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十六届群杀《无竞维人》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9帖,此为第16帖)
(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卧雪;提交时间:2013/11/8 21:32:09)
《兰》(作者:怀嬴)
[16-3-04]第三轮北区:兰(贴杀偪姞,一区参评)挂宝分身术
第三轮北区:兰(贴杀偪姞,一区参评)挂宝分身术 Post By:2013-11-1 21:28:55
一
晋宫内,公子兰在弹琴。
他边弹边唱: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美人”晋侯重耳端坐在高位,面无表情,但见公子兰含情脉脉,频送秋波的神态,久经风霜的老脸还是忍不住红了红,呛咳一声,心中暗骂:就算回到二十年前,自己也算不上美人,何况如今。
在座诸位颇有默契地扭过头,当没看到,满面笑容赞扬公子兰琴弹得好,诗咏得妙。
公子兰落落大方地站起,逐一回礼。他身量颇高,行止洒脱,巍巍然如玉山,眉目清朗,眸子极黑,与人凝神对视时,仿若千言万语在其中,有欲诉难诉之情。
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钟情于己?重耳觉得不通,万万不通。但公子兰热情的目光总是围绕着他打转,平常带有些许倦意的笑容,只有对着他,才会变成既羞涩又真诚。重耳这么多年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觉不会走眼。这孩子,莫非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君父,生出了孺慕之情?那郑伯也狠心至此,杀了太子不得止,还把儿子尽数逐出国。想到此处,重耳望向公子兰的眼神,多了几分柔情,毕竟也受过一样苦,当初辗转流离,虽挨了不少白眼,终究也有不少贵人相助相扶,如今,公子兰投奔晋国,自己也要好好看待于他才是。
宴毕,人渐渐散去,公子兰磨磨蹭蹭,最后一个来与晋侯行礼。重耳这会觉得当他子侄看待,非常和蔼可亲地客气了几句,最后握着他的手,道:“客旅之中,有甚不顺心处,尽管说给我听。”
公子兰神采飞扬,应了声诺,才依依不舍松开手,一步两回头的退下。
良久,人影都见不着了,重耳才收回目光,还回味着触手生温,突然心头一动,不对劲,自己怎么满心欢喜,砰砰跳似怀揣了个兔子。这也太不似舔犊之情了,莫非……老了老了,才开始色欲徒生!时有英明之主,都避免不了这一关,年老就不复清明,变得昏庸无道,贪色误国。重耳面黑如炭,琢磨着自己千万要把持住啊!
当下按捺住心思,一连多日刻意避见公子兰,但到底心念念,着人查探,那人回报说公子兰一切如常,待人接物皆合尺度,温文尔雅,进退自如,也偶尔赴宴交际,也都恪守本分。
晋侯沉吟半响,挥挥手,他又不是要听这些,可也说不出口,其实是想要知道公子兰这些天有没有郁郁寡欢,独自吟哦,对月伤怀,见风落泪……还有……有没有——想他!
就算年轻时,重耳也没试过有如此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青涩情怀,或者有过,也尽忘了,如今如此实在令他感到有些羞恼,觉得自己为老不尊,十分丢脸。
二
过了半年,重耳渐远了公子兰,又怕他因被冷落受人轻薄看低,间中也有赏赐,更许了大夫之位,上朝时淡淡隔着人看一眼,也就挺好。
国卿狐偃颇不以为然,劝道:“君主既心悦之,何必尴尬。你有心,他有意,一拍即合。嘿嘿,这都是没到手的缘故,才愈发心痒痒,要是到手,我观他已不复少年,身量挺拔,颇有英姿,恐怕磕牙得狠,到时你没甚趣味,也就放下了。”
重耳正在与他行六博戏,看他一脸猥琐的样子,心叹老了还这样真难看,自己万万不可放纵,于是更加矜持的模样,道:“休得乱言,寡人老得都可做他父亲有余了。”
狐偃先拔得头筹,兴奋地一拍手,他早就习惯重耳这正经严肃的一套,也不在乎,笑道:“岁月不待人啊,今日老,明日更老,一日一日过去,还能剩下多少时光随心所欲呢。”
重耳正色道:“舅父就都不记得了吗?当年先公宠爱骊姬姐妹二人,又嬖大夫梁五与关东五,骊姬便贿赂他们,使得他们进言先公,将我与申生,夷吾分封在外,便是祸之始端。”
狐偃这才收起几分玩笑,道:“爱欲之心,人之常情,不过分放纵也就是了,何必如临大敌,兢兢业业。君主少年便老成持重,一向欢乐时,也带着谨慎和防备,臣看着也实在不忍。况且公子兰……”
重耳屏住呼吸等听下文,却见狐偃叹了一声,就不再继续,反而继续往棋盘里投掷,还催促他别愣着,赶紧接着投。
他肯定是故意的,重耳心想,只要自己不为所动,保管他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直到重耳连输了六筹后,看狐偃还是不提,方皱着眉头,装作不经意道:“你方才提到公子兰,他如何了?”
狐偃瞅了瞅他脸色,还是好不容易把哈哈大笑换做嘿嘿两声,道:“他无事,只不过我瞧他近来静得出奇,很少外出,亦憔悴了不少,不知是不是病了。”
“怎么会,我看他上朝时形容如常,身姿挺拔,哪里会得病。”重耳脱口而出,颇为急切。
“哈哈……”狐偃再也忍不住了。
“舅父越发没正形了。”重耳有点恼羞成怒,差点想把棋盘扔他脸上,心下也大惊,为何少年时并无热血,现在却冲动得很。
狐偃笑过了,也觉不妥,讪讪道:“君主既然如此挂心,为何不与他一见。”
良久,重耳方道:“我身居高位,他不会不从,或许还很乐意。但我已经老了,他却风华正茂,如何能……”
狐偃这才觉出几分味道,迟疑片刻方笑道:“君主认老,我还不认呢。若是爱慕颜色,你予他取,也是两厢情愿。若是真有心,那么也与老不老不相干。”
三
怎么会不相干?那天与狐偃一谈,过得数日,公子兰求见,重耳心下一软,便应了。
春风正温柔,金光撒在他的脸上,纤毫毕现,无一处不似精雕细刻,晶莹剔透。重耳从没有像此刻这么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老了,自己的肌肤已经松弛,脸上带着岁月的刻痕。
公子兰直截了当地问:“君主为何远我?”语气平缓,但眉目里带着委屈。
他的眼睛这样清澈明净,似乎不染尘埃,重耳心想自己的眼睛肯定是昏黄浑浊,饱经沧桑的,就像所有普通的中年人一样,他取下高冠,脱去裳服,也一般平庸。
“我老了,已无这样的精力与心情。”重耳叹口气,再叹口气,美人果然悦目,就这么看着,也是心里欢喜的。
公子兰微微一笑,道:“当年君主路经郑国,我便为君主风采所倾倒,记在心中多年,未曾或忘。待到被逐之时,各公子或奔宋或投楚,独我直往晋来,心念能与君主亲近。”他靠近些,低声道:“这么多年,你如那日初见一般,没有变过。”
重耳刚刚泛起一丝感动,想要握住他的手,转念一想,方笑道:“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未束发罢,黄口小儿哪里知道些什么。”
公子兰再近一些,呼吸可闻,重耳正在入迷,想着原来吐气如兰是这样的,不是脂粉香,难道是熏香或佩香?就听见他道:“你只穿着简单的一袭深衣,被我父伯轻视,不予礼待,却也不恼,依旧气宇轩昂,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行了个礼就离开。我在大殿外偷看,你见着我还赞了一句‘此儿容貌甚佳’。”
哪有不放在心上,到现在他还记得郑伯那一句:流亡公子众,岂可尽礼。可他怎么也记不起当时遇见过一小儿,难道真有其事?
“为此我还挨了一顿打,”公子兰皱皱鼻子,又笑了,坐得更近了些,将头抵在他肩上,“你都不记得了罢?”
果然还是孺慕之情,重耳有几分好笑地想,伸出手臂轻轻拥住他一会儿,不知是微风送来的花香,还是公子兰身上淡雅的香,让他觉得有点微醺,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我乏了,你先退下……”顿了顿,“改日再来。”
四
自那天后,重耳自然了很多,时常与公子兰谈笑风生,也不再刻意冷落他。
狐偃颇奇,问道:“君主好事已成矣?”
“舅父啊,”重耳笑道:“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眼看重耳笑容渐多,精神爽利,他们之间如何也好,狐偃也不再多问。
秋天到了,因郑国与楚国越来越亲近,重耳又想起郑伯当年无礼之事,遂联合秦国一起伐郑,公子兰亦有随行。
重耳本欲令公子兰为先导,引晋军直入,谁知公子兰竟然辞之。
“卿为何推拒,不愿为寡人伐战吗?”
公子兰肃容道:“臣虽然效命于晋,但郑国乃父母之邦,臣不敢忘本,而助君伐之。”
重耳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本就是君子所为,寡人便不勉强你了。”
待众人都退了,重耳才又问道:“为何不愿伐郑?”
公子兰想了想,道:“为君伐战,乃是忠君,但父伯虽然逐我,还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若随军伐郑,便是不孝。忠孝本是难两全,但我持着君主厚爱,还是妄想两全了。”
重耳待再问,却欲言又止,挥挥手示意他也退了。
公子兰不退,向前一步,苦笑道:“君主不信我。”
重耳亦笑而不语,深深地看着他。
公子兰亦沉默,良久方道:“秦晋既然合军征讨,必志不在亡郑,否则秦国何利之有,而志在立威,使郑国从之,好联合拒楚。”
重耳一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若郑不亡,将来,郑国子民想必不会认可一位曾领军讨伐过他们的新君。”公子兰抬起头,坦荡与重耳对视,眼依然若秋水清冽。
其实,就算公子兰不钟情于他,他也未必不会助他回国登位。重耳闭了闭眼,很快振作起来,笑道:“卿若能继承郑国君位,亦是寡人所愿也。”
他本来以为有一见倾心,终生莫解,有片言相投,生死不渝。他本来也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可笑痴念。
晋师入郑境,暂留公子兰于东鄙。
五
郑伯使烛之武说秦侯,秦侯私与郑盟,未告晋便先行退师。
狐偃大怒,道:“请主君与臣偏师追击,势必大胜秦师!”
重耳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道:“不可。秦侯助我登位,又有婚姻之盟。更何况如今楚国才是大敌,岂可西边反面于秦国,东面又临楚国之胁。”
乃分师围郑,郑伯使臣出,求和。
重耳道:“如立公子兰为世子,当见诚意。”
郑伯本就有此意,莫不从之,立即许诺,并使车马迎公子兰回郑。
重耳凝视着公子兰,他的脸上有止不住的兴奋,毕竟年轻啊,不晓得隐藏心思。
“君主,待我为君后,必定唯晋国马首是瞻。”
“君主,待我为君后,必定为晋国毗翼,从君抗楚。”
“君主……”
重耳笑道:“待你为君后,就可称寡人晋侯,而再不是君主了。”
公子兰收敛笑意,伏在重耳膝头,轻声道:“以后相见就少了。”
“嗯。”
“不过日子还长。”
“嗯。”
其实日子并不长,昨天过了,必有今天,而今天过了,不一定有明天。
一年后,郑伯毙了,世子兰登位。
重耳病重,使臣贺之。
最后一天,重耳躺在床上,教近侍推开窗,近侍劝道:“君主,夜深风凉。”
重耳笑道:“不吹到风可以教我活长点吗?”
风确实很冷,夜却不黑,外面灯火通明,他知道许多人都候在外面,他也知道子兰不在其中。
那天,他很想他会说:我愿跟随你,永候左右,生死不离。然后,他会回:卿若作嬖辛之臣,不若并肩执戈。
其实说不说,还不是一样,他仍然会助他为君,仍然会眼睁睁看他离开,仍然会死。
他的眼渐渐合上,而窗外的兰草在这严冬早就凋零了。
六
三更半夜,晋国新君还在守灵,只听外面有喧闹声,侍卫一句:“容我先报君主!”话音还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卷着寒风就扑面而来。
新君定神一看,方道:“原来是郑伯,怎不先住在驿馆,待天明寡人好接待。”
子兰一脸煞白,双眼通红,人倒是很镇定,慢慢道:“我想见他。”
“这于礼不合,还是待到大敛时才吊丧吧。”新君见他挑了挑眉,就要翻脸的样子,想起传言,即刻道:“这边请。”
看着郑伯揪着父亲胸口的衣服,眼泪无声无息如雨落,新君打了个寒颤,默默背过身去,侯了许久,听不到声响,便又回头。
子兰已经止泪,大步走到新君面前,道:“郑国愿以晋国马首是瞻。”
新君觉得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十分古怪,但能得到郑伯的当面直白保证,他亦觉得十分受用,刚想说点什么来笼络一番,以示亲近,又听得郑伯道:“国事繁忙,我先告辞!”
就这么匆匆来,又匆匆去了,仿若一阵春光一阵梦。
而天际已泛起一抹白。
他们之间,难道真有情?新君琢磨着,自觉这个念头非常蠢,摇摇头,打了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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