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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十六届群杀《无竞维人》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2帖,此为第31帖)

(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卧雪;提交时间:2013/11/7 14:26:57)

《翻手为云覆手雨》(作者:晋文公)
[16-1-19]第一轮南区:翻手为云覆手雨(贴杀子文,一区参评)
第一轮南区:翻手为云覆手雨(贴杀子文,一区参评) Post By:2013-10-24 21:29:02


翻手为云覆手雨1

残阳隐在浓云中,天空一片血红。

三百里旷野,有凛冽西风掠过,似嗜血如狂的巨兽,咆哮着,用利爪与獠牙,撕扯这焦黑的枯林、灰黄的野草,以及那千万面高擎的战旗、万千支紧握的戈矛。

战鼓如雷

,狼烟遍地。

浩浩荡荡的大军,如铁铸的锁链,扼着这座孤城。

城头上,士兵们各各神情惊怖。这一支由农夫、木匠、渔民和小贩们蚁聚的队伍,昨日也许还在山野、河泽中劳作,今日又如何握得住这沉重的武器?而城下,是万千的雄兵,呐喊声声,天摇地动。

他们,将恐惧、惶惑和无助的眼神,齐齐望向我。

我是重耳,晋公子重耳。

这里,是蒲城,是我的封地,是我父亲的王土。

城外,那立在王车之上的人,就是我的父亲——诡诸,史称晋献公。

对后世而言,这是史上极为吊诡的一幕:父子相见,不话家常,却起刀兵。城内,是我和我的八百残兵;城外,是父亲和他的两万死士。

何等深仇,一至于此?



2

骊姬,是一个女人。

一个妖娆的女人。她妹妹少姬,也是个妖娆的女人。当然,她们也都是亡了国的女人。犹记那年,父亲领着申生和我,率军攻灭骊戎,城破之日,骊戎的首领匍匐在地,恭谨地将他的女儿——骊姬姐妹——献给父亲。只一眼,父亲的眼睛就亮了,母亲故去后,他的眼,就再没这么亮过。之后,我们回到王都绛城。之后,父亲的身边,到处都是这个女人的身影。

戎马一生的父亲,将他仅存的那点爱与温柔,全给了这个女人。

很快,我有了一个新弟弟,奚齐。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都不再能见到父亲。他,和那个妖娆的女人,以及聪颖的奚齐,都在深宫之内。我在大殿之外徘徊时,总是听见歌声、乐声和父亲那快慰至极的笑声。在父亲不问朝政的日子里,申生与我,勉力撑持着内政外交,毕竟,我们是儿子,是臣下,该尽我们的本分。何况,这是我们的国——不,是父亲现在的国,是申生未来的国。

从出生那刻起,我就只是一个公子,和我的弟弟夷吾一样,公子而已。



3

终于有一天,父亲召见我们了。

我们望着宝座上的父亲,他似乎比此前老了许多,鬓边上竟已有白发。他身边的女人,却愈发妖娆了。看着她,我忽然心头一阵寒颤。她的脸上,不再有初见时那亡国之女的凄苦。现在,她偶一抬眼扫过我们时,我分明看见了一抹凌厉。

父亲说,今天要分封你们了。

太子申生,去曲沃。

我去蒲城。

夷吾去屈邑。

我们清楚知晓,分封,在此刻,不是荣耀,而是放逐。按周制,诸侯分封子侄,子侄至属地后,当另立旁支。去国三千里,王都已不可见,王位亦是不能继承的了。

我的兄弟申生,是晋的太子。多年来,在王国之外,他跟随父亲南征北伐,“灭国十七,服国三十八”,四方畏服。在王国之内,他待人仁厚,处事公正,朝野景慕。我相信,他将会成为一个英明神武的王。但现在,他也分封在外了。难道,父亲要废掉他的太子衔吗?领命之后,夷吾在走出王宫时,忽然按捺不住愤怒,开始破口大骂,骂那个女人,也骂父亲。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愤怒,和我一样,我们都只是公子。公子而已。

我只是替申生抱不平。

但他只长叹一声,然后沉默。

从此,江湖之远。

王都,只堪遥想。



4

在蒲城的日子,也挺好。

在政务之后,我最喜在市井与山野间游荡。不穿锦衣,不带侍卫。我看见农夫在烈日下耕种,看见渔夫在大河中捕捞,看见小贩在闹市中奔走。我看见他们劳作,也看见他们收获。

这是我的封地,我喜欢这种踏实的安宁。

只是,我时常忍不住向王都的方向遥望。

父亲,你还好么?

父亲,你还记得申生、夷吾和我么?



5

终于在某一天,信使来报,父亲召我们回去。

几年来,我终于可以获准离开封地去王都了。可以见父亲,可以见申生和夷吾。当然,也还可以见奚齐和卓子(少姬之子)。

顿时雀跃。

父亲召我们回来,原来是骊姬的主意。她对父亲说,那夜梦到我们的母亲了。我们的母亲托梦与她,说,申生、夷吾和我杀孽太重,应回王都祭拜神灵与先祖以消罪愆。她还说,申生等诸公子在外日久,必定十分想念父亲。况且奚齐和卓子渐渐大了,也应该见见兄长们。

那么,就请大王让申生、重耳他们回来一次吧——毕竟,父子兄弟。

言罢,泪落如雨。

第一次,我发见她的好了。



6

在祭拜神灵与先祖后,申生领着我们向父王敬献了胙肉。

我们退下来后,在别馆内饮酒。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正酒酣耳热时,忽有人在夜色中蒙面疾驰而来,沉声对我们说,快走。

他是大夫里克。

原来,收到胙肉后,当父亲即将下箸之际,骊姬拦阻,说,小心。父亲十分不悦,说,父子之间,不必如此戒备。但骊姬执意要试毒,命牵一巨犬来,切一片肉扔过去。但巨犬忽口角流血,仆地暴毙。骊姬花容失色,而父亲也陡然从王座上跳起,迅即拔出了佩剑。

事起非常。

我与夷吾决定连夜逃亡。

但申生不肯走,说,我要和父亲解释清楚。

我的兄弟申生,在一堆侍卫的押解下,见到了盛怒的父亲,也见到了尖叫的女人。由我们兄弟献上的胙肉就在眼前,被胙肉毒死的巨犬也在眼前。他百口莫辩。当他看到大殿上侍立的公子奚齐和卓子,也许他就明白了吧。

在长叹一声之后,他悬梁自缢。

我们的父亲,此刻转过身去,紧握剑柄的手,青筋依然凸起。

他还要追杀我和夷吾这两个逆子。



7

此刻,雄兵就在城下。

父亲正高举佩剑,对城头上的我厉声喝斥。

望着身边这些农夫、渔民和小贩们,我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子民,也是父亲的子民。我说,我不能与父亲兵戎相见,也无谓让尔等去以身试白刃。你们散了吧,我也该逃了。

趁着夜色,我带着几个随从,弃城而去。

从此,天涯海角。

我不知道的是,此后十九年,我都将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而我与父亲,此生竟再也不能一见了。

曲邑,夷吾的封地,也陷在大军的重围之下。

但夷吾要搏命一战。他咆哮着,在历数父亲的昏庸、痛骂骊姬的阴险之后,他慨然许诺,愿与士卒同生共死。于是,城门洞开,两军交战。盛怒的父亲,驾兵车长驱直入,数万雄兵,瞬间就将夷吾的三千乌合之众吞噬。

夷吾夺路而逃。

身后,我们的父亲,正率大军屠城。街市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这是父亲的王土,父亲的城。

屠。



8

父亲死时,我还在逃亡的路上。

在异国他乡的山野中,我们风餐露宿。这一路,有数不尽的白眼,还有躲不完的刺客。我不明白的是,父亲对我和夷吾,为何如此深恨。但,现在,陡闻父亲死去的消息,我仍然止不住地大放悲声。想起幼时,他教我击剑,教我骑马。那时,他有怜爱的眼神,还有抚摩我头顶时温热的手。

但我不能归国奔丧。

我只是一个流亡的公子,惶惶如丧家之犬。

父亲遗命:奚齐为王。

我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奚齐,终于得偿他母亲的心愿了。这么多年后,她的儿子,终于可以戴上冠冕,登上王座。这个女人,此刻脸上应是挂满了笑意吧。

但,大夫里克在侍卫的簇拥下出场了。

奚齐,还没来得及穿戴好冠冕,还没来得及在王座上坐稳,即被尖刀从喉头划过。

里克说,请卓子为王。

但,当卓子离王座三尺时,里克再次喊出了刀斧手。

亲见爱子的惨死,回思此生的辛苦,到头来不过一梦。

骊姬一夜白头。

里克权倾朝野。



9

里克派人来迎我归国称王。

我拒绝了。

这些年,我已厌倦了这些勾心斗角,王权于我如浮云。倘若能像在蒲城一样,得以有踏实的安宁,我就知足了。况且,里克已连杀两公子,焉知这不是个赚我入彀再一并杀之的圈套?

西方的秦,此时也向我表露资助我归国之意。我也拒绝了。我说,父亲在世时,我未能尽人子应有的孝道。如今,父亲死去,我又不能为其守丧。为人之子,实在大不孝。我有何资格继承父亲的王业?

这个王,谁想做,就去做吧。

与我无关。

夷吾,我的弟弟,他想称王。

他派信使对里克说,如能即位,必赐汾阳之邑给他。

他派信使向西方的秦说,如能即位,必割河西五城与秦。

王国西边的秦,有我们的姐姐。

她是任好的夫人,穆姬。

任好是谁?

秦穆公。



10

秦穆公答应资助夷吾。

在浩浩荡荡的秦军的拱卫下,夷吾星夜归国即位。

是为晋惠公。

里克有尊王之首功,乃向夷吾请赐封地。

夷吾笑了,说,甚么封地?

里克面色大变,呆立当地——宝座上的新王,此前不是信誓旦旦许我以汾阳么?若非我的鼎力襄助,他又如何做得了晋国的王?正待发作,但一堆侍卫呼啦啦拥上来了。夷吾说,没有你,我不能称王。但,有你,我亦不能安心为王。像你这等弑君的臣子,我又怎敢重用?里克伏剑自刎。

而我,重耳,只想做平民的重耳,只因为是王室的子孙,只因为还挂着公子的名分,只因为还有威胁王权的可能——哪怕我僻处翟国,刺客忽然又来了。

在随从的誓死护卫下,我再次从刀光剑影中逃了出来。

流亡,流亡。



11

秦穆公说,晋国该割河西五城与我了。

秦国的使臣来觐见晋惠公了。

问明来意之后,夷吾笑了。他说,我当初确曾答应割地与秦,也正因借姐夫的力量,我才能归国称王。但,我的大臣们都说,那时我只是流亡异国的公子,先王的河西之地,我有何资格擅自许给他国?我虽有力争之意,但群情汹汹,我亦只能作罢。如此看来,怕是要对不起姐夫了。

使臣回报,穆公盛怒。

但,又能如何呢?难道又起刀兵?对手毕竟是自己的内弟。何况,边上的那个女人——我和夷吾的姐姐,正抹着眼泪为他求情。

我想,穆公是下不了手的。



12

在取得王座之后,我的弟弟夷吾,终于迎来了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开始举起刀子,以各种堂皇的理由,屠尽那些里克的羽翼。而国内的王室宗亲,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他还派出一路路刺客,千里追杀亡命天涯的我。他是那个兴兵与父对抗的夷吾,他是那个在逃亡路上饱受欺凌的夷吾,他是那个和申生、我从小打架喝酒的夷吾。

但,现在,在他的王国之内,他是至高无上的王。

我是流亡的公子重耳,公子而已。



13

这年,晋国之内天灾频仍,五谷不收,饿殍遍野。

夷吾向各国借粮,但谁会借粮给他呢?

实在无法可想之际,他把目光再次投向西方。

此前,他没有信守然诺将河西五城与秦,现在,他却要赧颜向秦借粮了。他的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之意吧?但他的臣下对他说,王,我们此前并没说不将河西五城给秦,只是暂缓交割而已。如果这次秦不借粮与晋,那是秦有负于晋。如果是这样,我们又有何愧疚呢?

夷吾笑了。

我们的姐夫秦穆公,在朝堂之上,听大臣们争吵。

借,还是不借?

沉默良久,穆公摆摆手,示意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臣子住口。他用极缓慢的声调,说,有负于我的,是夷吾,不是晋国百姓。如今遭受饥荒的,不是夷吾,而是晋国百姓。我不能因夷吾负我而眼见晋国百姓受苦。

于是,万千只粮船,自秦都雍城出发,迤逦八百里,直抵晋都绛城。

王座之上的夷吾,笑了,再次端起了酒杯。

千里之外,我也端起酒杯,敬穆公,祝晋土之内的百姓。



14

越明年,晋国遇丰年。

而秦国遇天灾,饿殍亦遍野。

这时,秦的王和臣民,都想到了东方的晋。

面对来使,夷吾说,我须与大臣商议。堂下的大臣们,各执一词。有说应借粮的,去岁,秦不计旧恶,借粮与晋,此时,晋应向秦稍尽绵力。有说不借粮的,说因割地一事,秦晋已反目成仇,何必“粜米资敌”?

夷吾笑了,说,我亦不愿借。

秦穆公得信使回报后,目呲尽裂,愤怒无以复加。

我知道,泥人也有土性,况穆公这样的一代雄主。

夷吾不智。



15

次年,秦之灾荒已去,穆公兴兵伐晋。

两军相拒于韩原。

夷吾自继位以来,所擅长者,无非是诛杀王公大臣以固其王座,于内政外交,竟全无半点进益。晋国之内,民怨沸腾;晋国之外,诸侯袖手。眼见秦军大举来犯,数万斗志全无的晋军在韩原城内抖成一团,一堆酒囊饭袋似的佞臣还在纸醉金迷。

秦军十万,杀气腾腾,呼啸而来。

一击即溃。

先王拼将热血打下的王土,转瞬就在秦的铁蹄之下。

曾经不可一世的夷吾,顿成阶下囚。

穆公拔剑,厉声说,夷吾,不日杀你祭天。



15

但夷吾还是活下来了。

原因无他,穆公的夫人——夷吾和我的姐姐——穆姬,为救夷吾,竟以自焚相挟。干柴一堆,烈火一束,这个泪流满面、大哭大叫的女人,只需将火把扔进柴堆,她顷刻即成焦炭。

穆公一声长叹。

夷吾留下他的儿子——公子圉为人质,再次回到了晋国王都。

他依然是那个威福无匹的王。

直到他死去。

我的母亲已死。我的父亲也已死。我的兄弟申生、夷吾、奚齐和卓子,也都已死。而我,晋的所谓公子,命如蝼蚁般微贱的重耳,还活着,像野草般活着。



16

在夷吾将死之前,闻听其病重,公子圉——夷吾的儿子,我的侄子,因忧心于王权的旁落,于是抛弃妻小,孤身星夜潜逃归国。在秦期间,穆公待其如上宾,甚至还将女儿嫁与了他,但他此次归国,因惧怕穆公的拦阻,竟不向穆公辞行,让穆公大为恼怒。

公子圉归国后不久,他的父亲、我的兄弟——晋惠公夷吾,终于寿终正寝。他颠沛流离的前半生,他肆意妄为的后半生,都在此刻划上句号。

公子圉即位,是为晋怀公。

晋怀公称王后的第一事,就是派刺客来追杀我。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忘记我。



17

我已经流亡十九年了。

到处是风雨,到处是刀剑。

此生注定,我永不能再得踏实的安宁。

我忽然厌倦了这样屈辱地活下去。

我想归国。

我想念先王的庙堂。

我想念绛城的繁华。

我想念晋土内的农夫、渔民、小贩及所有子民。

我把目光投向西方。

西方的秦,有我的姐姐。她,是这个世上,与我骨肉相连的惟一亲人。

穆公也在等我。




五月吧第十六届群杀《无竞维人》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2帖,此为第32帖)

(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卧雪;提交时间:2013/11/7 14:27:38)

《蚕之殇》(作者:公子目夷)
[16-1-21]第一轮北区:蚕之殇(帖杀叔隗,一区参评)
第一轮北区 蚕之殇 帖杀叔隗 一区 参评 Post By:2013-10-24 21:29:05


  蚕之殇





  

  苏醒



  

  北风呼啸,凉寒入骨。

  

  阿巧安静地倚坐在道旁一截焦枯的树根下,茫然地看着曾经熟悉如今萧疏的桑林。村人世代农桑,与世无争,却卷入一场莫名的战役中。黄河边的小镇青壮年早已抽丁参军,韩原兵败,生死不知;剩余者被战火波及,死伤殆尽。

  

  七岁的阿巧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眼前曾经明媚鲜活的天地渐渐蒙上了灰色,如同这冬季,冰冷如死。

  

  远处缓缓行来一队车马,鲜衣怒马,车乘华丽。

  

  阿巧晃了晃脑袋,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遂又垂下头发呆。

  

  “停车!”车队中有人叫着。然后车队霍然停住,一名衣饰华贵的女孩跳下车来:“天真冷啊!”她搓了搓手,接过随从递来的精巧铜手炉,跑到阿巧面前,伸手探她鼻息:“穿着如此单薄,不知是否活着。”

  

  阿巧浮光掠影般向她瞥了一眼,呼出一口微弱的热气,又自呆呆地盯着凌乱的桑枝。

  

  那女孩感受到她死寂的眼光,寒意陡生,忍不住退了一小步,复又上前站定,笑道:“只道被冻死了,总算还活着!喏,拿着!”她将手炉递过去。

  

  阿巧僵硬的双手碰上温暖的手炉,被烫得缩了一下。她慢慢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命该如此,用不上了!多谢!”

  

  女孩讶然地看着她,沉默了半晌,面上浮现与年龄不相衬的沉重:“晋君无道,祸及子民。”

  

  身后随从跟上来,低声道:“我等游历已久,晋国动荡,宜速离去。”

  

  女孩“嗯”了一声,四处望了一下,低头看向阿巧:“生与死,由你选择。我名阿姜,齐国人士,即将东归。你可愿随我归去?”

  

  阿巧吃惊地看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她站在那里,披着华美的狐裘,如同一尊闪光的救世主。阿巧眨了下眼,眼底有了一些生气,却只是嗫嚅道:“我、我只会农桑。”

  

  阿姜笑起来:“很好,看来能养活自己。”

  

  于是,阿巧挣扎爬起来,跟着阿姜踏上了去齐国的行程,一路再也没有回头。

  

  经历了战火,埋葬了在饥寒交迫中逝去的母亲,这血泪浸染的故土终无可恋。



  

  蚕生



  

  三月蚕出,东风渐薰,在春之野,在桑之林。

  

  十数名少女提篮赶路,往临淄城外桑林采桑。

  

  众女仅着粗布衣裙,但因年少貌美,伶俐活泼,间或谈笑嬉闹,直引逗得路人频频回首。更有甚者徘徊再三,不舍离去。

  

  众人赶到桑林,穿梭往来,采摘枝头鲜嫩桑叶。其中青衣者最是风流蕴藉,行动尤为利落。旁有红衣女问道:“今日阿姜怎不出来?”

  

  青衣女道:“有人向阿姜提亲,她发脾气了!”

  

  听得“提亲”二字,大伙都聚过来。一蓝衣女问:“阿巧,谁向阿姜姐姐提亲了?她为什么不乐意?”

  

  阿巧回想起那个在府中提剑赶人的女子,笑得有些骄傲:“不提他们。临淄哪有人配得上我们阿姜!”

  

  一绿衣女凑上来打趣:“哎呀,我昨天还听说太子昭喜欢咱们阿巧,也要来提亲呢!”

  

  红衣女笑道:“阿巧生得又美,又善采桑,必要挑个良人才能嫁!”

  

  另一蓝衣女拍手道:“阿巧要嫁太子昭么?哇,这下嫁了贵人,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娘家姐妹!”

  

  阿巧面上微红:“何必取笑?我发过誓要追随阿姜一辈子呢!”

  

  红衣女道:“难道阿姜嫁了人,你也要去陪嫁?”

  

  阿巧赧然:“不做陪嫁,为奴为婢可以吗?”

  

  众女笑翻。正在说笑,忽见林外进来一群人,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众女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群人走到近前,有些忐忑。阿巧看出五六人皆着晋国衣饰,心下诧异,便问:“客人可是来自晋国?”

  

  “姑娘慧眼!”当中一年青人尘灰满面,身无长物,上前作揖道,“我是晋人重耳,途中尽失行李,至此饥渴难行,乞赐水食。”

  

  公子重耳!阿姜说他是贤人。阿巧眼睛一亮,忙忙召唤姐妹,将各自携带的午餐取了出来,分给眼前饱受饥饿之苦的晋人。

  

  阿姜平日喜欢纵谈天下诸侯,阿巧听她推崇过此人。可惜阿姜今天没来。阿巧叹息了一下,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名贵公子与从人狼吞虎咽。

  

  重耳身边一长髯者看在眼中,不免开口问道:“这名姑娘与我家公子有旧?”

  

  重耳一愣:“咎犯说哪里话!你我去国千里,岂有旧识?”

  

  阿巧赶忙退后一步:“我家主人向我提过公子贤名,客人不必起疑!”

  

  正说着,林外马蹄声响,一乘车马疾驰而来。阿巧转目瞧见熟悉的身影,立刻笑起来:“阿姜来了!”

  

  一名黄衣少女飞快地跳下车,冲进桑林:“阿巧!我把亲事退了!”话一出口,发现众多乞儿一般的陌生人看着自己。黄衣少女吓了一跳:“阿巧,哪来这么多人?”

  

  阿巧过去把她拉到重耳身前:“阿姜,这是公子重耳!”

  

  “重耳?”阿姜大吃一惊,回头围着他转了一圈道,“有点贤人的味道!”

  

  重耳被她盯得面色有些发红,只得起身施了一礼:“重耳乃出亡之人,避难于齐。不敢当此贤人之名!”

  

  “吾闻卫君闭门逐客,公子毫无怨言。今日得见,果然好气量!好风度!”阿姜忽然一改初来时的咋呼,郑重见礼,“公子勿忧,请随我往见国君!”她将重耳让至车乘,引马回城,一应举止谈吐得宜,气度非凡。

  

  阿巧怔怔地看着神采飞扬的阿姜,直到车驾远去。



  

  结蛹



  

  是日,齐君有旨,嫁阿姜于公子重耳。

  

  阿巧得信,心下怅然。复随同伴出城采桑。

  

  桑林间或传出少女的笑语,勾勒出春天亮丽的轮廓。阿巧比常日沉默,任伙伴们笑闹。

  

  阿姜年方二九,出身齐国宗室,才貌双全;重耳年将而立,出身高贵,素有贤才。无论是说起来还是看起来,二人都很般配,理应为此祝祷。但是,阿巧感觉很是失落。春风掠过林梢,在别人是久违的温暖,于她却是一声回响在心底的叹息。

  

  我是怎么了?阿巧问自己。嫉妒阿姜得嫁良人?她摇头。离晋之时,她年岁尚小,并不关心故国之事。重耳虽好,与她何干。嫉妒重耳抱得美人归?她愣了半晌,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原来,我是嫉妒重耳,我想要陪阿姜一辈子。

  

  阿巧笑了起来,曾经的誓言,也是奢望啊。她离开伙伴们,独自行走在一角,唱着歌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车乘远来,一名华服少年路过,下车呼唤:“阿巧!”

  

  “谁?”阿巧狐疑回首。

  

  那华服少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阿巧,阿姜大婚了,让你住到我府中去呢!”

  

  “见过太子昭!”阿巧勉强扯了扯嘴角,“别寻我开心了!今日采桑还未满筐呢!”

  

  太子昭袖手笑道:“说真的,阿姜大婚在即,你总不会陪嫁过去吧。有什么打算呢?”

  

  阿巧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幽幽地道:“我发过誓,要追随阿姜一辈子!”

  

  太子昭愣了一愣:“你又不是武士,追随她做什么?就算将来重耳复国,阿姜能征善战,你跟着还嫌累赘呢!”

  

  阿巧恼了:“我给她采桑缝衣,不行么!”

  

  太子昭道:“她不缺织工!”

  

  阿巧怒目:“你说我是废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子昭讪讪地道,“阿巧,不如你嫁了我吧。”

  

  阿巧一呆:“你说笑呢!”转目又见车马赶来,依旧身着黄衣的阿姜提篮而下。

  

  太子昭也呆了一下:“阿姜,你来做什么?”

  

  阿姜斜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竹篮:“采桑。”

  

  太子昭摸了摸鼻子:“不老实呆在府里待嫁,出来乱跑!”

  

  阿姜过来牵阿巧的手:“阿巧,婚典这般繁杂,你竟然不帮我的忙!”

  

  阿巧认真地看着她:“阿姜,你要大婚了。可我不想做你的陪嫁女,你还要我吗?”

  

  公子昭品味这话中的忧伤,欲言又止。

  

  阿姜横眉道:“开玩笑,你是我拣来的阿巧,会织凤凰的阿巧。我怎么会不要你?只要阿巧愿意,我去哪里都带着你。”笑着拍拍她脸颊,提篮往林中跑去。

  

  阿巧笑了,移步跟上去,轻轻唱道: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公子昭若有所悟,怏怏而归。



  

  成蝶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阿姜与重耳自定婚之后,按步行六礼,亲迎当在九月期。

  

  阿巧负责缝制阿姜的纯衣纁袡礼服,七月已将制好的礼服送给阿姜过目。

  

  阿姜瞅了一眼,闷闷地道:“为什么要用玄色,丑死了!”她喜欢鲜艳明媚的色彩。

  

  阿巧摊手:“阿巧,婚服玄色,是周礼所定。”

  

  “礼制又怎么样!我不喜欢!”阿姜拉住她的袖子,“阿巧,帮我将衣服改得好看些,好不好?”

  

  阿巧无奈点头:“好吧,我在背面用彩线绣上凤凰,羽翼延伸到双肩,也许能破色。”

  

  阿姜喜道:“极好!极好!”

  

  于是,阿巧每天赶工织锦。晚上坐在灯火前,白天坐在阳光下,阿巧手中彩线飞舞,袍服上一只七彩凤凰渐渐成型。

  

  正婚礼前一天,阿巧终于绣完礼服,捧到阿姜面前展开,满室金碧辉煌的感觉。

  

  “辛苦你了!”阿姜披着礼服转了一圈,大喜之下狠狠抱住阿巧亲了一口。

  

  阿巧满面红晕,轻声吟道: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亲迎当天,齐国君臣皆至,热闹非凡。

  

  阿姜穿着凤凰礼服,在高台上与重耳对拜,如同九天下凡的仙子。

  

  阿巧侍立一侧,痴痴地望着她,恍惚间觉得她离自己是如此遥远。

  

  太子昭悄悄挤过来,站在她身后,说道:“阿巧,你也该拥有这样的婚礼!”

  

  阿巧摇头,答非所问:“国君已经回宫了吗?”

  

  “父王年迈,精力不佳,只好中途退场。”太子昭小声道,“阿姜要你转告什么话?”

  

  “太子昭很聪明!”阿巧侧过脸来,“阿姜婚前见过国君,知他病体支离。是以托我告诉你几句话:婚后不好多见。但记仲父之言,若遇危机,速投宋侯。”

  

  太子昭目光闪烁:“阿姜此举,是为重耳结善缘呢。”

  

  阿巧轻声道:“阿姜还说,太子昭但有吩咐,皆可找我。”言毕离开。

  

  太子昭不语,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丝欣然还有一丝怜悯。

  

  阿姜大婚之后,临淄城再无喜事。第二年,国君病重,数月无人能进王宫。

  

  眼看十月将近,阿姜忧心忡忡地派阿巧给太子昭送信。

  

  太子昭站在檐下听阿巧口述:“王宫恐有变故,太子未掌兵权,宜早决断。”

  

  “太子昭!”阿巧抬起头看他,“阿姜让你现在就走!公子重耳说也可延期至十月初!”

  

  太子昭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

  

  阿巧欲待离去,太子昭又道:“阿巧认为我该何时离开?”

  

  阿巧心说,我倒是希望你不离开,那样阿姜才会常常找我送信呢。她笑嘻嘻道:“我赞成公子重耳!”

  

  太子昭看着她:“那就听你的!”



  

  扑火



  

  时光似流水,八年如一瞬。又是三月,春景怡然。

  

  阿巧已经二十余岁,仍然如往年一般提篮采桑。只是昔日同伴皆已嫁人,身边换了一群同样叽叽喳喳的豆蔻少女。

  

  听着她们童稚的拌嘴声,看着一年比一年茂密的桑林,阿巧怅然若失。

  

  太子昭归国为君后,对阿姜、重耳甚是亲善,时不时赐肉赠马。诸多杂事皆经阿巧之手。阿姜与重耳则每日耳鬓厮磨,琴瑟和鸣,生活富足而安逸。

  

  只要阿姜活得幸福,我还求什么呢。阿巧自失地一笑,又慢慢走向桑林角落。忽见前头人影晃动,风中传来几声低语。

  

  “我等适齐多年,非但不能借力复位,反倒险些陷入诸公子之乱。公子又不贪恋女色,不思进取,这般下去,难成大事!”

  

  “咎犯所言极是,但不知如何能劝公子离开!姜夫人与公子形影不离,我等图谋多日,无计可施!”

  

  “为今之计,只有明日邀公子郊外打猎,诳他出城,然后劫他上路便了。”

  

  “姜夫人与齐侯亲厚,此计千万要避过夫人!”

  



  ……



  

  重耳要偷偷离开?阿巧扶着额头,且喜且忧:喜者重耳离去,阿姜只能与自己为伴;忧者阿姜深爱重耳,重耳偷去,阿姜必要伤心。

  

  是否立即归告阿姜,阿巧挣扎了半天,终于匆匆返回城内,将正在梳妆的阿姜拽到耳房:“阿姜随我来,我有要事禀告!”

  

  “你偷偷摸摸拉我做什么?”阿姜慵懒地用手指梳理长发,“快说吧,我头发还没梳好。没正事你就死定了!”

  

  阿巧正色道:“阿姜,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否愿意与重耳生死不弃?”

  

  “说什么呢!”阿姜脸上一红,“重耳如何待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吗?”阿巧嘴角一咧,似笑非笑,“可是,明日咎犯要带公子离开齐国呢!”

  

  阿姜面色一板:“休得胡说!”

  

  重耳在她心中位置甚重啊。阿巧叹了口气,将桑林中偷听来的话一一道出。

  

  阿姜终于变色:“咎犯、赵衰竟敢如此瞒我!”

  

  阿巧道:“那我去告诉国君吧!”

  

  阿姜面上阴晴不定,忽然止住她:“等一等,我去去就来!”转身出门,随手将门带上。

  

  阿巧站在阴暗的房内,等了一阵。听到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然后木门吱呀开了,阿姜一手端着一只酒杯,笑嘻嘻道:“重耳被我拿下了,锁在后院。他们想弃我而去,只有阿巧要一辈子陪我,来,我们来干杯!”

  

  阿巧看了她一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掷杯于地:“阿姜,我发过誓,要追随你一辈子,总算没有食言!”

  

  阿姜面色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乱说什么呢!”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阿巧轻轻念道,“原本以为你要我去国君那里偷令符,与重耳一起出城呢!那样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啊!”她面上波澜不惊,嘴角开始溢出血丝。

  

  阿姜目中泪出,手中酒杯砰然落地,一把抱住她:“阿巧,我错了!我以为你要让昭来抓重耳呢!”

  

  “阿姜,你不如将重耳灌醉了,送给咎犯带出城去!”阿巧口中血涌,却仍然带着笑容一字一句说着。

  

  阿姜以手捶头:“天哪,我究竟做了什么傻事!”

  

  阿巧伸手去擦拭她的眼泪:“别哭了!我不怪你,只是不能再陪你了!”她的身子抽搐起来,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阿姜俯下身,依稀听得一句: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阿姜抱着阿巧渐冷的身躯,失声痛哭,悔恨无加。

  

  翌日,春风又起,吹面微寒,阿姜送走了沉醉的重耳,孤独地倚在阿巧的棺木前,轻轻唱起阿巧常常哼起的那首歌谣: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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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卧雪;提交时间:2013/11/7 14:28:34)

《忽有故人心上过》(作者:怀嬴)
[16-1-23]第一轮北区:忽有故人心上过(贴杀穆嬴,一区参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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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卧雪;提交时间:2013/11/7 14:29:31)

《忽有故人心上过》(作者:怀嬴)
[16-1-23]第一轮北区:忽有故人心上过(贴杀穆嬴,一区参评)
第一轮北区:忽有故人心上过(贴杀穆嬴,一区参评) Post By:2013-10-24 21:29:18

  一
  
  日落,夜色渐浓。
  
  几前,齐姜双眉微锁,目光未有落在手中书简,却暗自沉思。一旁跪坐的季隗伸手调亮了油灯,微笑道:“殽山一战,秦军尽退,我方大胜,而曲沃指日便到,妹妹此时所虑为何?”
  
  齐姜不答,低声喝道:“来人。”一剑客闻声掀账入内,叉手行礼。她吩咐道:“速速查探大军距离几何?”又转头对着季隗道:“为防有失,今夜你与我同眠罢。”
  
  季隗坐直,笑容仍在,缓缓问道:“究竟何事?”
  
  齐姜道:“我闻帐外兵卒步伐杂乱,嬉戏之声不绝于耳,恐生有变。”
  
  说话间,她已起身,将繁复的丧服除去,换上宽松自如的旧衣,同为玄色,亦不打眼。季隗不在自己帐内,当无衣可换,沉思道:“都城不远,我等大军同行,若有变故,莫不是赢氏姐妹……”
  
  齐姜颔首道:“我军向来治军严谨,军容肃正,突现松弛,我怕大军已加速行军,只留我等在后。”
  
  听到此处,季隗苦涩一笑:“夫主既毙,你我助新君赢得秦晋大战,她们何须忌惮如此。”
  
  话虽如此,但两人心下早知,秦晋之好已因此战破裂,不复以往,而先君夫人文赢所依靠强大母国所经营的势力,必将逐渐瓦解,归附新君。文赢安得不忿?此战刚息,首当其冲,承受她怒火的,便是从中奔走相助,促成此战的她们。
  
  “夫人,”派去查探的剑客复命,“新君已与先君夫人文赢,先夫人偪姞带领大军回返,使二千兵卒护先夫人怀赢留后。”剑客顿了一顿,续道:“君主有言:‘众先夫人哀戚过甚,可缓缓而归矣。’”
  
  “小儿欢还顾念着自己的亲母偪姞,令其随行。”齐姜闻言,不怒反笑,再问:“大军几时拔营的?”
  
  “约莫清晨,已离此地百里。”
  
  齐姜寻思片刻,又坐下,指轻敲几,道:“你命众人戒备,若有事——大声呼喊示警即可,不需反抗,保全自身为上。”
  
  剑客显然不解其意,但齐姜向来言出命行,且多智谋,虽此令有辱剑客尊严之嫌,仍低头道:“诺。”
  
  灭灯后,齐姜与季隗同榻。半饷,季隗叹了口气,道:“我等借送葬之际伏击秦国,而赢氏亦趁此机,未回都城,好便宜行事,对我们下手。”
  
  沉默一阵,齐姜只回道:“莫忧。”数息之间,竟已安然入睡。季隗再叹口气,怕翻来覆去扰了她,不敢多动,慢慢也睡了去。
  
  二
  
  “娇娇,你识字读书也罢,为何还要学剑?”阿巧心疼道,抚着她手上磨出的血泡。
  
  齐姜粲然一笑,抽出手刮了刮她鼻子,方道:“因我怕死。”
  
  此语一出,候在两旁的随行剑客都对天翻了翻白眼,齐氏娇娇不过才七八岁,又是女人,罢也罢也,怕死也是应当。
  
  教她击剑的剑客犰面露不悦,叉手道:“少主此言差也,为武者,勇字当先,岂可贪生怕死。”
  
  齐姜道:“尔等勇武,可保家护国,建功立业。我要勇武何用?”
  
  剑客犰一愣,憨笑道:“然也然也。”想来娇娇年幼,不过为了戏耍而已。
  
  炙阳烤得人心烦意乱,阿巧却静静地立在一旁,专注观齐姜击剑。她的眼若秋水,浸染一方凉意。她也专注手中剑,一刺又一刺,用尽全力。她当时就知道,她一直都在看她,眼中没有旁人。
  
  “阿巧,我们去爬树。”公子昭一路跑来,就要扯阿巧走。后面跟着四位随行剑客,其中一人皱眉道:“公子需习剑,岂可玩耍。”他指着齐姜,语颇憾之:“连娇娇都知勤力,你一公子,不若一女子乎?”
  
  公子昭被阿巧轻轻推开,正待发火,没好气回道:“她勤力又如何,不过一女子耳!”
  
  鸣蝉不歇,清风未起。
  
  书堂内,管仲叹惜道:“娇娇有过目不忘之能,下笔成章。若为男子,何愁霸业后继——”他按下不表,又长吁短叹。
  
  齐姜低头道:“女子又如何?”
  
  女子又如何?她怎不知。阿巧扯着她的衣袖,不舍道:“娇娇,我不能再陪你左右,要采桑喂蚕,习女工,学纹绣。”再大了,就要配人。
  
  “学成后,你就专司给我做衣裳罢。”齐姜握着她的手,她自己的手心已生出一层薄茧。“公子昭若欺辱你,使人告我知。”
  
  公子昭的随行剑客已增至八人,出有众人相随,入有贤士满座。她不过仍是众多齐氏娇娇中的一位。
  
  父侯见管仲对其另眼相看,也曾问询,却不喜她满脸英气。
  
  管仲有时也道:“历数诸姜之女,皆美貌过人,兼有见识,亦从夫或从子行事,你若胸有大志,更应质朴无华,莫显露于外才好。”
  
  齐姜轻轻皱眉,道:“为何定要从夫或从子,女子就不能凭自己心意行事么?”
  
  管仲笑了,抚着她的头,道:“这天下的功名利禄,教人彼此相争,便是男子,也嫌多了碍事,怎允妇人再分一杯羹。”
  
  “管公放心,我只不过想若有一日,无人相护时,手中剑既能自保,亦能保护身边的人。”齐姜拉着他的手。
  
  父侯老了,管公也老了,而乱象也早就慢慢显露,就像冬天来了一样,必先等树上的叶子全都飘零离去。
  
  三
  
  齐姜从梦中惊醒,坐了起身,季隗也跟着坐起,看她神魂不定,忧心道:“可有事?”
  
  “无事。”齐姜摆摆手,再捂住自己的脸,这么多年,旧梦从不曾惊扰过她,怎么此时此地……忽梦少年。
  
  帐外大声喧哗,有人高呼:“夫人!夫人!军中生变,快逃!”继而兵器相交之声,喝骂之声中,一女子娇笑被剑客拥簇入内,她亦身着丧服,容貌艳丽,眉目浓重。
  
  剑客手中青铜剑齐齐出鞘,剑尖对准二人,那女子见二人面色平静,衣饰整齐,露出几分诧异,以袖掩嘴道:“齐姜果然有大家风范,处变不惊。”她退后一步,让众剑客相围,自觉无失后,又道:“季隗你也在此,再好不过,既然你与齐姜姐妹情深,一起出谋划策,如今便共同进退,一并受死罢。”
  
  齐姜笑了笑,赞曰:“清晨时分,防范最为薄弱,怀赢你此刻出击,果然有几分聪慧。”
  
  怀赢闻言面露得色,没想到这么容易得手,盛传齐姜为管敬仲的弟子,足智多谋,如今看来,不过尔尔,姐姐的反复叮咛要谨慎行事,全是多余。
  
  没等她笑出声,齐姜又道:“不过终究狭隘,成不了大事。明明身为媵妾,非要争做夫人。”
  
  “你——”怀赢大怒,握紧拳头。她平生最恨之事,就是先嫁晋怀公,而后秦君又将她与姐姐一并再嫁与晋文公重耳。本为夫人,又不得不为媵妾,还因此被重耳相轻,深以为丑。
  
  “大婚之时,你姐姐端坐在上,你却捧盆奉巾,夫君不悦于你,令你怒责。他当时解衣赔罪,不过是暂且从权,你以为是惧你强硬,敬你气节么?”
  
  怀赢拔剑上前一步,就想亲手诛杀齐姜,随身剑客却拦住,恭敬道:“夫人不可担此干系,还是我等代劳罢。”这些一流好手全是姐姐文赢调给她的亲近之人,临行时便交代过,不得莽撞行事,虽然带来的都是秦国旧人,但也得多加小心,杀了齐姜和季隗无事,但自己亲自动手总归不好。“哼,”怀赢心里想道:“左右都是个杀,还得讲究这些虚套。”到底还是罢手了。
  
  她冷笑道:“提这些旧事又如何,他都死了,你赶紧下去陪他罢。他亦不喜你,或者见到季隗还能高兴几分。”
  
  季隗脸白了白,不作声地往齐姜身后避。
  
  齐姜瞟她一眼,嘴角弯起,继续道:“最愚笨的是,你生了公子乐,就要做夫人。这夫人做来很得意吗?你姐姐身为嫡妻,一直无子,若是你仍为媵妾,公子乐便是挂在文赢名下的嫡子,如今还轮得到偪姞的儿子继承君位?”
  
  这下触到怀赢隐蔽的最痛之处,她怎算到文赢生不出儿子来!?
  
  “急功近利,目光短浅,莫过于此!”齐姜把薪助火,叹道:“此番殽山之战,偪姞助力最大,可惜你们拿她没办法,亦怕得罪新君,只好拿我与季隗出气。”
  
  怀赢咬牙切齿,摇摇欲坠,翻来覆去只念道:“你——你——”
  
  “我,我又如何,我无子,亦误不了儿子的前程。倒是你,错过大好良机,只能在此做妇人之争。”
  
  “杀!”怀赢举起剑,大声命令道,自己却按捺不住冲到最前,“我要杀了你这个嘴毒的贱人!”
  
  齐姜不避不让地迎上,瞬间抓住她的手腕,以她手中剑挡住了左右剑客,然后轻巧一转,剑便横在了怀赢的脖子上,“退后!不然我就先杀了她。看公子乐饶不饶得过文赢!”
  
  众剑客面面相觑,本来他们不惧身死,可齐姜如此一说,立刻阻住了他们的步伐。
  
  四
  
  三位夫人端坐于马车上,齐姜与季隗的手下也被释放,随驾而行。而那二千兵卒,连同一干受命的剑客,因怀赢被掳,只得眼睁睁放行。
  
  怀赢并未有被五花大绑,这让她心里好受些,甚至齐姜还出言安慰道:“你向来心思直白,被我言语所激,一时气急才受制于人而已,待你回到都城,再与你姐姐从长计议对付我罢。”
  
  “面前只得一条道,后有虎视眈眈的强手,前有大军,她们能去哪里,还不是只能好生看待于己,哼哼,等见得姐姐后,再新仇旧恨一并算。”怀赢暗道。她受了齐姜的软话,立刻趾高气扬,全不把诛杀失败之事放在心上了,半分也没想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
  
  “唉,”季隗经过这一番相斗,好似终于支撑不住似得,身躯滑下依靠在软枕上,幽幽道:“你还有公子乐在身旁,我万分思念自己的两个儿子,却难以再见。”
  
  骊姬之乱时,重耳因受到后母的追杀迫害,先避到蒲城,后又逃至狄国,因助狄君攻打戎族有功,狄君将俘虏的两个美貌少女送与他。重耳娶了妹妹季隗,将姐姐叔隗给了身边最得力的谋士赵衰。她为重耳生了两子,姐姐亦为赵衰生了一子。后来重耳坐稳了君位,赵衰将叔隗母子二人迎回,重耳也接回了她,可两个儿子却被狄君软硬兼施地留在了翟国。
  
  为人母者,大都心肠近似,怀赢的态度也跟着缓和下来,减少了敌意。
  
  季隗对着怀赢说话,眼睛却瞧着齐姜。“我姐姐曾经对我说过,今生今世,与我同甘苦,永不分离。她的儿子赵盾,也极为成器,将来,我或可依靠。”
  
  齐姜颔首道:“赵盾实佳儿也。”
  
  怀赢听到此处,心内算计着,她俩一个无子,一个有子等于无子,且有赵氏家族一层姻亲,若我与姐姐许她们终生富贵无忧,何尝不能助我。当年重耳逼杀了自己的侄子夺得君位,我的儿子乐亦可如此,且姐姐可仍旧做她的国母,岂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她本就为人浅显,立刻喜形于色,教齐姜看着,忍不住微微摇头。
  
  “你们都有姐姐,也有依靠,想我孤独一人,身边竟无一亲人。”齐姜以手扶额,叫停马车,似要出去透一透胸中闷气。
  
  “妹妹——”季隗担忧地追上。
  
  怀赢也不以为意,眼看天色渐晚,她才不要和她俩一起睡在马车里。
  
  五
  
  “娇娇,你真要嫁给那个流亡公子重耳。”阿巧急急过来寻她,满面通红。
  
  她替她抹去细密的汗珠,微笑道:“我总要嫁人的,况且父侯之命不可违。”
  
  “可是,可是——”阿巧顿脚,“我听闻那公子重耳在外流亡多年,每逗留一处,便至置一家室,到离开时便弃之不顾,实非良配。”
  
  齐姜拉着她的手,左右瞧见无人,方道:“小声些,你又从何听到这些胡言乱语,莫要给人听见。”
  
  阿巧静了下来,回握她的手,慢慢道:“是太子昭闲话我知晓。”
  
  齐姜似笑非笑,松开手,背对她道:“看来你好事也将近矣,昭从小就爱纠缠于你,现在他被立为太子,你可为一姬妾,若生了儿子,一生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阿巧咬着嘴唇,颤声道:“你,你也这样说,你向来不如此,何以……”她低头,室内一片静默,午后的阳光从窗斜射入内,将两人的影子融合成一团。
  
  齐姜的嫁衣做了很长时间,而从很久以前开始,她的衣裳全是阿巧一人司职完成,因此她也不催,悠悠然等着。阿巧初做衣时,时常出错,不是绢纺的粗细不匀,便是颜色染得不正,针脚倒是密密麻麻极细心,可绣工也不优。她也照常穿着,有时取笑阿巧几句,于是阿巧更用心勤力,不管她做的好或不好,她只为齐姜一人做衣,而齐姜也只穿出自她手的衣裳。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终于拖无可拖,阿巧才奉上嫁衣,重重叠叠的华美绸缎,似有无数层,提起来却不见重量。她轻声问道:“娇娇,你喜不喜欢。”
  
  “你来帮我试着。”齐姜披散着头发,只留阿巧一人于内室。“听闻你拒了太子昭,不愿为其姬妾?”她仿佛不经意地提起。
  
  阿巧却不答,只带笑凝视着齐姜:“真美。”她温柔将她的头发挽起,束好。
  
  齐姜不耐烦地挥手,道:“你做得衣裳自然上佳。”她顿了顿,才拉她的手,细细看了。“多处破损受伤,做这衣裳很费功夫罢?”
  
  阿巧想笑着答“无事”,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便连忙以袖遮面。
  
  “公子重耳身边有数位谋士,皆为将相之才,辗转跟随多年也未曾离去,可见他确为贤良之主。”
  
  阿巧默默听着,小脸苍白,勉力道:“如此甚好。”
  
  “你为自己也做件新衣罢。”
  
  “啊?”
  
  齐姜认真看着她,缓缓道:“阿巧,你随我一并嫁与他,定不误你。”
  
  阿巧的小脸突现光彩,可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呜咽道:“阿巧只愿与你一起,永不分离。”
  
  六
  
  夜风有些凉,季隗策马跟着齐姜,看她面沉如水,不见波澜。她心里想,都说齐姜与她交好,其实她知她甚少。在宫中时,齐姜虽喜来她处逗留,总是默默坐着,很少交谈。
  
  “你也出来了。”半响,才听得齐姜开口。
  
  季隗微笑道:“方才车内见你忽生感慨,似有不悦,因此出来陪陪你。”
  
  齐姜定神看着她,道:“本是故作姿态尔,没想到却真忆起了故人。”她愈加低声,仿佛自语,“你笑起来样子很像她。”可是,她记忆里为何没有她的欢容?齐姜沉默了,她选择坚强,不愿倾诉。
  
  车骑继续前行,一剑客近来,附耳与齐姜道:“后方兵卒已扎营歇憩,我等可要连夜追赶君侯?”
  
  齐姜平视前方,眼如夜深。“你令众人保持此等前行速度,我欲弃马,择山林小道返归曲沃。”
  
  季隗闻言亦未有所动,只侧头道:“怀赢为人粗直懵懂,容易对付,而文赢却利析秋毫,寸步不让。有她在军内,我等确实应避其锋芒为上。”
  
  她没有问她,带不带她一起走,她亦不作声。倒是那剑客叉手道:“少主,夜行山林多有不便,且有夫人季隗相随,如此太险。”
  
  齐姜叹口气,道:“曲沃就在眼前,君侯率领大军归来,还要行些繁文缛礼才能入城,若在军内蹉跎时光,易多生变化。小道不过一日路程,你既担忧,不如随行。”
  
  “诺。”
  
  三人在夜色地掩护下,无声无息没入一旁树林中。
  
  “犰,借你的剑一用。”齐姜将季隗的衣裳削去几片,令其行动更加方便。“我身边,也只剩你这一位旧人了。”
  
  剑客犰举着火把,恭敬道:“他们现在各司其职,若少主有需要,当全力以赴,不敢有失。”
  
  齐姜将剑递还给他,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或是年纪大了,这么长时间的坚持与忍耐,让她终于累了,于是少了防范,开始轻易感慨。
  
  带着季隗,确实拖慢了脚步,剑客犰在前方以剑开道,不时回头等待,而齐姜拉着她的手,暗暗助力。季隗颇有歉意,道:“想我在故乡时,常常狩猎,爬一座山不过等闲事尔。”齐姜道:“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啊,那时我还未出嫁。”季隗有几分黯然。“谁曾想,我竟嫁给了攻打我族人的仇人,还给他生了儿子,匆匆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也老了。”她的脸上浮现出幽怨。这样的神色,齐姜在很多女人脸上都见过,她们心中总有无限幽怨,在这个年代,亦是寻常事。而自己呢,不知岁月给了自己一张什么样的脸。
  
  七
  
  万籁俱寂,黑暗中只听到各自脚底踩响树叶的声音,火把驱走了林中的虫兽,这一路,竟然走得无惊无险。
  
  季隗累得喘气,却也心头放松了,跟着齐姜深一脚,浅一脚,左顾右盼,仿若游山一般。
  
  “妹妹,你看——”她突然松手,指着一边隐隐约约树枝遮挡中的一个红果子,“犰,你快来用火把照照,以前我在山中常摘来吃。”
  
  齐姜无数次回想这一幕,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可当其时,不过刹那间,季隗跑开了两三步,一脚踩上机关,只听见咔咔几声,她呆愣着,动弹不得,而齐姜整个人扑过来,将她抱在怀内。
  
  “啊——”季隗惨叫,她听到利物射入身体的沉闷声响,拼命挣脱出来,叫唤着:“齐姜,齐姜,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耳边有轰然倒地的声音,有五六枝竹箭钉在剑客犰的身躯上,深入骨肉。千钧一发之际,他为齐姜挡住了机关。
  
  “少主……”
  
  “我在这儿。”齐姜恍惚中应着,她有种不真实感,无法相信这一切的发生。
  
  剑客犰低声唤她,听到她应他,闭上眼睛,似乎是放心了。齐姜大喝:“犰!”
  
  他又睁开眼,微弱道:“真不甘心,我居然是死于这猎兽机关之下。”
  
  齐姜大恸,想要为他拔出那些竹箭,一触碰却血汩汩地喷流出来,她又忙不迭去按住伤口,却是徒劳。
  
  “剑客犰,剑术超群,忠心耿耿,英勇护主……”她笨拙地想要安慰他。
  
  他笑了,看着齐姜慌乱的模样,仿佛看见了那个小小的,总是犟直脖子,一板一眼跟他习剑的娇娇。
  
  “少主,我一直……没敢……问你,这些年,你……将你的剑……丢到何处了?”
  
  长久的沉默中,他等不到回答,头渐渐歪向一边。
  
  齐姜草草掩埋了犰,瞪大眼睛,呆呆跪坐着。
  
  “别哭了。”季隗低声劝道,她踩中机关时扭伤了脚,一瘸一拐也帮不上什么。
  
  她哭了吗?用手抹上脸颊,果然湿润一片,原来眼泪无声无息地就这样落了满脸。这些年,齐姜有无数次想要放声痛哭,却不能够,内疚和恐惧将她的心狠狠揪紧,从来不肯放松,不让她悲伤,不让她落泪。阴阳易隔,生死一线,她怎么也不明白,那一瞬间,她为何愿意抛却生命去护季隗。这事实教她剧痛难当,无法面对。
  
  “我杀了你,却救了她。”她默念着,悔不当初。
  
  季隗听不分明,挨她更近了些,想要在这无边无际的冷夜里,给予她些少温暖。
  
  八
  
  管公死了,父侯也死了,齐国一片大乱,诸公子各有助力,相斗不休。而流亡公子重耳,以及他的那班谋士,在如此境况下很是尴尬。置身事外难,从中择一助之亦难。
  
  齐姜并不为重耳所喜,也曾耳闻他向左右抱怨过:“美则美矣,可惜又冷又硬。身边有个随嫁媵妾倒是娇且可人,她也不许我近身。”
  
  他会萌生去意也是情理中事,但总不分明态度,可能不知要去哪里,仍在筹谋中。
  
  齐姜并不在乎他离去,笑吟吟看阿巧着急担忧,时常团团转道:“夫主要是离去,娇娇你怎么办?”
  
  齐姜不悦:“说过让你别叫他夫主。”
  
  阿巧叹气,无奈应了,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只好埋头给齐姜做衣裳:“若是娇娇你要跟着公子重耳一起流亡他乡,得备多些衣物。”
  
  “嗤,他怎么会带妇人一起流亡。”齐姜抱着她大笑,“若是要带,也要带你这个可人儿,你给自己也多备些衣物罢。”
  
  那一天,与许多天没什么区别,她闲在内室读书,阿巧急急奔来寻她:“娇娇——”
  
  然后她懒懒地应了,笑道:“又有何事?”
  
  “我方才在桑树上采桑,听得公子重耳的舅父狐偃与谋士赵衰在树下商谈,要挟持他离开齐国。”阿巧喘了口气,继续道:“娇娇,我思来想去,若他丢下你,可怎么办?”
  
  齐姜即刻放下书简,庆幸四下无人,凝重问道:“阿巧,你奔来此,可被他们发觉?”
  
  阿巧不安,想了想方道:“我一时情急,没在意。”
  
  她取剑在手,又待寻剑客来,却究竟迟了一步。狐偃大步流星地冲进来,尚不忘行礼,道:“夫人,请将此姬交与我。”
  
  “何故问我拿人!”齐姜挡在阿巧身前,一字一句问道。
  
  狐偃盯着她手中剑,轻笑道:“夫人难道不知?”
  
  齐姜吐了口气,缓和道:“我可助你送重耳出城。”
  
  狐偃道:“如此大好!不过,此姬竟然偷听,冒犯于我,非杀不可!”当时诸侯争霸,各自为政,因此求贤若渴,有才学之人到了何方都是极受尊敬,甚至连一国之君做了什么不入眼的事,他们都能当面唾之。如今不过一小小的姬妾,她冒犯了狐偃,齐姜不赶紧杀了她来赔罪,居然敢有提剑维护之意。他想到此处,不禁恼怒十分,逼进一步。走漏了风声,后患无穷。齐姜若再阻扰,一并杀了也罢,反正齐侯已毙,如今乱局,也不望能得到齐国相扶相帮。
  
  “她本无意,舅父何必咄咄逼之。”齐姜不敢放下剑,暗度以她之力,应能对敌狐偃。
  
  狐偃目露凶光,再上前一步,问道:“莫非夫人要持剑相向?”
  
  说不得,也只好如此。齐姜咬唇就要举剑。
  
  就在此时,赵衰也入来,奇道:“不过一姬尔,怎磨蹭许久。”他观二人面色,又笑道:“定是狐偃不善言辞,令得夫人误会。”他虽言笑晏晏,却和狐偃两人左右围逼,手都放在剑柄。
  
  齐姜退后两步,额上冒出冷汗,此番狐偃与赵衰竟是要将她们一起诛杀之势。她回转头看阿巧,难道今日就是两人毙命之时?
  
  九
  
  她的眼神里一定有退缩和迟疑,不然阿巧为何立即明了,惨然一笑,她跪下:“夫人,阿巧一向受夫人恩宠,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一婢妾,忘了尊卑上下,一直……”忽然间,她说不下去了,她强忍着,将泪水吞入腹中,不能哭,她生来卑贱,只能制衣,从来没能力为齐姜做过些什么,好教她能喜乐安逸。她已是必死之人,不能拖累她。
  
  “夫人乃上天眷顾的贵人,当要爱惜自己,阿巧虽死无怨。”她膝行几步,低声道:“娇娇,若让旁人杀我,不如死在你手中。”这些年,她的生命中只有她,能相对共度一段时光,已是恩赐,怎能奢求同死。如今她要先她而去,还得尽力周全,将头颅端端正正地奉上,好让她能杀得心安。毕竟她刚刚是想过要与狐偃拼杀来保护她啊,有过这份相护之情,她此生足矣。
  
  虽死无怨,安得无怨?齐姜只觉得手中的剑无比沉重,重得叫她拿不起。若不杀阿巧,难道与她一起赴死?她实是不愿。但当真要她动手,她情何以堪。
  
  齐姜的手颤抖着,剑尖缓缓移动,对准了阿巧的胸口,从那里刺入三分,轻而易举便能取了一条人命。这生杀大权,多少人梦寐以求,只为高高在上,那些颤栗畏惧才与己无关,可以冷眼旁观,任由匍匐在下的人哭喊哀求。可谁能免除自己的痛苦,她不想死,也不愿杀死阿巧。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慌乱失措地望向狐偃与赵衰,若是他们能……不,她宁愿死,也不愿向他们告饶。
  
  “娇娇,”阿巧一拜再拜,低语:“免我多受煎熬罢。”
  
  齐姜眼眶一热,可身上却寒彻透骨,令她忍不住打颤。她已知她做出抉择,于是坦然受死。她却左支右绌,掩饰闪躲,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真是要取她性命,好来换得自己脱困。她不是不知道,最悲哀的不是死,而是毫无尊严地——等死。终于,她紧紧闭上双眼,剑轻轻往前一送,利刃入肉,毫无阻挡,如同东风令冰雪消融。让她先走一步,留她独自承受罢。
  
  剑尖滴着血,在地上开出暗红诡异的花,天旋地转中,那朵花渐渐变大,铺天盖地向她压来,她被压得越来越小,然后被无边无际的孤寂所淹没。
  
  她终究是杀了她,可她怎么也记不得当时她的面容。她的头重重地压在她的手上,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她就这么毫无留恋地,干脆地死去,没有再看她一眼,越变越冷,直到最后一点温暖也没有了。她再也不会动,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了。
  
  什么都没有了。
  
  狐偃和赵衰相视大笑,继而安然与她商议如何设宴灌醉重耳,好带他出城。
  
  她面无表情,没有泪水,亦不愤怒。直到将大醉的重耳扔上车时,看到他因头撞到车壁而微皱眉头,却仍紧紧闭着双眼时,甚至笑了笑。
  
  狐偃拱手以礼,道:“多得夫人相助,他日若大功告成,必定接夫人团聚。”
  
  她前半生,皆因父侯而享荣光,后半生,依靠夫君而得富贵。这便是天下人所认定的,这世间女子,最为喜乐安逸的一生。
  
  十
  
  黎明来之前,最为浓黑。齐姜将犰的佩剑系在腰间,背负着季隗继续前行。
  
  “我们会死吗?”季隗垂着头,呼吸可闻,这教齐姜莫名的安心。
  
  “他们都死了,”齐姜答道,她的神色淡漠。那个脆弱无依的她,恐惧面对失去,内疚面对回忆的她,又被埋葬在内心最深处。她不能恨,也不能怨,只因无人可恨,无人可怨,而这一切岂非是她应该所承受的。只有冷静和麻木,才有利于她生存下去。
  
  “管公,父侯,主君,他们一个接一个都死了,原以为的千秋霸业,万世功勋,也都烟消云散……”
  
  “是啊,连他们都死了,我们也终将死去。一两个人的生或死,原来对这个世间并无多大影响。”
  
  齐姜怔忡间想:她若地下有知,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忿恨?会不会伤心?她当初应该嫁与太子昭,不该跟着我,误了终身。而现在,这些都毫无意义了。自己的眼泪与追悔,自己的痛苦与内疚,都对她毫无意义了。
  
  所有的坚强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为了活着。这就是她的一生吗?这无尽的孤独,这么长,这么久,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她所拥有的,早已失去。
  
  良久,齐姜带着些许倦意道:“我们不会死的,至少现在不会。”她原本低垂的眼向远方望去,太阳就要冲破云层。
  
  她停顿了片刻,又坚定道:“这一次,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什么都已忘却。
  
  那一年的春祭,阿巧拉她出行,四周都是游玩的男男女女,欢歌笑语,情意绵绵。
  
  她摘了根野草,满面通红地递给她,见她接了,便忍不住笑了,她的笑颜,比春光更美。



五月吧第十六届群杀《无竞维人》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2帖,此为第35帖)

(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卧雪;提交时间:2013/11/7 14:30:21)

《卖酒》 (作者: 季隗)
[16-1-26]第一轮中区:卖酒(贴杀[维]宁速,一区参评)
第一轮中区:卖酒(贴杀[维]宁速,一区参评) Post By:2013-10-24 21:29:54

第一轮中区:卖酒(贴杀[维]宁速,一区参评) 1.杜祁 “老板,来一壶酒!” 老板平静递给对面的人一瓶酒。 “老板,你这酒楼多少钱?”问话的女子一身棉布素裙,满脸的风尘之色,头发散乱在腮边,眼神有些懒散,趴在柜台上看着年轻的老板。 老板还没反应过来,屋里一个泼辣的女子声音喊道,“不卖,什么地放来的小娘子,早点回去给你家汉子煮饭啊!”说着就是赶人的架势。 女子一愣,听了那女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瞥了一眼,转头继续看着那面色有些嫩的老板,“这家里你说的算还是你家娘子说的算?” 老板支支吾吾的带了一些羞涩,看着女子脖颈上白皙的皮肤,有些晃眼,“这这这,我这个店的价钱……” 他还没说完,被自家娘子拍着桌子的样子给吓了一跳,“娘子……” 他娘子一瞪眼,“我说了算,说了不卖,你到底要干嘛?” 说着瞪眼看着那有些风尘仆仆,有些姿色的陌生女子,眯着眼睛就要赶人。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给堵了回去,“他总是要回去的!” 小娘子深吸一口气,沉思了半响,“总不是这个时候。” 似乎就没有刚才那一丝的底气了。 来人是杜祁,重耳的青梅竹马,本是个大家闺秀,因着一些原因逃出京城之后跟在师傅身边学习剑术,只是这个时候,他面对的是重耳的妻子,齐桓公的幼女齐姜氏。 这小老板的名字自然不用说,两人只为了这么一个男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争论他的去留问题。 几年下来,重耳带着妻儿来到这个小镇,一众跟着他的臣子也隐姓埋名,只等着那么一个机会。 如今杜祁的出现,让重耳回忆起两人曾经的过往,毕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人。 杜祁微微笑着,看着齐姜氏,“不回去,只做个小酒馆的老板?”她轻轻走了两步,环顾四周来喝酒的客人,看着他们形容邋遢猥琐,轻轻的说了一句,“很破。” 齐姜氏的脸色极为不好,她这一生娇生惯养,从来没生出什么委屈来。 嫁给重耳之后,竟然在这样一个地方呆了许多年,被曾经的情敌说了那么一声,心意总是难平。 她沉了脸色,“总比送了命强。你来就为了这个?” 带他走? 杜祁这次回头,精神了一点,微笑着说,“嗯,只是觉得他离开的太久了,久的都失去了回去的信心。对么?”最后对么两个字,说的疾言厉色,直接看向重耳有些羞涩的双目当中。 震惊的两个一直面对她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重耳被这同年玩伴的质问震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的功夫,才反应过来。 他慢慢的放下手中记账的笔,对着客人们说道,“对不住,各位,今后小店就要关门了。” 关门,就意味着离开? 第二天的傍晚,几个黑衣人来到小镇的酒馆,为了杀一个人。 然而酒馆已经关门,人去楼空。 “你若要回去夺回王位,我必然全力助你。但你不能娶她,我知道你们青梅竹马,齐姜能容任何人,不能容她。”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要去齐国借兵回晋,齐姜氏正抱着怀里熟睡的孩子。 重耳沉默无言,沉重的点了点头。“可!” 齐姜氏满意的笑了,重耳之所以和她在一起,必然是要借用自己在齐国的地位,所有人都可以同重耳在一起,只有你不行,杜祁。 他们开始了回晋的征程,这个征程并不顺利,甚至用了几年的时间来完成。 最困难的时候,他们的身边,仍然有忠心不二的臣子跟随,重耳并不是一个人在归程的路上。 但是杜祁并没有经常出现,只是偶尔的时候,会在重耳沉迷在声色犬马的时候,沉迷在安逸的生活之时,风尘仆仆的出现,就告诉他,应该归家了。 每当看到杜祁略显憔悴的脸色,重耳才如梦初醒,再次踏上征程。 这时候的齐姜用一种嫉恨的眼神看着越来越显苍老的杜祁。 重耳的身边已经有许多人送的美人,更有宠姬在侧。 夜深人静的时候,齐姜氏来到园子外面,那个女子居住的民居当中。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跟着我们。总要有个了断?” 杜祁买了重耳的小酒馆,一路上不断的在断着重耳的后路。 重耳流连温柔乡的时候,她可以直接杀了那些魅惑的女子。 在任何重耳可能流连的地方,她都可以出现去解决那些让人沉迷的流连。 当齐姜问她的时候,杜祁才呵呵笑着说,“要喝一杯么?这些年,我都很喜欢你酿的酒,曾经的小酒馆,我一直留着。” 齐姜眯着眼睛看着她,有些犀利,“我只想让你离开他而已,如果他回到晋国,你就必须在那之前死掉,否则我不会帮他。真心的帮他……” 杜祁的眼神带着讽刺,“原来你一直不帮他,是因为我?齐姜,你太看得起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了。这许多年,我也在怀疑,自己一定让他回去,是抱着怎样的念想。” “当年,我们是青梅竹马,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仍然孤身一人,原来他回去了,我还是要死。这又何难?我定然在最好的时机,给你一个答案。”杜祁说完,喝了手里最后一滴酒,沉沉睡去。 齐姜有些怜悯的看着杜祁,心想你这个傻痴的女子…… 重耳逃亡的路上,经过琮山的时候被围困直至饿昏。 这时齐姜氏正在齐国游说齐王出兵送他归国,只在这最艰难的时刻,杜祁命人送了一碗汤给重耳,后来几天的时间众人吃了一些不知是何的肉汤,才艰难度过那段山中的几日,走出琮山。 齐姜氏归来之后,有人给她拿了一瓶血酒,嘱咐乃是杜祁留下的最后一瓶酒。 许多年之后,晋文公在位,即将去世的时候,齐姜拿出保存的一瓶酒,放到晋文公的面前。 什么也没说,血腥气扑鼻。 晋文公皱眉甩了出去,“这是什么酒?” 齐姜:“当年我们在翟国小镇上卖的那一壶。” 晋文公抱着碎瓶大哭。 杀宁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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