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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1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0:29:30)

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一轮参评贴精华帖:

第3号帖: 《胡儿不解汉儿歌》(作者:沈故渊)
第14号帖: 《情人的手》 (作者:茹砚)
第16号帖: 《袍 泽》 (作者:元叉)
第18号帖: 《何日燕归来》 (作者:唐寂)
第25号帖: 《英雄无觅》 (作者:元修)
第28号帖: 《烟花易冷》 (作者:崔光)


参评帖:

[15-1-02]第一轮碧山派战区杀帖:酒肆风波(贴杀陈庆之,参评)

[15-1-03]第一轮阆风派战区:《胡儿不解汉儿歌》(贴杀檀君尝,参评)

[15-1-05]第一轮北朝魏战区:棋局【贴杀寒无衣,参评】

[15-1-06] 第一轮北朝魏战区:彭乐的世界,你永远不懂(帖杀寒无衣,参评)

[15-1-07]第一轮北朝魏战区:美人江山(寒无衣贴杀[木]弈小满,参评)

[15-1-08]第一轮北魏朝战区杀帖:帝殇(贴杀寒无衣 ,参评)

[15-1-09]第一轮南朝梁战区杀帖:因果(贴杀[木]寒梅,参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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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11]第一轮神龙教战区杀帖:梁陈朝传(贴杀尔朱容,参评)

[15-1-12]第一轮南朝梁战区杀贴:屠龙(贴杀唐茜,参评)

[15-1-13]第一轮北朝魏战区杀贴:计中计(贴杀弈小满,参评)

[15-1-14]第一轮唐家堡战区:情人的手(帖杀娄昭君,参评)

[15-1-15]第一轮碧山派战区:寒无衣之死(贴杀彭乐、陈庆之,参评)

[15-1-16]第一轮唐家堡战区:袍 泽(贴杀茹砚,参评)

[15-1-17]第一轮唐家堡战区:花都开好了,你还在吗?(贴杀茹砚,参评)

[15-1-18]第一轮神龙教战区:何日燕归来(贴杀周柘桑,参评)

[15-1-19]第一轮神龙教战区:微雨燕双飞(贴杀尔朱容,参评)

[15-1-21]第一轮神龙教战区杀贴:邺城之战(贴杀陈琬琰,参评)

[15-1-22]第一轮神龙教战区:南人(贴杀周拓桑,参评)

[15-1-23]第一轮南朝梁战区杀帖:望雪(贴杀[木]寒梅,参评)

[15-1-24]第一轮狂风寨战区:暗流(贴杀周木兰   参评)

[15-1-25]第一轮狂风寨战区:《英雄无觅》(贴杀窦泰,参评)

[15-1-26]第一轮狂风寨战区:唐茜(贴杀周木兰,参评)

[15-1-28]第一轮狂风寨战区:烟花易冷(帖杀周木兰,参评)


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2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0:32:32)

第一轮碧山派战区杀帖:酒肆风波(贴杀陈庆之,参评)

酒肆风波

残阳如血,热风追随。荆州城外三里的一个简陋的酒肆里生意一如往日的萧条。店家好奇地盯着店里唯一的客人,眼神有点发怔。

这客人好生奇怪,从晌午至黄昏,自斟自饮,目光不瞬。店家看着那酒客单薄的身体感叹,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那几坛兑了水的莲花白是怎么倒入他的喉咙。

“好苦。”他眉头紧皱,烈酒烧将起的烈火从喉头灌入,在腹中铰绕,“腾”地一下,移至头顶,所有的力量似乎也在瞬间被提至顶端,四肢棉麻,大脑却越发清晰敏锐,很多人很多事争先恐后的涌出,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却最终陷入空虚。“好苦。”

店家看着这位贪酒的客人,想不到是什么样的伤心事让这最好的酒,最下酒的菜都变得这样苦。如果他知道眼前这位看似瘦弱的,不起眼到近乎狼狈的客人是几年前大名鼎鼎的义军女首领妙心女侠墨芷澜,更是东晋皇室遗孤,就连他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荆州城都是她父亲的封地,那么他是不是越发不能理解这人中龙凤苦从何来。

从未这样放纵地饮酒,头剧烈地疼痛,喝酒的人却咧嘴笑了,随着心跳的节奏输入每一根血管的疼痛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所有的束缚似乎在一瞬间解除,也许只有这一刻她才完全属于自己,没有仇恨没追寻,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说起责任,她可以放放心心的爱,大大方方的信任,她只是她,并没有其他身份。原来只有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才可以随意的出现在他想出现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

墨芷澜想着想着竟然就笑出声来,刚入喉的烈酒呛得她眼泪直冒。

这单调的画面看得久了,店家伏在酒案上偷偷打起了瞌睡,早被汗水浸湿的汗衫贴得更紧了。酒肆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暑气似乎开始渐渐消退,清凉的晚风吹得店家一个冷战,他揉揉有些发胀的眼睛想看看刚才那怪客还在不在,这一看惊得他不但此刻睡意全消,恐怕以后也要睡不着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正架在独饮客的脖子上,宝剑水润的青峰上正倒影出使剑人白皙透明的脸。不知是不是太过惊恐的原因,店家两腿发软靠在身后的酒架上,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动不动的二人,张着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似乎能够肯定那柄宝剑就是店里阵阵寒气的来源。

墨芷澜有些费力的仰着头,双眼不停地对焦,想要看清眼前这个举着剑的女孩的样子。

只听那女孩道:“你这醉妇,不必多看了,今天是弈仙山庄的宁儿要你的命!”说毕女孩咬着嘴唇低了低头,似乎对自己刚学会的这套说辞实在没什么自信。

宁儿,,,,弈仙山庄,,,,弈小满,,,,?墨芷澜似乎想到些什么。重新拿起酒杯道:“小妹妹,你杀不了我的,快回家去吧。”

宁儿听她这么说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握剑的手开始气的发抖,叫道:“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还衬得起‘妙心女侠’四个字吗?还是说主人叫你声殿下,你就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以为主人还是你前朝的奴才吗?用得着就用,用不着就踢的远远的!主人大度不理你,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宁儿的武功是不如你,可,可宁儿现在有这宝剑,你又喝得这么醉,宁儿,宁儿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话还未毕,宁儿右手回旋,眼看着利刃就要划破墨芷澜的咽喉,墨芷澜竟仍然没有动,但等剑身去势已缓,墨芷澜的脖颈仍然完好无损,只是整个身体向外平移出一段,正好与宁儿保持着开始时的距离。

“我说了,你杀不了我,我也不想杀你,你快走吧。“

宁儿哪里听得进去,提剑便砍,墨芷澜的右手在桌上摸摸索索拿起搭在碟边的筷子便迎上精光闪烁的剑锋。在一旁观战的店家开始看到独饮客能在平地里平移身体并且是坐着,知道今天这小姑娘一定是出不了气。但现在见她用筷子去当宝剑便知道她醉得神志不清,这下是必死无疑,吓得店家连忙用手捂着眼睛不敢继续看。

谁知就这一下两人便没了动静,店家慢慢张开指缝偷看,原来那小姑娘的宝剑已被独饮客的筷子牢牢夹住。那小姑娘气的脸色发青,独饮客还在用另一只手摸索着什么。

“宁儿,你叫宁儿是吧,我挺喜欢你的。现在我要走了,如果你以后还想杀我,就来终南山的忘帆小筑找我,我要先教你杀人的本事。“说毕,竟起身摇摇晃晃的走了。

宁儿见此情景也不得不作罢,只是气的将墨芷澜刚才吃过的酒菜统统掀翻在地,坐在一旁哭起来,边哭便痛骂道:“墨芷澜!你这毒妇,宁儿练好了本事一定亲身杀了你!“说完这句话,起身便要离去,却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低头伸手一摸,胸前竟然已经被鲜血湿透,还有大量的鲜血从伤口中不断的涌出,她错愕的抬起头看着四周,除了通他一样错愕瘫坐在地上的店家外,这间狭窄简陋的酒肆中实在没有其他人。她就这样错愕地倒下,错愕地睁着眼睛。

血还没有冷透,墨芷澜又摇摇晃晃地回来了,口中念念道:“醉了醉了,竟然不记得付钱。“看到瘫坐在地下还没有回过神的店家,墨芷澜笑了,正要开口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宁儿。身法轻动,墨芷澜扶起起宁儿开始僵硬的身体,失去焦距的眼睛瞬间凝聚起逼人的光芒。”容行风啊,容行风,你杀人就这样容易吗!“说罢留下酒资,抱着宁儿的尸体出了店门。

“宰相大人,我墨芷澜又欠谢家一条人命。”


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3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0:33:56)

第一轮阆风派战区:《胡儿不解汉儿歌》(贴杀檀君尝,参评)

 胡儿不解汉儿歌
  
  一、夜宿阴山
  
  谷浑图鲁打了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他紧紧地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却对抵挡跋那山谷夜里的寒冷没有任何帮助。营地的火塘几乎要熄灭了,灰烬里零星的几点红光一闪而灭,漆黑的树林上空数只惊鸟猛地惊起,又落入林中。他正试着把自己蜷缩的更紧一些,好在天亮前再睡一会儿,却听到有人悉索起身,他撑起身子来去看,火塘的另一边坐起一个人影来。
  
  “谷浑兄,你听到了么?”那人压低了声音问道,谷浑图鲁从话音中分辨出,他是这支商队的首领寒山。
  
  “什么?”谷浑竖起了耳朵,他在敕勒到柔然的商路上跑了二十年,是这条路上最好的向导,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在这条路上活下来靠的就是他对危险敏于常人感觉。他静下心从声音中仔细分辨,丛林中低吼的风声,远处山溪淙淙地流水,寒鸦惊起的声音,还有,还有什么林中潜行,像是捕猎的野兽一般谨慎而耐心,但谷浑图鲁知道那不是野兽,那是比野兽更可怕的存在。
  
  谷浑图鲁深吸一口气说,“阴山贼。”
  
  阴山贼,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自六镇之乱后,本就纷乱的天下更是变成一个巨大的绞肉场,不但国与国之间的征战不断,还有流寇,山贼,山匪等四下里劫掠百姓。而在阴山两侧盘踞的这一支便叫做阴山贼,他们其中有柔然人,敕勒人,鲜卑人还有汉人,多半是当初六镇之乱后的散兵游勇,残忍好杀,嗜血贪财,被他们盯上的商队从无生还者,这让敕勒川到柔然这一段商路变得更加荒凉起来。
  
  听到这三个字的同时,火塘旁的人影已经一跃而起,他用靴子尖将周围睡着的同伴一个个踢起来,“噤声,入林。”短短四字出口,被叫醒的人也不再多问一句,都拿了各自随身弓刀潜入背后林中。
  
  谷浑图鲁连忙从身旁的行囊上摘下自己的佩刀,此时十七名商队的汉子都已经列队有序地退入身后数丈的树林中,他刚要随他们入林,一个人影却已挡在他面前。他抬头看,正是寒山。寒山低头看一眼谷浑图鲁握着的刀,轻声赞一句:“好刀。”
  
  谷浑图鲁报以颔首。寒山伸手从一匹驮马身上摘下浸火把用的桐油罐,挂在腰间,然后回身道:“谷浑兄,厮杀起来后难免混乱,你务必要跟在我身边。”他一双狭长的凤眼看向谷浑,月光映在漆黑的眼眸里,却比跋那山的夜更冷。他说的虽然客气,可若局面有变,他定然会立刻将谷浑斩于刀下。
  
  谷浑无奈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藏身于营地一丈外一块突出的大石背后。堪堪躲好,营地中的驮马们就不安地嘶叫起来——这些专门为了驮货物而配种出来的马匹虽然负重耐力极好,却十分蠢笨,连它们都以察觉出危险,无疑这危险已经来了!
  
  马蹄声滚雷般袭来,数十把长刀出鞘地声音划破夜空,阴山贼们认为这必定又是一个收割人头的夜晚,却没想到他们已经落入别人的包围圈。山贼们挥动长刀冲入营地,驮马们挣扎嘶叫奔逃,却被山贼们一一射中砍死,浓重的血腥味一瞬间遍布整个营地。可就这么一瞬之后,山贼们就发现这是一个空的营地!
  
  “吁——”阴山贼的首领勒住了马,他整个人陷入了不安,而同样不安的山贼们也猛地安静下来,他们环顾四周,唯有风吹树动。
  
  一支羽箭破空飞来,落入营地**的火塘,羽箭上裹了一层浸满桐油的皮革,从火塘中已近熄灭的炭火之间猛地腾起一簇火苗。一瞬的火光已足够让弓箭手们看清山贼们的方位,十余支洁白的羽箭从林中飞出,七八名山贼应声落马!
  
  谷浑转头看一眼身边的寒山,他此刻已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一支商队,这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需要任何语言沟通,所有的人都能瞬间明白首领需要做什么,这是只有最精良的军队才能具有的素质,而作为这支军队的首领,他身旁的这个年轻人则更为可怕——这一路走来他都像是一个谦和的世家子弟,总是微笑着询问自己关于草原的风土人情,掌故传说,可一旦危险来临,他又变成野兽一般灵敏又冷血的战士,即使老练如他,也不能看清这个年轻人真正的心思。
  
  “散开,从树林中包抄他们!”山贼的头领扬手下令。
  
  山贼们小心翼翼地控马在营地周围打圈,一步步逐渐散开,忽然听到一声马嘶——又一名山贼翻身落马。旋即,四下里马嘶声呼喊声响成一片,十数名商队中人都从藏身处跃出,手持长刀杀向山贼。而山贼们虽然惊慌,但毕竟人数占优,不过片刻就稳住了阵脚。
  
  寒山凭着过人的目力,于暗中射倒几人,但猛地一阵刀风劈来,他旋即将手中长弓一翻,格住刀势,然后在地上一滚借势而起。持刀的山贼一刀不成,挥刀再起之时,却觉得背心一冷,低头看时,但见半截长刀透胸而出——谷浑图鲁抽刀而出,山贼的尸身缓缓倒下。寒山摸一把脸上的血,笑道:“果真是好刀。”
  
  谷浑图鲁嘿地一笑,横刀杀向围上来的山贼。方才一格手中长弓被斩成两段,寒山只好抽出腰中长剑杀入战阵。山贼人数约有商队众人的两倍之多,又都是亡命之徒,极为悍勇,双方竟然杀得不相伯仲,成肉搏之势。
  
  寒山剑势翻飞,心里却渐渐沉下去,他带来的十七个人虽然都是好手,但山贼人多,拖下去伤亡必会极其惨重。忽然从营地之北又有马蹄声袭来,难道是山贼的援兵?寒山看了一眼谷浑图鲁,而对方也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先看见的是那匹白马,高大健壮的薛灵哥种,足比商队的驮马高了一尺有余,碗口大的铁蹄扬起,足以把人的骨头踩碎,雪白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玉一般的光泽,仿佛是从月光中跃出来的天马。而马上的骑士则更为耀眼。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夜风撩起她的长裙翩翩飞舞,她一边纵马奔驰一边摘下长弓,挽弓搭箭——即使是在漆黑的夜里,也足看出她的矫健如豹的风姿。
  
  一时间这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上无人不在看她。她或也知道人们在看她,但她脸上却全无得意的神色,她行云流水般弯弓搭箭,一箭就射穿了一名山贼的头颅。
  
  “温都根察娜,温都根察娜!”谷浑图鲁喊着跳起来。而听到这个名字,阴山贼们的反应则是上马逃跑。
  
  “她是谁?”
  
  “温都根察娜!”谷浑对寒山叫道。寒山还没反应过来,少女的身后又陆续有骑士赶到。他们人数不多,不过十二三人,但每个人都骑着薛灵哥种的骏马,背着铁青色的乌木长弓,每个人都可以在黑暗中发箭,百发百中。寒山知道了他们是谁,传说中最可怕的骑兵,柔然的铁弓龙骑。
  
  阴山贼们显然比寒山更明白来的是什么人,他们再不恋战,呼喝着上马奔跑,而那些来不及上马的山贼们就被同伴丢了下来。少女骑马追出一段,她左右发箭又射落了不少山贼,然后回转马头,率众向商队众人走了过来。
  
  谷浑图鲁右手按着前胸对她深施一礼,用柔然语与她对答几句。说罢,她略一沉吟,先对其他几名龙骑下了命令,他们便四下里散开,燃起火把,将营地四周照亮。之后又用长鞭一指寒山,说了一句什么。谷浑图鲁对寒山道:“她问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寒山此时才看清她的面容,她的五官深邃秾丽,皮肤如同光洁的象牙,浓密的头发编成数十缕粗粗细细的辫子,每股辫梢上都系着玛瑙和珊瑚的发饰,她穿一件深红的长裙,外罩的银狐比甲用皮带束在纤腰间,更显得她身姿窈窕。
  
  听到谷浑图鲁的问话,寒山沉吟了一下,“我们确实不是普通的商人,但在见到柔然王之前,十分抱歉,我不能说出我的身份和来意。”
  
  听了谷浑图鲁的翻译,少女有些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显然极少有人会拂她的意,她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寒山,微微撅起了嘴,马鞭一挥对四周吩咐了什么。谷浑叹口气,“她叫你们把武器卸下,她会把我们送到王庭,但是柔然王会不会见你们,她不能保证。如果你们敢玩什么花招,她会把我们都割成碎肉喂狼。”
  
  二、天马神女
  
  踏出跋那山谷后,似乎整张画卷一瞬间展开在了行人们的眼前。高天流云,碧草如茵,乌加河自远方蜿蜒而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一队百余人的队伍在大地上蜿蜒行走,他们是柔然的牧民,刚围猎了黄羊回来,马匹上挂着收获的皮毛,大车上满满地都拉着猎物,每个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欢喜。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十余骑背着铁弓的骑士,为首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着一身深红长裙,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纵马缓行。
  铁弓骑士的后面则跟着七八匹驮马和一辆大车,寒山和几名轻伤的同伴骑在驮马上,看顾着大车里的重伤员,而谷浑图鲁则闭着眼睛,随着马的颠簸上下晃动,仿佛是在享受阳光的轻拂。
  
  寒山等人都被卸去了武器,带着的货物也被搜检一番后,与柔然人围猎得到的猎物堆到了一起,他们的伤员虽然得到了包扎,但听着大车里兄弟们痛苦的呻吟,寒山的心中不免急躁。他看了谷浑图鲁几眼,可对方却毫无接茬的意思,他只得开口道:“谷浑兄弟,这里离柔然王庭还有多远?”
  
  谷浑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嘿地一笑:“多远?我也不知道啊,跟着温都根察娜走,肯定会到的。”他见寒山的脸色不愉,又说:“柔然逐水草而居,王庭也无定所,我往年来也只是沿着乌加河一路北行而已。现在恰好遇上了他们围猎的队伍,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寒山见问他也于事无益,只得又说:“那谷浑兄总能告诉我,她是谁吧?”他说着往领头的少女方向微微一仰头,而那少女恰回头看这边,虽隔得还有数丈之远,但寒山依旧觉得她盈盈的目光里带着嘲弄的笑意。
  
  谷浑嘿嘿一笑,“她说若你不告诉她你们是做什么的,就不能告诉你她是谁。”
  
  “呵”寒山冷笑一声,“这少女定是草原上哪个首领的女儿吧?谷浑兄宁可得罪我这雇主,也不愿得罪她啊。”
  
  “哈哈哈,草原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得罪温都根察娜啊!”旁边一个听到他们对答的铁弓骑士,用大手拍上寒山的肩膀,大笑着用鲜卑语说道,“温都根察娜在柔然语中是天马的意思,她是天马神女的化身,我们敬她爱她还来不及,哪敢得罪我们草原的天马神女啊?”
  
  他说完便用柔然语唱起歌来,歌词似乎是在赞美天马神女,悠长嘹亮的歌声响彻草原,一时间四周的铁骑和牧民们都来用歌声相和。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歌声如波涛般拍打在寒山的胸臆间,悠扬高亢的旋律一层层地将他推上云霄,他仿佛都想要随着歌声起舞,毫无街拍地放任自己在天地间肆意地舒展。
  
  忽然,一个清朗的女声响起,声音如同泉水在山间肆意流淌,婉转如莺,又嘹亮如雀,她放声一歌,之前众人的声音都渐渐地衬在了她的下面,不,不仅是众人的声音,而是千里草原,万里晴空都渐渐地衬在了她的歌声下面。
  
  一切都将那歌声轻轻地托起来,托到盛开的花朵之上,奔腾的流水之上,漂浮的云朵之上,金色的阳光之上。她唱的是欢喜,是平安,是新生的小羊羔清澈的眼睛,是刚出炉的热奶茶氤氲的香气,是健马奔驰在风中飘扬的鬃毛,是勇士摔跤角力时顺着黝黑的肌肉流下的汗珠……
  
  寒山看着歌唱少女的侧脸,她唱到动情处,不由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绯红的脸颊上颤动,樱红的唇不断吐出美妙的音符,少女饱满的胸膛随着歌唱而起伏,柔软的腰肢跟着歌声轻轻摆动。
  
  他觉得自己追问她的身份真是很傻,她就是天马神女的化身,是草原上最美丽的珍珠。她可以从黑暗中骑着白马跃出,箭如流星,弓如满月,杀敌于毫忽之间,也可以在阳光下纵情歌唱,绯红的脸颊上仿佛泛着光芒,让长发上琳琅的珠饰都黯然失色。
  
  他正出神,猛地被兜头抽了一鞭子。“特勒”,少女撅着嘴娇嗔地骂一句,引起周围一群人的哄笑。寒山自觉失仪,也自嘲地笑笑。说笑间已行至一个缓坡之上,从坡顶望去,乌加河蜿蜒流淌,再往远处的上游看去,一片绿草间隐约可见一大片白色的毡包。
  
  “柔然王庭!”寒山身边的同伴指着那一片毡包喊出声来。
  
  “下马做饭,午后再赶路,晚上就能到家了。”领头的少女一扬手,牧人们各自沿着乌加河散开,找地方喂马休息。寒山固然心里焦急,但草原上有句话叫,看山跑死马,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看着就在眼前,真走起来怕还要三四个时辰。这么一想,心里反而轻松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半天。
  
  照顾伤员们下车歇下,寒山不自主地四下环顾,看见那红裙少女正站在坡顶上。少女挽弓搭箭,沿着箭指的方向看去,草丛中一只沙狐弓着身子呲着牙凶神恶煞地瞪着她。那沙狐体型不小,全身的毛都乍了起来,从喉头不住地发出威吓的低吼,狰狞可怖。
  
  猛地,沙狐从地上扑了起来,这厢羽箭离弦——“啪”地一声,羽箭堪堪擦着那只沙狐的皮毛掠过,竟然失了准头钉在一旁的草地上。可饶是如此,沙狐也被吓得就地一滚,喉头呜咽着缩在一边。
  
  “特勒!”少女怒气冲冲地转过脸来,看向寒山。正是后者打出一块石子击偏了箭势,她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瞪着寒山,不明白这异乡人为何与她作对。寒山顺手一指那沙狐的方向,“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畜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崽子才与人作对,惊走了就是,何必下杀手?”
  
  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沙狐果然不知自哪里的草丛中叼起两只毛茸茸的幼崽,一溜烟地逃向远方。她虽然不懂他的话,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一时下不来台,手中的鞭子又往他肩上轻抽一下,却不想这一抽竟被他抓住了鞭稍。
  
  她仰起头看他,一双明眸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他眼角微微上挑,眼里尽是戏谑的笑意。她自幼从没被人逆过意,更没人敢如此挑衅似地看她,不由气得急了,将鞭子从他手中抽出,急匆匆地转身就走。
  
  寒山见惹怒了她,自己不由好笑,眼看着那红色窈窕的影子渐行渐远,数丈之外还不服气地在空中狠狠地打了一个鞭花,他越发自心底笑出声来。
  
  八月中旬的柔然草原,虽是初秋,和风却胜似春暖。
  
  
  三、持节云中
  
  一行人到王庭时果然已是入夜,远远看见了灯火,谷浑图鲁就凑过来说:“寒兄弟,温都根察娜说,今天太晚了,叫你们先在牧民家的帐篷里歇下,明日她禀报可汗,再定夺如何处置你们。”
  
  寒山没有答话,指着远方逼近的一行火把道:“谷浑兄,围猎回来的队伍会出动兵马迎接么?”
  
  谷浑眯了眼看去,果然是一队二三十人的骑兵举着火把飞快地接近了他们的队伍,当先的骑士举着一杆大旗,旗帜迎风猎猎,在火把下映照下看过去,隐约绘着一只白豹。他是极熟悉柔然的人,不由喃喃道:“豹王?他怎么会这么晚出来?”
  
  豹王。寒山的眉头慢慢结紧,柔然虽然号称为一国,但其实由数十个部落组成,尊郁久闾氏为可汗,而实际上可与郁久闾氏匹敌的大部落还有约突邻部和纥奚部两支。其中,约突邻部的疆界与东魏接壤,却与西魏一向交好。而豹王俄日勒正是约突邻部的首领,多年来,他常率部袭扰东魏边境,也让东魏丞相高欢不胜其扰。
  
  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那一队骑兵接近后,渐渐散成一个扇形,当中一骑正是豹王俄日勒。他身材瘦削,左眼瞳孔旁有一块白翳,让他的目光时刻显得阴冷莫测。他控马行至大队面前,一眼就对上了寒山的目光,用鲜卑语说道:“寒山将军,好久不见。”
  
  寒山在马上微施一礼:“豹王,好久不见。”
  
  “怀朔镇城头寒将军一箭相赐,至今未愈,每每于阴雨之时,提醒我勿忘将军。”他说罢,顿了顿,扬手对两侧的骑兵下令道:“此乃东魏派来的奸细,速速拿下!”
  
  两侧骑兵跃马上前,却见那红衣少女拦在前面,她用柔然语与豹王争执几句,却被豹王质问回来。她转身对寒山厉声发问,一旁的谷浑图鲁忙翻译道:“她说如果你们不是奸细,就拿出证据来!”
  
  寒山从怀中摸出一团雪白,迎风抖开,竟是一尾白旄。他一字一顿朗声道:“我乃东魏大皇帝使节,奉命出使柔然,以珍珠为聘,以敕勒川千里沃野为彩,向柔然王求娶贺兰公主!”他声音本就清朗,又以内力相发,连说三遍,声传数里。四野之内一时竟然静寂下来,说罢他翻身下马,抽取一旁牧人手中的长刀,劈开自己的马鞍,其中暗藏的珍珠瞬间瀑布般倾泻而下,拇指大小的明珠在火把的光照里流光溢彩一粒粒撞击跳跃着淹没在草丛中。
  
  草原上众人一时看得呆了,接着有懂鲜卑语的人将寒山所言翻译给身旁的人,众人听到“敕勒川千里沃野”时都不由喜上眉梢——柔然与敕勒数十年来为水草牧场争夺刀兵不断,十年前对敕勒一战后被迫迁到阴山以北,放弃了阴山南的大片沃野实为柔然人难解的心结,若有东魏的大军与柔然夹击敕勒,则牧马阴山之南的日子指日可待。
  
  众人开始还是窃窃私语,而后渐渐变成讨论,甚至有胆大的牧民悄悄从草丛中去拾取滚落的珍珠。豹王俄日勒见一时形势有变,喝道:“十日之前,西魏丞相宇文泰亲率大军在秀容川大败东魏十万兵马,斩杀东魏大将高昂与马前。东魏说什么以敕勒川为彩礼,呵呵,痴人说梦吧!”
  
  接着他指着自己马侧一人,说道:“西魏丞相宇文泰也遣使节来求娶贺兰公主,可汗已然允婚,西魏已承诺与柔然合击东魏之后,所得长城以北土地尽归柔然!”
  
  长城以北!比起区区敕勒川来,长城之北的许诺则无疑更是诱人,听的牧民们几乎沸腾欢呼起来。
  
  高昂死了。高昂会死吗?这句话像一张纸一样飘飘荡荡地浮在寒山的心里,他不敢去深想,只是一把将这张纸从心里攥起来,塞入不为人知的角落。然后,他才敢抬眼去看俄日勒马侧的那人,一张苍白的面容,似乎并不为这场面激动。他生了一只极高的鹰钩鼻,鼻梁在下火把的阴影遮住了双眼。
  
  韦叔裕。
  
  “我们与西魏结盟,东魏就是我们的敌人。柔然人会用羔羊来款待朋友,但会用羔羊来款待敌人吗?柔然人会用美酒来招待朋友,会用美酒来奉献给敌人吗?”俄日勒控马在众人面前小步徘徊,他挥舞手臂大声呼喝:“来人,将他们这些人拿下!”
  
  “毕特给呼都乐!”红裙少女的马横在了俄日勒与寒山之前,她美丽的下巴微微扬起,左手控羁,右手长刀斜指地面。她身后的铁弓骑士陆续而出,他们将寒山和他的十余人同伴护在身后。
  
  在草原上如果不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恐怕无人想要跟铁弓骑士作战。他们骑着草原上最快的马,有着草原上最准的箭,和草原上最利的刀。俄日勒带着白翳的眼睛微微眯起,身子前倾,瘦削的脸庞上渐渐勾起了一丝笑意,那笑容忽然弥漫到他整张脸上,“哈哈哈,哈哈哈,既然是温都根察娜要留人,那就明日金帐再见!”他大笑着转身带着骑兵离去。
  
  寒山以掌按在胸前,对着那少女行了一个柔然的敬礼。可那少女却仿佛未曾看到一般,丢下一句话便拨马离开了。“她说,你今天晚上必须把这些珍珠都捡起来,一颗都不能少。”谷浑图鲁不知从哪里转出来叹口气,对寒山说道。
  
  
  “东魏使者拜见可汗——”
  
  穹庐大帐外十二面牛皮大鼓敲响,声震天地。金帐武士在大帐外排成两排,当中十二名使者昂首缓行。柔然牧民在这塞外草原上天上天养,即使是柔然王室贵族也绝少用什么礼仪排场,这般使者觐见的场面是极少见的,不由纷纷挤来观看。
  
  只见当先一人身量修长,眉目疏朗,不怒自威,他腰佩长剑,着一身黑色暗金纹织锦的宽袍,一条玉带束在窄腰间,宽大的两袖随风飘飘,更显得身姿挺拔,有如临风玉树。其后十一人,皆是清俊少年,一色黑衣短打,衬得人人面如冠玉,一路行来引得柔然女子们频频相顾。
  
  穹庐大帐足有三丈之阔,内里摆设却远不如想象中奢华,一幅极宽的深红毛毡一直从帐门口铺到可汗的座下,两侧各又用鲜艳的毛毯铺设出八名宾客的座位。那柔然可汗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但身材依旧魁梧健壮,满面虬髯,古铜色的皮肤上尽是风霜痕迹,若不是端坐在大帐之首,几乎和帐外的牧人没什么差别。
  
  右首是豹王俄日勒,他正与他下方的韦叔裕说话,见寒山等人入帐,一双带白翳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而左首的是一位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容貌十分俊秀,倒与可汗有几分相像,便是纥奚部的小王子库赞,是柔然可汗的外甥。
  
  寒山看到库赞之下的座位空着,想来便是留给自己的。如此想来柔然可汗并未决定与谁结盟,所以两方使者都待之以礼,不想得罪。
  
  双方各自见礼寒暄之后,柔然王侧身笑问:“既然东魏大丞相也派使者也来求娶我贺兰儿,不知聘礼何在?”
  
  “大丞相命在下带来东海明珠十斛。”寒山一挥手,后面黑衣随从鱼贯而入,手中捧以铜斛,其中盛满拇指肚大小的珍珠。一名随从不小心手里一抖,一粒珠子滚落地面,寒山拂袖轻笑,拾起来递到柔然王面前。
  
  明珠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柔然王却不以为意地往身侧的女奴手中一抛,“西魏使者也曾带来黄金千两,不过所谓金银珠宝都是些妇人喜欢的东西!”
  
  “可汗果然是真英雄,那在下带来的这一样必会讨得可汗欢心。”他话音不落,帐外又有一名随从捧着一只锦盒而入。寒山打开锦盒,寒光潋滟,映得整个大帐内都仿佛骤然一冷。再看向盒中,一把长刀静卧其中。
  
  此刀刀身笔直细长,刀刃初有淡淡花纹,乍看上去平平无奇,全身无丝毫装饰。比起方才的十斛明珠来简直朴素的可笑,而柔然王却饶有兴趣地等着寒山说下去。
  
  “可汗有没有发现这把刀有什么不同?”
  
  “比我们的刀长!”小王子库赞抢先发声说道。
  
  “对,王子果然聪慧。我们都是上过阵的人,战场上一寸长一寸强,往往兵器比敌人长一寸就多了许多活下去的机会。可为什么我们的刀不能铸的更长些呢?”寒山细长微挑的眼睛看向座中各人。
  
  “长则易折!”库赞又说。
  
  “对,自古来都知道长则易折,可是我的这把长刀就不同。”寒山将长刀拿在手中,双手持握,向一只盛满珍珠的铜斛砍去,“哗啦”铜斛一裂两半,珍珠倾泻满地,而他手中钢刀分毫未损。
  
  柔然王身子渐渐向前倾去,寒山将长刀双手奉上,而后道:“可汗思量,若是柔然的三千铁弓骑士装备此刀,是否可以一统草原?”
  
  “此刀唯有我东魏匠人知道锻造之法,得之不易,一年也不过可打一千把。若是能与柔然结亲,大丞相愿意以三千把为聘,敬奉可汗。”
  
  “三千把这样的钢刀?贵邦大丞相果然大方,但西魏的使者似乎带来了更可怕的武器呢?”柔然王瞟一眼坐在俄日勒下首的韦叔裕,又笑道:“除了这些,贵邦大丞相还能给我什么?”
  
  更可怕的武器?寒山微微一皱眉,旋即从袖中拿出一卷羊皮卷轴来,铺在柔然王的面前缓缓展开:“结亲之后,东魏将起兵北上,柔然则发兵南下,共图敕勒。”
  
  柔然王伸出手指来抚摸羊皮卷上绘着的土地,敕勒川,十年了,十年柔然的骑兵不曾踏足过阴山之南一步。他似乎还记得那里草场上遍开的紫色龙胆花,记得那里黄河的涛声,记得那湿润温暖的风。
  
  “呵,敕勒川?”韦叔裕冷哼了一声,起身抱拳道:“可汗,大将军许诺若是柔然肯出兵与西魏共击逆贼高欢,则大将军愿意将所得土地中长城以北奉与可汗!长城以北,燕朔平原,难道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敕勒川吗?”
  
  “哈哈哈,可笑!拿下东魏?痴人说梦!”寒山仰首直视他,“韦将军以为派几个刺客出手,就能拿得下一个国家吗?且不说大丞相必会发兵将反贼宇文泰剿杀,且说宇文贼凭什么认为他能拿得下我长城以北的土地?可汗怎么会相信你们许下的这镜花水月的事情?”
  
  “凭什么?”韦叔裕阴恻恻地一笑,“想知道凭什么大将军在秀容川斩高昂于马下?我且让你死个明白,看看我们凭的是什么?”
  
  他话音不落,只见大帐门口一黑,一个铁塔般的影子自帐外摇摇摆摆地撞了进来!它身高足有丈余,不知以何物制成人形,浑身涂以彩漆,面目狰狞可怖。一臂上装有刀轮,一臂上则满是一尺长的尖刺。它甫入大帐,柔然王喝道:“韦叔裕,你要如何?”
  
  “可汗,你既然不想得罪任何一方,那便让在下来为你做个决定吧!”
  
  话音一落,那怪物的左臂就冲着寒山斩去!
  
  四、郁久闾贺兰
  
  要快!变乱突起之时,寒山的脑子中唯有如此一念!
  
  他来之前也曾想过,若是无法说服柔然王,则就仿效昔年班超杀匈奴使者逼鄯善王就范的例子,杀了韦叔裕来逼柔然王同意。只是没想到先动手的却是韦叔裕。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思量的清楚,无论如何胜负并不在这怪物身上,而在韦叔裕身上。
  
  若是杀了韦叔裕,则柔然王必定只能与东魏结盟,那时便是这怪物再厉害,也无法敌过柔然众人。而若是先对战这怪物,则柔然众人定然袖手旁观,纵然能赢了这怪物,也不可能让柔然王回心转意。
  
  所以,他唯一的机会就是杀了韦叔裕!
  
  一念落定,寒山自那怪物扑下来的刀光中拧腰斜掠而出,腰间长剑出鞘,一剑钉向韦叔裕的喉头。韦叔裕未料得此变,神色大骇,但他也是精于技击之人,当即急退一步,以腰间长刀抵挡。
  
  剑势凛冽,硬生生将韦叔裕手中刀鞘钉成碎片。韦叔裕挥刀而出,寒山却已经转刺为扫,横扫韦叔裕颈侧。韦叔裕久闻高欢手下寒山一剑之利,驰名三军,却未想到他的剑有如此之快。他情急之下,举刀横格,却没想到那一剑之势如此猛烈,将他连臂带刀都劈的软了。
  
  他右臂一软,寒山的剑势犹烈,“呛啷”一声巨响,韦叔裕手中的刀竟被寒山劈断了。寒山待要挺剑再上,却闻得后背风声,他连忙就地一滚——头顶微凉,那怪物生生地将他的发髻削去一片。他一头断发四散,却毫无惧色,仗剑而起,迎面冲着韦叔裕劈下。
  
  鲜血喷薄而出——韦叔裕被他一剑削掉半个头颅!
  
  寒山一张俊秀的面容上被血染了通红,乱发飘拂,提剑喝道:“西魏或有妖物助阵,我却有长剑可诛,可汗还要犹豫吗?”
  
  被他如此一呼,柔然王才哈哈大笑,“大丞相帐下有士如此,谁敢与其为敌?”说罢,帐内外数十侍卫以将那怪物生生围住。那怪物失了主使,不过片刻就被剁成了一堆废柴。
  
  寒山自穹庐大帐中走出的时候,发现来往的柔然牧民们都遥遥地向他敬礼。他不由觉得好笑,却猛地听见一声呼哨,抬眼看去,那名被称作温都根察娜的少女骑着白马向他走来。少女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的马步长裙,一头黑发如瀑般散在脑后,头上箍一条细细的珍珠链子,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她的马走的很慢,阳光在她脸颊上镀上一层软软地金光,她吟吟笑着行到他面前,眼睛向他眨一眨,然后对他伸出手去。
  
  寒山顾忌自己一身血污,有些迟疑,那少女却一拉他的手臂,将他带上马来。一人双骑,直往王庭之外驰去。寒山前些不知何意,但清风拂面,草原种种美景扑入眼帘,少女长发漾起的芬芳拂在他脸上,他想到自己这趟出使终于尘埃落定,不由快意万千,自胸臆间放声大喊起来。
  
  那少女见他快意,也大笑出声,两人在蓝天之下奔驰大笑,不知不觉间一片大湖在两人面前展开。两人翻身下马,看着湖面水波漾漾,悄然无语。许久,那少女回头问了他一句什么。
  寒山虽不解柔然语,却也看得懂她眸子中盈盈的情意。
  
  他认识她不过两三日,而她却与他所见的所有女子都不相同,她好像是春日里肆无忌惮盛开地花朵,是夏夜里皎洁照人的明月。他伸手拂上少女的脸颊:“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很喜欢你,跟我回东魏吧,做我的妻子。”
  
  少女低了头,长长的睫毛翕动着,在脸颊上投下一抹阴影,她忽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印下一记轻吻。寒山的胸口仿佛被重重的击了一拳,他从不知道女孩子的嘴唇会柔软如同花瓣,他怔怔地着了魔似地看着她。
  
  只见她将双手交叠在自己胸前,说出那句让他痛苦终生的话:“贺兰,郁久闾贺兰。”




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4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0:35:03)

第一轮北朝魏战区:棋局【贴杀寒无衣,参评】

棋局



夜奔

夜色如墨,月光宜人。

墨芷澜打马疾驰,冲出荥阳城时,还是忍不住回首凝望。柔和的月光洒下来,她一身黑衣,更衬得面白如玉,一双眸子从犹疑到坚定再到冰冷,变化只在一瞬间。

容行风踢了踢马肚子,赶上来与她并肩:“此处不值得留恋。你想好去哪里没有?”他同样身着黑衣,冷漠如昔,只是看向墨芷澜的时候,眼底才会露出温情。

城外三条路,两条官道各通虎牢关、汜水,西边一条路斜指洛阳。

“再不值得,也是过往经历。”墨芷澜微微叹息着,挥鞭指向西方,“洛阳尚有故交,我欲前往一探,行风意下如何?”

容行风笑了一笑:“无论前路如何,我会与你同行!”四年前,他已决定,无论进退,一概追随她的脚步。此刻脱口而出,全无半分犹豫,意态甚是从容。

“能与行风为友,芷澜纵然落魄,也不枉此生。”墨芷澜大笑,“走!”当先跃马,取道向西,容行风拍马跟上。

行不多时,前头出现一片密林。林前有人身着白衫,负手站在道路中间,背向而立。二人急急勒马。

白衣人缓缓转过身,其人年不过弱冠,剑眉朗目,直鼻薄唇,神采飞扬中自有出尘之意。他上前两步,一揖到地:“妙心,容兄,闻二位夤夜赶路,特来相送!”

容行风手按刀柄,语中带着杀气:“弈小满,高欢已然得了帅印,你还想怎样?给我让路!”

“容兄不必激动!”弈小满直起腰,缓缓退到路旁草丛里,“二位不妨绕道去终南小住。洛阳不可入!”

“前程行止,皆由我心,满之不须操心。”墨芷澜慢慢地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可曾将我当成朋友?”

“妙心,你觉得,这世间除了朋友,还有谁值得我来送行?”弈小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纵声大笑,“我观万物皆棋子,何必推枰分黑白!”他是谁?是惊才绝艳的弈仙山庄主人,一身文功武略,名满天下。当年,他向墨芷澜献计,三个月策动魏朝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兵变,六个月扩军二十万击退柔然与北魏联军,十个月连克十八城,顺便将乱世战火烧到九州大地。此后夺邺城,进洛阳,平并州,高欢掌帅印,宇文泰逃奔长安,墨芷澜失势出走,都是他的手笔。若不是为了朋友,他只手可以夺取八十万军权;若不是为了朋友,他还逍遥在东海之上。

“世人在你眼中,俱是棋子?”墨芷澜见他这般狂态,心中怒意陡生,忽地拔剑割下一角衣袍,喝道,“你心中既无天下苍生,我墨芷澜与你割袍断义!他日再见,便是仇敌!”刷地一鞭子抽下,坐骑长嘶一声,撒开蹄子便跑。

容行风依葫芦画瓢,也丢下一角衣袍,泼辣辣追了上去。得得蹄声中,两骑驰入密林,渐而声影俱寂。

浓重夜色里,清浅星光下,弈小满拈着两片黑布,凝视良久,方道:“妙心啊妙心,你这般仁善,实在不宜来争天下。高欢、宇文泰,哪一个都比你走得远些!”叹息声中满是萧索。





旧臣

春到洛阳城,漫天樱花雪。

墨芷澜与容行风被追杀了一路,带着满身伤痕,才踏着春风进入洛阳,住进平恩侯崔光的庄园,将养了半月,慢慢好转。

崔氏庄园三面青山,南临洛水,故南院不砌外墙,建了一座气派的水榭,唤作辞恩榭。

是日春好,墨芷澜与崔光在辞恩榭对弈,枰上黑白子绞杀在一块,难分难解。容行风在旁观战。墨芷澜因贪看春景,不留神被崔光在天元补了一子,扫掉中腹大片黑子,腰斩了黑子大龙,只得投子认输:“我输了!”

崔光年事已高,须发俱白,眉目间一团和气:“马车早已备好,请吧!”

“你给我们备两匹快马!”墨芷澜道,“我踏青之后就直接告辞了!”

崔光颤巍巍撩起锦袍,跪倒尘埃:“殿下为何着急离开?莫非嫌弃老臣照料不周?”

“崔大人折煞我也!”墨芷澜急忙将他扶起,“往后这君臣之称,休再提起!我与高欢已成水火之势,不宜久留贵府,迟则贻祸崔氏。”

崔光道:“如此,请小姐与容公子随老夫来选马。”他领着二人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西跨院。

未进西院,容行风警觉心大起,沉声道:“什么人,出来!”喝声中一探手,抓住崔光左肩。

老态龙钟的崔光居然沉肩错步,挣脱出他的指掌,不顾左肩鲜血淋漓,大声道:“弓箭手准备!”院内院外,墙上墙下,齐刷刷站起一排弓箭手。领头的皆是熟人,崔光前日引荐的好友、郎中骑将陈迁、王复。

错非容行风警醒,二人险些陷入重伏。墨芷澜不觉怒道:“崔光,你竟敢如此待我?”

“我崔氏固然受过故主遗命,可如今故国何在?你看,我现在领魏朝侯爵,族中有人在朝为官,有人行医经商,家在洛阳,根在洛阳,不说富足一方,也是自保有余。”崔光满脸皱纹都含着讥诮之色,“墨小姐,你能赐予我什么?权势?财富?还是……平安?”

我能赐予他什么?墨芷澜自问了一声,满心的愤懑瞬间溃散,心头如受重击,竟讷讷不能言。

“背叛故主,还敢狡辩,吃我一刀!”容行风纵身而起,一刀向崔光当头劈下,同时急急向墨芷澜传音,“妙心,快退回辞恩榭!”

崔光反应也快,头一偏,右肩硬挨一刀,踉跄着退进西院。陈迁、王复各自挥手,百余名官兵箭如雨发。容行风暗叫不好,急速后退,挡在墨芷澜身前,手中钢刀舞得密不透风。

墨芷澜惊醒过来,面对满天蝗虫般的羽箭,双目一瞪,杀气冲天而起。二人并肩抵挡箭雨,且战且退,迅速向辞恩榭遁去。二人掠过水榭,剑气划过木质匾额,一块薄板砰然落地,多了一道裂痕的匾额依旧高高在上,首字却变了个样,水榭本名“承恩榭”。墨芷澜回身出剑,将匾额劈成两段之时,双腿也连中三箭。容行风大急,一把拉住她,奋力跃出数丈,直接坠落河心。

崔光带伤率众追杀,在二人跳水之前,终于将他们射成了刺猬。众人挤在承恩榭上,看着水底泛起一圈圈血色涟漪,又渐渐淡去。

“拔去了这根心头刺,清河崔氏能活命矣!”崔光长出了口气,又倒吸了口冷气。洛河风起,掠过他血肉模糊的双肩,寒意透骨。



归隐

墨芷澜在睡梦里依稀听到有人在低语:“世事如棋局,风云归一梦。红尘千万劫,只手破珍珑。”等她吃力地睁开双眼,身前却空无一人。她记得跳入洛河时已经被射得像个筛子,容行风拼命拉着她潜到水底,顺水势漂流一阵,便撞进了一张铁丝渔网。渔网露出水面的时候,她也失去了知觉。

渔网?墨芷澜彻底清醒,发现自己在一条船上。精致的船舱内,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床榻,她与容行风各躺一边。容行风也差不多同时醒来,眼神一对上,几乎同时笑出声来。两人入水前受了严重的箭伤,现在除了脖颈能转动外,从肩膀到脚趾都缠着布条,像个粽子。

容行风咳了一声,问:“你伤势如何?”嗓音粗哑,如沙石摩擦。

“恢复了三成!”墨芷澜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你嗓子怎么了?”

“不碍事!”容行风清清嗓子,大喊,“弈小满,你出来!”声音依旧粗粝难听。

舱口人影一闪,进来一名绿衫少女,发上碧玉簪,脚下红绣鞋,姿容俏丽。少女面色不善地斥道:“你咽喉受了箭伤,别大呼小叫的!”嗓音又清又脆,如珠玉落银盘。

墨芷澜眼睛一亮,惊喜叫道:“宁儿!”

“庄主叫你们不要去洛阳,你们非要去!知道你们上船的时候是什么样?是两只刺猬!”宁儿伸指头比划着,“我数过,墨小姐中了七十九箭,容公子一百三十二箭。没把命送掉,算你们走运!”她冲两人各翻了个大白眼,心说庄主为了救你们,费了多少心思,你们两个笨蛋居然不识好歹,还跟他玩割袍断义。

墨芷澜默然无语。容行风道:“我知道是弈小满救了我们,宁儿,你让他过来!”

“你们等着!”宁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甩手走了出去,一去就是两个多时辰。当她再次出现时,端来两碗药,一人喂了一碗。

然后,弈小满来了,依旧轻裘缓带,依旧风淡云轻地一笑:“你们醒了!”军中众将一直不忿,阴险狡诈、杀人无算的弈小满凭什么比任何人都像神仙中人。容行风如今对着他,也有同感,更有一拳打掉他脸上笑容的冲动。

墨芷澜艰难地开口:“你救了我们,如何向高欢交代?”

“高欢与宇文泰去岁遣使,北上柔然求亲。贺兰公主已携通婚国书抵达邺城,只有使臣寒山不见音讯。”弈小满不答,自顾自说着,“我为他卜得天地否卦,是有死无生之象。”

墨芷澜目中泪出:“高欢急欲交好柔然,应该首选亲信为使臣。是谁的主意,让寒山出使?”

“是我!”弈小满轻轻扫了她一眼,又道,“今年西征,我当命高昂夫妻与窦泰为先锋!”

“弈小满!”墨芷澜终于大怒,“那是我的兄弟,你想全部害死么?”

“阿玉还是我徒儿呢!”弈小满的笑容里多了一分落寞,“沙场征战,生死不论!”

墨芷澜气得说不出话来。

弈小满看着她痛心疾首的表情,忽然道:“妙心,当年我与陈子云洛阳会战之后,高欢说我对南朝有旧情,你便信了么?”

墨芷澜沉默片刻,道:“不错!”

“逐鹿中原,无分南北。这是你的心结,何必加诸我身?”弈小满叹了口气,“来争天下者,俱是无情人。有利则用,无利则杀之。高欢不能娶你,便要杀你。妙心,你斗不过他!”

“人生在世,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墨芷澜慨然道,“似你这般行事,我所不为!”

你活着,是我所必为。弈小满苦涩地想着,仍然微笑道:“过了函谷关,你们就在终南山住下吧。我为你二人卜过卦,此去八方火山旅,唯有终南地天泰。告辞了。”言毕离去,不再相见。

三个月后,墨芷澜与容行风被送至终南后山安住。半年后,二人伤势痊愈,遂就地取材,建了几间清雅的竹居,墨芷澜为其取名“望帆小筑”。容行风开玩笑似地对她说:“你若真能忘返江湖,我就在这里开宗立派。”

二人终是不放心尘缘,隔三差五地出山,探得些零星战事:十二月,弈小满出兵西魏,高昂领左军攻上洛,窦泰领右军攻潼关,他与高欢引中军进蒲坂。次年,宇文泰出木人神兵,走小关突袭,窦泰兵败自杀。弈小满与高欢分头出击,弈小满攻入蒲津。高欢进驻许原,复被宇文泰设伏于沙苑,大败而逃。高昂先克上洛,后围桓农,闻得高欢兵败,引军解救。高昂分兵两万保高欢退回洛阳,自率一万人马殿后,遇宇文泰截杀,全军覆没。高昂与陈琬琰逃出,却被拒河阳城门之下,力战身亡。此时,蒲津驻军完好撤回洛阳,独有统帅弈小满不知所踪,遍索江湖,不得消息。高欢一怒,起兵十万,进攻玉璧,再次兵败。至此,西征计划全线溃败。高欢终于一病不起,不久殁于晋阳。

墨芷澜得到高昂死讯,失声痛哭;闻说弈小满失踪,沉默三日;待知高欢病死,只付一哂。从此安住终南,不再出山。容行风如约创立“碧山派”,只有一个掌门人的门派。墨芷澜为此事足足笑了他半年,他始终怡然自若。

东西魏打得热闹,终南山周边狼烟四起,战火却烧不到山中。终南山如遗世独立的仙人,远离了尘世喧嚣,冷眼旁观生灵涂炭与盛世繁华。这份安宁,倾尽了谁的心血?墨芷澜与容行风嘴上不说,心中都知道,有一个算无遗策的朋友,曾以天下作棋局,视苍生为棋子,最终破局而出,失落在江湖,一世不得见。



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5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0:36:07)

第一轮北朝魏战区:彭乐的世界,你永远不懂(帖杀寒无衣,参评)

一 彭乐的世界,你永远不懂

  乱世,能成就霸业,靠的,不单单是谋略,势力,或者应该,还有,运气。
  北魏普泰二年。
  韩陵某日。
  一波波尔朱族鲜卑骑军潮水般冲击下,原本坚实的高欢中军圆阵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形,愈缩愈内。虽来袭的四路人马皆貌合神离、相互猜忌,虽当前敌众只是临时凑集,兵力分散,然而,一触之下,由高欢自己亲领的,俱存必死之心的中军步兵,依是抗的异常艰难。敌人太多了。而高欢预为奇军突袭的左右两侧骑军,却是迟迟未能到位发起攻击。可是,对面敌势却是再等不及。
  对面浩荡连营里,战鼓愈发激烈,高欢看见,一个高大骑将闪电般冲出,咆哮着纵马猛扑过来。身后,还有一个数千骑兵组成的标准锋矢冲击阵形。那马上之人手中长刀每一次的挥出,都能带走一蓬血雨,而己方方步兵,却无人能挡他一击。只是转眼,己方凹的圆阵便为其凿开一个巨大缺口。缺口尖锐指的,正是自己。尖锐处愈指愈近,近的高欢已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那疯狂而狰狞的表情!
  形势岌岌可危。
  只是,退无可退,战前,为促全军将士以必死之心奋战,高欢已连接牛驴,自堵归路。战,亦无胜理,久战之下,已方已疲,对方却是生猛生力,何况,敌破阵大将,更是高欢久知的,曾同在杜洛周手下后同归尔朱荣帐下的同僚,当今举世闻名数一数二的猛将——彭乐!
  方成就一方霸业便将泡影,一直踌躇满志的高欢自是不甘。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急转,彭乐向为人称为“武赛猛虎,脑如浆糊”,或者,我可以?
  看着扑来的彭乐,高欢弃刀下马着笑招呼:这不是我曾同在杜洛周手下后同归尔朱荣帐下的同僚彭乐么?你还记得我们讨伐太守羊侃那役么?还记得我们说好打胜之后结拜异姓兄弟的,还记得后来打赢过后我们却因为高兴喝多了却忘了结拜……然而,说了怎么多,高欢发现,彭乐却是恍若不闻,只将手中刀舞得更急,一个冲刺,杀到高欢面前。高欢只能,仰着头,笑得更加灿烂:还记得,再后,你投韩楼,从此,我两兄弟,天隔一方,你曾想过,我们,能与战场再遇?……。然而,迎着他笑脸的,却是彭乐高扬的刀,还有刀上,残留的血,一滴一滴,滴向他那仰起的笑容。终于,掩不住惊惶,高欢惦脚向彭乐耳边低声疾呼:兄弟,救我,放了我,要什么,我都给……然而,话音未落,冰冷刀锋却已架上自己脖颈。
  当最后一丝希望破灭,高欢便没了恐惧,彼时,他心里,唯有不愿,不愿为人生擒多受折磨,所以,他只想,激怒彭乐,好让那刀,望他脖颈里,再进一寸,他嘶吼:抓了我?你又能怎样!你还是鲜卑军里不被待见的汉人!再大的功劳,也还是洗不清反复无常,跟谁反谁货真价实三姓家奴的名头!而后冷笑,你这个傻子,还不如再反一次跟我姓高,凑个四姓家奴的名!
最后高欢扬起脖颈怒吼道“彭乐,投降,跟我!”
  然后,高欢看见,彭乐倏的收肩,撤刀,圈马盘至高欢身畔,低首道“好,我投降!”几千不明究理的数千骑军也跟着,勒缰,盘马,迂回到彭乐身后,与高欢的士兵,并肩。
前方,被打散的士兵又聚集起来了,重新结成厚实的圆阵。
  形势陡转!
  “呜”高亢号角声突得响彻战场上空!随着响起来的,还有震天的杀声,马蹄声!
  高欢左右两路骑兵终于到位发起攻击了。

  就此,彭乐到了高欢麾下。
  只是,高欢总不明白。
  一切尽在掌控,为何却又降的突然?
  然而,彭乐的回答却简单。
  不是你要我投降的么?
  只是,我不明白,是我哪句话说动你,让你临阵反戈?
  战场那么乱,你说又那么多,哪句能听清呢?直到最后,听见你要我投降,所以,我就降了。
  问到此处,高欢已不能再问,因为,无论再怎么问,他得到的,永远总是如此愚笨而简单的回答,
  彭乐的世界,你永远不懂。
  最终,高欢仍是未能找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二 我比彭乐还二
东魏天平四年
沙苑
  看着那个喝得满脸通红嘴咧得跟发痴期患者的家伙一直在边上唧唧歪歪,将在此之前许多人的献计,譬如:我高昂军已围恒农粮仓,我大军只分兵扼守诸道即可,无须交战不到麦收就可将缺粮的宇文泰军饿死大半;譬如,我军几十万大军前来,若不胜将很难集结,不如一分为二,前后照应,前军胜,后军上,前军败,后军接应;又譬如,渭曲芦苇茂密,地面泥泞,士兵交战难使全力,不如这里明与宇文泰相持,暗派精兵掩袭长安。这些十八辈也扯不到一块的攻略都被他用一个仿佛已为那些献计人自己证明的简单而愚笨的事实而嘲笑:千计万计,算到最后,就是不敢去打宇文泰。整得场面难堪,无人再愿进言。那么,高欢对着坐得摇摇晃晃的家伙说道,倒不如放上一把火,烧尽芦苇,大军随后掩进?然而,那喝多了的家伙却不买帐,如果把宇文泰烧成焦碳难以分辨,那天下谁又能信我们真的胜了宇文泰呢?不能生擒,总得有个尸首示人吧。这,让高欢怒到出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么,你说,我们要怎么打?
  我二十万打人马一万,那家伙大着舌头说,我们人多势众,还怕打他不赢?要什么计要什么阵?要我说,直接操家伙去砍他个娘!
再反对便成畏战了,于是,中军帐内,轰然一片,皆是响应。起哄的人多了,高欢的头脑也热了。
  一声令下,那个为酒精冲晕了大脑的家伙——彭乐,一骑当先,东魏军争先恐后杀进芦苇荡。
  虽已料到,然而,高欢还是没有想到芦苇荡里的道路既是如此逼仄,人数越多,越施展不开。冲进去的,却已难成阵型,各自临着暗处的西魏兵马合攻,彭冲再勇,亦是难当,临着四面八方的暗袭,他砍,他挡,然而,还是有一杆暗枪意想不到的刺进了他小腹,而更多东魏士兵,只能乱糟糟的挤在不成阵型的人堆里看着前面己方人马一个一个的渐渐倒下。
  高欢这二十万人马虽众,却是从各地抽调拼凑,顺风仗自无问题,然而,见战事不利,便有有人开始后退,奔逃,而后,愈来愈多,愈来愈广。
   渐渐的,东魏军马开始溃散,而敌人,却是越战越勇!
   高欢大呼传令——收兵,再战。
然而,却是无人回应。
只有边上,随侍一声急似一声的呼唤:快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去时豪情万丈,归时惨败心黯。看着渐渐强大的宇文泰,以后的数年里,每每见着彭乐,他总是扼不住的怨怒:我真蠢,二十万打人家一万,我也能输,我真傻,那么多必计摆在我面前,我却单单去选了一个叫我输得精光的,我真二,明明知道你那个二货的主意不能听,我却偏偏受了你的鼓惑。
高欢没看见,此时,袍子里彭乐的拳头,攥得比石头还紧。
他只看见,彭乐对着他,依然象一个犯痴期的患者,笑得没心没肺。
  
三 彭乐 我终于明白了你

一山不容二虎,高欢深知,他跟宇文泰,总要有那么一天,一战,彻底了断。这次岷山,大概就是他们之间彻底了断的地点吧。
  所以这次,早早的,他便派出侦骑,严密注视西魏军动向,早早的,他便占据了有利地形,以逸待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然而,他却未曾料到,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黎明时分,两军相交,然而,天未及晓,却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回,十几双侦骑的眼睛看见,本该横切西魏军中军的彭乐骑军,突然转向,投向西魏后军。
  ——这彭乐,又一次阵前反戈了。
  这也太反复了,临着中军帐内留守将领的惶然的眼神,高欢轻叹:五姓家奴啊,背杜洛周投尔朱荣,又弃尔朱荣投韩楼,再阵前背叛再投尔朱荣,再背叛尔朱阵前降我,今又叛逃西魏。又展颜,还好,只是大战伊始,仅是几千兵马,我高欢成事,岂在一乐?淡定的,走出大帐。
  无人看见的帐篷间的死里,高欢扼腕,擂胸,这个彭乐啊,害死我了。突的抬首,高欢看见,西北高欢出征方面,却有一路尘烟疾奔而归。
彭乐不是叛逃了么?这么快就打回来了?
高欢没有想到,回来的,竟是一个捷报,原来,彭乐冲击西魏中军时见敌后军空虚,临时起意一路杀向后军,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后军,他竟杀进了西魏宇文泰的大帐,王爷,督将,参谋,一口气,他拿下四十八人。于是,他令手下回来告捷,自己亲身再去追赶宇文泰,他说,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擒获。
心情,谷地又飞上了天:我就知道彭乐不会反我,这家伙,总是令人琢磨不定,出忽意料。
  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有一件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在等着他。
  彭乐是一个人回来的,拎着满布囊的金银,才进大营,他便高声向每一个见到的人吹嘘宇文泰如何被他追的狼狈,途中几次要被他赶上。那么,宇文泰现在人呢?高欢问。
  我放了,彭乐得意道:老小子向我告饶,要我放了他,所以,我就放了他。
  这么想遇都遇不见的机会就给你这样葬送了?高欢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只是,对着一向想什么就做什么的彭乐?他终是无话可说,那么,宇文泰怎么跟你告饶的?
  他说,这不是彭大傻将军吗?今日你杀了我,明日你还有仗打吗?何不马上还营,把我丢弃的金银宝物一并取走呢。
  于是,你就真的回头去拣金子了?
  嗯。
  高欢听了,勃然大怒,拔刀欲劈,吓得彭乐连忙跪下磕头。
  然而思索半天,最终,他还是没能砍下。然后,他是命人取来三千匹绸缎,压在彭乐背上,奖赏他击退了敌军。

  “我死之后,彭乐必反。”多年后的一个正月,奄奄躺在病床上的高欢对着太子高洋如是交代。
  “为什么?”
  “想了多少年,直到岷山之战我方明白彭乐,其实,鸟尽弓藏的道理,他比谁都看的明白,所以,其实,即使宇文泰不说,最终,他还是会放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宇文泰直接跟他说了。”
  “那么,他为什么还敢回来跟你说呢?”
  “军前耳杂,他不说,我就不能知道么?况且,他早已明白,高昂死了,窦泰死了,我麾下,离不开他这个破阵猛将”
  “他不是跟了你许多年了么?况且,谁也猜不透他为什么背叛”
  “四姓家奴,其心可诛。权力场上,只讲利益。如果太讲义气,早晚会被遗弃。杜洛周只懂起义,不懂经营,所以,他便投了尔朱容。韩楼给他封王,于是,他便放弃尔朱容,然而,韩楼终为尔朱容所败,为谋生路,他便临阵反戈重投尔朱容”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韩陵之战,他不是已经掌控了你当年的性命了么?那么,他为什么突然降你?”
  “我猜,我当时跟他说的话,他一字不漏的都听见了,鲜卑军里汉人总是不被待见的,而他的三姓家奴的恶名,亦总是让人难以琢磨,不敢放手任其发展。而,对于人才,敢于放手,纵观天下,惟我高欢一人耳,所以……”

  人生,最正确的,不是选择位置,而是永远选择,正确的方向。
终其一生,波澜壮阔,然而,这个傻神总是能一步不错,只是,他没有想到,最终,他还是没有能够坚持到底。
公元二零一三百度记——“北齐天保二年(551),彭乐因谋反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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