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条未补》（作者：郑穆公）
[16-1-01]第一轮东区：白条未补（贴杀鉏麑，二区参评）
第一轮东区：白条未补（贴杀鉏麑，二区参评） Post By：2013-10-24 16:06:33

　　夜色如墨，风意如刀。
　　
　　此刻的绛城，便如一个衣墨藏刀的刺客。
　　
　　鉏麑紧紧衣领，以免寒风钻进温暖的怀抱，吹散阿离残留的体香。
　　
　　“爷您慢走~~”
　　
　　明楼门口的小厮躬身相送，眼角却藏着戏谑。能在明楼一掷千金，却无车马排场，每每孤身一人，在黎明来临之前从阿离的闺房之中匆匆离去的，就只有这位鉏公子了。许是哪家公卿子弟，偷摸翻墙出来偷腥，不敢让族中长辈知情吧，只是想不到哪家贵人姓鉏。好在明楼从不外泄客人消息，只需轻轻而来，轻轻而去，也不愁他人知晓。
　　
　　轻轻而去的鉏麑，转过街角，便已离开明楼的彻夜光明，融入深沉的夜色之中。无需多少火光，他便能轻易寻得道路，竟似早已千百遍的走熟一般。应当不出明楼的小厮们所料吧，鉏麑兜兜转转走到一座大宅前。这样一座大宅，不是平常豪富可以拥有的，它的主人，想必有着无比尊贵的身份与权威。鉏麑不敢直走正门，躲过门口值守卫兵的耳目，绕到后院的墙根下，轻车熟路的翻墙而过，身手矫健的简直不可思议。
　　
　　阿离让丫头点上红烛，自己坐在镜前梳头，这样才能稍稍平静下来吧。那个叫鉏麑的汉子，是的，阿离知道他是个汉子。楼中小厮都说他是个贵公子，可阿离知道他不是。他虽出手豪奢，行踪隐匿，像极了出来偷腥的贵公子，可贵公子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可怕的刀疤？他身子如此恐怖，性情却似极为温柔，阿离总会不自觉的沉迷其中。只是，结束之后，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好似总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墙内正对着一片精致的池塘，池塘之后的居室，就是鉏麑的目的地了。不能被人发现，这是最重要的。还有整整两个时辰才是黎明，应该没有人会在此时醒来，要进去，就是现在。鉏麑习惯性的再紧紧衣领，那是黑色的衣领，或者说，其实他全身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寒风仍然在往温暖的怀抱里钻，那怀抱里，不仅有阿离残留的体香，还有一柄锋利无匹的尖刀。此刻的鉏麑，就如同这绛城一般，是个衣墨藏刀的刺客。
　　
　　今夜的绛城，灯火通明的不仅是明楼。平日里夜夜笙歌、美女如梭的，也不仅仅是明楼。明楼的客人往往身份尊贵，却不是最尊贵的。绛城中最尊贵的贵人，正站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上，殿中出奇的没有美女，只有一位心腹敬听着使唤。
　　
　　“你找的刺客真能刺死赵盾？”
　　
　　“鉏麑是我们晋国第一的刺客，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可以和他相比，大王只管放心，赵盾他今天死定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妨碍大王夜宴的雅兴。”
　　
　　鉏麑从不失手，但今天他失算了。相府的前厅亮着烛火，正卿赵盾高冠博带，坐在正中，闭目养神，口中还念念有词，皆是楚国在侧、大王不可安逸之类。四下无人，鉏麑举手即可刺赵盾于白刃之下，却迟迟没有出手。国君有令，今夜取正卿项上人头，而正卿，却殚精竭虑处处以国君为念。鉏麑是晋国最出色的刺客，是晋国人，他不知道，如果晋国没有了赵盾，国君会做出何等事来，晋国人还能否再过平静的生活。
　　
　　每次出刀，阿离都能让他进入最佳的状态，可今夜他却心乱如麻。他轻轻退出墙外，不知何去何从。正卿他不忍杀害，王命却也不能违抗，他是武艺高强的刺客，可以轻易脱身而去。但刺客也有家人老小，那就像一条细细的锁链，明明能够挣脱，却只能带着它终老此生。鉏麑枯站在墙外，他此时还有机会去取赵盾性命，但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步都抬不起来。他还能抬起双眼，眼前是一棵老槐树，就是这棵老槐树吧。
　　
　　明楼在白天没有什么生意，阿离也乐得清闲，靠在窗前看着路上的行人。她可以在这里看上一天，直到其中有些人来到明楼，拿出沉甸甸的金子来请阿离。今天的清闲没有持续到晚上，日头还没过头顶，丫头就传来小厮们在外面的闲话：“经常偷偷来找阿离姑娘的鉏公子出事了，许是被家人发现了他的事情，无脸见人，在自家墙外一棵老槐树上一头碰死了！原来他是正卿家的公子，难怪，就说没有哪家贵人姓鉏！”
　　

《刺客残梦》（作者：宁速）
[16-1-02]第一轮南区：刺客残梦（贴杀[维]赵衰，二区参评）
第一轮南区：刺客残梦（贴杀[维]赵衰，二区参评） Post By：2013-10-24 18:20:11


刺客残梦

在沉睡了七八个时辰后，鉏麑终从无梦的黑暗中醒来。

背上的刀伤像是吐信的赤蛇，如今仍呼出火辣的疼痛。那是一道三日前新添的伤口，也是他不得不瞑目静养的原因。这是他四个月前，第一次在长街遭袭之后，受过的最重的伤，几乎让他当场晕死过去。这些日子以来，他要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以确保自己不会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发生意外。尽管他武功高强，意志坚定，却深深清楚一点：这群袭击者随时都可能将他送到黄泉路上。

不能死，鉏麑想。那夜他抱着这个信念，与突然出现、占了先机的刀客拼死周旋。他中了一刀，但却在同一时间反手重击，要了那挥舞着寒光的刀客的命。下一刹，他口吐鲜血，精疲力尽，跪倒在地上。但眼中升腾起来的杀意，依然像是火焰一般不肯熄灭。

这是他少有的几次杀人经历。之前尽管多次遭遇围攻，但双方都会在最后一刻默契地有所保留，不至于。这次却不同，如果他存了一念之仁，那就只能被格杀当场。

他走在绝路上，别无选择。

所幸，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与不知名刀客的一战，理应是他这段被当作“猎物”的日子的最后一战。他记得清清楚楚，这荒唐怪诞的四月之约，将在今日到达尽头。他握紧了双拳，身上的伤口传来真切的疼痛感，但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

只要事情如原来想象般进行下去，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这一天风平浪静地过去就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这样默默地祈祷，尽管他从来不相信这些能改变任何事情。

但这次，他体验到了祈祷幻灭的滋味。

在他的桌前，摆着一块带血的玉佩，和一封信。信封上写的，乃是自己的名字。而四个月前，他曾把这块玉佩恭恭敬敬地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上。那块染了鲜红的淡青色玉佩，在他手上一会像冰，一会像火，用不同的方式唤起他的恐惧。

来信的署名是“季衍”，内容只有四个字：“秋山武馆”。

鉏麑摇着头，竭力对抗着心中那几乎要让他晕眩的可怕想法，再顾不得那道令他龇牙咧嘴的伤口，身子如鹞子般冲天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



四个月前，鉏麑的落脚处还不是那幽深小巷里的破败草屋。他的手，还不像四个月后那般饱尝鲜血和死亡。那时，他第一次在自己的武馆见到那在晋国至高无上的青年。

在演武场，鉏麑正独舞着。

他的上身赤裸，一道道的青筋有如盘蛇，在拳臂上清晰可见。尽管被称为力士，鉏麑却并不高大，似乎少了些草莽的味道。但他一身肌肉却是结结实实，精壮得很，黝黑的肤色让人想起田地里的小麦来。他沉肩，出拳，踢腿，一气呵成，风声猎猎。空气被拳脚破开的一霎，仿佛能看见他藏在身体里的力量，是如何经由那极具爆炸力的肌肉释放出来。

他像一匹野马，正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这具肉体天生的力量。

在他身前丈余处，两名男子一坐一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每个动作。坐着的是个青年，他抱着一边膝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鉏麑，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在他头上，撑着一把大伞，遮住了阳光。背后那个撑伞者则离他一步之遥，披着黑衣的身子如同枯木，动也不动。阳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仿佛戴了张面具般，只在嘴与下巴露出一点真面目来。

便在这时，鉏麑使完了他那“散手八式”的最后一招，缓缓收回拳脚。直到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依旧无懈可击。

“好！好！这等身手，便到寡人宫里去当一等侍卫，也尽够了。你这‘春秋擂’的魁首，果然有些门道。”那青年拍手笑道。他话一出口，又像想起什么，转身对那黑衣男子道：“当然，要是和孙叔比起来，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啦。”

鉏麑低头道：“草民何德何能，能与侍卫长相提并论？国君谬赞了。”

青年嘿嘿一声，道：“那是自然。”那孙叔却淡淡道：“国君面前，不必如此自谦。你这‘震雷手’的功夫，换了任何一人来使，只怕都没有这般的气势和速度。我年轻之时，大概尚有一拼之力，现下恐怕很难。”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青年，又回到鉏麑身上：“若非你有这等傲视群雄的武功，我也不会将你荐于国君，接手此次暗杀。你若过度自谦，与指责孙某人有眼无珠并无分别。”鉏麑抬头看去，只见“孙叔”仍是一副平淡的表情，青年则以手支颊，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如果这时有第三者在场，只怕要大吃一惊。这青年，便是当今晋国的国君，姬夷皋。而被他唤作“孙叔”的，则是王宫的侍卫长，孙叔谋。而这两个人竟在王宫之外，会见一个陌生的武者，真要惊得人眼珠子都掉下来。

但鉏麑却很是镇静。他明白，这是面对他们最好的态度。

“嗯，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姬夷皋问道。鉏麑抬头看向这个青年，只见他眉宇间尽是轻佻，全没有半点顾忌和沉稳，微微发胖的脸庞苍白如纸，似乎不曾活在阳光下一般。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深深呼出一口气，低头道：“草民姓名便叫卫九。”

这是春秋擂魁首和秋山武馆馆主的名字。

“卫九？”姬夷皋蹙眉道，“你这名字倒是简单得很。”孙叔谋负手道：“江湖人凡事均求利落，不愿取复杂的名字，也是有的。”听见孙叔谋为自己说话，鉏麑只把头埋得更低，道：“不敢欺瞒国君。”

姬夷皋摆了摆手道：“寡人知道，对刺客来说，姓名不过是你们随手可以丢弃的其中一样东西而已，越简单反而越好。”他顿了一顿，仿佛在确认四周的寂静，半晌又开口道：“赵盾老儿仗着自己立过的功绩，骄恃无恐，目中无人，现在竟已管到寡人的头上来。这回刺杀，寡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这几句话说得极重，提到赵盾的名字时，也确实咬牙切齿，满是不忿。但不知为何，鉏麑总觉得这青年的嘴角似乎有些笑意。

孙叔谋的声音如同流水，平缓自然：“此次刺杀，若是成功，将大显国君之威，也可叫群臣看看僭越者的下场。”姬夷皋对这番回答显然很是受用，点头道：“不错，正是要让他们知道寡人的威风。”

“卫九，”姬夷皋又转向沉默不语的鉏麑，“你的武功很是了得，正是刺客的上佳人选。你放心，成功之后，不论结局如何，寡人都必然好好赏你，令你名扬天下。”鉏麑沉声道：“承蒙国君错爱，卫九对天发誓，一定不辱使命。”

姬夷皋满意地点了点头。鉏麑闭上双眼，想象着那一天的情景。如果真的让他把短剑架在赵盾的咽喉上，他会怎么做呢？卿大夫会为他即将到来的死亡而颤抖吗？他会发出绝望的苦笑吗？

鉏麑的想象，被姬夷皋随后的话语打破。



“站直！”

当鉏麑回到武馆的时候，听见苍老的声音在客房内响起。依着他的指示，果然有人长身而起，。只是那声音似乎慢慢吞吞，又夹杂着轻微的喘息声。

“慢来，别太急了。”

老者话音刚落，鉏麑便听见了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动，连忙跑进房内，却见一名少年正在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伐，额头上淌出些许汗来，显示是走得并不轻松。但见到鉏麑，他脸上的表情一下舒展开来。

“兄长！你看，老神医的法子果然有效，我已经能站起来了！”

鉏麑快步迎上前去。少年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叫嚷着让他看清楚。要知道，仅仅数天之前，少年还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即使是现在，那对瘦弱的小腿看起来仍然难以支撑他的身躯。然而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眼前的少年——鉏麑的弟弟鉏集，自幼年患上腿疾以来第一次可以行走如常，怎叫他兄弟俩不欣喜若狂？

“他患此顽疾多年，如今虽然好转，但要想习惯平常的站立行走，还需一段时间。”

鉏麑转头看去，见到了正襟危坐的老者。老者须发皆白，脸庞却仍红润，似乎全没被兄弟俩的喜悦感染，但看向鉏集的眼神里却明显带着嘉许。“不过，你兄弟二人的体质倒是一般过人，能够短短时间恢复成这般模样，真是野马一般的身体。”

“全赖先生医术通天，这才让愚弟有好转的机会。相救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小子一拜。”鉏集说完，双膝一弯，已向老者跪下。正要拜倒，却被老者托住：“勿要如此，老朽消受不起。” 鉏集笑道：“先生于我兄弟二人，都有大大的恩情，怎么消受不起？若不是我这双腿还没好，现在一定要给先生磕头。”他久未站起，此刻腿脚坚持不住，又坐回床上去。

鉏集这话本是相劝，但鉏麑却感觉到老者的力反而更大了些。他不愿忤逆老者，只好站起身来。老者沉声道：“季衍曾自诩晋国杏林第一，相助于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你我有缘，便是为了私心，也是要帮一帮的。” 鉏麑尚未开口，鉏集已抢先道：“先生为人古道热肠，医术又高明得紧，我看神医这个称号真是再符合不过啦。”

鉏麑看着弟弟的兴奋神情，心中仍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在自己找到云游四方的季衍，并拜托他治理鉏集的双腿之前，鉏集尽管乐观，无人的时候仍不免陷入阴郁。何况在开办这秋山武馆之前，兄弟俩已经历了无数的漂泊曲折。鉏麑为此，一直担心着弟弟。然而到了今日，眼见他站起来后，一切仿佛突然云开月明。

然而鉏麑的心中，却同时升起一阵说不清是悲哀还是兴奋的情绪。

他很快将这情绪放下，拱手向季衍道：“先生，鉏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应承。”

季衍看他一眼，道：“有什么事，大可当着你弟弟的面讲。” 鉏麑道：“是关于‘卫九’的事情。”季衍闻言一怔，看向鉏麑的眼神里露出异样的光芒，仿佛想确认他内心的意图。鉏麑道：“这是鉏麑的请求，先生。”鉏集在一旁道：“又是‘卫九’，每次讲到此人，你们都神神秘秘的。这人到底是谁？”

鉏麑笑道：“这人不过是个武者而已，因慕侠义之风，才和我们有所交集。”鉏集笑了笑，道：“兄长既如此说，那必然也是个好汉了。哪天兄长也替我引见引见，不然我长居此间，都快忘了外头的世界了。”

鉏麑点头道：“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鉏集点点头，别过脸去，不再看鉏麑和季衍。然而那个身影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

“好好休息，好好保重。”

鉏集应了一声，似乎有些讶异于兄长今天的关切，不过仍然报之以笑容。房外的身影的伫立半晌，终于转过身去，走出武馆。



很快，季衍与鉏麑在清静客栈的雅间中坐了下来。窗户外，是人来人往的长街。医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每次用这个化名的时候，必然是最紧急的大事。”

“抱歉，先生，有一件事没与你们商量，便做了决定。”鉏麑低头道，“秋山武馆，将在十日后卖予他人。所得的钱财，我已用了一些买下新的居处，余下的钱数届时会有人拜访送至，烦请先生接收。”

季衍的动作停住了。他没想到鉏麑要与他讲的第一件事情，已是如此出人意料。

“鉏麑此行，乃是大大不敬，更叫先生劳累。先生若不肯原谅鉏麑，又或不肯再住在邻近，只望先生可再施妙手，治愈愚弟顽疾。大恩大德，鉏麑没齿难忘！”道罢，再次向季衍拜倒。

这次，季衍却没有拒绝。二人均不说话，一人拜倒，一人静坐，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良久，方听见季衍喃喃道：“为什么？你是春秋擂的魁首，已在大晋声名鹊起，秋山武馆的经营也日趋稳定，你为什么要结束这样的日子呢？”

鉏麑笑道：“先生不问我卖掉武馆要做什么，却只问我为什么如此做，可见先生心中，实在有了答案。”季衍摇着头，不发一言，表情一如像布满六月天阴霾的天空。

“那年我兄弟二人四处流亡，蒙云游在外的先生搭救，又听从您的指引，来到王城脚下参与春秋擂，几经遴选，成为魁首。而后开了武馆，有了名声与钱财。鉏麑能有今日参与刺杀的资本，大半是先生的功劳。”

“大概是冥冥中注定，要鉏麑不能忘记先父，所以才有与他差相仿佛的经历。辗转流离之后，又在这王城脚下得到梦想。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先父与那些清白之人的面容就越来越清晰。”

季衍冷冷道：“我曾与你说过，你如执意寻死，我大可撒手不管你二人。你既一意孤行，要亲手放弃如今的生活，老朽又何必照拂你们？”

鉏麑笑了，狡黠得像得了便宜的孩子。

“先生所言，向来止于言语，不过想让鉏麑知难而退。不过这次已是箭在弦上，轮不到鉏麑任意进退了——若我告知先生，这次行动的谋划者，是大晋国君呢？”

鉏麑用最轻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而季衍却像听见了最刺耳的雷声般，猛地睁大了眼睛。老者不可置信地看着鉏麑，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刚才那话是玩笑的表情，但看到的却只有鉏麑冷静得可怕的面容。

“这次刺杀，是国君亲手拟定的计划。” 鉏麑的声音很小，听不出任何波澜，“侍卫长孙叔谋也是成员之一。而我，将成为执行刺杀的人选。”

季衍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你疯了！你怎可搀和到他们之中去？” 鉏麑道：“正因我是春秋擂的魁首，是秋山武馆的馆主，才能有此机会。赵盾权倾朝野，本没有扳倒他的机会，但如今国君有意插手，却正是向赵盾清算总账的大好时机。”

“我一身武功因此而来，也一直为此而准备。再没有其他人比我更适合了。”

忽听一声低喝，远远从楼外传来，紧接着是马蹄声响，听那声音，似乎是一支小部队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

鉏麑内功深厚，听觉也远比常人灵敏，早早地听到了这马蹄声。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摆在季衍面前，道：“再过十日，愚弟便满十五之龄，届时烦请先生将此物赠于他。此玉天性温润，时常戴着，对他身体也有裨益。”提到鉏集的时候，他的笑容自然了许多。然而很快，他便进入了高度警觉的状态。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正靠近的骑手。他们是孙叔谋的下属，当先一人曾与鉏麑照过面。鉏麑收回了目光，以免引起那人的注意，脸上却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说不清是苦笑还是冷笑，但却绝非欢愉。

就在那刻，季衍感觉到这武功高强的魁首，已经与先前判若两人。

“先生，鉏麑就此别过，愚弟便拜托先生了。他比我更温和，也更深明大义，一定能更好地报答先生。”

鉏麑在翻出窗外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希望先生能告诉他，即便他的兄长会死去，却没负了学武之人的本心。”

他一步翻出窗外。紧接着便是人们的惊呼声以及数个骑士的呼喝声。这些声音如同风一般，呼啸着去了远方。

季衍走到鉏麑方才逃走的窗子旁，远远看去，仍有零星的一两个骑手的身影在追逐着。鉏麑却早已没了踪迹。周围又平静下来，像老者习惯的那样，再没什么事可干扰他。

季衍把鉏麑留下的玉佩拿起来，细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那中间曲折不平，似是鉏麑与鉏集两兄弟这些年来历经的一切。季衍想起了鉏集拄着木杖，一步步艰难前行的样子，耳边回荡着鉏麑也许是诀别赠言的一席话语，竟然出了神。

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正响起的脚步声，以及悄悄覆盖而来的一条阴影。



鉏麑一路向人少的地方逃去，身后追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起落声。鉏麑知道，那是他今天真正的对手。

“你的杀气还不够。”

鉏麑回想起那天晚上，姬夷皋对他说出这话时的神态。青年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想的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

“你的武功用来打擂台，那是够用了。但是要深入老贼的府邸，在一刹那间将他杀掉，我看还缺了一些东西。你还不像我平时看到的刺客那样，眼睛里充满火焰，随时都可能将人烧成灰烬。”

而眼下，就是姬夷皋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他让孙叔谋派出高手，各自统领精英，追杀鉏麑。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刺客最后的考验，是要让鉏麑成为猎物，要看他如何在绝境中又快又狠地解决对手。而在背后追逐的，正是他的第一个对手。

姬夷皋还下了一个命令：如有必要，生死也不需顾忌。

鉏麑明白其中的意思：如果他鉏麑被派来的人杀了，那只能证明他道行不够，死了活该；如果鉏麑杀死了对手，那么自然还会有下一次检验，直到青年认为这个考验游戏玩到满意了为止。

“仇恨和险境才能成就一个无双的刺客。”姬夷皋最后这么说。

鉏麑冷笑一声。

仇恨？这些年，他辛辛苦苦抱着的支撑着的，不就是仇恨么？他和弟弟跟着父亲流亡的时候，他跪在父亲的坟墓前的时候，他的心早就被仇恨充满了。

父亲原来是个勤恳的武者，练出一身本领，却无人知晓，日子也过得清贫。母亲在生下鉏集之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父亲只好一个人带着兄弟二人，在武馆当拳脚师父。后来有一位军中的偏将前来拜访馆主，发现父亲武学过人，便荐他到了军中，教授士兵们武艺。尽管担任的并非要职，但日子到底比从前好了许多。而且父亲更与那偏将成了八拜之交，情谊深厚。鉏麑清楚地记得，那是父亲在失去母亲之后，少有的可纵情大笑的时光，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一般，正逸兴遄飞，豪气干云。

然而这段日子很快就结束了。那偏将曾和卿大夫赵盾结下梁子，在朝中以正直而显名的赵盾，诛除异己的打算和实力，远强于任何一位佞臣。那偏将早已注定要成为斗争中的牺牲品，只是对方一时之间苦于没有除去他的理由，这才隐忍不发。

而父亲与那偏将，之后共同参与了一次比武。本来是军中同袍的切磋，却掀起了偌大风波。那次，父亲与那偏将对上，本应点到即止，但父亲却像控制不住一样，接连使出了重手法。那偏将始料未及，竟在一击之下人事不省。那次比武重伤的人，不止那偏将一个，尚有数名担任要职，本来只是下场过过招的将领，都“意外地”被以重手法伤了筋骨。

后来有传言，那几名重伤的将领，都曾与赵盾有过矛盾。而重伤他们的人，尽管在当时均表现得惊惶失措，但很快便在之后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擢升。

父亲也不例外——同时传来的，还有那偏将被流放，在途中一病不起，撒手西归的消息。

得到擢升的父亲，成为了世人眼中忘恩负义、摇尾乞怜的无耻之徒。父亲原本勤勤恳恳，擢升也应是意料中事，却因那比武而成为了彻头彻尾的肮脏交易。父亲行事原本低调，肯替他出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一时间骂名纷纷，众叛亲离。最后的结局，是父亲选择了辞官，散去了大半的钱财，与两个孩子离开了王城。

而即使在浪迹的过程中，仍有不少的义士找到父亲，要替江湖清除不仁之徒。尽管父亲一再退敌，心中的负罪感却越来越重，神情也越来越阴郁。终于，在回到老家后不久，父亲留下了一封遗书，当晚便自刎谢罪。

那天见到的情景，在鉏麑眼中像个无法驱散的噩梦。他永远记得那些日子父亲的阴郁，以及穷途的彷徨。他最清楚父亲的善良，所以也清楚父亲是经受了怎样的一番自责和痛苦，才选择了这个结局。他能够想象在此之前，被这斗争洪波吞没的人，心中同样的彷徨和恐惧。噩梦永远在他们身边潜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令他们撕心裂肺。

而现在，他要为父亲，这噩梦折磨的人们，讨回一个公道。

他是鉏麑，也是卫九，是春秋擂的魁首，潜力无穷的江湖翘楚。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住他。

鉏麑的身形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去，正面面对着一路追赶而至的对手。眼前的男子身形颀长，不断变化着方位，想要引出鉏麑的破绽来。鉏麑沉下了腰，这是“拨云见月”的准备姿势，只要对手松懈，他的拳头便能从右胁打出，一招打落对手的门牙。

“呼”的一声，那男子欺近身来，膝盖带着风声撞向鉏麑的胸膛。鉏麑侧身闪开，左掌并指如刀，顺势向对手身侧的空门袭去。不料那男子似乎早料到此着，也是一个勾拳，打向鉏麑的脸颊。那人的手臂长，如果二人招式不变，鉏麑必然先中招。这一拳来势刚猛，纵不把鉏麑的颧骨打碎，也能让他当场晕死。

鉏麑叹了口气，忽像踩了滑一般向后便倒。这样以来，他出的拳自然再打不到对手，但对手的拳头也失了准，只打中了鉏麑肩头，但也足够将他击倒。鉏麑的身子如风筝一般飞出，又软绵绵地倒下。

那男子身形落地，动作却不停，一记冲拳打向鉏麑的头颅。这一拳，连同方才的一顶一拳，都是他的杀招。早在他年少的时候，就凭借这一串招数打败了无数的敌人。然而当他满怀信心地向孙叔谋展现之时，却被他不置可否地予以闲置。他想不明白，自己差在哪里？

拳头去势如风，眼见鉏麑就要血溅当场，忽然“咔嚓”声响，男子只觉脚踝和膝盖一痛，紧接着下盘一虚，他那颀长如猿的身躯顿时倒下，再也站不起来。鉏麑觑准他出招时下盘的空虚，故意倒下诱敌，以一招“铁锁千帆”结束了战斗。

只用了三招。

男子挣扎着，喉咙深处发出低声的嘶吼，满布血丝的双眼迎向鉏麑的目光。鉏麑擦去嘴边的血迹，大手缓缓放到那男子的咽喉上，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着什么。渐渐地，那男子的嘶吼声喑哑下去，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哀鸣，最后终于消失殆尽。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打湿了鉏麑的衣裳。年轻的力士站了起来，紧握着双拳。

那时他想：从今开始，结束噩梦的日子已经不再远了。



然而现在的鉏麑，只差一天结束四月之约的鉏麑，正疯了一般地赶向秋山武馆。那曾经是是“卫九”的地盘，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鉏集的地方。那块带血的玉佩，与季衍的信，让他回到此处，然而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他推开紧闭的大门，推开内室的房门，除去开门声，这里寂静得像无人住过。但就在那一刹，鉏麑看到了一个人。他正坐在长凳上，身子树一般的笔直，表情无喜无哀。鉏麑的脚步慢了下来，紧紧盯着那人，全身的肌肉也像弓弦一般收紧。

孙叔谋。

他像是早知道鉏麑会来一般，看着他走近自己。在他的面前，榆木桌子上摆了几颗丹药，鉏麑认出那是自己离去前，季衍给鉏集服用的药，如今红色的光泽仍然如鲜血般，耀眼分明。他是这座武馆的唯一来客，没有鉏集与季衍，也没有手下和人质。

“坐。”孙叔谋淡淡道。他的表情如同那日初见鉏麑演武时一样，仿佛所有事情对他而言，都不过是大海中的涟漪。

鉏麑慢慢走上前去，他的左手紧紧握着那块玉佩，几乎要渗出血来。他盯着孙叔谋，慢慢、慢慢地蹲下身来，道：“是你们吗？”他将这几个字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怒意已几乎压抑不住。这一句没头没尾的问话，孙叔谋却很爽快地点了头：“是我。”

“你不必担心——令弟现在很安全，我们并不想为难他。只是我着季衍借了他的玉佩，写信找到你而已。他知道了某些事情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跛着腿告诉他的哥哥。不过，恐怕你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孙叔谋平静和了然一切的语气，像火一样触怒了这些日子连遭险境的鉏麑。他拧身出拳——在平时，这应该是雷霆万钧的一击，却因为伤势尚未痊愈，去势有所减缓。孙叔谋大手一挥，在拳头打出一半的时候生生挡下。只听“嘭”的一声，鉏麑后退了两步，但孙叔谋也被迫站了起来，坐着的木椅“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孙叔谋看着被震得微微发颤的手掌道：“你的确很不错。可惜任凭多好的武功，区区一人，也不过是蜉蝣而已。”话音刚落，他抬腿踢出，与鉏麑的腿法硬拼了一招，二人又是各自后退，孙叔谋却多退了一步。

“你若要打，孙某奉陪。不过你连死得明白的机会都没有。如何抉择，悉随尊便。”

鉏麑赤红着双眼，放下的拳头仍紧紧握着。

“我来，是带给你消息：国君已经认可了你这四个月内的表现。十日后，你将进入卿大夫的府邸，实施你等待已久的刺杀行动。”

孙叔谋的目光直直地穿过鉏麑，仿佛是在看着一个已死之人。

“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你这一去除了失败和死亡，不会有第二个结果。因为你要面对的，将会是卿大夫手下最出色的高手，以及早就布好的、知晓一切的埋伏。”

孙叔谋的这句话如同最冰寒的霜雪，将鉏麑的熊熊怒火凝固了。凝聚在他拳上的真力，也像失去了意义一般，猛地消散。他喉咙干涩，艰难地问道：“你——你说什么？这刺杀可是国君秘密策划，你怎敢……？”

“卫九——或者，我应该叫你的本名——鉏麑，”孙叔谋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听在鉏麑的耳中，却无异于针芒，“你真以为国君对于这桩刺杀，有着必须成功的信念么？问问你自己，可听说他除了派人‘考验’你之外，还做了什么？是不是有内应？又该沿着怎样的路线行动？又该如何引开那时府中的其他人？这些问题，统统没有答案。”

“国君是忌讳赵大夫，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把这场刺杀当作是游戏而已。如果能杀死目标，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他这四个月来看着你狼狈地东逃西窜，又听了那么多杀手报告的精彩对决，对他来说也算是不错的消遣了。你见过西方来的养鹰人吗？你的处境，大概就和那鹰差不多。捕猎的时候，单单是看着你的身影，亦能让他感觉到乐趣；但不捕猎的时候，你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鉏麑的表情渐渐化作死灰一般的苍白。直至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感到恐惧，因为他早已想到这些，却一直自我安慰着，希望那会是另一个永远不会到达的噩梦。

“在大晋，要起一个人的底，实在再简单不过。早在你夺下春秋擂魁首之时，我就已经调查过默默无名的‘卫九’。你的往事，我早了然于胸。但很可惜，这个仇，你报不了。即便没有我，还会有更多的人阻止你去报这个仇的——你踏进这场风暴时，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国君早就将一切视为游戏了，而卿大夫和他则完全相反。朝中之臣，都知道迟早要在他们二人之中作出依附的选择。孙某也是这洪涛中的一人而已，只是在那之前，孙某希望能够凭手上的力量，为现在这个平衡的局面延长些时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令孙叔谋的面容变得再不可认。但他的影子，却投射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而鉏麑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那先生呢？季衍先生呢？他与你们是一样的吗？”

孙叔谋仰首道：“他只是一个想赎罪的善良人而已。”

他指着那一直摆在桌面上的丹药道：“这些药的名字，叫‘龙虎绝命丹’。那年，它让你的父亲在比试中功力大增的同时失去理智；如今，它是令弟赖以康复的丹药。只需要一味药材有了变化，那便要令解药变毒药。”

“人间之事，也不过如此。”

风吹叶落，让武馆的大门更添凄凉。这偌大的庭院，终于淹没在秋声里。



在孙叔谋的安排下，青年国君姬夷皋看着他磨练出的刺客卫九，成功地进入卿大夫赵盾的府邸内，开始他精心布置的刺杀行动。为了这次刺杀，孙叔谋特意吩咐工匠打造了一把崭新的短剑，交由卫九藏于袖中。想到卫九前段时间连败数名将领的景象，姬夷皋满意地踏上了返程。他将在今天上朝时，等待好消息的来临。

而那被他寄予厚望的刺客，如今正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

当他走进这个地方，无论做什么选择，结局都只有一个。

死。

他无法逃跑。他踏进大门之时，便已感觉到：在这座府邸的周围，安排了为数众多的埋伏。只要自己回头，也许立马就会被乱箭射死。

他也杀不了赵盾。现在赵盾的卧室里，一定有人握着长剑，正屏气凝神地等待着，思考着如何将他卫九捕杀。

他想起孙叔谋对他说的话。姬夷皋不过把刺杀当成是游戏，而刺杀之外，孙叔谋、赵盾，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貌似忠厚的臣子，也只是心知肚明地陪着这个尚在王位的少年玩耍。

而鉏麑就是他们用来给青年国君表演的傀儡，当傀儡消失在戏台的那一刻，就是它毁灭的时候。

鉏麑怔怔地前进，但这座偌大的府邸，却没有哪怕一个人走出来拦住他，盘问他，追杀他。他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连引起一个人的注意都达不到。面前，只有长长的、引着他通向那个房间的道路。他最终将走到那里，他生命的终点。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鸡鸣。他抬起头来，看见巨大的太阳正冲上群山，在云间缓缓升起，晨光穿过云层、穿过树木，洒在鉏麑的身上。朝阳的光芒驱散了残存的寒气与黑暗，把他的身形彻底包围在它的怀抱里。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彻彻底底。不论作为鉏麑，还是卫九。他以为他可以讨回公道，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这场牵绊他已久的噩梦，从来没有醒来的机会。

他想起姬夷皋，这个坐在王位上的青年，或许正在马车上，为自己精心谋划的刺杀而得意。在那一刻，鉏麑觉得自己与姬夷皋很像很像。

他的手触碰到了那扇象征着死亡的门。那一刻，鉏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着破坏和解脱。

“哈！哈！哈！”

他粗暴地推开了那房间的门，当听到沉重的响声时，他能感觉到房间骤然改变的气氛，以及房里的人发现他这个毫不符合刺客作风的行为时，那一瞬间的猝不及防与狼狈——尽管如此，那穿着朝服的主人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背对着鉏麑这个“危险的”刺客，口中喃喃地自言自语。

鉏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也根本不想去听。他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打开房门的这一下，让他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最拙劣的戏子。

他狂笑着，眼泪从他的眼角飞迸出来，流过他脸上的刀疤，胡茬，打湿了他的胸膛。他像个狂傲的、无礼的客人，甚至没有多看主人一眼，就转身离开了那房间，好像那里面正侧身而卧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东西一般。

这阵大笑，并没让赵盾回过头来。但静默了许久的府邸，却终于有了动静。有人大喊着“抓刺客”，更多的人正向这边跑来，脚步声如同鼓点一般奔涌着。

鉏麑的身子动了，却没有用他快准狠的招式击向任何一人。他一边高声叫骂着，一边穿行于府邸之内，让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刚刚仍死气沉沉的府邸，转瞬间已被喧闹填满。

孙叔谋埋伏的弓箭手正在屋檐后躲着，但看到目标忽然从静默的刺客变成了喧闹的市井无赖，不由面面相觑，不知应作何反应。他们想不通这个高举着双手，动作像豹子一样迅猛的敌人的行为。

他像个顽童一样，在这座代表着死亡的迷宫里奔跑。

他把柴薪扔进了主厅，然后拼着挨上一刀，将围上来的几人踢了个四脚朝天，出乎意料地向庭院的深处跑去。这个过程中，他撞破了门，打碎了装饰，把字画一股脑地扔在地下。他上蹿下跳，像被砍了头的公鸡一样乱撞，埋伏者们对他这疯子一般的举动预料不及，反而抓不住他。

他正肆意地践踏着这场刺杀游戏的规则。

他想起自己面对着父亲的坟墓，那种仿佛有千言万语等着冲破牙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想起自己一人挑落八名围攻的敌手时，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感觉；他想起面对康复的弟弟和慈祥的季衍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现在，这些感觉将和他的生命一起，被永远地留在这里。但在他耗尽体力之前，他还要好好地和这些人周旋，好好地看看他们脸上惊愕的表情。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渐渐地，他已施展不出灵活的身法，能够呼吸的空间也越来越小。死亡正慢慢地向他走来。

围攻者们寒冰一般的脸，出现在鉏麑的面前。开打以来，他们各自的武功都不如鉏麑，但却合作无间地与他周旋着。一把长枪幻出碗大枪花，搠向鉏麑的心窝。与这一枪同来的，还有前后两把长剑，以及一记扫堂腿。强弩之末的鉏麑，已难以抵挡这一轮攻击。许多在外围插不上手的人，正围观着这个刺客，这个疯子一般的刺客，他们要看着他中招，在这重重围困下力竭而死。

鉏麑笑了。

他吐出一口鲜血，用袖中短剑荡开了威胁最大的长枪，借着那反震之力，擦着剑锋向后退了一丈有余，落地时已到了府邸的门外。现在，他的面前，他的头上，黑漆漆的弓箭和无数冰冷的眼神正对着他。身后，槐树正挺立着，沉默地见证着这荒诞的一切。

他站起身来，鲜血在他的伤口流出，却好像已与他无关。当敌手们知道他要做什么时，鉏麑已一头撞上槐树，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那声巨响，像是宏远的钟声，带走了鉏麑的生命。然而在这微不足道的清晨，有多少微不足道的梦，会被这声音惊起呢？

《一世才俊太子瑩》（作者：卫成公）
[16-1-06]第一轮南区：一世才俊：太子瑩（贴杀季隗，二区参评）
第一轮南区：一世才俊：太子瑩（贴杀季隗，二区参评） Post By：2013-10-24 21:23:23

　　一世才俊：太子瑩
　　
　　秦穆公在统一十二国后，成为西土霸主，半世的戎马生涯，其中辛酸百味无人能解，从前每到烦心处，总有穆姬相伴，宽心解围很是周全。独处时总是自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只可惜，穆姬早逝，不能与之相伴终老。
　　
　　眼下穆公却只能手捧画卷，低声呢喃：“这画中善解的人儿，你可听到我的心声了么？听到了么？”忍不住潸然泪下。大好的河山，待与之分享，谁知却是君欲授而妻不待。
　　
　　最近，穆公总是心事重重，从前即便是泰山压顶，也能淡定从容，他不像其他君主那般，成就霸业后愈加雄心勃勃，更有平定天下之宏心壮志，去乘势而追。相反，穆公更多的则是思虑这来之不易的伟业如何才能够长久，他深知创业容易守业难的道理，更加清楚此时的局势，稍安便是养精。倘若，此刻穆姬在旁，定能给他良策，想着想着，凝神看着这副斑斑点点的画卷，明白自己此刻仅余流泪之力，霸主也只是战场上的霸主，在这宫闱中他只是人夫和人父……
　　
　　秋夜，月凉如水。
　　
　　太子瑩如往常伏案读书，案角烛光摇曳，映照出一张棱角分明，严肃俊美的脸，嘴角时而上扬，似是读到了书之妙处，领悟到其中精髓而心甚慰；时而眉头紧蹙，似是难懂；又似读到情感纠结处，略显微嗔；时而拍案叫好，时而拂袖离座。随着五更的鼓声已过，天将微白，太子瑩才悻悻地朝卧房走去。
　　
　　穆公恰好灭了火烛欲将离去，看到了消失在走廊里太子瑩的背影，不由慨叹：这孩子竟比从前瘦了许多，太子瑩在文学方面的勤奋和对长辈的孝顺在别人眼里被看做是一种懦弱，而在穆公眼里则看做为君王之根本，回想太子瑩从小到大极少犯错，一直勤勉自律，就连妹妹文赢也深受影响，知书达理、温柔贤良。这让穆公省了不少的心思，可以全身心的放在国事方面。今后的秦国荣辱衰败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穆公深深吁了一口气，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穆公端坐在朝堂上，目光如炬般盯着下面的诸位大臣，诸位大臣有相互接耳窃语的，也有低头做假死状的。
　　
　　只有蹇叔直言不讳：“主公，伐郑目前不是时机啊，且不说路途遥远，我们的粮草供应有诸多不便，仅是士兵长途跋涉到达郑国后便已劳累力竭，何来作战之精神，况声势浩荡，难免沿途走漏消息，不等我们驻扎便已遭郑国伏击。这等无把握之仗，还是望主公三思而后定啊。”
　　
　　穆公面无表情将眼神递向百里奚，他希望百里奚可以有不同的见解来驳斥蹇叔。
　　
　　果然，百里奚悠悠开口：“主公，蹇相之言不无道理，不过或有两全之策，在下推荐一人可保此战成功。”
　　
　　众人瞪大双眼盯着百里奚，蹇叔更是将脖子也伸了过去，“太子瑩是也”。
　　
　　朝堂下一时私语者纷起。
　　
　　穆公稍加思索，便点头应允。并即刻点将：命百里奚的儿子孟明视为大将，蹇叔的两个儿子为副将，稍作整顿，次日开拔。
　　
　　太子瑩领命东征还是首次。幸而收复周边小国的几次战役为他积累了很多领兵作战的经验。此次东征，领命后便对郑国的国情和民情进行了解，他要求自己必须做到有备而战。
　　
　　大军开拔前，他召集孟明视和其他两位副将一起商议，下令兵分三路分别向郑国出发，要求士兵不许穿盔甲行进，一则减负便于保存体力，二则不容易引起注意，目标不会太明显。粮草也分别运输，尽量避免中途被劫和被毁等意外的发生。
　　
　　太子瑩在大军前下得第一道令便是：一不允许沿途骚扰百姓和庄稼，二、到达郑国以前每顿仅限一碗饭。
　　
　　他决定率领两名亲信乔装后独自前往，孟明视很是担心少主，怕稍有差池难以回国向穆公复命，但任凭他说破天都丝毫未能劝动太子瑩。于是，他们约定了到达郑国后的联系方式，和一应部署，便各自前往郑国。
　　
　　沿途，太子瑩路过韩国的时候，对韩国的物价和货币流通情况进行了解，并购买了一些日用物件儿和女装的服饰。达到郑国的邻国—楚国之后，在和商贩打交道时无意中了解到郑国虽然国小民弱，但却安于知足，举国上下学习礼尚之风，精神生活远远超越了物质生活，郑国国君更是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和邻邦楚国素来交好，互通有无，无论是粮食还是器械都是可以流通买卖的。
　　
　　据此，太子瑩临时调整方案，否则这样一来不仅仅是攻打郑国一家而是与楚郑两国为敌，一旦开战很容易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另一边，孟明视刚刚入驻滑国，便遇到了来洛邑做生意弦高，弦高料到这大军十有八九是冲他们郑国来的，便急中生智冒充使臣面见孟明视，更是以酒肉款待予以犒赏，使得孟明视意识到郑国早已知道了他们的意图，自然也是做好了防备，他们原是想打其不备来个突然袭击的，此番看来是计划落空了。恰好此时接到了太子瑩的消息，便顺手灭掉滑国率领大军回国了。
　　
　　太子瑩却带着随从潜入郑国，开始筹划着如何能够融入这郑国的千万子民之中。
　　
　　孟明视低着头向穆公汇报此次东征的起始末结，在讲到出兵前太子瑩对军队的一番部署时，穆公脸上露出了悦色，听到后面郑国使臣弦高的突然出现时，穆公感到诧异，依据太子瑩的部署是不可能会被郑国提前发现的，且仅派一名使臣前往施与礼遇，穆公更加百思不解。
　　
　　在得知太子瑩只身带着两名随从前往郑国后，他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复杂，让人读不懂。
　　
　　百里奚和蹇叔异口同声的问：“主公，少主是否即刻召回？至于郑国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穆公朝他们摆摆手：由他去吧，或许他是对的。诸位大臣便拱手请辞而去。
　　
　　穆公抬眼看着这硕大的宫殿，眼前又看见了穆姬甜甜的微笑，听到有一个声音说：相信我们的儿子，他和你一样棒……
　　
　　一个月后，收到了太子瑩送来的信笺，信里道明了关于东征时的信使之谜，才明白郑国之所以国小却能长治久安，和他的国民素质是分不开的，像弦高这样的一个生意人便能识破他们的动机并巧妙化解一场举国灾难，真的很不简单，导致秦国凭空自蹈了一场劳军伤财之辙。
　　
　　穆公对众大臣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句：民强所以国昌啊！
　　
　　自此，秦国举国上下开始学孔孟、习兵法。攘外必先修内，国民素质是决定一个国家能否强盛不衰的关键因素。而太子瑩在这数月里便再没有消息，开始穆公隔日便问信差有无书信，后来便是隔月相问，岁月在不经意间敲打着一个老人脆弱的心窗，不觉已过去了一年。
　　
　　短短的一年，对于这个老人来说，却像是十年般漫长，不觉间额上的白发又填了一绺。
　　
　　一个雾霾的清晨，百里奚三步并作两步匆匆来到穆公的房门口，听侍从说穆公还在睡着，便耐不住的凑到门口轻声说：主公，有少主的消息了。
　　
　　穆公瞬间从梦中醒来，不待起身便招呼进来。“快说，如何？”
　　
　　侍从急忙替穆公更衣。
　　
　　百里奚深邃的双眼里透着激动：“听说少主在郑国成婚了。”
　　
　　穆公先是激动继而便神色慌张问道：“怎么会这样？谁家女子？何时成婚的？”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嘴边，他不清楚孩子是发生了什么状况才决定成婚的，毕竟是他的终身大事，没有父母之命怎可如此的轻率。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百里奚被穆公这一连串的问题也问的目瞪口呆，他所知仅有这些，已派人前去打听，自己则得到消息之后就第一时间过来禀报。
　　
　　穆公此刻心里半喜半忧，喜的是盼了一年终于盼到了消息，且是孩子成婚这样的大喜之事，忧的是不明状况，因何成婚。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等，不能贸然派人前往郑国打探，怕打乱了太子瑩的计划，使孩子这几年的付出付诸东流，且很有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他决不能冒险。可是，就这样等，让他等的心焦气躁。眼下也只剩下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
　　
　　一个月后，百里奚前来汇报。
　　
　　消息的来源也是听做生意路过的郑国商人所说，现商人早已返国，无从打听了。
　　
　　而穆公的胃口也开始渐不如从前。担忧和焦虑将这个老人啃噬的瘦骨嶙峋，他每日像个机器一般的操持着这个偌大的秦国，想要等孩子回来之时好向他献宝。只可惜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他所等的那一幕也没有机会上演……
　　
　　太子瑩从此便失去了音讯。

《暮光城》（作者：秦穆公）
[16-1-12]第一轮南区：暮光城（贴杀文赢，二区参评）
第一轮南区：暮光城（贴杀文赢，二区参评） Post By：2013-10-24 21:27:30


暮光城



1

拨弄的是撩人心弦，旖旎的是男欢女爱。

万籁寂静时候，庭院深深锁不住清秋最后绚烂的红，挡不住枝头绽开的杏。

小施，不仅会吟唱销魂的戏与曲，其心机之深也让骊姬释怀不下，两人都得到献公的宠爱，所以并不是有太多机会能够长时间缠绵，只是今夜骊姬心怀忧虑，不多时便从小施的怀中挣脱，披上轻衫对着窗外思索。

她是女人，更是母亲，所以一入这庙堂便注定一场风云，自己的儿子必须要成为君主，才能避免沦为牺牲品，要么生而辉煌要么死而凄惨，身为王的子嗣，似乎本没有别的出路。

“申生虽然去了曲沃，但似乎行为正派并斩获人心，献公对其依然信任有加，长此以往必会与我初衷相悖。但弑太子之事，真的已经到了万不得已之际吗？”

小施的双手此刻又在骊姬的身上徘徊，徐娘半老虽然别有风情但似乎小施更好别道，因此不过是敷衍了事，但自己的前途却仅仅需要对这个还算别致的女人以身相许，也算是公平的交易。

“手刃太子自是不妥，但若太子有夺天下之心，有弑父之意而恰巧因献公圣明而人赃俱获，我想公子奚齐必然能够轻松得天下，也是百姓之福啊”。

“你的计谋我颇赞许，但是何人可以担此重任？”

“唯有一人可以。他就是，寺人披”。



2

勃鞮，晋国人士，从初生开始便没有想过会离开，他只是希望平静的活着，活着是他最大的理想，也是他唯一的要求。

这种信念在他遇到小施之后更加明确与坚持，或者说，是小施让他体会到生命的珍贵与死亡的可怕，为了逃离死亡，一个人可以付出一切。

那个晚上同样是月明星稀，同样的庭院深深，一个青年男子与这庞大建筑里的侍女发生着一种最为寻常的关系，那时候勃鞮刚刚成为一名侍从，服务这个国家最高的统治者们。



当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勃鞮看到了小施那双颇具玩弄感觉的眼神，眼神中的妖娆与诡异很容易让人不寒而栗却又带着一种接近的欲望，甚至对于男人都有吸引力。

接下来的事情及其简单，勃鞮和那个跟他相爱快一年的侍女即将面临着残酷的刑罚，勃鞮无法抱住侍女颤栗的身体，因为他自己颤栗的更加有节奏，任凭侍女瘫软在地上，而勃鞮下意识的跪在了小施的面前，祈求他绕了自己的性命。

小施继续玩味的看着跪在自己脚前的男人，这个男人很匀称的身材，很俊朗的面貌多少让自己妒忌。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小心的把剑从剑鞘中轻轻拔出，就好象整理自己的戏服和道具一般，小心谨慎全心全意的双手捧着这把剑蹲了下来。

他是个戏子，但是得到王的宠爱的戏子，却可以戏弄很多人的命运与人生，比如勃鞮。

“杀了她，然后你活着。”

勃鞮第一次手里有了一把剑，这把剑做为配饰而言及其完美，可是这把剑确定可以要一个人的姓名吗？

侍女已经听到了这两个男人的谈话，她觉得这个男人不会这样屈辱和软弱的服从，在她听到了故事里有过生死相依的片段，会在这个夜里发生么？会么，她没有想太多，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死亡。

长剑已经伸进了自己的胸前，不久之前自己的胸前躺着的男人此刻正在冷漠的看着她，眼睛并不空明，甚至没有一点点的不舍与怜悯。

只有小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爽快。这个时候勃鞮已经站在他面前，站着的勃鞮更显得英俊与挺拔。

剑已经回到了小施的手里，上面还滴着血，红色血，是少女生命流逝前最美的感觉。

“把衣服脱了”，小施淡淡的说，但声音中有着一种颤栗的诱惑和刺激。

勃鞮照做了，他想不到自己违背眼前男人的理由，他看到小施贪婪而又仇恨的一丝感受，剑光一闪，他感觉到胯下一疼。

在昏倒前，他告诉自己，自己还活着，一定还可以继续活着。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成为了寺人披。



这是一个很容易被接受的身份和存在，寺人披相信自己，因为他拥有自己最珍贵的性命，只有生命才完整的属于自己，其他的，都不会，所以他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3

再见小施已经是十年以后，寺人披还是那个寺人披，小施却变得不再像小施。

寺人披还是没有让小施失望，成功的将毒药放入了申生用来献给父亲献公的肉上，正如小施和骊姬期待的那样，献公中计，亲手杀死了申生。

这场闹剧没有维持多久就宣告结束，寺人披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参与其中。但是当重耳这位申生的弟弟也开始逃亡的时候，他忽然想，也许该出去走走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

人不应该有不正确的想法，寺人披这样琢磨并且要打消这种念头，但就在几天之后，献公亲自召见了他。

“公子重耳已经逃到浦城，我要求你两天到达浦城，然后杀了重耳，如果完不成任务，你将死无葬身之地”，又是一个没有原因的命令，寺人披并没有被这个命令给震惊到，他只是在想如何让自己不要死无葬身之地，最好是不要死。



浦城并不远，一人一骑大概两天时间足以赶到，可是寺人披过于害怕自己的性命，所以想到了很多的意外与可能性，逼不得已他只能祈求小施能够为他借来两匹战马良驹，然后他一路快马加鞭没有做任何休息的一路狂奔。

于是时间提前了一天，当黎明没有到来时候，寺人披已经赶到了浦城之外。

浦城，对于寺人披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但又是一个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城市，这座城市决定了自己的生死，其实他想，他已经完成了献王的第一道命令。

也许不用死了，他这样想着。



进入军营，寺人披被一头倒下昏昏睡去，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如何只要在床上就能很快睡着，尤其十年前开始他在床上也只有睡觉一件事情可做。

他并不关心重耳的死活，更不关心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顺利的攻破浦城，这是军队的事情，这只是其他人性命存亡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只是关心自己是否能够活着，睡觉本身就是生存的最好佐证，他必须享受其中。



第二天寺人披起来的并不早，反正这天也只是献公要求他赶到浦城的时间，率军过来的将军们已经准备好了几套作战方案，跟寺人披汇报时候，寺人披频频皱眉，虽然他并不懂得军事攻略，但这种肉搏战的方式总还是觉得不妥，过于惜命的他其实怕的是有闪失。

走到浦城外面，前面的城市及其安静，虽然城池上的守军装备齐全随时戒备，但战争的气息还是没有那么浓烈，空气中没有血腥味道反而充满了马粪味。

“大人，我们何时攻城？”

寺人披没有回答这个将军的发问，他只是这样冷冷的看着浦城，他在思考这个公子重耳会有何种打算，其实早上的时候他也听到一些言论，认为献公为了追杀自己的儿子而发动一场战争似乎有些不妥，不过他也是一笑了之罢了。

“君命不可违，但是也要讲究一些技巧，等午后吧，若午后浦城还如此，我们就大军进攻，之前一举拿下。”

“大人，若抓住公子重耳，我们该如何处理？”

“可杀可擒，我们的王应该不会有所责罚，但为安全起见还是杀了算了。”



此时此刻的浦城，重耳府。

公子重耳惊魂未定，他没想到寺人披这么快就赶上了浦城。对于寺人披他略有耳闻，知道此人有一定胆识与谋略但绝对属于不得罪任何人的那种默默无闻之人。

外堂聚集着他带来的一帮亲信和浦城的相关将领，将领们普遍认为应该趁着献公军队刚刚抵达不久尚处于疲惫之际，给他们狠狠的打击，以逸待劳，这样不仅能够解决浦城的危难，甚至可以联合申生的部下一起直接杀回朝廷，铲除骊姬等人，向献公进行解释。

但重耳却坚决不同意，要是想解释，他早就在逃离之前就解释了，父亲已经年迈，身边有自己所爱的骊姬相伴总是一种幸福，为人子当懂得忍受一些委屈吧。

“我们准备一下，离开浦城，以免浦城百姓遭遇横祸，这本是我等之事，不必殃及无辜，更何况这无辜百姓对我等以礼相待，我们更应早些离开。”重耳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又重新回到房间，看着太阳已经从正南西斜，用不了多久，他又要再次踏上逃亡之路了。



不知为什么，浦城守城的士兵出现短暂的慌乱，一批新的将领登上城楼，而弓箭手却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看着太阳已经向西斜去，将军再一次询问了寺人披的意见，寺人披点点头，跨上战马走到队伍前列，将军等人亦在后面跟随，整个队伍开始向浦城城门挺进。

到达城门下，寺人披对着城门大喊：“浦城的将领与百姓，我等奉献公之命缉拿叛逃之贼徒，此事与浦城百姓无关，更与大家这些士兵无关。我等将领应以国家社稷为重，应保国土之安，百姓之居，而非被贼徒挑唆供他人驱使，做出有违朝纲之事。我等众人身为臣子，当明君命难违的道理，君有圣命在此，城外战士自当死而后已也不得辜负圣命，还望浦城将领百姓，能打开城门，让我们缉拿贼徒好回复圣命。”

浦城之上及其安静，所有人都没有什么表示，反而频频回头看向城里。

寺人披后面的将军已经很是不耐，举手让弓箭手与攻城战士做好准备，弓箭手箭已经满弦，突然发现城楼之上缓缓举起一面白旗，接下来城门打开了。

寺人披微微一笑，他似乎明白了重耳的用心之良苦，不过他并没有仔细去深思，因为看到后面的将士们都露出贪婪的眼光打算冲进城里肆虐一番。

“不要让士兵们太过分，给我一支队伍去重耳府，杀死公子重耳才是我们这次的任务”。



天似乎黑的早了，夕阳时候，暮光之城，没有上演一场肉搏之战，有的只是单方面的厮杀与单方面的恸哭，浦城守城的士兵有一些也反过头来加入这场抢劫。在这些恸哭之中，寺人披快马加鞭的驶向重耳府，身边的哭声与喊叫声与自己无关。

他内心深处，突然冒出一个疑问，十年前小施的那一剑，自己倒下去之前究竟有没有哭呢？



4

“我珍惜自己的生命，可是我也爱惜其他人的生命，这或许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重耳府已经是一片废墟，在废墟之上，重耳看到了寺人披，看到了寺人披手里的剑和剑上的血。

从城门到重耳府的距离并不远，寺人披骑马一向不慢，所以他根本没有给机会重耳便将他们又赶回了府邸。五个死士一般的人守在重耳身前，寺人披则是一个人扛着一把剑面对他们，跟随他一起来的将领们似乎更愿意去抓捕和猎杀不那么重要的人，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手上沾上王的儿子的鲜血。

五个死士似乎有信心杀死寺人披，可是寺人披还是带着微笑，这微笑没有小施的妖娆，但都是一样冷漠而残忍，那是对别人的残忍和冷漠。

五个死士相继扑了上来，手中的武器向寺人披招呼而来，寺人披挥动长剑迎上前来，十年的时间他也已经晋升为大内高手之一，转眼间四个死士便被砍落身边，而他自己也留下了诸多伤口。

最后一个死士仍了手中的长枪，抽出匕首野兽一般的扑向寺人披，他左手紧紧抱住寺人披的大腿，右手的匕首刺向寺人披，无独有偶刺向的是寺人披的胯下。寺人披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虽然身体没有受伤，但似乎灵魂被这个死士而刺中，一时间他长啸一声，手中的长剑一下下剁向死士。

死士的身体成为一块块独立的肉团，逐渐模糊，寺人披的脸色开始恢复过来，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公子重耳。



“想不到父王会派你这样一个高手来追杀我。”

“我不是高手，我只是怕死，所以我必须杀死每一个可能会让我死的人。”

“如果你怕死，就不该来追杀我，不该卷入这场是非。”

“君命难违，就是这么简单，王说我不来杀你他就要杀我，我就来了。”

重耳很想笑，但是他的腿有些颤抖，所以他必须依靠着身后的墙才勉强站稳，他看着寺人披，试图找点好的言语和大义来改变寺人披的某些想法，不过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眼前的这个人太特别了，对一切都不关心，除了自己。

“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爱惜生命，我也一样，只是我也爱惜别人的生命，这是我跟你的不同”，重耳小声的说，不知道是在说给寺人披听还是自己喃喃自语。

寺人披一愣，在他的生命中没有考虑过别人的生命，就好象十年前死在他剑下的侍女，对他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死去，生命来之不易啊，而这不易对于他而言，只能在乎自己，无法想那么多，关注那么多。



趁着寺人披发愣，重耳的人突然向上一番，往墙外翻了过去，而就是这么一瞬间，寺人披猛然醒了过来一剑挥去，但可惜只是刺破了重耳的衣袖。

那片衣袖像叶子一般在空中飘舞了几圈，然后落在了寺人披的脚下，他的长剑挑起了衣袖，根本没有想去追出去，继续追杀重耳。一种疲惫感肆虐的涌上心头，这个时候城市已经逐渐被黑暗侵蚀，不少的住宅被火点燃，那是那帮士兵们继续自己的游戏。

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战争戏子，可是很多人的命运却在被他们戏弄。

寺人披这样安静的站着，旁边散落的三个士兵这时候跑了上来，“大人，你让重耳公子逃跑了，要不要继续追啊”。

这句话像一个霹雷打醒了寺人披，是啊，我让公子重耳逃跑了，他略微紧张的看了看三个士兵，“走，追”。说完，他略微俯了一下身子，那三个士兵跑到了寺人披的前面，将后背全部暴露出来，而寺人披长剑快速的在三人的背上刺出三个血洞，三人惨叫一声倒地身亡。

寺人披确认了一下三人的呼吸，缓缓站起来，将公子重耳的那一截衣袖装进自己的怀里，“我应该回答你，我不珍惜别人的性命，因为生命是独一的，每个人爱的只有这份独一”。

走出浦城时候，暮光显现，城市彻底黑暗，黑暗中没有安静的是哭声，是绝望的呐喊，是诅咒与发誓，是开始另一个命运的开始。

而这一切，与寺人披无关了。

今晚，要睡一个好觉，因为睡眠本来就是好好活着的佐证。

《岁月是朵双生花》（作者：偪姞）
[16-1-15]第一轮南区：岁月是朵双生花（贴杀子文，二区参评）
第一轮南区：岁月是朵双生花（贴杀子文，二区参评） Post By：2013-10-24 21:28:16

　　岁月是朵双生花
　　
　　悠悠河水边，迎着依然寒凉的晨风，一株迎春悄悄的开了，淡淡的香气氲氛着初春的朝露，慢慢的在初阳的照射下化作水雾，无影无形的逝去，一切了无痕迹，有几人曾注意到这一瞬间的灿烂。
　　
　　赵姬幽幽的看着远方，目光落在河那边遥远的地方。离开家乡已经十几载春秋了，河那边的家乡垂柳不知道是不是也这般绿了？那曾经的亲情在硝烟弥漫的战争过后已经远去，那曾经的青葱岁月也已经成为过去。想当年，自己只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青涩而懵懂，而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当年那曾经以为可以生死相依的爱情，那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对他的爱，已在岁月的长河里，彼此把那段感情耗尽，抹去，那最后一点的迷恋，也在彼此倔强中消以殆尽，只剩下那若有若无的回忆，在闲暇的时间不时萦上心头，带着那亘古不变的朦胧的忧愁，不知是为了那些逝去的故事，还是那流失的青涩懵懂。
　　
　　那年还是拥有花样年华的自己，也是清晨在这河边玩耍，一样的朝阳春花晨露，那时无忧无虑的少女心情，漫步在河边，想做一个花环。不经心的漫步中，或许就是缘分，她遇见了他，赵盾，他一个人站在河边，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只是那一身玄衣已经被夜露沾湿，贴在他身上，好一个忧郁的公子，全身充满了让人放不开的魅力，让赵姬总想揉开他那紧皱的眉头，让他快乐。
　　
　　“你为什么不快乐？”赵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心疼的感觉，原本怕生柔弱的她竟主动上前询问。
　　
　　他怔了一下，迷茫的眼神扫过她：“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那我给你快乐。”赵姬大胆的扬起手，手指温柔的抚上他的眉头。
　　
　　“你？你能给我什么？”他讶然的表情让她知道了自己的造次，赵姬羞红了脸，却大胆的说：
　　
　　“我愿意陪着你，给你快乐。”
　　
　　他愣了，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赵姬。赵姬也不回话，只是挽上他的胳膊，静静的陪着他，他冰冷的胳膊让赵姬一个寒颤，但是赵姬却抱的更紧。
　　
　　赵盾看着她坚定的小脸，舒展开了眉头，由她搂着胳膊，就那么站着。
　　
　　“娘亲，该回去了，父亲差人喊我们回去了，”孩子拽拽自己的衣角，赵姬回过神儿，抚摸下孩子被冻的微红的面颊，一阵心疼，“走，回家吧。”
　　
　　“大哥，我要骑马。”孩子突然放开赵姬的手跑过去。赵盾骑在马上看着她们。
　　
　　“别淘气，你大哥还有事。”赵姬对着赵盾点点头。赵盾颔首，眼神冷漠的让人仿佛看见了冬天，他转身策马而去，那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天边。
　　
　　曾经，也是这么一个早晨，也是这么一个远去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那时候多少笑容多少眼泪埋葬着多少故事，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命运留给自己的是这样，也只能这样了。赵姬边走边揉发鬓。
　　
　　“娘亲，你又头痛了吗？”赵姬看看那张和赵盾那般相似却充满关心的脸，温柔的笑了，“走吧，该回去了。”
　　
　　远处，赵盾停下来，转身看着那一大一小慢慢走着身影，心思也回到了那年。
　　
　　被母亲责骂后，委屈恼怒的赵盾在河边站了一宿，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生活，个性刚强的母亲为了保护妹妹被掳，生下自己后，各种不甘与严厉全给了自己，赵盾很怀疑，父亲赵衰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寒冷的露水打湿衣服，晨风更显冷，刺骨的冷，可是也没有自己的心冷。
　　
　　一个怯怯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不快乐？
　　
　　赵盾迷茫的想，什么是快乐？
　　
　　当那温暖的指尖抚慰着自己眉心的那一刻，赵盾突然觉得春天来了，太阳是有温度的。
　　
　　“我给你快乐！”那坚定的声音和那执著抱着自己胳膊给自己温暖的温柔的对着自己笑的小脸，让一向阴郁而孤寂的心看到了阳光，他不舍得推开她，只想享受这一丝温情。
　　
　　为此，赵盾那段时间每天早上都来这里，和赵姬一起静静的呆着，听她说着快乐与忧愁，也不自己的不顺与忿忿说与她听，赵盾以为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赵公子，你可愿娶我？”那一天，赵姬幽幽的问自己。赵盾才回到了现实，父亲的冷漠。母亲的严厉，这毫无背景的身份的女孩，她就是再好，以自己现在的情况，自己如何能娶？
　　
　　赵盾不说话，只是搂紧了赵姬。
　　
　　赵姬是一个聪慧的女孩，她只是叹口气，依偎这自己，什么也不说。
　　
　　第二天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在父亲再次纳娶新人那天。
　　
　　“我愿意陪着你，给你快乐。”那远去的承诺依然响在耳边，那对自己如花娇笑的女孩，已经为他人妻，更可恨的成了自己父亲的妾室。
　　
　　现在的日日相见已经成了彼此的伤痛，相见不如不见，不见依然想念。
　　
　　“公子，主公让我们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侍从打断了赵盾的思绪。
　　
　　恨也罢，爱也罢，多或少岁月也已经过去，赵姬的目光也日渐平淡，自己也不再考虑儿女情长。毕竟，作为第一权臣，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赵盾挥挥手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