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18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0:39:50)
第一轮南朝梁战区杀帖:因果(贴杀[木]寒梅,参评)
一
这世上最令人难以琢磨的,只有两个字。
它平和却又暴戾。
它静谧却又动荡。
它可以在一夜之间将一个如日中天的名门摧枯拉朽般覆灭。
也可以在千百年的岁月中让你变成一个传说。
这两个字,江湖。
二
安义虽不大,沿街却也有些琳琅满目的小摊。今日庙会的场面虽没有建康城里那般壮丽,但在花墨阳的眼里,已是比山下那座小村子年会的时候热闹了何止百倍。
花墨阳揉了揉看的有些发酸的眼睛,走进一个小茶棚。茶棚不大,不过四五张桌椅,收拾的倒是很干净。他刚坐下,伙计跑过来边擦桌子边道:“客官也是来看龙王使者显灵的?”花墨阳看了看他道:“哦?”伙计笑道:“若是您去年这时候来,小的定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今年年初的时候,这龙王使者便多次显灵,咱们这出海的渔民们哪家不是受它老人家的恩惠?以前这渔民出海,隔三差五的死几个人那是常事,那人死了以后,就连尸首都找不到,都说是被海妖叼了去,可是这龙王使者来了以后,只要这出海的渔民遇到危险,马上在心里默念即便龙王使者的名字,那就能身轻如燕的在水面上飞个三五丈,直到落在船上为止”。
花墨阳见他说完了,便点了几个小菜,倒了碗茶,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半晌笑道:“看来龙王使者这个名字,倒是深入人心啊”。
三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江湖。
是人心。
这世上最危险的,不是人心。
是江湖。
四
日头略微偏西的时候,花墨阳正懒洋洋的翘着腿躺在一个大树上。他的剑倚在树干上,嘴里叼了一截草梗。
突然,大树的对面神坛上锣声大作,几个身穿灰色道袍的小道士提着瓜果香幡走上了神坛。花墨阳翻了个身,卧在树杈上用手拄着脑袋笑了笑。
神坛上方有个身穿白袍的道人缓缓地飘下来,闭着眼睛开始讲经说法。
“唔……这人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是蛮像吴师兄”。花墨阳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喃喃地道:“轻功好的人不少,虽说能达到这个道人的地步的不多,但这江湖,果然是人才济济。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都是吴红英玩过的,花墨阳简直懒得看。
七岁那年,吴红英便躲在三清宫的大殿房梁上学着三清显灵的样子骗了几个师叔跪在地上磕着响头。十一岁那年,他又将香灰搅着艾草、童子尿、巴豆粉这些东西搓成了药丸,骗着几个师叔师弟吃下去。山下的村子每逢白事,定然是少不了吴红英的身影的。
只不过这次你看他是道士,下次可能就是法师。
这次披着头发拌无常,下次披着袈裟拌慈航。
诸如此类的事情,吴红英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是如今,吴红英在哪?他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他至今一点音讯都没有?或者,他和这龙王使者有什么关系?那神秘的神龙教教主是谁?还有,刘玉茗这个听起来不算熟悉的名字,与神龙教和吴红英又是什么关系?
下山的时候花墨阳见到了谷凌虚,她笑着送他下山,但花墨阳却觉得那笑容背后隐隐的有些无奈。
或许是对花墨阳的担心,或许是对那孩子的惦记……那是一种花墨阳无法理解的笑容。
花墨阳感到越来越没有办法理解这些事,越来越觉得头疼。
有时候,事情越来越麻烦的原因,便是你连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等你找到一个绳头的时候,你才会知道,原来事情竟是这般简单。
这个道理花墨阳自然是懂得的,他既不是傻子,又不是呆子。他不愿学玄法,是因为他不想变得冷漠,不去管他人的死活。他只希望,有朝一日能用手上的剑去江湖上闯荡一下,也是不白活这许多年。
他自是与他师父不同的。
他们虽然生活在一起,却隔着一条无边无际的天堑。
五
白袍道人还在继续讲经,花墨阳看着树下那群如同朝圣者一般跪下的村民,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道人讲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太阳已经差不多躲在了山顶后,他才起身打个礼道:“今日便讲到此处,本使者将选二十名诚心受教的教民回去,聆听圣法,待机缘巧合之时,与本教教主一道羽化飞仙”。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已出现一片骚动,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却没有人站出来。
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他们期盼的不过是消灾祈福,而不是飞升成仙。
因为他们有顾虑。
这世上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便是情意。如同婴孩自小便知道与父母亲近一般。
这情感,本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
龙王使者有些愤然的望着神坛下这群被他看做是愚民的人们,冷冷地笑着道:“即是如此,本座以后也不必来这安义城了”。
这次人群骚动的更加厉害,几个村民跪着拜道:“使者大人,我们这些渔民只是希望能够消灾祈福,期盼龙王老爷和龙王使者能够庇佑。至于成仙得道……”。他的话还没说完,那白袍道人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成仙得道很容易?本座今日本来想找几块璞玉带回去打磨一下……”他没有说下去,一甩袖子便往神坛后面走去。
村民们见这神仙般的人物勃然大怒,便不禁哄然道:“仙家莫怪,我们愿随仙家去”。
白袍道人转过头瞧瞧他们,道:“那便走吧”。
那声音,竟然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六
花墨阳混进这个队伍的时候,已经是黑夜。他趁着漆黑的天色将走在队伍后面的人放倒,在他怀里塞了一锭银子,又换了一身衣服,将软剑扣在外袍里面,便和这群乞丐一样的渔民哄笑着一起走。
白袍道人没有再来看过他们,倒是一个长的清秀的小道童一路上在照顾他们,给些吃食。花墨阳打量了他一下,便低下头捧着馒头啃了起来。
可笑的人们,竟能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成群结队的离开自己的家。
七
你若不知道安义城,倒也不足为奇。
但只怕天下的人都知道方丈、蓬莱、瀛洲这三座山。
是不是真的有这三座山?凡人定然是不知道的。
这便像庄周梦蝶一般,是不是真的化成了蝴蝶,外人也是不知道的。
晕船的感觉,就像有根烧火棍在胃里搅来搅去一般,让人既吐不出,又咽不下。
花墨阳脑袋有些晕晕的,蜷缩在甲板上的帆布下面,只露出一双脚。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不远处那群光着上身赤着脚堆在一起呼呼喝喝的渔民们。他们正在玩色子,正午那炽热的阳光照射在他们黑红色的肌肉上,汗珠如同午夜池塘里荷叶上凝结成的露珠一般滚下来。
这群饥渴的人们有的眉飞色舞,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已经输红了眼睛,有的扯着嗓子怪叫。
花墨阳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船舷上纹丝不动的站着的那几个灰袍童子。低头摸了摸下巴,喃喃道:“看来周木兰说的不错”。
八
周木兰,这是一个很美妙的名字。
花墨阳第一次看见她,还是在画馆中做客。花墨阳虽然不是很懂得画,却会品味画上面的诗。
就像他的剑一样,就像酒鬼嘴里的酒一样,就像看着自己的手一样,有些东西,只要你品味的多了,自己也便是半个行家了。
至少,你会品味。
花墨阳很少来画馆看画,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成立最大的妓院秦红楼里,那是一个虽然不大但是却能给人温馨的地方。
如果你想吃喝玩乐,如果你想插科打诨,妓院岂非正是一个最好的去处?
但如果你想打听到江湖里的一丝一毫消息,妓院岂非也是一个最好的去处?
每次他来到画馆的时候,周木兰却都在。
站在她身边的,便是寒晚婷。
这是两个能叫人一眼便看出是满身贵族气质的富家小姐,但脾气,却有些辛辣。花墨阳有一次不小心将手中的画掉在地上,便马上被寒晚婷数落了一顿。
周木兰偶尔会请花墨阳鉴赏鉴赏,花墨阳便小心翼翼的过去看看,然后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
周木兰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然后把诗写在画上面。
直到寒晚婷被掳走。
花墨阳赶过去的时候,到底是迟了一步,他有些无奈的听到周木兰飞身上马匆匆赶去的消息以后,便多方打听她的下落。
周木兰的下落没人知道,甚至周府上下竟然也全都缄口不谈。
花墨阳的朋友便叫他来安义碰碰运气。
有时候花墨阳甚至在想,他的这个朋友是不是叫他来安义找龙王使者许愿的……。
九
花墨阳的思绪被一声大喝拉回来。
他直了直腰,又揉了揉晕厥感渐消的脑袋,起身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对于一个在海上漂泊了大半个月的内陆人来说,见到陆地时的喜悦,绝不低于见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
那是一种能够让你兴奋到可以俯下身子去亲吻那块不管有牛粪马尿还是狗屎鸡窝的土地的感觉。
人就是这样,当你站在地面上的时候,会羡慕那些飘忽不定的羽毛,会羡慕那些终日奔波不停的寻找食物的燕子。
但当你真正的站在山巅,站在绝壁之上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思念那块厚德载物的大地。
船上的渔民都有些紧张但又有些疯狂的望着那块越来越大的陆地。那块如同镶嵌在锦缎上面的夜明珠一般让人黯然销魂的陆地。
花墨阳淡淡地看着这群渔民,他们一定在想这岛上是不是真的有让人长生不死的灵药?是不是真的有曼妙娑婆的仙女?是不是有让人数之不尽的玛瑙翡翠?
在他们的记忆里,仙岛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就应该是奇花异草珍奇异兽的乐园。
这座仙岛的海岸边并没有海港,花墨阳他们的船一直沿着一条宽约三十丈的大河逆流而上。
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远处那座山上有一股股黑色的烟冒出来,而这水里,竟然都是些两尺长的鱼在清澈见底的河里游来游去。
水路的尽头,是一个暗洞,巨大的洞口如同一只怪兽的大嘴一样张开着,便是离这洞口十五丈左右的小港上,花墨阳都能感觉到黑洞里吹出来的森森寒风。
船上的渔民们鱼贯跃下,四处张望打量着窃窃私语。
白袍道人下了船,径直沿着小径往里面走。有几个渔民想跟着一起,却被后面的灰袍道童拦了下来。
“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大概三里左右,会有人接待你们。记得,沿着路一直走,不要碰任何东西”。一个灰袍童子指着旁边一条路道。
渔民们三三两两结着伴沿着路一直往里走,小路的两旁都是些桑树,上面肥嫩的天蚕懒洋洋地趴在树叶上,随着风一抖一抖地颤着。
花墨阳走在队伍中间,不时打量着附近的地势,这是一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路,但却静的可怕。
花墨阳暗道:“若是普通的小路,也该有些虫鸣蛙叫之声,难道?难道这岛上只有天蚕,没有其他动物?”。
他正想着,却听见后面一声惨叫。
一个红脸汉子捂着已经肿成馒头大小的手被压倒在地上哀嚎着,压在他身上的矮胖子不住地叫道:“李二,你怎么了?”花墨阳刚想上前,却听见耳边“唰”的一声响,一道红色的影子已经到了李二的面前,随手用剑尖连点了李二手上的鱼际、少府两穴,然后撤身站立道:“难道没人告诉你们只管走路不要碰任何东西?”
她是个女孩子,这声音虽然不似天籁,却也十分动听。花墨阳躲在两个壮汉的身后偷身打量了一下,那到人影猛地回过头望着他,花墨阳赶紧低下头揉着脑袋道:“坐了劳什子大半月的船,谁他奶奶的还在这找事?”
红衣女子冷哼了一声道:“沿着这路一直走,若是有谁再敢乱碰乱撞,只怕便没人能救得了你们了”。说完,她又一阵风似的投身进入路两侧的密林之中。
那刚才躺在地上的李二现在已经站了起来,不住地抚摸着刚才受伤的手道:“莫非……莫非是仙姑显灵了?”矮个子胖子也附和道:“想必是的,想必是的……”。
花墨阳低声笑了笑道:“看来师傅说的没错。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十
阆风派的大殿和这仙岛上的大殿比起来,如同是建康城皇宫与早已付之一炬的阿房宫相比一样。
这座大殿长约两百丈,殿后竟是与后山连在一起的,高高的屋檐只露出黑色的边缘,似乎是用精铁打造而成的。
花墨阳看了看身边这群张着嘴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渔民,首先沿着石阶走了上去。待到他已经沿着数百级石阶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渔民们才恍然醒悟过来,争先恐后地跑了上来,生怕来晚了便有宝贝被别人抢了过去一样。
花墨阳回首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失落。
谷凌虚,昆仑七圣之一,一个被帝王刘裕称为仙子落尘的人,花墨阳不敢妄自评论自己的师傅,却又忍不住……。
她呢?她是否曾经也曾为了一件事而执着?
这世上,本就没有清心寡欲之人。
只要是人,便会有欲望。
只要是人,便会被欲望支配着做些傻事。
花墨阳不由得用手碰了碰腰间的软剑,心神定了定,便走上殿门,手刚刚碰到殿门上的巨大铜环,那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十一
当一个乞丐突然看见一座金山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花墨阳呆呆地看着身后那群人一个一个涌进殿门,抱着那些镶嵌着猫眼黄玉等等各种宝石的黄金杯碟盏碗甚至是桌椅地面的时候,他突然坐在地上,翘着腿冷冷地看着那群几乎失去心智的人们。
他们在撕咬宝石,用舌头舔舐着猫眼,甚至扑倒那些黄金做的宫娥雕像上,流着口水梦呓般嘻嘻笑着。
“你为什么不过去?”花墨阳身后突然有人低低的道。
花墨阳没有转过头,只是若有所思地道:“这些财宝有什么用?我要的,是长生不死而已”。
花墨阳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天雷一般劈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那些渔民们缓缓地放下手上的宝物,抬起头冷漠地看着花墨阳。
“唉……长生之术,有岂非是这般好学呢?当年秦皇汉武,哪个没有来过?而他们,又有哪个不是葬身黄土之中?”花墨阳身后的声音继续道。
花墨阳这才回过头,看着身后这个人。
这人胡子和头发均已雪白,身上穿着一套补丁压着补丁却干净整洁的衣服,手上拄着一根竹杖。
花墨阳没说话,只是躬身一礼。
那老者缓缓道:“这里的东西,你们能拿多少便拿多少吧,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可以到达你们想要的那宝物所在之处了”。老者说完,回过身慢慢地沿着石阶下去。
他走的很慢,花墨阳却觉得他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里。
他仿佛看见了那些被九州第一人秦始皇派出来寻找那传说中不死药的孩童们迷离的身影,又好像看到了那些战场上战死的将士的回望故乡的眼神。
十二
即便是花墨阳不好玄学,却也能看得出这大殿的布置全部都是从八卦参悟出来的。
人们的烦恼总是这样的,当你觉得自己学有所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门外久久盘桓。
而当你真正看到不曾留意过的那些令你不知所措的东西时,你却又怨天尤人的东拉西扯着安慰自己。
花墨阳很奇怪,自从上了船到现在,这座神秘的仙岛上的主人和他的侍卫们都不曾真正的出现,也不曾带领着他们。只是告诉他们哪里应该去,哪里不应该去。
他只觉得自己正在向着一张大网里面没头没脑的冲进去,如同一只飞蛾正在蛛网附近盘旋着,一点点接近这张能够致人死命的大网。
穿过了宫殿的后门,他们才真正看到人烟。
那些正在劳作的人们没有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本来就不存在一般,只是低下头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身边的渔民们都在低声议论着,有些躁动,有些不安。
“你们是使者引荐来的吧?”花墨阳他们正在扫望着四周的时候,突然一个大汉过来问道。
“嗯,大仙说了,让我们来这里听经讲道”一个渔民大着胆子道。
“唔……跟我来吧”大汉迟疑了一下道。
“到……到哪里去?”
“跟我来就是了”
花墨阳没想到的是,这大殿之内居然有一条宽约十丈的运河。运河里运的都是木料,百年楠木。楠木其色浅橙黄略灰,纹理淡雅文静,质地温润柔和,遇雨有阵阵幽香。而河道两边的劳作人们正在用铁索一根根套住这些两人合抱粗细的楠木,拉到近岸后,便又有数人将手中的铁索套牢,拉到附近的工匠棚里叮叮当当的敲打着。
“你们暂时便在这里驻扎”那汉子将他们引到一个工棚附近,随后说道。
渔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那汉子厉声道:“会有人来安排你们,这殿内事无巨细都在我们眼里,你们若是有哪个好奇乱跑,立时毙命事小,半死不活的拉出去喂鱼!”
生命对于一个人来说,那自然是最大的事了。这汉子丢下一句话以后已经飞奔到另外一个工棚内。花墨阳身边这群渔民自然不敢再多说一句。
花墨阳翘着腿坐在工棚门口的长椅上,不住打量着这些工棚和运河两岸正在抬着楠木的人们。他突然道:“你们都是安义人?”那些渔民们蜷缩在一起,显然是被那汉子的话吓到了。良久,才有个胆子稍大的人道:“我不是安义的,我是余杭郡的”“我也不是”随后几个人道。
“哦?余杭郡近来可有人走失?”
“这倒是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家邻居贾二和徐三去年都说这海里有仙山,他们出了海,便再也没回来”。
花墨阳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又回过头继续看着那些劳作的人们。
突然这空旷的大殿内传出几声钟响。
花墨阳自幼便带阆风派中长大,对于钟声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他知道,这是晚课的钟声。
他缓缓站起身,遥望着那群人。那些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排着队走进工棚,竟没有半点人声,只留下鞋底摩擦地面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花墨阳没有动,因为他知道那汉子的意思,这座看起来寂静的宫殿内,各种杀人的暗器恐怕要比在这里劳作的人还多。不然这些人不会如此乖乖听话。
便是再没有脾气的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花墨阳刚刚坐下,突然大殿深处传来几声凄厉的叫声,那叫声如同活人被生生扒下一身人皮一般,连花墨阳都不由得有些紧张。叫声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显然不是一个人发出的。
花墨阳握紧了拳头,他有些着急,却没有丝毫办法。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喃喃道:“这岛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如果这座岛便是师傅说的神龙教,那么吴红英在不在这座岛上?如果他在,那他现在在哪里?”
这座大殿里根本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白森森的灯光映着空旷的大殿,偶尔还能听到木柴在油盏里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但是人声,却从来没有听闻过。
“吃饭”花墨阳正在焦急的时候,突然听见这两个字。
之前那汉子带着十数个妙龄的女子走了过来,她们每人都提着一个食盒,笑吟吟地看着花墨阳他们。
渔民们赶紧挤过来,目光紧紧盯着那群扭着腰肢的少女们,一个个眼睛冒着光一般,似乎那目光便可以将那群女子身上本就不多的衣服撕扯下来。
十三个女子手中十三个食盒,每个食盒里面都是一道菜。那汉子叫道:“这些菜,是主上赏赐给你们的,哼……便是陆上那群不知所谓的帝王,也是吃不到这般好吃的美味的。”女子们将食盒放下以后,便站在一旁,仍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人饿了以后,虽然力量不大,食量确实惊人的。花墨阳看着这群饿死鬼投胎一般的渔民竟风卷残云似的将食盒里面所有的菜一扫而光。
花墨阳苦笑着放下举在半空中的筷子,揉了揉太阳穴道:“还有么?”
那汉子大笑道:“你这小子,吃的都抢不到,还有啥用处?”
花墨阳听了这话竟怪怪的跑到工匠棚门口的长椅上翘起腿望着外面不再看着汉子。
那汉子又笑了几声,道:“喏,别说俺不给你好处,这十几个妞,你随便挑一个吧”。说罢一挥手,那十几个女子竟然围了过来。
花墨阳如同被蛇咬了手一般连忙摆手道:“我……这个……我这人少阴肾经受滞,只怕受不起如此艳福。”
那汉子一愣,随即摆了摆手道:“那就算了,我看你小子也是一副短命的模样”。停了半刻,又回身道:“你们这群人,先来的便先夺一个走,夺不到的,便随我去别处乐一乐吧”。
话刚出口,那群渔民便似猛虎一般扑过来。
十三
春宫图,自管仲设营妓时便有。
营妓,便是妓院。
有鸟名鸨,其性最淫,生与苟合者,必七十也。
花墨阳自然不会在工匠棚里看着那群野合的人们。
他走出工匠棚,望着那汉子带着几个踉跄前行的渔民的背影,微微笑了笑,闪身跟了上去。
渔民踉跄的原因,自然是吃了同伙几拳或者几脚。
他们,便是被淘汰的。
生存不下去的人,是注定被淘汰的。
就像酒桌上一群酒鬼当中,酒量最低的酒鬼,自然是要第一个趴下的。
这本就是最自然不过的。
花墨阳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七拐八拐的进了另一个宫殿。
巨大的山腹之中各种黄金白银的饰物在昏黄的灯光之中竟然也能明晃晃的让人有些森然,花墨阳知道,即便是在白天,如此寂静的地方想必也是十分骇人的。
他不禁有些怀念鱼天问和茹砚。
那个平日严肃却又将一颗心都栓系在师妹身上的师兄,那个平日贪玩但聪颖的师妹。
一炷香的时间,花墨阳已随着那群人拐到了大殿的后门。那汉子一挥手,四处无人的宫门居然缓缓地打开了。一丝光亮晃的人眼模糊不清,继而越来越大,花墨阳虽然离的不远,却突然心底生出一丝快些出去的念头。
当他的脚终于踏出宫门的时候,禁不住被眼前看到的一幅画面惊呆了。
这里,俨然便是一个仙境,一个美的让人忘记呼吸的仙境。
半月形的海岸,一条从海里直接引过来的运河将面前的陆地一分为二,各式民族的房屋建筑,甚至花墨阳看到了毡房—那是匈奴和鲜卑人宿晚的地方。
沿着脚下的石阶一步步走下来,花墨阳尽力控制住自己好奇的眼睛,使自己看起来如同原本就住在这里一样,因为他总觉得这里怪异的让人吃惊。
十四
好奇的人总是有的,因为他们有一颗心。
一颗好奇的心。
花墨阳有些慵懒的走在街上,尽管他还是很谨慎,但四周的人却如同看不见他一样,转过一条巷子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
那群渔民已经不见了,如同他们本就未曾在这一样。
眼前,赫然便是那汉子。
他正倚在墙角的一棵大树旁边笑吟吟看着花墨阳。
花墨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知道我跟着你?”
“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
花墨阳苦笑道:“那……那你为何没阻止我?”
“阻止?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你这人回答别人倒是有些特别”
“只因我本就是个特别的人”那汉子说着话走了过来,手一抬,指了指旁边的酒肆。
花墨阳从不喝酒,但这不代表他的酒量不好。
他只是觉得酒这东西虽然能够使人忘忧,但也会好似桐油一般使自己心底的恐惧放大无数倍。
能够麻痹自己的东西,花墨阳都不会去碰的,哪怕是试一试,他都没有兴趣。
但今天他喝的特别多,那汉子看着他一碗一碗的往嘴里灌酒,微笑道:“你的酒量不错”。
“是不错”
“还要喝?”
“要喝”
“你不怕喝醉了以后没办法问我?”
“不怕”
“为什么?”
“你本就不会告诉我,我又何必知道?”
那汉子愣了愣,转而笑道:“那就喝吧”。
“你不问我?”花墨阳停下手中的酒,笑着问道。
“我该问你什么?”。
花墨阳愣了愣,说道:“我是谁?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来干什么?这些,岂非都是你要问我的问题?”
“我知道你是花墨阳,你从哪来的我自然是知道的,你来干什么,这种问题还要我来回答么?”
花墨阳觉得自己这几个问题突然间变成了废话,但是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着把酒碗拿起来一碗一碗喝着。
他很认真的喝着酒,就像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比这酒还美味。
他以前总是听吴红英说喝酒的妙处,但他总是一笑了之。但是这次,他总算是领教了。他感觉自己的手不再是自己的手,自己的脚不再是自己的脚,就连自己的脑袋,也像是临时和别人借来的一样。身体轻飘飘的,就像一片从树上枯黄掉落下来的叶子一样,许久之后才轻盈盈的落在地面上。
酒,本就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有些人离了酒,就像没有手脚一般,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所以他们喝酒。
所以他们离不开酒。
就如同那些妓女一样,他们穿金戴银,只是为了掩饰心底卑微的自尊心。而那点卑微的自尊,又促使他们穿金戴银。
这是个可怕而又充满诱惑的循环。
十五
花墨阳起来的时候,外面静悄悄的,就像他躺在了义庄一样。他轻轻地推开窗,温暖的阳光细腻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突然他愣住了。
原本热闹的各种摊铺孤零零地站着,滚着热汤的面静静地放在桌子上,上面还撒了些香菜丝。
人,却不见了。
他们……他们居然全都不见了。
花墨阳身子一动,从楼上翻了下来,他冲进一家酒肆,桌子上的菜还冒着热气,华丽的桌面上一尘不染,地面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错乱。
花墨阳走出酒肆,又连续看了几家米肆和肉肆。
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已经检查了大半座小岛,却连一只老鼠都没有发现。就连那些本该在岛上宰杀的猪都没有一只。
花墨阳突然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这感觉虽然突兀,却有一丝熟悉。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然在拐角的树上看到了昨天那汉子。
他正坐在树杈上晃悠着腿微笑着看着花墨阳。
花墨阳如同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被男人看见了自己的胴体一般,脸色微红,躬身道:“阁下到底是……”
那汉子没等他说完,便抢着道:“你不必管我是谁,来时的路你还记得吧?他们都在等你”。
说完,人已头也不回的走了。
花墨阳愣了一下,却没有追上去,沿着路回到了山腹之中的大殿里。
昨日来时经过的几个工匠棚里面依旧是叮叮当当的发出响声,运河两岸的人们依旧在套着楠木,然后将它们运回来。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似乎他们本就在这里,本就干着手中的活计。
本就没有花墨阳这个人。
回到工匠棚门口的时候,花墨阳听见了那些有些熟悉但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叮叮当当……”
花墨阳忍不住推开门。
渔民的拿手绝活是捕鱼,他们能在狂风巨浪之中扬帆千里,也能在深达数丈的海底将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采集回来。
但是花墨阳没想到的是,这群渔民现在手中使用的锛凿斧锯如同使用筷子一般在巨大的楠木上面上下翻飞,如同他们本来就是木匠。
渔民变成了木匠?
花墨阳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失神的坐在了工匠棚门口的长椅上。那些人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他就像透明人一般坐在那里。
三个时辰以后,外面钟声响起来,这些人马上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呆呆地站在工棚门口,昨日那十几个少女提着食盒走进来,仍是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只是昨日来那汉子却未曾来,今日带着那群少女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低沉着脸,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渔民们将带来的饭菜全部吃光,然后带着几个渔民径直出去了。
工匠棚里又是一阵骚动。
花墨阳转过头不去看他们,也走出了棚子。
十六
一连数日,花墨阳游荡在工棚之间,却没人来管他。
他没有再去酒肆喝酒,那汉子也没来找过他。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工棚的活计仿佛没有休止一般重复着。花墨阳却看出了一点不同。
渔民们每日只是对楠木进行简单的处理,然后便去欢乐吃食。但是那些楠木究竟被运到哪里去了?
花墨阳忍不住去问,但是没人回答他。
他只好找了一个内部镂空的楠木钻了进去。
十七
楠木被几个人套住以后晃晃悠悠地抬了起来,脚步沉重地向前走着,花墨阳听着他们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判断着距离和方位。
听声辩位,是一个武者起码的本领。
只因你若连对方出招的位置都不清楚的话,那只能说明不是你的运气不好,实在是你的师父太差。
花墨阳刚刚计算出此时的位置时,楠木突然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几个声音大声训斥着,花墨阳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最后轰然撞到了另外一根楠木上。
“嘿……这是今日最后一根,如今这批木人神兵就快完工了,咱们几个苦差也快到头了,这次上了岸,俺非得去找几个小娘子戏耍一番不可”
“赵四,你就这点出息,如今这梁王要封咱们家宫主做靖海夫人,到时候咱们大事已成,还缺这几个娘们儿?”
“你们几个嘀咕什么呢?这差事本就是秘密要紧的很,谁敢透露出去半句,教规可不是唬小孩子的”。
后面这些吵杂声花墨阳已经完全听不到,只因他完全被四个字惊呆住了。
“木人神兵”
这件只在传说中听闻的兵器,或者说必杀之器……。
花墨阳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浑身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只因为他听到了一声最为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曾陪伴他度过了童年,虽然严厉,但却慈祥。
那声音只有四个字。
“都滚出去”。
十八
通常情况下,打架的时候声音的高低不会左右胜负,但是却能给人更多力量。比如吴红英,他便是嘴上功夫不知比手上高出多少倍。
当然,对于张飞那种神话传说中才有的人物,已经超出了打架的范围,如果你愿意,倒是可以理解成为一种精神层面的攻击。
“都滚出去”。
这四个字说的很柔美,但却让人连拒绝这个念头都提不起来。那更像是一种命令,一种你必须遵守的规则。
是的,一种规则。
越弱小的人,越容易被别人的规则所左右。
胜利者,自然打破规则的人。
此刻,花墨阳总算是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甚至不想知道,不愿知道。
他听过刘玉茗这个名字,是他的一个朋友告诉他的。
虽然他不曾见过,但此时却如同有人用一把铁锤狠狠砸到他心里一般。
那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他甚至不敢呼吸。
那声音继续幽幽地道:“这是这批最后一个了,再有五天,这批货就可以交出去了”。
“但是这个人……”花墨阳听得出,说话那人便是前几日与自己相遇的那汉子。
“由他去吧,我毕竟与他有些关系”刘玉茗叹道。
“这……若是他回去,只怕你……”
“我只希望她老人家不要找来便好了,其他的,我不想理会”说话间,她已转身走开了。
那汉子拍了拍楠木道:“走吧,越远越好,但你要明白,今日不杀你,是念在她的情分上。”
花墨阳的汗水已经浸透了汗衫,听了这话,心下一震,继而箭一般从楠木中射了出去。
那汉子还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他。
花墨阳道:“木人神兵……原来你便是唐……”。
“我谁都不是”那汉子脸色突然一变道。
“好好好……你既然不愿承认,我便不问了”花墨阳缓缓点头道。说罢,回身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道:“今日你不杀我,不是看在那人的情分上,而是你根本不必杀我”。
花墨阳明白,即便对方不杀他,他也是无法离开这地方的。只要对方将几个码头全部封锁起来,自己便是只燕子,只怕也无法飞离这里。
那汉子竟然笑了,笑了许久。
花墨阳待他笑完了,才又道:“那人,便是刘玉茗吧?”
汉子缓缓道:“不错,是她。你此次来的目的,不就是找她和吴红英的么?不就是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你既已知道,为何不杀了我?”
“你又没有想杀她,我为何杀你?”
这绝对是一句十分正确而又有道理的回答。如果换了一个人,定然会觉得这话是一句很无聊的废话。
花墨阳却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
因为他本就是个很有道理的人。
杀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如果杀人既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美女,不是为了寻仇,那么这个杀人的人,便是一个疯子。
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但眼前的这个人,却绝不是疯子。
花墨阳轻轻呼了口气,提起身法便往外冲出去。
那汉子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笑着跟着他。
花墨阳一连变化了十三种身法,那汉子却仍然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当一个人的恐惧无限放大到一种程度的时候,恐惧便会化作另一种意识。
愤怒!
花墨阳觉得这个人虽然在笑,但却能在三十招内杀死他。
所以他压制住愤怒,不再留意他。
大殿之中还是一样的寂静,似乎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够掀起一阵巨浪般的巨响。
花墨阳冲到殿门口的时候,那汉子却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他手里提着一壶酒,慢慢地喝着,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般。
花墨阳笑了,缓缓地从腰间拔出软剑,手中翻了个剑花道:“我倒是忍不住想和你较量一下”。
那汉子瞧了瞧他,没有说话。昂着头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用手擦了擦下巴,左手提起靠在身边的刀,轻声道:“这世上人本就在江湖之中,由何必苦苦寻找江湖呢?”
花墨阳手中剑轻轻一撩,一式提诗问月递了上去。汉子飞身后撤了两丈道:“这一百三十**石阶,每一级下面都有三具骸骨,他们便是修建这石阶的人,不如你我看看谁先下去吧”。
花墨阳喝了声好,飞身扑过去。
手中一式“推窗望月”已经刺出十二剑,水幕般剑影牢牢笼罩在那汉子身上。花墨阳明明已经看见自己的剑马上就能在他喉结处轻轻割出一道血丝,却被他晃了两下躲了过去。如同一只穿梭在花间的蝴蝶一般,那汉子却始终没有出手。
花墨阳手下紧了紧,又是十二剑,那汉子身子顿了顿,回身挡了一刀,便又将刀放在身后,脚下足尖飞速点着地往后退去。
花墨阳收剑站立,呆呆地看着他。
那汉子此刻已经越到石阶下面,距离花墨阳站的石阶尚余有十三四阶。
花墨阳缓缓地走下来道:“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会回来的”。
汉子笑了笑道:“她还是忍不住来看你了”
。
花墨阳愣了愣,回首向石阶尽头望去。突然脸色变了变,喃喃地道:“师父……你怎么也来了?”
那人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十九
花墨阳返身向前冲了几级石阶,面前人影一闪,那汉子却挡在面前,缓缓地道:“你既是走了,便别回头了”。
花墨阳呆了半晌,道:“她是刘玉茗,不是我师父,但她为何如此……”。
“这本与你无干,何必……”那汉子沉下脸缓缓地道。
花墨阳突然笑了,指着那汉子道:“我知道你是谁”。
那汉子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我自小便是个剑痴,但是作为剑痴的好处之一,便是翻阅典籍,你的身法虽然快,但终究还是无法将你的身份完全遮盖”。
“我是寒无衣”。
“你不是寒无衣”
“哦?”
“昔日唐门有位宗匠制作出一种木人,这便是木人神兵,而唐叶疏带着图卷在盱眙失踪,失踪不久之后,唐家堡便被人灭门”。
“哦?你还知道什么?”寒无衣笑问道。
“你既是用的唐家身法,想必也是唐家堡之人,但是如今没落的唐家根本找不出你这般高手除非……除非你便是唐阳月”。
花墨阳望着寒无衣惊异的脸色,又道:“你栖身于刘玉茗身边,早已不顾唐门的生死,如此看来,这木人神兵必是你带回来的”。
“你是花墨阳吧?我虽未见过你,却是听说过的。”刘玉茗缓缓走下来道。
花墨阳没有回答她,呆了半晌,有些讥讽的看着她,正色道:“你和她老人家长的一模一样,她几十年如一日在山上清修,而你……”
刘玉茗宁静的看着他,如同多年的好友在聆听倾诉一般。
花墨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玉茗微笑道:“木人神兵一旦出现在中原,南北两朝将永无宁日,生灵涂炭,你想说的,是这些?”。
“不错”
“但你有没有想过,便是从来就没有这木人神兵,这天下,这江湖,便太平了么?当年楚霸王号令群豪的时候,是何等的威武?不也是被刘邦那奸险小人害的马革裹尸么?当年汉武帝睥睨天下,到头来不也是黄土一捧?既然这样,那这天下又岂有安宁之日?不若让我来停止这无穷无尽的杀戮吧”。
花墨阳有些异样的看着她道:“看来师父还是错了,她不该将你留在这世上。”
他又想起了曾经听闻同门私论过,昔年师傅刚刚成名之时曾有个孩子,但这孩子的下落,竟似连他师傅自己都不曾知道,据说那孩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有胜于大人的沉稳……。
刘玉茗笑道:“若是这世上还有这许多不该,那又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她不等花墨阳说话,抢着道:“你知道做风筝最好的好处么?那便是即使随风飘荡,但总是有一根线在牵引的,但若是没有那根线呢?”说罢,轻摆莲裙走了回去。
花墨阳突然大声喊道:“吴红英在不在这里?为什么他不出来见我?还有,寒晚婷是不是你们带走的?”
刘玉茗回过头微笑道:“使者在外有事,你若是想见他,下次再来吧。毕竟你们曾是同门,想必他会见你”。
花墨阳冷笑了一声道:“他此刻应该赶去交付木人神兵了吧”。
“你既已知道,何必又来问我?难不成,我会将他的行踪告诉你?”
花墨阳低下头喃喃地道:“他竟变的如此……”。
“好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她老人家若是问起你,你便如实相告吧。”
花墨阳又想张口,寒无衣却截口道:“这事你本就不该管的,况且你也不必管,寒晚婷很好,吃住都是舒舒服服的”。
“那些掉进海里的人,你们必定是有水鬼在海里将他们托起来的。但是,你们是怎么处置那些不听话的人?”花墨阳突然慵懒的坐在了石阶上。
寒无衣依旧站着,仿佛他从来不会坐下躺下一般。只是眼睛望着远处的海面上,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莫非……那些鱼”花墨阳觉得喉咙里有些发紧,他突然觉得,鱼,其实没有那么好吃。
“人本就该赤着身子来,再赤着身子走。不是么?”
“我明白了,那些被掳走的人……你……你们竟没听见那些人被鱼撕扯着的呼号声?”
“不听话的人,总要死的。不管如何死,总是要死的”。
花墨阳收回目光,遥遥地望着海天交界的地方,突然如释重负般笑了,缓缓地道:“你说若是桐油混着硫磺的话,会发生什么?”
寒无衣脸色突然变了,他用刀指着花墨阳道:“你做了什么?”
花墨阳歪着头瞧着寒无衣,突然笑了笑道:“我只是问问,问问而已”。
说罢,便将手中的剑鞘抗在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寒无衣微笑着道:“花墨阳,你若是真的敢那样做,我便是天涯海角,也要你死”。
花墨阳起身耸了耸肩,转身大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回头眨着眼道:“我等着你,你若是现在便杀了我,岂非是最好的选择?”。
寒无衣皱着眉看着他的背影,手上的刀动了动,还是放下了。他转身如同闪电一般冲向大殿。
赌博本就是这样的,在一个赌徒眼里,手上的筛盅,便是世界。
二十
花墨阳在大殿中埋下的桐油,自然是大殿中那些灯盏所用的。
硫磺,是他从来时的林荫小径路边的草丛里收回来的。
烟花之所以绚丽,是因为它们够美。
也因为你可以看见。
那些我们看不见的美,它们在哪里?
二十一
战争还在继续,谷凌虚依旧在闭关。
花墨阳没想到的是,鱼天问居然带着茹砚下山了。
他并没有上前去叫他们,而是站在安义的城门上,远远地望着那双越走越远的背影。
二十二
花墨阳从没有这样惬意过,此刻他正懒洋洋地躺在树上,翘起腿晃悠着,那把剑还是倚在树干上。
对于天下人来说,吴红英本就是个不足道的人。
不足道的人,自然不必再去找。
花墨阳在等人。
等着一个要杀他的人。
这人自然不必担心会找不到他。
因为这江湖,本就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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