌女的陆然川,她一直在被陆家堡和一群不明真相的武林人士追杀。明明是拔刀相助的一件事情,偏偏被说成是十恶不赦,背着这个所谓武林正道强加给她的“江湖魔女”的名声,她躲过了陆家堡“江湖令”使者的连续十次追杀。当第十二道“江湖令”的使者倒在她面前时,她突生倦意,格外思念起桃花谷的平静与无忧。江湖远没有桃花谷温情与宁静。而江湖与雪于她依然茫然一无头绪。
  容行风又在吹笛,笛音里满是思念与愧疚。白幻烟隐在树后,对于容行风的一举一动皆了然。自从容行风那天不辞而别后,白幻烟一直尾随着他。
  起初,容行风施展浑身解数想摆脱白幻烟,在试过多次后,他终于放弃了。白幻烟的轻功与跟踪术远远高于自己,任何努力皆是徒劳的,认清了这一点,容行风索性任她跟踪。更何况他自己也分不清对于白幻烟是什么感觉。自己以为千方百计的避开了,暗自窃喜时,她偏偏俏生生地立在面前,故意将头上的玳瑁梳拿在手上晃来晃去,令自己刚有的喜悦转眼消失殆尽;当他终于忍不住想主动示好,她却又一声不吭跑得没了踪影,一连几天甚至几个月见不着,徒惹自己一腔热忱无处诉。
  这几年来面对江湖大追杀,他们俩却视为儿戏。只顾着你追我赶,你躲我藏,遇上了便拔剑相向。一路上,他们不停地比剑,一直是旗鼓相当,各有胜场。谁也赢不了谁,却都大大方方提点对方,继续再战。两人的剑术在追杀与相互切蹉中进步神速。
  此刻,容行风在吹笛,笛声时而缓慢低沉,时而清越凄怆,诉满了离情与哀伤。月光照在他如雪的脸上,说不尽的凄清寥落。
  容行风虽然不说,但白幻烟就是知道,其实他心中一些直放不下师门,放不下陆家堡。更何况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他要去找龙天城报仇。
  陆辛被江湖第一暗杀集团龙天城暗杀了,死在回堡的途中。这是近年来继唐波之死后最轰动武林的消息。
  最近武林中各种传闻较多,但让白幻烟留心的只有两件事情,一件是陆辛之死,一件是关于秘宝的传闻似乎多了些眉目。传闻说要找到那件江湖秘宝,必须先找到西凉皇室惟一的血脉青邪,也就是曾经被朝延下令欲处死的“妖物”。青邪近年来曾在江湖现身,现下不知躲藏在江湖某处。
  白幻烟打断了容行风的笛音,她将这些日子的决定和盘托出,“我倦了江湖恩怨,决定回桃花谷。我想念师父与师妹们。”
  容行风听了白幻烟的话,吹笛的双手凝在空中,淡淡道:“你回你的桃花谷,与我何干?只是你别忘了,你一旦回谷,便一生也出不了谷。”
  桃花谷有一条规矩,所有桃花谷弟子一生只可以离开桃花谷一次,要么一去不归,若是回来就不可以再踏足江湖半步。
  白幻烟突然叹息一声,带着一丝希望:“如果你可以抛开陆家堡,放下你师父的死,那么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好不好?”
  沉默,容行风久久不语。
  白幻烟心中了然,凄然一笑,“你动手吧。如果我必须死在陆家堡的追杀之下,我希望这个人是你。初雪之冬,长江堤畔,你我比剑,不见不散!”
  长江堤畔,容行风的心微微一沉,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她的影子就是那时闯入他的生活。如果当初不相遇,自己此刻是不是依然在陆家堡练剑?如果他于某天没有遇见那紫衣人,他现在是否依然在陆家堡,陆辛是否尚在人间?可惜世间没有如果,也没有可惜。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无法抹去。
  容行风惨然道:“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当初说过,既然我开始没有杀你,也不会希望有人能够杀得了你。你由我来护,你明白么?”
  白幻烟这次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不需要明白你。我只知道我要回桃花谷了,念在你我朋友一场,充你一个承诺:初雪之冬,长江堤畔,你我比剑,不见不散!”
  初雪之冬,长江堤畔,你我比剑,不见不散!白幻烟的声音还在夜空里回响,容行风却僵立当场,脑中轰然一声,忘了该如何回答。月色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比雪色还凄清。
  
  
  六
  
  青山隐隐,一座座颇具气势的石碑立于山上。这座山原是陆家堡专属墓地。里面埋着的大都是在陆家堡有过非凡贡献的人物。此刻,陆辛就在其中。
  容行风立在陆辛的坟头,轻轻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轻轻道,这一跪,还你授业之恩,只是你不该轻贱我,让堂堂副堡主的关门弟子做那浪荡子的侍卫,你不该……
  容行风在坟前缓缓洒下一杯酒,语毕,站起来。神情转厉,你一定想不到你会很早没命了,而你看不起的我,竟然接掌你的位子。嗯,想不到吧!
  哈哈,感谢老天帮我,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果真应了那句:莫欺少年穷。
  容行风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又转回头微哂:
  嗯,我是杀不了你。怪只怪杀你的人想从我这里换取他想要的消息。你若死不瞑目,去找苏紫子与花寒霄。
  只是幻烟……他微叹一声,终于不再言语,他们从此怕是要陌路了吧。
  
  白幻烟终于还是回桃花谷了,她的比剑之约最后成了把臂同游,他们站在江边唏嘘感叹,回忆从前的死里逃生,江湖历险,也为着将来的离别伤情。
  容行风终究留不住白幻烟。他送她回了桃花谷,在入谷的路口比了一场剑,依然不分胜负。他们约定,每年的初雪之冬,他们都在谷口比剑,直至分出胜负为止。
  几个初雪之冬过去了,只怕他们可以相约的日子再也没有了。白幻烟托人将那把玳瑁梳送还给了他,她的心里终于要放下他了么?
  
  
  
  乐朝七十七年,陆家堡副堡主陆辛出行遭被神秘买主所雇的龙天城集团暗杀,被万无心击中心脉,气绝于返回陆家堡的途中。
  乐朝七十九年,容行风一举击杀“江湖魔女”白幻烟,重回陆家堡,接掌陆家堡副堡主之位。由三年前江湖中人人通缉的剑客,一跃成为武林中最大势力的领军人物。
  
  ——书书·《江湖轶闻录》
  
  七
  
  陆然澈手中端详着一柄玳瑁梳,神色懔然,那是一柄上好的梳子,泛白的梳体上隐隐有溢彩的流金。
  她初见到这柄梳子,是在容行风的书房。那时新婚不久,夜很深了他还未回房,她特地去厨房亲手熬了碗莲子羹为他送过去。他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梦中深锁着眉,灯光映在如雪的脸上,染上点点昏黄的晕,他的手中就握着这玳瑁梳,她一眼就喜欢上这柄梳子,多么像他此刻熟睡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轻轻插在发间,想象着他夸赞她好看的情景。
  你在干什么?谁让你动这把梳子!他醒了,不悦地质问她。
  她愣住了,为他突如其来的厉声指责而不知所措,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容行风不再理她,斥责她以后不经充许不得私自动他的东西。说罢夺门而出。那晚,她在房中枯等了一夜。
  至今,陆然澈还清晰地记得,在他挥手间她看见了他的手指节泛白,指上分布着几丝红痕,那分明是太过用力握梳子所致。
  
  陆然澈笑自己的天真单纯,还有前所未有的委屈。自小她心系容行风,一颗芳心暗暗相许,在他离堡的三年里从未动摇过,现在如愿做了夫妻,她向往他们如世间恩爱夫妻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在外人面前的确做足了相敬如宾的样子,只有自己知道,他们是真正的相敬如冰。他对自己从来客客气气,周到体贴,却与自己相伴独处的时间少得可怜,用十根手指都能数得清。
  每年冬至前后,容行风都会离开陆家堡一个月,他究竟去了哪里?陆然澈从来不在意,如今想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或许与玳瑁梳有关,凭女人的直觉或许关系到另一个女人。但愿一切只是自己胡思乱想。
  
  陆然澈下意识握紧了梳子,心中自怜自艾,还有隐约的愤怒,她怜自己的一片痴心就这样错付。容行风,你不过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你凭什么不珍惜我?如果没有我,你今天什么都不是。良久,她感到手中有点微凉与发麻,才发觉自己太过用力而使得指节发白,指上有红痕,与容行风那天的手一模一样。
  
  陆然澈失笑,她啪地一声放下梳子,冷冷地想,容行风,你不说,就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么你会后悔的。桃花谷,我与你誓不两立。
  
  
  八
  
  白幻夏端着一盘点心过来时,看见了望着窗外的雪发呆的白幻烟。她轻轻唤了声师姐,白幻烟回头,微微一笑,正好,我快饿死了。
  她关了窗,接过白幻夏手中的点心,一口一口认真地吃了起来。
  幻夏看着姐姐的样子,愈发心中难过。
  那个飘雪的冬天,外出历练江湖的姐姐回谷了。她回谷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与师父吴非闭门详谈了半天,出来后对于这件事情只字不提。幻夏与幻桃私下里好奇问起,白幻烟只是摇摇头,说是与师父谈些她闯荡江湖的事情,余下再也问不出什么。
  大姐回谷后,愈发喜欢练剑了,每日晨间暮晚,大姐总会练上两个时辰的剑法。她闲暇里喜欢发呆,或者对着一柄玳瑁梳,谷中一株桃花、三两只飞鸟也会失神半晌,连自己走近了唤她,都没有发应。
  那时候幻桃还在谷中,她们俩一合计,觉得肯定与大姐这几年行走江湖有关。
  
  仲夏的时候,谷中接二连三发现有夜行人闯入。后来终于发现了端倪,是一些江湖门派私下里寻仇,连对方避入桃花谷也不罢休。
  对于师父所给的这种说法,白幻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遵守师父的吩咐,耐心的与谷中上上下下各色人等交涉。幻夏从小惟师姐马首是瞻,自然与白幻烟一同安抚谷中人心。幻桃从小打理谷中内务,早就练就了敏捷的思维与深遂的洞察力,她私下里说感觉事情不是师父所说的那么简单,隐隐有重重危机一步一步朝桃花谷袭来。
  次年,幻桃离开桃花谷,孤身远走江湖。
  
  桃花谷如幻桃所预感的一般,近几年来进出谷中的神秘人越来越多,可惜都闯不过机关阵势,命殒当场。纵然如此,前仆后继的人依然不断。从来人的衣着打扮与武功路数看,至少有四五拨左右的人马。后来师父与姐姐告知了她关于江湖传闻的秘宝一事,她才知道姐姐回谷的原因之一,并非仅仅是为了那个令姐姐伤心的容行风,那个让她感觉阴晴不定的男子。
  想到这里,幻夏暗暗发誓,自己要一生爱护姐姐,姐姐为了桃花谷付出这么多,她太苦了。尤其是那个容行风,她绝对不充许他伤害姐姐,一点也不。
  
  姐姐,容行风不可信。幻夏鼓足了勇气,终于说出了口。
  白幻烟的手轻轻颤了颤,他哪儿不可信了?
  姐姐,他的眼神闪烁,只怕心怀叵测;他爱你却不肯随你来桃花谷,更气人的是他竟然另娶他人,却他每年都来找你比剑,明显动机不纯。哎哟,幻夏一拍脑袋,姐姐,他真的与你比剑动机不纯,我发现他每与你比一次剑,剑术就提高一层。姐姐,总之容行风这个人鼻子眉毛眼睛哪儿看着都不对劲儿。
  幻夏还想罗列她想得到的词证明容行风如何不可信,却不料白幻烟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唤了她一声,幻夏,姐姐有你真好!明天,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幻夏千言万语因这一句无言,她反握住幻烟的手,像是要安慰她,又像是吐露心声,姐姐,你放心,幻夏永远与你在一起。
  屋内的灯光因这姐妹们的深情相握,显得更加明亮。
  
  
  九
  天空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只一会儿功夫,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满眼望去,除了白光耀眼还是耀眼白光。
  雪未止,大风起,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的疼,谷外人迹罕至,只有几只觅食的飞鸟扑腾着翅膀飞过,被呼啸的风声惊走。
  容行风依然青衫磊落,静静地立在桃花谷谷口。他身旁的巨石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巨石一侧上刻着的“江湖不小,天下有雪”八个大字凹了进去,隐约可见。
  白幻烟一眼望去,容行风与巨石身上皆有一层厚厚的积雪,想是来了许久。他的脸依然肤白如雪,失了初相遇时的清隽,却多了多年江湖练就的霸气与沉稳。
  一别经年,他已然成为武林第一门中的佼佼者,雄霸一方的江湖领军人物。而她,守着谷中亲人度日,将曾经的过往深埋在心底,连回忆都是奢望。
  他们,早已不复最初的他和她。
  
  白幻烟缓缓拔剑,剑尖斜指,昔日的灵动活泼已经没了踪影,代之的是温婉沉敛,她冷声说道,容行风,今日我们势必要分出胜负,否则不死不休。
  容行风讶然,你我何至于生疏成这般?我说过,我的剑永远不会刺向你。
  白幻烟嗤之以鼻,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是不是我桃花谷有一日被血洗,我也得感谢你的大恩大德?是不是你杀了我身边至亲的人,我也得相信你我们永远是朋友的承诺?
  这一次白幻烟使出了拈花拾雪剑,剑剑封住容行风的劲道,容行风被迫处于守势,想给自己争取开口澄清的机会,无奈先机已失,他只够勉力自保。显然这一次他必须全力以赴,白幻烟下手就是绝招,没有留情。
  容行风依然下不了手,杀机,在面对白幻烟,他从来没有动过。这一次也不例外。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以千里。白幻烟的剑尖刺向他的胸口,溅出一串血花,滴落在雪地上,砸出几个小坑洞。他捂住胸口,挣扎着说,幻烟,你听我说,我就算伤害世上所有的人,也不会对不起你。
  白幻烟不给容行风说下去的机会,摇头打断了他:不,自我回谷后,你我之间只有比剑之约,再无他谊。如今,你我比剑之约也无必要了,我认识的容行风已经死了!容堡主,你请自便。他日你若犯我桃花谷半步,我白幻烟必不容情。
  白幻烟语句铿锵,语毕,运功折断手中长剑,扔在容行风面前,转身朝桃花谷走去。剑锋划破一地雪,几滴溅在雪地上的血珠如寒梅滴血,鲜红耀眼。她的泪珠顺着飘落的雪花一起往下掉。
  容行风,你可恶!居然从我们相遇开始,你就开始算计利用。
  容行风,你何必!既然已经选择放弃,今日又恋恋不舍给谁看?
  
  容行风坐在雪地里怔了许久,忽然苦笑,他们之间终于结束了么?



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33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6:47:44)

第一轮广陵杀贴:忆(帖杀陆夫人,参评) Post By:2012-10-6 21:27:04

  已是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沉寂了一个严寒冬季的皇宫在这个季节又一次复苏。不知哪座宫殿的妃嫔开起了宴会,丝竹管乐,柔婉吟唱,伴随着春季暖意融融的风,一丝丝飘到景澜宫来。
  
  “寒月,去把门和窗户都关上。”一个虚弱的女声在景澜宫缓缓响起,冰冷且带着一丝绝望。
  
  “公主,这宫中还有寒意,不如外面暖和,今日风也不大,您病了这么久,吹吹这春风也是好的。”名叫寒月的丫鬟一边替贵妃椅上的妇人端来一碗药,一边应道。
  
  “都关了吧,这阳光太刺眼。”塌上的妇人举起苍白枯瘦的手轻轻放在眼前,阳光一缕缕从指缝钻进,她不禁眯起了眼睛,“咯吱”随着门与窗户的紧闭,最后的一丝阳光也消失殆尽。
  
  “公主,该喝药了,昨日太医又加入一味药,说是可以清除整个冬天积下的寒气,您趁热喝了吧。”寒月说着便将药往妇人嘴边送去。
  
  妇人的手却依然没有放下,“放在那,你先下去吧。”“可是,公主,太医说……”“我知道了,下去吧。”妇人的声音充满了疲倦,似乎说话都要费很大力气。
  
  “是,公主。奴婢就在屋外,您有什么吩咐再唤我。”寒月看了眼榻上的妇人,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将药碗放在桌上后转身走出了屋子。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门外繁华似锦,春意融融,门内却寒冷凄清,萧索孤寂,只有琉璃碗中的药还散发着袅袅热气。
  
  榻上的妇人徐徐将手放下,她的脸颊已经不复丰满,昭华的消逝,病痛的折磨让她迅速衰老。苍白瘦削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还带有几分昔日的风采,美人迟暮,但是眼睛不会老。门缝中依然能透着一丝光,她伸出手触碰着那温暖柔和的光亮,一串玉珠链顺着手腕滑落下来,那双一直冰冷的眼睛忽的柔和起来。她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另一只手,轻抚那一枚枚玉珠,带着无限的温柔。“十八岁的乐晨璎,二十岁的孟驰,十八岁的乐晨璎,二十岁的孟驰……”她不断的重复着,呢喃着,像是陷入了永远不愿苏醒的美梦,梦中有最好的年华,最清丽的容颜,还有最牵动她心扉的那个男子……
  
  (一)
  
  “陛下,景澜宫的宫女有要事求见。”
  
  珠帘内的乐怀王正在批阅奏章“让她进来。”
  
  “喳”
  
  景澜宫的宫女寒月向怀王行了礼后便跪于地上,“陛下,公主她……”
  
  “什么事情值得如此慌慌张张”怀王未抬头,慢悠悠的问道。
  
  寒月定了定神,向怀王说明了事由“公主她要悬梁自尽,奴婢无用,拦不下殿下,现在整个景澜宫已经乱成一团,还请陛下前去一看。”
  
  “哦?”怀王挑了挑眉,颇有兴趣的说道:“乐家的小公主也长本事了,你回去告诉她,要悬梁自尽就选条结实点的绳子,不要用凉州进贡的丝绸,那东西太名贵,不要白白糟蹋了东西。”说完便继续批阅案上的奏章。“可……”寒月刚想要说话,便被旁边的公公拉住了衣袖,朝她使了个眼色,寒月会意只能起身告退。“
  
  陛下,晨璎公主马上就要来了吧”一直伺候在乐怀王身边的张公公一边给怀王续茶一边说道。“你倒是清楚她的脾性,不出半个时辰,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就是这抚政殿了。”怀王的话刚刚落下,走廊上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珠翠相撞的声音,朝着抚政殿而来。怀王一笑,依旧不动声色的查阅奏章。
  
  “晨璎公主吉祥”,随着门口奴才的请安声,一个穿着翠绿衣裙的女子快步走进抚政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是谁啊,还未请安就行这么大的礼。”怀王慢悠悠的说道。
  
  跪在地上的女子直着身子,昂起头,隔着珠帘对怀王说道:“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在父王左右,今日特向父王道别。”
  
  怀王停下了笔,抬起头,饶有兴趣的说道:“哦?道别,你这是要道什么别?”
  
  绿衫的晨璎公主看着父亲终于重视了自己,话中也多了几分底气,“女儿已让奴才们备好了绳子,向父王告别后,便自裁于景澜宫,还请父王好好分配我的奴才们。”怀王看着珠帘外一本正经的脸,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严肃的说道:“这些奴才伺候你也不容易,放心我会好好发配。”晨璎公主本来大义凛然的表情再也撑不住了,她紧咬着嘴唇,眼里的泪花在打转,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父王……”终于半带撒娇半带生气的唤道。
  
  怀王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次又为了什么,你今年的生辰朕忘了,是朕不对,不是已经送了南海的珊瑚山,那可是价值连城,独一无二的宝物,怎么还不满意?”“父王!”晨璎公主听到这瞬间有了精神,再一次挺直了腰板,“父王骗晨璎,那个珊瑚树根本就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宝物,滟妃那就有一个,而且她的比我的更大。昨个她把所有妃嫔全请去欣赏她的珊瑚,还把我的珊瑚奚落了一顿。我不管,父王要为我做主!”
  
  怀王听到这才了解了事情真正的起因,他以手扶额,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个滟妃竟与公主争风吃醋。
  
  “晨璎,珊瑚树不是越大越好,你的那株采于深海之中,又有西域宝石点缀,比滟妃的不知要华贵多少倍。不要再胡闹了。”“我不管!现在全宫中的人都知道她的珊瑚比我好比我的大,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话。”晨璎公主依旧不依不饶。“那你想怎么办?”“父王把滟妃的那株珊瑚要回来,再赐予我!”“放肆!滟妃怎么说也是朕的妃子,你的长辈,是不是要朕把你送回文师傅那再学些宫廷礼法,做人道理!”乐怀王的声音微含一丝怒气,这个女儿确实被自己宠得不像话了。
  
  “父王……”晨璎的声音里含着哭腔,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好了好了,珊瑚的事就这样罢,是父王做得不对。父王再用别的补偿你。这个月十六是西征军凯旋回朝的日子。朕将在天心坛迎接大军,启儿和敬儿去了江南,你的舜哥哥又病着,我就带着你去吧。”怀王的话还没落下,晨璎公主已经跳了起来,拨开珠帘,双眼闪着兴奋的光彩“真的?父王,可不准食言。”看着女儿还挂着泪珠的小脸,怀王的语气也不禁柔软起来:“朕是一国之主,怎么会食言。这几日你好好妆扮,我要让大乐的将士们看看我朝最漂亮的公主。”听到这,晨璎的脸也不禁一红,“父王又拿我打趣,晨璎不打扰父王,这就退下。”乐怀王看着那抹消失在门口的绿色,不禁自语:“这个孩子。”
  
  乐怀王在位的第十年,西征将军孟驰带着一万将士在西域凉平大破三万西域敌军,西域小国纷纷依附,史称凉平大捷,西征将军孟驰的名词从此响彻乐朝。四月初六,大军班师回朝,安阳城内所有的百姓在天还未亮之时便等候在街道两侧,准备迎接乐朝浴血而归的英雄们。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孟驰骑着骏马走在最前列,马蹄刚踏进安阳城,百姓们的欢呼便像潮水一样涌来,春风吹起片片玉兰花瓣,轻轻拂过脸颊,孟驰愣了一下,边疆的寒苦与凄清,让他一下子不能从这样的热闹中回过神来,看着那一张张热情的脸庞,闻着空气中曾经那么熟悉的玉兰香,他的眼睛忽的湿润了,驰骋疆场,为大乐效力,这才是他孟驰想要的生活。他定了定神,在震天的欢呼声中朝着天心坛而去。
  
  怀王独自站在抚政殿外,玄色的袍子上绣着金色的龙,彰显着天子的威仪。看着安阳城内的高楼阁宇,听着安阳城内百姓的欢呼声,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十年了,他埋首于政事,勤勉治国,不就是为了今天,国泰民安,百业俱兴。“父王”一个声音怯生生的在身后响起,乐怀王转过身,看到了身后婷婷站立的晨璎。
  
  他不禁一愣,乐晨璎没有穿的艳丽照人,却只是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软纱,清纯的好像六月初开的白莲,腰间用金丝软腰带系了一个如意结,素净中却也不失华贵。眉如黛,肤似雪,杏眼微垂,如墨的长发盘起,只用了一个玉簪做装饰。乐朝最小的公主也长大了,怀王不禁轻轻叹着。“父王,这样穿好看吗?”“好看,好看,这样端庄,才是我们大乐朝的公主,走,我们去天心坛,看看我们国家的英雄们。”“是”晨璎应着,跟在怀王后面走去。
  
  虽然性格蛮横霸道,但是乐晨璎从小学习宫中礼法,研读诗书,如果她想,她可以变成乐朝最仪态万千的公主。今日,她不仅要一览英雄的风采,也要让乐朝的英雄们领略到自己的风姿。
  
  跟着父亲一步步走上天心坛的最高处,她屏气凝神,耳边只有旗子在风中呼呼作响的声音。
  
  “吾皇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气势恢宏的声音响彻云霄,晨璎被震住了,她抬起眼眸,向广场望去,几千名将士列队整齐,金戈铁甲,在阳光中发出冰冷的光芒,他们的身上似乎还带着西域遥远的气息,那一声声震天的呐喊,那一张张经历过风霜雨雪的脸庞,让娇养在深宫中的公主受到极大的震撼。
  
  队伍中一个年轻将领走了出来,右手托着头盔,左手握着佩剑,猩红色的披风在风中摇曳。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不急不慌,步伐坚定,是大将风范。在最后一个台阶他停住脚步,单膝跪地,朗声说道:“臣孟驰参见吾王,公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天心坛回荡,晨璎的心仿佛也被击中,她迫切的想看看他的容貌。
  
  “平身,孟将军。起来说话。”
  
  “是”,在孟驰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晨璎公主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剑眉星目,气质超群,虽然经常来宫中的世家子弟也有长相不凡者,但是孟驰与他们都不同。像是经历过修罗沙场才会练就的大将气质,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晨璎就明白她所中意的男子就在自己眼前。此后父皇与孟驰的对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到,接下来的典礼她也像个木偶只是单纯的依靠身体反应。那一天她只记得一个人:孟驰,西征将军孟驰。
  
  六月,虽已是傍晚时分,地上的暑气还是没有散,景澜宫里寒月带着几个奴婢正在侍弄花草。
  
  “寒月姐姐,公主最近好生奇怪,自从那日从天心阁回来后,便茶不思,饭不想。连滟贵妃来炫耀皇上赐的夜明珠,公主都显得懒懒的。该不会是……”“小丫头,不要胡说,小心公主听见,打烂你的嘴。”小奴婢一听这话,吐了吐舌头,跑出去提水去了。
  
  寒月暗暗叹了一口气,其实自从一个夜晚听见公主在梦中唤孟驰的名字时,她就已经知晓了一切。奈何自己只是一个奴婢,虽明白公主的心事却也不好多嘴。晨璎公主又是个好面子的,如果传出去公主日夜思慕孟将军,还不要被后宫各个妃嫔笑话死。现在只能求皇上早日了解到公主的心意。“
  
  皇上驾到。”寒月急忙放下手中的花洒,跪在院中,“奴婢寒月给皇上请安。”“起来吧”怀王环顾四周,“怎么都没在屋里伺候着。”“回禀陛下,公主午休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说要读书,不准我们奴才进去。”“哦,最不喜读书的晨璎公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上进,朕要去看看。”
  
  怀王走进景澜宫,推开书房的门,屋内安静异常,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散落着写着字的宣纸,而说要读书的晨璎公主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公主……”寒月还没有喊出声,便被怀王拦下,他轻轻走到桌前,拿起,散落在桌上的宣纸,一整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字“驰”。随手拿起其他几张,也是同样的一个字。怀王有些疑惑,看着女儿熟睡的脸,略想一想,明白了一个大概。
  
  他拿起一张纸放入衣袖中,轻声走出书房。“寒月留下来侍茶,其他人退下吧。”待所有人推下后,怀王才从袖中拿出那张纸,放在寒月眼前,“这件事,你知不知晓?”寒月一望,大惊,慌忙跪下,“奴婢知晓,未能及时禀告陛下,奴婢该死。”“起来说话。”“是”寒月将晨璎公主近日种种告诉了怀王,“最小的女儿也思春了”怀王轻轻一叹,起身向屋外走去,“不要告诉公主朕来过。”“是,恭送陛下。”寒月望着皇上远去的背影,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抚政殿内,怀王正与左将军孟武商量政务。婢女奉上沏好的茶,“这是宛洲新近贡的茶,孟爱卿尝尝。”
  
  “谢陛下。”
  
  “自从平凉大捷以来,西域已经逐渐安稳。孟驰功不可没啊。”
  
  孟武听了此话,赶忙跪下,“陛下言重,犬子为陛下效力,是他的本分。”
  
  怀王扶起孟武,笑着说:“孟家两代都是我大乐的忠臣,有这样的良将是我们大乐的幸运。”怀王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孟驰,年纪也不小了。朕听说尚未婚配?”
  
  “是,犬子心系西域,未有此打算。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
  
  怀王哈哈一笑,“孟爱卿,你这就不对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孟家只有孟驰一个子嗣,正当青春年少,娶妻生子,为孟家绵延子嗣才是正事。”
  
  “是,陛下说的是。”
  
  怀王轻轻啜了口茶,说道:“孟驰班师回朝之时,朕也赏赐了他不少宝物,但都是些身外之物。今日,朕决定赐婚于孟驰,让你与朕二人结成亲家,你看可好?”
  
  孟武的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皇上的意思,却没曾想到陛下已经决定,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谢陛下隆恩,只是这西域……”“爱卿不用担忧,西域局势已然稳定,朕已提拔两名将领,前往西域,虽不如孟驰骁勇,但也是良材,孟爱卿大可放心。”
  
  怀王的话已经说尽,孟武不能不应。儿子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他也明白儿子的野心与抱负,此时与皇族联姻虽然看起来尊贵无比,但是却生生毁了儿子的前途,但天意难违,他也只能答应。
  
  “谢主隆恩,臣即日召犬子归来,不知陛下要指婚的是哪位公主?”
  
  “朕最小的女儿,晨璎公主。”
  
  乐怀王十一年,说起那一年,百姓们还是会津津乐道乐朝最华贵的公主和最年轻的将领的大婚,史官们也在书卷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乐怀王十一年,晨璎公主下嫁西征将军孟驰,王特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繁华尽显,盛极一时。”
  
  孟家大厅,一对新人各执红绸的一端,行三跪,九叩拜之礼。晨璎的手微微发抖,红绸的那头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兴奋却也有着一丝丝紧张。而孟驰却像个木偶,任人摆布,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皇上的赐婚,在礼数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待到晨璎被搀扶进喜房中,她的两鬓已有微微汗意。虽然劳累,但是心中却是甜蜜的,带着些许的期待与紧张,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喜床上,等着孟驰的到来。
  
  屋外礼乐声浓,屋内却愈加安静,寒月进来服侍她吃下点糕点后,也站在门口等候。她或是理理额发,或是抚平衣袖,她想要自己在今夜最美丽。时间一点点消逝,浮云舒展,月挂枝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酝酿着最明艳的笑容。当挑开红盖头的那一刻,孟驰也微微一怔。虽然晨璎公主蛮横,娇纵,在宫中是个不能招惹的主子,但是对于她的美貌大家还是一致认同的,就连处处与晨璎作对,同样明艳动人的滟贵妃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晨璎微微笑着,眼中露出流彩似的光,她在等待着孟驰的柔情蜜语。孟驰愣了愣,回过神来,脸突然变得冷若冰霜,他冷冷的开口:“为什么是我?”
  
  “嗯?”晨璎不解,抬起头望着他。
  
  “这么多王公子弟,我只是一介武夫。”
  
  晨璎没有料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只是喃喃说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说完这句,她的脸已烧的通红。
  
  孟驰却并不领情:“孟某一介武夫,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公主的青睐。今日孟驰饮酒太多,不想亵渎公主。暂到书房住,公主早日歇息。”说完便放下盖头,大步离去,只留下一地破碎的月光。
  
  晨璎愣坐在床边,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愣了许久,终于一颗颗泪珠滑落脸庞,滴在大红嫁衣上,凝成难看的水渍。“公主……”寒月看着晨璎的样子,也不禁心酸,怀王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晨璎气急,刚想发作,却想起走之前,父王的嘱咐,不能耍脾气,不仅是因为做了人家的媳妇,更要维持皇家的仪态。她将指甲深深嵌在手掌里,以此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掌心中留下一滴滴鲜血,与红色的喜服容为一体。
  
  寒月轻轻握住晨璎的手,心疼的留下泪来。“寒月,服侍我更衣。”她脱下大红喜服,摘下凤冠,褪去所有华贵的首饰一个人躺在床上,陪着她度过新婚之夜的只有一对渐渐燃尽的龙凤喜烛。
  
  第二日,她镇定如常的去给孟大人,孟夫人敬茶,才看见那只见了一面的丈夫。还是那个他,可是神情冰冷,满脸倦怠之色。孟大人也已经知晓儿子昨天的行为,正愁怎么安抚公主,却不想公主看来一切正常,他略定了定心,将孟驰训斥了一番,并安抚了晨璎几句。
  
  孟驰一直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晨璎却一直浅浅的笑着。她不在乎昨晚,孟驰怎么对自己,也许他真的被酒冲昏了头脑,自己是晨璎公主,亦是孟驰的妻子,不相信得不到预想的幸福。在
  
  皇宫中,她的父王会给她摘星采月,但是在孟家她却得不到孟驰的一点温存。在日复一日的冷漠疏离中,她也终于明白了原因的所在,却也只能苦笑,我断送了你的前程,你就要断送我一辈子的幸福吗。
  
  乐家的公主从来就是心高气傲,她不甘心,她愿意屈尊讨好孟驰,只要他愿意回心转意。她洗手做羹汤,为他做喜欢的菜肴,研读他爱看的兵书,甚至联系他喜欢的字体,只为了得到他的一点青睐。
  
  孟驰的心在被赐婚的那一天已经死了,虽然怀王在朝廷中为他安排了职位,但也只是个闲职罢了。每每听到西边有战事,他总是第一个情愿奔赴战场,但是每次都会被无情驳回,如今听到西域之事都会让他心如刀绞。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只能一日日压抑的活着。晨璎做的一切,他看在眼中,但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他选择远离更是选择逃避。
  
  晨璎的耐心终于一点点被消磨殆尽,她变得越来越易怒,山珍海味吃一口不如意,便将所有饭菜摔于地上,绫罗绸缎看不顺眼,便用剪刀随意剪毁。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深刻体会到孤独与无助,一个人暗暗垂泪,却也无可奈何。
  
  (二)
  
  转眼又到了年关,安阳城中的雪已经下了好几天,昔日繁华的国都应经变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晨璎在庭院中缓缓的走着,望着这茫茫白雪,更觉凄冷。“
  
  公主,这天又冷了,我们回去吧,不要冻着了身子。”
  
  听着寒月的话,晨璎的脚步却并没有停止,“回去太闷,我想再走走。”
  
  “那奴婢回去取一个厚披风,您在这等着我,不要走远了。”
  
  “去吧”寒月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四周也越来越安静。晨璎慢慢的踱着步子,朝假山走去,转过假山,一丛开的正艳的梅花让她眼睛一亮,红艳欲滴的梅花在雪景的衬托下更显娇丽。她轻轻得走过去,扶着梅花枝轻轻得嗅着,这片地方本就偏僻,平日里就很少有人来,更别提大雪之时。
  
  正当盛开的花朵却无人欣赏,不禁让她想到自己,悲从心来,一滴眼泪滑过面庞。正是伤感之时忽听到后面有响声,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态,便急忙放开那枝梅花,没想到枝条钩住了她手腕上的珠链,情急之下用力一扯,链子断了,红色的珠子滚入雪中。她怔怔的看着,这红珠链是成亲之后在寺庙中求的,希望可以保佑她与孟驰的婚姻幸福,没想到连老天都要和她作对。她狠狠的把手中剩下的珠子摔入雪中,转身就要离去。
  
  “这么好看的珠子,丢了岂不可惜。”
  
  她在雪地中站住了,如此熟悉的声音,轻轻的在身后响起,是孟驰!她不可相信的转过头来,看到那个最熟悉却也最陌生的人蹲在雪地中捡起一颗颗红珠。她不敢向前一步,害怕这只是一个美梦,她稍稍一动便会醒来,而那个人确是如此真实,清晰,这不是梦。
  
  孟驰捡起所有的珠子放于掌心,轻轻向她走来,站在她面前,摊开她的右手将珠子放在她的掌心,他的手很暖,让她的指尖有一些留恋。雪轻轻落下,她伸出手扶落他眉上的雪花,轻轻的笑着。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但是晨璎站在雪地中紧紧的握着那些珠子,落下泪来。
  
  孟驰也只是恰巧路过那片梅花丛,遇到了轻嗅梅花的晨璎,看着晶莹的泪珠自她的脸上滑过,他的心软了一下。她终究是他的妻子,毁了他的前程也并非她所愿。在天心坛上的小公主他还记得,真的是如一朵缓缓盛开的白莲,清纯可人,总归只是个女子罢了。此后,他们并没有相亲相爱,但是却比以前好的多,一个月,孟驰会在她的房间住上十天,仍旧客气疏离,但是如此相敬如宾也就够了。
  
  又是一年炎夏,晨璎不喜夏天,一到夏日便没有精神,这几日尤其不舒服。孟家为她从宫中请了太医诊治。凉阁中,晨璎懒懒的躺在塌上,纱帘遮住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一截手腕,给太医诊治。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太医站起身来,向晨璎一拜“公主这是有喜了。”
  
  “张太医,你确定?”寒月首先跳了起来。
  
  “老夫虽才疏学浅,但这喜脉是断断不会错的。”
  
  “太好了,公主,太好了。”晨璎的脸上也是荡开了笑容,“寒月,让燕儿带着张太医下去领赏。”
  
  “谢公主,老夫告退。”
  
  “公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要赶紧通知老爷夫人,哎呀我忘了老爷夫人去林太尉府上了。”看着寒月叽叽喳喳的样子,晨璎也不禁发笑,“对了,还有少爷。”说到这,晨璎寒月住了嘴,孟驰已经近一个月看不到人了。“把小德子叫来,这几日我叫他查探了孟驰的行踪。”“是”
  
  “夫人,您找我。”“前几日让你查少爷的行踪,你可查到?”
  
  “少爷他……他……”看着小德子脸上的犹豫,晨璎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原因。“有什么话就说,少爷他到底在哪?”
  
  孟府上下最怕的还是这位公主,小德子也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少爷,他在云月楼。”
  
  “小德子,话不能乱说,小心你的舌头。”一听到云月楼,寒月沉不住气了,晨璎隐隐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还不敢确定。
  
  “云月楼到底是什么地方?”晨璎的声音中透着寒气。
  
  “是,是安阳城最大的青楼。”
  
  小德子的话刚一说完,晨璎便将手中的茶碗摔了出去,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更显刺耳。凉阁的奴婢全部匍匐跪于地上,连寒月都不敢再说什么,她明白公主是真动了气。
  
  “寒月,备车,再带上十个家丁,今天,我乐晨璎要把这云月楼拆了。”
  
  “公主,那种污秽之地,还是不要去了,回禀老爷,自会惩罚少爷。您别动了胎气。”
  
  “备车!”
  
  “是”
  
  马车行驶的很慢,晨璎毕竟怀了孟家的骨肉。等马车行驶到云月楼前,已是傍晚时分。晨璎缓缓走下马车,她抬头望着眼前的这座楼宇,三层小楼虽不宏大,却也是雕梁画栋,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但是门口的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鲜艳的红刺痛了晨璎的双眼,更刺痛着她的心。
  
  晨璎扶着寒月的手缓缓的走入云月楼,开门接客的时间还没到,大堂中只有一个打扮浓艳的妇人在指挥小厮们摆桌子。
  
  听到身后有动静,妇人便转身招呼道:“哎呦,哪位大爷这么早……”等转过身看清楚来人,谄媚的声音戛然而止。
  
  寒月走上前,说道:“你就是这家店的老鸨子吧,我们家妇人今日来找一人,找到了,即刻就走。你若识相告诉我们人在何处,我们也不会多生枝节。不然,这云月楼怕是天王老子来也保不住了。”
  
  老鸨一听,一个丫鬟都敢如此猖狂,可见这位妇人来头不小,但是这云月阁做的是大爷们的生意,哪一个都得罪不了,只能将一张脸笑成一朵花:“哎呦,看您说的,你们这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我们这小门小店的也得罪不起啊。可是您也看到了,这整个云月楼今个还没开张,哪有您要找的人啊。”
  
  “搜”一直站在后面的晨璎缓缓的开口,家丁们全冲了进来。
  
  “哎呦,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正当楼下纠缠之际,一声胡琴声响在所有人的耳畔。晨璎像是被冻住一样,定定的站在那里,她一直抱着一丝希望,孟驰不在这,他只是政务繁忙,忘了回家,但是听到这琴声,她的心彻底碎了,原来他是在这里重温他的西域梦。
  
  “公主!”纵是寒月眼疾手快也没有拉住像疯了一样跑上楼的晨璎。她循着琴声疯狂的推开每一扇门,为什么孟驰,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既然你还想着你的西域,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手也止不住的颤抖,终于她在一扇门前停住了,那清晰的胡琴声让她瞬间清醒。她轻轻的推开门,映入眼中的一切更加让她绝望。
  
  整个房间都是按西域风格装饰,墙上挂着胡刀,地上的酒坛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一个打扮妖娆的西域女子抱着胡琴惊恐的看着她,而孟驰却依然毫不知情,斜倚在榻上,灌着一壶烈酒。“弹啊,怎么不把弹了?”
  
  晨璎的心又被揪了起来,她抽出墙上的胡刀,像那个西域女子砍去,西域女子的尖叫声让大醉的孟驰清醒过来,他从榻上跃起,推开西域女子,自己挡在刀前。看到晨璎那张脸,他愣住了,满面泪痕,形容憔悴,一点也没有往日明艳张扬的风采,他的心一下子软了:“晨璎”,他低低的唤她。
  
  可是她对他们的婚姻已经绝望,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直直得将那把刀捅向他的胸膛,孟驰没有躲就那样直挺挺的接受了那一刀。夏天衣服单薄,血透过薄纱一滴滴留下来。
  
  赶到的寒月看到这一幕失声尖叫起来,她扑到在地抱住晨璎的腿,“公主,公主我们回去,回宫,不住在孟家,您的身子要紧啊。”
  
  孟驰看着晨璎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绝望。当他发现云月楼有以为西域歌女时,他便不可自拔的陷了进来,这一月并没有做越轨之事,只是喝着烈性的胡酒,听着女子苍茫悠远的歌声,金戈铁马,血染沙场,做着一个又一个关于西域的梦。他明白自己依然不甘心,自己只有二十一岁,却如同一头困兽被囚在繁华的安阳城。可是当他看到晨璎的眼睛他明白自己错了,他无意于伤害任何人,却撕裂了最爱自己的那个人固守的希望。
  
  “啊,公主,你流血了。少爷怎么办,公主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寒月的叫喊让孟驰的心受到了重击,他低头看着,鲜血已经染红了晨璎的罗裙。晨璎只是恍恍惚惚,她只记得寒月的哭泣,孟驰抱着自己向门外冲去,哭喊声,脚步声,这个世界太嘈杂,自己只想睡一觉,好好得睡一觉。
  
  好像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中有俊朗少年,穿着盔甲,抬起头对这她笑,像是三月最温暖的阳光,直照到她的心里,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却发现怎么也抓不住。眼睛渐渐打开,青色的纱幔一层又一层,自己现在在哪?
  
  “公主,你醒了。”晨璎转过脸,看到了寒月关切的脸,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用询问似的目光看着寒月,寒月流着眼泪别过头去,孩子果然没了。
  
  她却没有流泪,怕是一滴眼泪都没有了,孩子没了,她和孟驰最后的缘分也断了。突然一只大手抚上了她的额,还是那么温暖,她轻轻得将那只手拂去,淡淡的开口:“我折断了你的翅膀,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孟驰,我们扯平了,互不相欠,也永不相见。”说着她从枯瘦的手上褪下那串红珠链,用尽全力摔向地面,珠子崩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们三年的夫妻之情也像这珠子一样,散落一地,永远无法恢复原状……
  
  (三)
  
  乐怀王十四年,晨璎公主回宫,宫中人议论纷纷,但是仍然我行我素,过着骄奢的生活。乐怀王十六年,晨璎得青邪,生活更加放纵。
  
  晨光熹微,景澜宫中一个女子散着一头乌发坐在镜子前,她轻轻的抚着自己眼角的细纹,岁月太无情,催着红颜老,用丝帕蘸着刚缴的玫瑰花汁,缓缓擦在眼角。还有三天,他又要出征了,她还是能幻想出他骑着战马,昂首挺胸,雄姿英发。可是自己却在岁月中无情老去,就算依旧美丽又如何,那个人终究不会爱上自己。
  
  重重帷幔中,一个少年已懒懒的起身,半披着一件袍子,袒露出雪一样的肌肤,他看着在镜子前呆坐的晨璎,他也听闻孟驰三天后就要出征的消息,十年不会归来。
  
  青邪缓步走到晨璎身后,扶住她的肩膀,用及诱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听说十六岁的晨璎公主名动安阳城,想变回以前的样子,见他一面吗?”
  
  晨璎心中一动,轻轻的闭上眼,十六岁,月白长裙,金丝腰带,初绽的白莲一样的自己,还是想要见他一面啊。“你想要什么?”晨璎颤抖着开口,身后的青邪邪魅一笑:“自由。”
  
  那以后的事情回想起来,晨璎都觉得是一场梦,青邪用自己的血对她施了西域秘术,可以使她重拾十六岁的容颜,但是只有一夜。青邪牺牲了自己的血与十年的寿命,而她用来交换的则是健康的身体。
  
  那一夜,怀王为西征的将军们举行送别典礼,她让寒月引着孟驰来到临水亭,亭的四周开满了白色的莲花,香远益清,亭亭净直。而她就是那朵最美的白莲,坐在亭中,抚着一把古琴,奏着一首《长相思》,如泣如诉。孟驰慢慢走近,记忆潮水般涌来,当年天心坛上的小公主就在他的眼前,他伸出手将手腕上的那串红珠链褪下来,为她戴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晨璎只是浅浅的笑着,他一去十年,自己可能已经撑不到十年。最后一面,他见到了自己最美的一面,这样,就是最完满的结局。
  
  三日后,孟驰出征,他最后看了一眼安阳城,然后头也不回的向西而去。青邪被晨璎公主放出宫,怀王大怒,晨璎在抚政殿外跪了三天,才平了父亲的怒气,而她的身体却日复一日衰弱下去。只有寒月知晓其中的所有,在望着请邪远去的背影时,晨璎轻轻对她说:“如若我死了,你带着我床头的红木匣子去找青邪,那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他陪我三年孤寂的时光,我很感激。今日为了我舍弃了十年寿命,我欠他的,只能如此偿还。”寒月听闻此言,已经泣不成声,“公主,您不会的,不会的。”“好了,走吧,这里风大。”再回头,已是慢慢风沙遮住了实现,所有她爱国的人都离她远去……
  
  漆黑的屋中,那晚药也已经凉透了,晨璎缓缓醒来,眼角流下一滴泪,又做梦了,又梦到了那些人,那些事。罢了,都放了吧,她轻叹着,摸着珠子的手缓缓垂下,屋外的世界仍然在喧闹着,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戏,可是属于她的那一出冷冷清清的落幕了。一个征战于西,铁马金戈,聆着悠远胡笛;一个永逝于东,萧索孤寂,伴着一场旧梦……



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34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6:48:17)

第一轮广陵战区杀贴:天下有雪(贴杀吴非,参评) Post By:2012-10-6 21:28:14

  天下有雪
  
  才是十月的时候,这在江南正是金风送爽的好时节。而通往西域的官道上,却已然大雪纷飞了。
  在这条路上唯一的一家客栈“西风客栈”的掌柜兼小二孙驼子正纳闷着,若在往年,这时节早就没什么客人了,但今年这时候的生意却比往年最忙的季节都更要忙,再这么下去,别说住,简直连坐的地方都没了。
  “哎,这么个鬼季节来到这个鬼地方,都是为了一句‘江湖不小,天下有雪’的传闻,这些中原人啊,可真是够疯狂的……”
  孙驼子这么想着,打量着这满屋的客人,看他们这些人一个个劲装佩剑的,可是得罪了哪个都够他受的。
  才想到这儿,前面马蹄声又是“得得”传来,孙驼子看了一眼挤得满满的大厅,本就耷拉的的眉就更耷拉了。
  
  那人进来时整个大厅却似都静了一静,孙驼子漫不经意的抬头,却差点惊的叫出声来。
  
  那是一个着灰色长袍的男子,看起来顶多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长得倒也剑眉朗目,风采逼人。惊的是如此年轻却整整一头银发如丝,这还不说,此人整个的肤色也都是苍白的,若不是大白天,孙驼子几乎要疑是西域传说中的从地底爬出吸血鬼降临人间了……
  
  孙驼子心里嘀咕着手忙脚乱安排着来客坐下,小心翼翼问着要点儿什么,白发男子冷冷扫了眼厅中诸人,冷然道:“帮我装三斤牛肉,两斤黄酒,要快。”
  且不说孙驼子心里高宣佛号忙不迭的去准备酒肉,坐中有的知道的,便已在下面悄声议论道:“怎么,陆家堡的副堡主容行风都出来了!那么,看来传言是没错的了……”
  底下却有人接口:“那算什么?姓容的不过陆家一伺药童子,现在成了副堡主也不过是后来勾引了他们陆家那个半瞎子的女儿陆然撤,否则凭本事的话,他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在陆家又算老几?”
  说话的人言语刻薄,本就压低了嗓子,在这嗡嗡作响一团乱的大厅本就没几个人能听见的,但容行风却分明已听见此话,看了一眼说话的一桌人,说的人却直觉两道利剑向这边射来,不由得一缩脖子,此时只听见孙驼子一声长偌:“嘿,客官,您要的酒肉来勒!”
  容行风一挑剑眉,也不待送到,猿臂轻舒,已将孙驼子手上的酒肉接过,顺便丢下一大锭银子,孙驼子还想说找钱的话,再一看,这个奇怪的白发的年青人早已跨上马背消失于茫茫风雪中了。
  
  
  在西域,有这么一座“神山”,它终年被皑皑的积雪所覆盖,巨大的冰柱垂挂于山腰,山底还有个湛蓝色的湖泊,雪山湖泊相映生辉。一到冬季,整个湖就蒸腾出袅袅的白雾,环绕着整个山峰,远远看去,真如瑶台仙境一般。这里的人们亲切的称呼这座山为“墓士塔格山”!意为神仙居住的地方。
  而在雪峰背风处,受气流的影响,在这终日被山崖子遮挡,丝毫晒不到日光的地方却毫无积雪,一片和煦的春天的气象,各种植物在这里生长成一片葱郁,其间甚至偶有蝴蝶穿插飞来。
  
  容行风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抬头看着头顶危悬于山梁已至挡住阳光雨雪的那块巨大的山石,那是一颗孤立在雪峰之畔的独石,被雪峰上那横突出的一点冰峰一力担着,看着怪异突兀,甚至恨不得一个喷嚏都能将那颗山石震荡下来的危险,它在那一小块冰峰上,危险万分但有恃无恐的屹立着。
  
  最近这几年每到这季节,容行风都会来这里,每次到这里总会觉得这颗山石会掉下来……但每次来这颗石头总还是一如既往的立在这里,如同雪峰的另一边,每一次,始终都有一个身影在等着自己,想到这儿,容行风心里浮起一个白色的影子……
  再不迟疑,纵身一跃数丈,堪堪触到那块危石,在它左侧轻轻一旋一按,只听“刺拉拉”一阵声响,巨石内移,嵌进雪峰之壁,露出里面仅容一人的拱形之门来。
  容行风疾闪身入内,数秒之后,又是一阵“格拉”轻响,巨石又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
  
  沿着弯曲的山洞一直向前,越走到后来越觉得气候越发温暖,开始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再往前行一柱香的时间,开始渐渐看到亮光,四周的冰层也开始慢慢变薄,阳光够过千年不化的冰层隐隐约约透进来,水声已经变得轰然。
  再走几步,转过一个冰镜,前面豁然开朗,一个巨大山中瀑布呈现在眼前,头顶的阳光投到水上,在瀑布上方投出极为瑰丽的彩虹。而在瀑布的下方,急泻而下的水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潭,随着水流的涌动,隐隐形成一个太极图案,阴极上面有大量的冰块浮动,阳极一边却腾腾冒出热气。
  尽管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可是每次来,容行风总会忍不住瞠目,大自然的力量实在是太神奇了。
  
  据说这里是一位武林高人首先发现的,后来依这里的地势之便,一边引用的雪峰之巅那亘古不花的冰水,一边引用了地底的温泉,建成此奇景,而这里的瀑布亦有一个名字,叫做“九虹瀑布”。
  
  再不多想,容行风深深一个呼吸,气沉丹田,纵身跳了下去。
  
  
  一个巨大冰雕的圆形拱门前,一对白衣女子并肩而立,身后的两根冰柱上分明写着八个遒劲大字:江湖不小,天下有雪。上面横批的位置上却是三个灵动飘逸的梅花篆字,上书着“桃花谷”三个字。
  那一对女子都作白衣打扮,年龄大的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颀高,一张鹅蛋脸儿上衬着杏眼瑶鼻,在这个满是冰雪的世界里,说不出的灵动可爱。此时,那年龄略小的正攀折她的胳膊,急道:“师姐,你都等了两天了,我想容公子这次不会来了,你就不必再等了吧。”
  
  话才落音,面前的呈太极图案的水池银波一翻,一个浑身湿透的银发男子已跳了出来,他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大束各种颜色的野花,轻笑道:“鲜花配美人,相得益彰!”
  那年龄略大的女子却笑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自己也似觉矢口,面上红了一红,忙道:“容公子,这一次,你来晚了。”
  
  容行风正色道:“初雪之约,幸好我赶在了这场雪落之前,虽说略有耽搁,但白姑娘就念在容某不远万里奔来的份上,勉力一试这一年容某的长进吧。”
  那位被换做白姑娘也不客气,点头道:“好,还是老规矩,你若能胜过我手中长剑便可以随意进出桃花谷,我再不阻拦!”
  言罢也不待对方搭话,一剑斜刺直取容行风的面门,同时似怨似叹的幽幽道:“为了帮她治好眼睛,七年时间你不断试图闯入桃花谷,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容行风眼神一凝,淡然道:“这些,你都知道的,又何须再问。”一招化解掉对方的攻势,正要变招,却听斜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看云看雾看众生,若有若无若红尘。年轻人,我看了你七年,每一年都能看到你剑法上非比寻常的进步,只是你能告诉我,你为何执意进谷吗?”
  听到老者的声音,两个白衣女子已经异口同声的喊道:“师父。”
  老者站在高高的冰形拱门上,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灌满了他的袍袖,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两个爱徒,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却淡淡笑道:“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幻烟幻夏,你们曾被逐出师门的苏师伯回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了大批江南武林的人,已经打开了九虹瀑布的入口,顷刻便要攻入。当初,既然是因为为师的认人不明以致铸成大错,这一次,无论如何,师父都要阻止他的阴谋。这七年来,虽然我一直都没说,但我亦知这位容公子是位可以托付的至诚君子,这一次,我就把这些年来,多少人为之丧失生命的秘密交付于你们。”
  
  言罢,不由分说,一个折身,飞身纵向桃花谷中东面的冰塔,朗声道:“跟我来吧。”
  底下的三位年轻人瞬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有些懵了,想问些什么,却根本没有他们发问的机会,于是,只得各施身法,赶上老者。半里之外,已经有大片的嘈杂脚步声传来。
  
  老者更不迟疑,闪身进入冰塔的顶层,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肃声道:“江湖不小,天下有雪。所有关于这句话的流言终将止于今日,而这个;”顿了顿,看了容行风一眼,继续道:“这也是你这七年来一直不断试图闯入谷中的理由,没错,这就是千年雪莲,这世上,可治百病,亦可起死回生的唯一的灵药,置于锦盒中,以冰雪覆之,可保百年不枯萎。相传当年凉国灭亡后,这世上便仅存这一株。这世上有太多人都需要它,我希望你们这次出去之后,找个隐秘的地方,将它种植在无人到达的冰雪之巅,千百年后,希望这传世雪莲不再如今天这般多少人舍弃性命终究也无缘得见。”
  
  一语说完,不待三人说话,一扳手旁的机关,三人站立的地方立时下陷三尺,就在三人坠向地底的时刻,听到老者苍老浑厚的声音透过耳边呼啸的风声,穿金裂石的向地底送来:“记住,江湖不小,天下有雪,一定要让后世的冰山上处处开满雪莲花……”
  
  
  
  尾声:一夜之后,桃花谷尽毁,有传言说千年不遇的大雪崩终于摧毁了近百年来崛起于江湖的这个神秘组织,同时埋葬的,还有那一段关于千年雪莲的传说和去桃花谷求雪莲的一干中原武林的人,其中,就包括了天下第一堡“陆家堡”的乘龙快婿、当今副堡主容行风。
  
  整个江湖一时为之沉寂,为这几十年来一直流传的传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前赴后继的奔忙之中,有人扼腕叹息,有人拍手称快……
  
  而遥远的天山之畔,有一男二女联袂而出,望着巍耸于云端的天山,步履艰难却始终无惧的向上攀去……
  
  
  
  
  
  
  完



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35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6:48:45)

第一轮广陵战区杀帖:漫天花雨(贴杀吴非,参评) Post By:2012-10-6 21:28:37

   漫天花雨




   (一)



  时令刚过立秋,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就开始飘落了,一片片的青绿堆砌在青石条铺就的院落里,让人禁不住想起了美人迟暮的光景。
  花连城立在院前,看着院内追逐着落叶欢快奔来奔去的小寒霄,脸上一忽儿如阳光般明艳,一忽儿如临深渊般绝望。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他自知自己大限已到,只是,乐刀府杀手无数,遍布江湖,如何才能让小寒霄躲过这一场浩劫呢?她是夫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延续,尚且如此年幼,生命才刚刚开始。
  花连城想到这里,不仅冷泪纵横。
  小寒霄甫一看到站在院前的父亲,立即放弃追逐落叶,向他扑了过来。
  “爹爹,爹爹,我想你了……”花寒霄腻进花连城的怀中,欢快地叫道。
  “霄霄,今天在家乖不乖啊?”花连城满心溺爱,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大抵父亲对女儿都是如此,给不完的宠爱。
  “爹爹,寒霄今天好乖的,还帮花奶奶扫地了呢”小寒霄双手拨弄着垂在肩上的小辫子。将头歪向一边,继续趴在爹爹的膝前撒娇。
  花连城还想继续逗弄女儿,却见刚刚还一片儿一片儿飘落的叶子,突然间像是有人在摇晃树干似的,簌簌落下一大片,透过坠落的叶子,花连城看到花奶奶站在院前,表情越来越痛苦,继而缓缓倒了下去,身后插着一柄特制的薄刀,那是乐刀府特制的暗器。花连城抱着女儿,转腿就往院外奔逃,“簌簌”一声,花连城的步伐应声而止,他跪倒在地上,怀抱着女儿。
  小寒霄歪着脑袋,“爹爹,爹爹,你怎么不和霄霄说话啊?是不是霄霄哪儿又不乖了?”小小年纪的她显然不知道父亲已然离他远去
  吴非斜靠在梧桐树杆上,刚要脱手飞向小寒霄的飞刀转而飞向后院,只听后院啊的一声,便没了声音,吴非又迅速弹入一粒假死丸到小寒霄的嘴中,顷刻,小寒霄口吐鲜血,身子在花连城怀中歪倒向一边。
  梧桐叶落定,两个蒙面人从后院走了出来。等吴非从梧桐树上下来后,三个人不发一言,并肩离开了花连城的府邸。

  


   (二)



  “啊!”花寒霄从睡梦中惊醒,满身是汗,早有小丫头打好了水,准备给她擦拭身子,花寒霄接过巾帕,斜眼瞥见镜子里整个被毁坏的面容,她厌恶地将毛巾扔回水盆中,抬头望了望屋脊,扬了扬手,遣走了丫头,确认四下无人,纵身一跃,从房梁上取下一个精致的锦盒。
  盒中一块翠玉,呈缺月形状,通体透明,上面雕刻着四个像文字一样的图案,但显然不是花寒霄所熟悉的字体,花寒霄摩挲着那四个字,回忆着当年的一切。
  其实也没什么好回忆的,当年因为年纪尚幼,除了痛楚根本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师傅说过,是在乱坟岗中发现了她,当时的她面上血肉模糊,数不清的苍蝇围在她周围嗡嗡作响,师傅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当年把她捡了回来,并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只是再好的医术,也医不好她那张模糊的脸。她隐约记得儿时也有张天真可爱的脸,只是想不起什么样的变故变成如今这样。
  花寒霄学成之后,便投身入奇音阁,她那一段童年岁月,这个世上除了阁主红叶夫人和那位在大华山中所遇的须发皆白的中年人之外,再无人知晓。
  花寒霄整整衣冠,推开轩窗,桂花香随风送入室内,芬芳馥郁,小丫头再次端了盆水进来。
  “小姐,梳洗吧!夫人喊你过去,在滴翠楼等你。”
  花寒霄依言坐在窗前,任由丫环将发髻梳好,插上步摇,然后将薄纱围在面上,向滴翠楼走去。
  “夫人,您找我?”
  “烟,来,坐下说话。”优雅的红叶夫人一脸亲切。
  “影回来了,当年乐刀府的余党也一一查明,目前共有七人尚在,其他六人都好对付,只有一人寄居桃花谷中,恐难对付。”红叶夫人小口抿了口茶,继续说道。
  “此人名叫吴非,当年你父死后,不知因何缘故,乐刀府对他下了‘追杀令’,一路逃亡,之后隐姓埋名,遁入桃花谷,从此寄情山水,想必刀法又是较当年精进不少。近年来江湖上传言桃花谷藏有奇宝,不断前去骚扰,但前去之人要么有去无回,要么不得桃花谷其口而入,悻悻而回。”
  “这六人我会安排莫璃去帮你解决,你和影去大华山桃花谷,先去探得桃花入口,回来上报于我,不可轻举妄动。”红叶夫人说完,优雅地等着花寒霄回答。
  “夫人,这六人我想亲自去解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手刃仇人,才能以慰父亲在天之灵,还望夫人成全!”花寒霄起身,垂手立在那里。
  红叶夫人看着花寒霄,一身洁白纱裙,像是天山那不染纤尘的雪莲,白纱掩盖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乍一看清澈如水,细看却是雨雾朦胧,恨若江河。
  红叶夫人轻叹一声,从流袖中取出一块羊皮,递给花寒霄:“七日之后,我让影在大华山等你。”红叶夫人转身走出滴翠楼。
  花寒霄随后转出滴翠楼,一身白纱迅速隐入晨雾之中……



  


   (三)



  长平,乐国的都城,本是三朝古都,而今又逢太平盛世,只见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平和的微笑,昭示着这个都城的繁华与安宁。
  花寒霄一袭白纱,头戴面纱,旁若无人地走在长平的街上,引来路人纷纷驻足,行注目礼,行人只看得见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和急煞千军万马的身影,没有人知道,面纱下隐藏着怎样的面容,更没有人知道,这袭白纱所包裹的身躯,经历了多少苦难和折磨。
  六人之中有四人隐遁在长平,花寒霄此番出手,不消半盏茶功夫,其四人都在花寒霄的独门毒药中丧命,手刃仇人的快感还没来得及体会,花寒霄突然觉得无比的空虚。昔日家中的府邸,她还依稀记得在长平的西头,如今早已重新建造了房屋,不复当初的模样,她想去祭奠一下死去多年的爹爹和花奶奶,都没有地方去凭吊,那多年未起波澜的双眼,此刻却是冷泪簌簌落下。
  花寒霄沿着西头的新房屋转了一圈,转身走出长平城,再没回头。
  还有二人分散在乐国其他两个地方,花寒霄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已送他们归入黄泉,距离和影约定的日子,还有四天,花寒霄就地找了间客房住了下来,便开了轩窗,闻不到一丝桂花的香气,花寒霄坐在窗前,托腮向着长平方向凝望,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四)



  大华山地处乐国的边缘地带,高耸入云的山峰像是乐国的屏障,更像是乐国的结界,因为结界之外的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
  大约中午时分,花寒霄在大华山中的一处山谷,遇到了景夜行。依地上燃过的灰烬看来,景夜行应该是到了两三天的光景,他一身红袍,站在葱绿的灌木丛中,像是一朵盛开的木棉,或者更像一朵巨大的魔芋花,因为他没有木棉那种安宁与世无争的气息,浑身充斥着阴冷之气,让人看起来不寒而栗。
  “烟,我已探得桃花谷的入口,我们这就回奇音阁,跟夫人汇报一切。”景夜行说完,转身向山谷出口前行。
  花寒霄在他身后,纤手一扬,无数桃花瓣如漫天花雨,将景夜行困在其中,一忽儿功夫,景夜行的身子软软地坠到了地上,他自负轻功天下无敌,却总是逃不过花寒霄的暗算,一时间想运功除毒,一时间又担心花寒霄一个人闯桃花谷的安危,眉头紧簇。
  花寒霄取过景夜行的配剑,在剑身中找到了进入桃花谷的地图,依图看,桃花谷入口当在此处向东五百米处。花寒霄扫视了一下身处的山谷,除了自己来时路有人走过的痕迹,其他根本就是密不可分的灌木丛,怎么可能会有入口?
  时间已到未时,花寒霄还是没有找到桃花谷的入口,此时人间阴气已生,山谷中的瘴气也开始滋生,花寒霄吃了一粒解毒丸,额头上还免不了冒出细细的汗珠。同时也喂景夜行吃了一粒,便用藤条绑了他缚于树上。然后在地上用树枝画了八卦图,并按顺序排好“乾坤坎离震艮巽兑”的位置。
  据说桃花谷遍植桃花,而桃花五行属木,为东。
  花寒霄钻入灌木丛中,不消一袋烟的功夫,发觉前面有一条幽僻的小路,一直向东延去,花寒霄毫不犹豫,径直穿入这小路。
  眼看太阳偏西,山谷要重新进入黑暗,花寒霄加快了步伐。不料前方有一巨石挡路,花寒霄侧身绕过巨石,却发现巨石上刻着八个字体模样的图案,右侧的四个图案跟自己随身的玉佩一模一样,这样看来,自己随身的玉佩原本应该是一对,只是还有一半不知道在谁的身上?
  巨石的中段有一个缺月行状的凹坑,跟花寒霄身上的玉佩一模一样,花寒霄从锦盒中取出玉佩,放了进去,只听巨石“咣当”一声,向一侧移开,地上现出一个能融一人的洞口。花寒霄想都没想,纵身跃了进去,在她身后,巨石又“咣当”一声恢复原样,洞中顿时一片漆黑,花寒霄摸索着向前行去。像是通道的尽头,有一片微光照了进来,花寒霄快速去到那,却碰到转角,等她转过来,她惊讶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桃林,居然能跳脱四季的变化,在这深秋里开得正艳,红的粉的,一片花海。
  “什么人?敢擅闯桃花谷?”一人声如洪钟,断声喝道。
  花寒霄转身一看,不远处有两个人影,均着一身白色长衫,风度翩翩地站在桃林边缘,语气虽含苛责,但面容却很慈祥,其中一位分明是那年在大华山中遇到的那位前辈。花寒霄走上前去,一一作揖,并向那位须发皆白的人道:“前辈别来无恙啊!”
  须发皆白的中年人怔了一下,忽而明白道:“原来你是花寒霄,只是这桃花谷向来隐秘,你是如何到得此地的?”
  “哈哈,吴非你这老匹夫,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位超凡脱俗的小友,这么多年也不给老夫引见!”与吴非一起的那人说道。
  “吴非,你是当年乐刀府的无非,我爹爹便是死于你手?”花寒霄惊愕道。
  吴非轻叹一声,继而垂首摇头,面容痛苦,应是自觉往事不堪回首。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花寒霄一扬手,漫天桃花飞舞,顷刻将吴非和他的朋友困在花雨之中。
  “住手!”远处一声断喝,转瞬一个人影飘到眼前,拂开了花寒霄的漫天飞花毒,已然来不及了,吴非与身边的友人终中毒瘫软坐在地上。
  “小姑娘一袭洁白纱裙,看着是非凡似仙,却为何在我谷中下手如此狠毒?”来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一身布衫,面如镜水,不怒而威。
  花寒霄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向来人道:“无非当年在乐刀府,杀我爹爹,灭我满门,此恨若江河,他不死,永无枯竭之时。”
  “小姑娘,你可知道,吴非当年为救你,遭乐刀府连发十二道‘追杀令’,隐姓埋名逃往八年,才避入桃花谷的。”显然与吴非在一起的是杨昊。
  花寒霄至此才明白,红叶夫人不知道的缘故,竟是吴非为了她。
  “霄霄,当年我与你父亲同在乐刀府,我这人生性孤僻,那时的朋友并不多,而你父亲却是其中之一,他因掌握乐刀府太多秘密,乐刀府痛下杀手,我无力去救他,只好设法保下你的命,我趁我的同伴离开之后,折回救出了你,并狠心用火毁了你的容貌,丢在宋来城必经的乱坟岗,看他将你带走,才安心离去。今日你杀我,我不会怪你,这都是注定!”吴非叹道,口里涌出一股红得太艳的鲜血。
  花寒霄此刻冷泪长流,悔到极点,狂奔到他们身边,迅速给他们一人喂了一粒药丸,这也只能暂时遏制毒液扩散,花寒霄虽得宋来城真传,医术高明,但这漫天飞花毒本就是自己研制来为爹爹报仇所用,无药可解。
  吴非顺了口气,说道:“想不到你这丫头现在功夫了得,竟连桃花谷都能这么轻易闯入,差点我们都没有发觉。”
  花寒霄从锦盒取出玉佩,“吴伯伯,我是用这个移开石门,才进来谷中的。”
  “小姑娘,你这块玉佩何来?”那位布衫一改平静,激动道。
  “这是当年我从霄霄的房间取出的锦盒,想必是花连城送给女儿的礼物吧!”吴非道。
  “我有个女儿,名叫弄雨,这玉佩是当年我和夫人送给她的,原有一对。上刻‘江湖不小,天下有雪’八个字,自我隐居避世,女儿也不知去向。谷口的石头,我便是按此玉佩设计的。”布衫颓然道。
  吴非与杨昊更是惊讶,想不到师傅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这么一来,花寒霄便是师傅的外孙女儿了。
  “霄霄,快去拜见你外公!”吴非促道。
  “外公?”花寒霄重复道,这个词对于她而言是多么的陌生,却又多少的温馨,一时间翻云覆雨,花寒霄还没来得及叫出外公,便晕了过去。




  

   (五)



  待到她醒来,已是一天之后了,有小丫环为她打起帐帘,她怕自己的面容吓坏了别人,急忙用袖子掩上。
  却见小丫头满脸堆笑:“原来姐姐是个天仙般的人物,为何总是用白纱掩面呢?”说着把铜镜放到花寒霄的面前,花寒霄迟疑地挪开袖子,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天仙般的人物,她有一瞬恍惚:“这是我吗?”
  “是你啊,我的孙女儿,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外公培育的雪莲终于让你恢复了容貌,我对你外婆总算有个交待了,吴非和杨昊的毒,外公也用雪莲为他们解了。”孔武道,他因为吃了雪莲,这么多年一直容颜未改。
  花寒霄立刻跳了起来,欢快地在房间里转起了圈,满面春风,她奔入桃林中,与桃花一起跳舞,不经意间一片红色花瓣落入眼帘,花寒霄似乎看见了一袭红袍,那是景夜行的影子。
  突然,桃花谷入口处传来一声炸雷,片刻就地动山摇,乱石穿空。花寒霄迅速罩上面纱,未迟疑的功夫,孔武已带领杨昊等人来到身边。
  谷口处好像有千军万马,片刻就到了桃林的边缘,是朝廷为夺取雪莲调遣的军队。主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阵恰如春日的细雨,如丝如织,密不可分。
  看来朝廷对雪莲势在必夺,一句话不说,直接动手。
  花寒霄舞动白纱,冲入箭阵,她一边躲避箭阵,一边散出漫天花雨之毒,人一轮轮上来,一轮轮倒下。孔武等人想冲进阵中,拉出花寒霄,却被箭阵困得寸步难行。
  眼看着军队被花寒霄杀得七七八八,花寒霄也力气透尽,这时候,十支冷箭从剑阵中冲出,夹杂着深厚的内力,直向花寒霄面门射来,花寒霄想避,却无力可避。这时,一袭红袍猎猎,半空中将花寒霄揽入怀中,为她挡下了所有的箭。
  是景夜行。
  这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花寒霄与景夜行刚一落地,景夜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显然箭上都喂了剧毒。
  花寒霄将景夜行扶起,一双眼早已泪如雨下。
  景夜行温柔地看着花寒霄,轻轻拉下面纱,“这是我的本来面目,我愿意给你看。”景夜行果然当得第一美男之称,面如冠玉,眼若星辰,眉似山峰,呈巍峨之势。
  景夜行用力抬起手,似要揭开花寒霄的面纱,中途却又无力垂下。花寒霄抬手揭开自己的面纱,早已泪流满面。
  景夜行看着花寒霄,嘴角渐渐上扬着迷人的微笑,慢慢的瞳孔焕散。
  花寒霄哭着喊道:“外公,外公,快拿雪莲!”
  却无人应她,只有风吹过桃林,桃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孔武多年培育的雪莲,只有三朵,昨天全部用掉了,再无雪莲去救景夜行的命了。花寒霄自觉大仇已报,如今心爱的景夜行也即将离她而去,她突然对人世心生厌倦,最后一次散出漫天花雨之毒,将自己和景夜行没入其中。
  岂料花寒霄因为已食雪莲,世上无毒可以侵害其身,她在悠悠中醒来,却还在人世,只见外公守在床前。
  “霄霄,我已将景夜行的身体放入后山的千年冰塘之中,只等外公重新培育雪莲,再去救他回来,你莫再有轻生念头了。”孔武安慰道。
  花寒霄含泪点头,“外公,谢谢你!无论多少年,我都愿意等!”
  杨昊找来了擅长机关设计与建造的顾为天,重新为桃花谷的入口设置了机关,桃花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只有后山冰塘边,总是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看背影,含愁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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