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7帖,此为第31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4 18:28:02)
第一轮东南战区:顺流逆流(作者:田学义,一区参评) Post By:2014-8-21 21:11:55
一,
大楚正元十五年,北胡王遣使者求婚,为王子郑赫祈娶公主,缔结两邦姻好。
齐述注视着使者,含笑问道:“今年的气候不是很好,牛羊也没长成吧?”
使者鞠躬,带着无比诚恳回道:“多谢天子垂询,日子还算过得去,必不亏待尊贵的公主。我们郑赫王子英俊强壮,草原上有许多女子爱慕他英雄年少,公主若见了,应当也是欢喜的。”
齐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令其先退下,容后再议。
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其中一人上前,禀道:“皇上,臣以为,北胡人这是明火执仗地来打秋风好过冬,万万不可助长他们的气焰。”
又有人道:“他们要是过不了冬,大楚边境子民可就要受一番凌辱之苦,又遭洗劫一空,还是以安抚为上。”
“啧啧,文人骨子里就懦弱怕事。”
“匹夫之勇,岂堪大用!”
眼看文臣武将就要吵将起来,齐述扶着额头,咳了几声,宣布退朝。
他膝下只有一名公主齐蝉儿,还是已逝元皇后所出,实在是舍不得她嫁那么远,又要肩负和亲的重任。宗室也无适龄未婚女儿,若是随意选一宫女,冠以公主之名出嫁,又恐惹北胡王不满。
北胡求亲之事,早已沸沸扬扬,后宫皆知。齐蝉儿心知避无可避,倒也不多彷徨,前来求见齐述。
“父皇不必忧心,我愿嫁去北胡。”她伏在父亲的膝前,缓缓道:“女儿虽不晓国事,却也知今年国内几处旱涝之灾,民众煎熬,而兴修水利,救助灾民,样样都要用到银钱。国库本来就不充实,母后在世时就教我衣食节俭,缩减后宫用度,用以贴补。百姓休养生息未够几年,实不能再兴战乱。”
她所言句句在理,齐述听了,眉头并未舒展,反倒皱起来,问道:“是谁教的你说这番话?你六哥吗?”
齐蝉儿不解,歪着头道:“六哥平日就爱与我说些道理,他说我们生在皇室,锦衣玉食,都是子民供养的,所以也该承担起作为皇室子弟的责任,亦要为父皇分忧,才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齐述看着她那与元皇后相似的俏丽脸庞,心中柔软顿生,手抚她的乌黑长发,道:“只是苦了你。”
齐蝉儿用脸蹭了蹭父亲的大手,将满腔女儿心思,化为孺慕之情。
隔日,齐述下令,许公主齐蝉儿婚配北胡王子郑赫,六皇子齐昭易随行送嫁。
二,
满车装载着布帛粮食,还有一箱箱金银珠宝,全是齐蝉儿的嫁妆,将要山长水远地运送到北胡,连同她本人一道,都为了使北胡笑纳,饱他人之腹,才好安定边疆。
虽然心里定了主意,为国为民为苍生,个人的喜乐轻如鸿毛,可临到出发关头,齐蝉儿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此一别,从此关山万里,相见何难!她一身繁复礼服,头上金冠璎珞垂在面前,眉目也看不分明,俯首拜了又拜,泪悄悄滑落,很快沁入白玉石砖,只余点点湿痕。
“父皇保重,女儿这就去了。”
齐述上前几步,扶起他的小女儿,待再要好好看看她,却也不能,只嘱咐道:“若是有甚为难处,一定要写信告知朕,千万别自己苦忍。”
她站定了,左右张望,不见人影,心中有一点凉,他也不来送送她吗?
齐述会错意,道:“你寻你八哥?上个月,那小子说去游历河山,解解胸中闷气,竟然一走了之。楚家小子去找他,也不知找不找得回来。”
八皇子齐昭轩和她是同胞兄妹,早已封王立府,但心不在朝堂,从小拜师学艺,舞刀弄剑,专爱江湖。虽一母所生,却两样性情,他恣意潇洒,她心里也是羡慕的。齐蝉儿叹口气,到底忍不住,幽幽道:“表哥他……”
齐述不明白,六皇子齐昭易心里清楚得紧,齐蝉儿不是找她的哥哥齐昭轩,而是想临行前,再看一眼她的表哥楚亭章。他们两人,一个神女有心,一个襄王无梦,况且她都要嫁去北胡,见了还不是徒增伤感,又有何益?他走近前,温和道:“妹妹,天色不早,我们尚要计算路程,投宿驿站。”
另一边,北胡使者满脸得色,直恨不得肩生双翼,好教他飞奔回去复命,奉承话说了一箩筐,这会也挤鼻子弄眼,顾不得礼节,凑过来催促。
罢也罢也,去去去,莫牵挂。齐蝉儿端坐在马车里,宽大的裳服陷作一堆,于绫罗绸缎中,她无声无息地呜咽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可说到底,她别无选择。
齐昭易骑在高头大马上,随候马车并行,有心想劝说几句,宽下她的心思,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妥帖话语,踌躇片刻还是作罢。
长长的队伍迤逦而前,太阳投下的金光洒了一地,使得影子又浓又黑,而步伐被这影子绊着,也愈发沉重起来。
回首望去,城门越来越小,人群还未散,乌黑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前方的路还有很远,而家也越来越远。
三,
“阿爹——你怎么使人去大楚求亲,也不与我说!”
人未至,声先到。一阵风卷着个单薄却又不失挺拔的身影,扑向北胡王,正是他的宝贝女儿,北胡公主郑嫣。
她眉目十分浓丽,衬上羊奶一般白的肌肤,艳丽无双。此时正嘟着红唇,半是撒娇半是生气,搂着北胡王,软声软语道:“就算是求亲,阿爹你身子骨这么健壮,自己娶了就是,何必给郑赫那小子求!”
“哈哈哈,”北胡王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笑道:“嫣儿你没大没小,阿爹怎么可能再娶。”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可能。”郑嫣一叠声回道,摇着北胡王的胳膊。
北胡王也不再说话,笑呵呵任凭女儿摆弄,等她累了,气恼恼地坐在一边,才开口:“今年环境不好,你不是不知,只有求亲一途,才有名目找大楚要些财物,不然……”
“不然怎地!”
“不是去抢,就是俯首称臣,等人施舍。”
“哼,抢又如何,难道怕了他们。”郑嫣眉毛一竖,煞气逼人。
北胡王仍在笑,道:“你整天喊打喊杀,哪里像个女人。”
“女人亦能上阵厮杀!我又哪里不如……”
话未说完,她停住,望向她的父亲,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北胡王暗叹一声,正色道:“你的心思,我也知,向来未有阻拦。只不过,有些事由不得人意,你要记住两件事。”他这个女儿,向来争强好胜,不输男子,他以她为傲,但也是心上的一桩事。“一,郑赫是你的亲兄弟。二,不可为了个人私心,至国事不顾。其他的,依风俗惯例,尽看你自己的本事,寻求支持认可。”
亲兄弟又怎样?王位可只有一个!难道他会拱手让她?大不了不杀他便是。郑嫣转念一想,有了主意,脸上绽开一朵花,笑着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可是阿爹,你这为他求的这门亲事,使他平添大楚助力,对我可不大公平。”
“大楚国现今倒有几位不错的皇子……”北胡王又哈哈一笑,瞅着他的女儿,打趣道:“难道让我陪上牛羊,将你嫁过去?”
“阿爹——”郑嫣站起来,叉着腰表示不满,“不和你说了。”
她又如一阵风似的,卷着满室艳光尽出,还未走远,就当面撞上郑赫。
郑嫣未开口,郑赫就“嗤”一声,笑道:“阿姐这是找父王撒娇去了,可还如你心意?”
郑嫣一改方才的娇柔姿态,长眉一轩,脸色整肃,冷冷道:“就算你娶了南边的公主,也抵不上什么用处,不用得意太早。”
“抵不抵得上用处,也不是你说了算。”郑赫双手抱胸,颇为玩味地说道:“要我看,大楚皇帝肯定希望坐在北胡王位上,是个比较亲近,好打交道的人,而不是毫无瓜葛,难以捉摸的——一个女人。”
“北胡的事,还轮不上南人说话的份!”郑嫣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郑赫收了脸上的笑容,北胡的贵族们,对他这个姐姐倒是十分看好,也有不少子弟与她交往甚密,抱着将来当王夫也可的心态。他摇摇头,郑嫣是不会罢手了,自己也得早作打算应对。
四,
车队走得不算慢,一路也很顺利。只不过遇上几场雨,阻了些许路程。
齐蝉儿早已脱下礼服,换上日常的便服,恢复平日的活泼脾气,不再闷闷不乐。她在深宫里出生长大,何尝见过外面的世界,天原来这么大,地原来这么广,处处都有不同的风景。
“怪不得八哥喜欢往外面跑,看这天地广阔,山明水秀。”齐蝉儿扒在车窗,望着碧空如洗,悠然神往地想象,笑道:“风吹草低见牛羊又是个什么样的景况呢?”
齐昭易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宠溺,低声道:“你很快就能知道了,其实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心里欢喜,那么看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六哥,你说的话总是有道理。”齐蝉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缓缓道:“现在你还在,我心里安定,迟些到了北胡,你也要回家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蝉儿……”齐昭易心里不忍,却只能鼓励她,“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姑娘,记得要坚强。只要你心里不害怕,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能真正难倒你。”
“嗯,我不害怕。”齐蝉儿握紧小拳头,满满信心,像是大声说给自己听,瞬间又软弱了。“可是,我会想念你,想念八哥,想念父皇……”
……还有表哥,她没有说出口,但明显神色黯淡下来,郁郁寡欢。而许多女子都将如此,像路边鲜艳的野花,才盛开没多久,遇上一场风雨,便无奈凋零,落红遍地。
“听说郑赫王子亦是一表人才,英姿勃发,”齐昭易顿了顿,搜刮肚肠安慰之辞,继续道:“我们的蝉儿生得这样美丽,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作为女子,不是依托君父,就是倚靠丈夫,只能祈望对方能够有本事,维护自己一生平安喜乐,若是遇见不如意的对象,那么这一生,也就蹉跎了。
“哈哈哈,恐怕你们见不到他了。”突如其来飘来一句话语,伴随狂妄的笑声,众人抬头望过去,前方树影婆娑,忽明忽暗之中,站立着一位女子,约莫看得清身形,面上蒙着一层纱,正在弯弓射箭。
急箭嗖嗖地铺天盖地而来,齐昭易拔剑出鞘,护在齐蝉儿所乘坐的马车近旁,大声喝道:“大家不要慌乱,寻找货物遮挡。”
他此次出行,除了护车兵卒,亦带了不少王府好手,他们训练有素,当下分散在马车四周,有条不紊地用佩剑斩断射过来的箭。
北胡使者早已抱成一团,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心里喊天怨地,这都快踏入北胡境地了,怎么还出了这等祸事。
一轮箭又一轮箭,三轮箭过后,对方见只伤了这边几人,收不到效果,索性直接杀将过来。为首便是那位出言挑衅的女子,她用面纱遮住样貌,只余眉眼可见,但也能瞧得出生得极好,一头乌黑长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随着身形飞舞。
齐昭易关切地目光投向齐蝉儿,她煞白着小脸,勉强回以颔首,表示无恙。他便挺身而出,手中剑如游龙,势不可挡,屏退左右。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我们是送亲大楚公主与北胡郑赫王子的行队,莫要不知好歹,贸然出手!”
五,
郑嫣本以为南人孱弱,挑了数十名勇士就前来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一心想着杀了齐蝉儿,再把妆奁席卷而去,岂不一了百了。结果没料到对方如此强项,半响未能得手,已经暗自焦急,又听得齐昭易发话,火不打一处来,欺身上前,怒道:“未必强盗还给你通报姓名!”
她手中使一柄弯刀,刁钻诡异,专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攻来,一时间齐昭易左支右绌,有些狼狈,他虽武功强过对方,却少了对敌经验,也使不出狠辣招数,疏忽之下,那女子偏身晃过,明晃晃的弯刀直冲齐蝉儿的马车而去。
“你就是南边的公主,果然生得好样貌。”郑嫣笑语盈盈,却不停势,直入劈开阻挡,眼看弯刀就要饮血,齐蝉儿避让不及,只得屏声静息,闭目等死。
电光火石之间,天上一个炸雷,雨瓢泼而下。齐蝉儿睁开眼,只见面前青锋凌厉,恰恰架住弯刀,齐昭易面沉如水,手臂一沉,剑锋将来人逼退,还好整以暇安抚道:“蝉儿莫怕,待六哥杀退这些贼子,誓保你平安。”
郑嫣一个翻身,停在马车前面,环顾四周,雨下得更大了,激荡着水汽,连同刀剑金戈之声,参和在一处,局势混乱不堪。南人只守不攻,背靠货物寸步不离,她带来的人心浮气躁,毫无章法地劈砍,本来打算是奇袭,现在却成了对战,连老天都做对,看来今日之事,不能强行施为。
雨顺着面纱滴落,无情又快速地淋湿她的全身。郑嫣生来好胜,从来明知不可为之事亦要为之,当下眯着眼睛,贝齿略咬红唇,将弯刀舞成一道光,刀刀向齐昭易招呼过去。
齐昭易有心引开郑嫣,以免刀剑无眼,伤了齐蝉儿,他见那女子穿着打扮皆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来头,弯刀却是少见的利器,更何况刀柄上还镶嵌着一块极大的蓝宝石,心下暗忖这些并不是普通的强梁,无论如何,擒贼先擒王,先拿下这名看似头目的女子,再做计较。
两人且战且行,郑嫣身不由主被带离车队,果然其余人等关切异常,眼神不住往这边查看。忽然惊呼四起:“小心!”
松动的山石夹着泥水从侧面山坡汹涌而至,齐昭易急急跃起避让,落地时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倒向山涧,而郑嫣根本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泥石流裹挟卷落溪流。
“公主——”“王爷——”两帮人马再也无心缠斗,齐齐奔到山涧旁探头张望,说是小溪,可这些天的落雨,早已使其阔涨,成为一条颇为可观的河流。水势异常湍急,加上雨雾朦胧,又哪里可寻两人的身影。
六,
“救……我……”郑嫣不识水性,出乎意料地落水已惊慌失措,以她的性格,要出声求救是极为难得之事,不过甫张口,便呛了几口水,更加的头昏脑涨,完全失却方寸。
齐昭易倒是保持清明,还试图用手中的剑插入水中乱石,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只见郑嫣手脚瘫软,随波逐流经过,心中一时不忍,伸手捞她入怀。
溺水的人若于绝望中求得一线生机,极易生出巨大的力量,将拯救者紧紧抓实,令其难以动弹。齐昭易不知晓此中道理,被郑嫣攀困住手脚,立刻重新跌入激流,两人抱成一团,浮浮沉沉被带着前行。他下意识护着郑嫣,不防被水流拥簇着,撞向一块凸出的石块,后脑受到狠狠一击,双目顿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四周寂静安宁,枯叶在火光上跳跃,发出细碎的剥裂声。齐昭易睁大双眼,后脑传来强烈的剧痛让他目眩神摇,转过头一看,他的头更痛了。
一个披散着乌黑长发的美女,一个几乎没穿什么衣服,只着贴身小衣的美女,正坐在火堆旁,歪头注目着他,见他醒了,雀跃地跳起来,就作势要扑到他身上。
齐昭易一跃而起就要退避,骇然发现自己也近乎赤身**,只穿了一条亵裤,震惊之下动作缓慢,而那美女已经抱着他,肌肤相贴,笑逐颜开道:“你总算醒过来了,我还以为……”
他感受到肌肤传递的温度,连头痛都忘却了,满心惶恐地想:“难道我竟然要娶了她么?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还好那女子很快地放开他,从火堆旁几根树枝搭起的架子上,挑挑拣拣出衣物,扔了过来。“你的衣服还没有完全干透,将就着穿吧!”
齐昭易背过身,迅速将衣服穿好,等待片刻后,偏头用余光窥视着那女子,看她也穿戴整齐了,才走近拱手道:“在下乃大楚国荣王齐昭易,未请教芳姓大名?”
郑嫣正梳理着长发,试图编成辫子,闻言噗嗤一笑,不答反道:“是了,你是南边公主的哥哥,也是一位皇子。”
“蝉儿……”齐昭易试图抓住脑海中浮现的一点印象,却又被后脑袭来的疼痛阻止,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这是哪里?”摇摇头,显得十分茫然。
火光吐出温暖的抚慰,傍着他苍白的脸,懒洋洋地飘来荡去。郑嫣眼睛滴溜溜一转,试探问道:“你不记得了?”
他长吁一口气,颓然道:“奇怪,最近几天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郑嫣编好了辫子,往身后一甩,拍拍小手,大声道:“你是送南边的公主来北胡成婚的,路上遇到意外,和我一起跌进山涧里,顺流而下被冲到这里。”
他仔细地侧耳倾听,清澈的眼里似乎一点疑问都没有。郑嫣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赧然道:“我不会水,你救了我,那时在河里,混乱中可能撞到石头。”她指了指他的后脑勺,“所以你现在才会这样,记不清楚事情。”她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也曾见过有人头部受伤后失去往日记忆,慢慢会好的。”
“但愿如此,”齐昭易倒也豁达,将此事抛开一边,只不过,这女子到底是何方人士,观其样貌举止,不似来自中土,“你是北胡人?”
“我叫做郑嫣,北胡王的女儿,”她先挤挤鼻子,而后露出笑容,明艳不可方物。“——北边的公主。”
七,
一名公主,一名娇生贵养的公主,她为何出现在此处?齐昭易看着她干脆利落地移开火堆,扫出一片空地,躺在被烘烤过温暖干燥的地面上,悠然自得,还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也躺过来。
“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我带你离开此地。”她叹息一声,“希望老天别继续下雨了,这见鬼的天气。”见他没有反应,又道:“你不必担心,我从小就在山林里打转捕猎,这儿附近也曾来过,一定能找到出路。”
“我不是担心这个,”齐昭易在心里呐喊,“这成何体统?我既已和你衣冠不整相对,又要幕天席地共枕,那不是必须得娶了你,方能保你清白名声!”
郑嫣趴着身,用手支撑住脑袋,迷惑不解地望向他,沉吟道:“你是急着出发?现在夜了,树林里很危险的。”
“男女授受不亲……”对着她毫无顾忌,一派天真自然的神情,齐昭易艰难吐出这么一句,再无他话,默默低头走远几步,打算另寻一处干净地方歇息。
“哈哈,我倒忘了,”她乐不可支,笑道:“我的老师也曾教过我,南人就是规矩多,虽然我们说你们的话,读你们的书,可最重要的是要学习你们做人处事的道理,那才是骨子里的东西。”她眨眨眼,促狭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是应当的。”
齐昭易用手臂掩住头面,转过头去不理会她,“长得再漂亮,身份再尊贵,也是个野蛮人!”他在肚子里腹诽着,“我才不要娶这么一个女人!”
“好啦,”郑嫣跳起来,随便扯了些树枝拦在空地中间,“这样总可以了吧,隔着屏栏,你睡那边,我睡这边,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远处没有反应,他背过身子,好像已经睡着了。
郑嫣有点儿恼,按捺住脾气,提醒自己他可是救命恩人,好言好语劝道:“地面潮湿,你睡不好,明天哪有精神赶路,况且离火堆远了,夜晚有蛇虫蚁兽出没,也不安全。”边说边走过去扯他起来。
一只滑腻的小手牵住他的手,齐昭易却好像握住了火烫的木炭般,急忙甩开,道:“我听你的便是,不要来碰我。”
“就碰你就碰你,你待怎地?哈哈哈……”郑嫣顽性起了,用手在他身上拍拍打打,见他无奈摇头的样子,开怀大笑,畅意非常。
两人并排躺下,中间隔着疏落的树枝,微风吹过,上面还有几片树叶,轻轻摇晃,作出应合。林中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月儿低垂,好像伸手就可触摸得到,而星光闪烁着,就如同身边姑娘的眼睛一样迷人。
地面确实暖呼呼的,很舒服。齐昭易望着天空,轻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的道理你不懂么?”
好半天,郑嫣才闷声闷气道:“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齐昭易闭了闭眼,继续温和道:“意思就是说,身份尊贵的人,不要轻易涉险,使得自己处于危险境地,受到伤害。你贵为北胡公主,如何出现在边境之地?”
他等待半响,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却听见郑嫣低声道:“我想要的东西,必须亲自去求得。凡事自己亲手去做,总可靠过他人之手。你与齐蝉儿,又何尝不是千金之子,为何千里迢迢,来到北胡,难道没有想到过危险吗?”
“我们……身不由己。”
“你是皇子,大楚皇帝不止你一个儿子罢,你有没有想过做皇帝?”
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虽然没有人当面问过他,可他心知肚明大家都会这样猜疑,连他的父亲,大楚如今在位的天子,亦做如是想。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并不紧张,轻松自如地回道:“当然有想过,可我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皆听天命。”
“从来成王败寇,天教你死,你也安然受死?”
“我不争不抢,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老天为何教我死?”
想起之前突然天降大雨,破坏了她的计划,这会儿郑嫣听着不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表示轻蔑,评价道:“迂腐!逆来顺受!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滚落河里了!”
齐昭易不知此言从何而来,一时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才接着道:“其实你身为一名女子,要懂得保护自己,我们孤男寡女,身处荒郊野外,你一点防范心理也没有,很危险。”
“你救了我,你是个好人,不会害我。”郑嫣简短地做了评价。
他哑然失笑,还待说些什么,却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已经睡着了。
八,
天气晴好,风和日丽。昨晚看月亮时,齐昭易就知道今天将会是个好天。清幽安静的清晨弥漫在茂盛的林间,一只麋鹿轻盈地从他们前方不远处跃过,好奇站定回首,眺望这两个不速之客,转眼又被密叶所掩盖踪迹。
看似静谧的平和,却处处危机四伏。本来齐昭易是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开路,结果差点被毒藤给划伤,幸好郑嫣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突然间她又会喝令他停下脚步,一条长形物体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咻地消失无影无踪,齐昭易破天荒地第一次发现——原来蛇也是会飞的。
于是他只有老老实实地跟在郑嫣后面,亦步亦趋。手中还不断接着她递过来的奇形怪状的植物,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用来佩戴以驱赶虫蚁,或是几个貌不惊人的果子,咬一口下去,才清香四溢,十分香甜可口,能解渴去乏。
忽然郑嫣欢呼,若获至宝般冲到一丛野草面前,埋首挖出它的根茎,掰开就塞入口中大嚼一通,看她表情挤眉弄眼的,齐昭易好奇问道:“什么味道?”
她吐出一堆黏黏糊糊用手捧着,苦着脸道:“又麻又酸又涩,快过来,这是上好的伤药,消肿去淤最佳,我帮你敷在后脑。”
齐昭易倒退两步,摇头摆手,表示拒绝,“不……用了吧,我感觉好多了,现在也不怎么疼。”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嫌弃的意思,嗯?”郑嫣瞪着眼,眉毛倒立,就要发火。
齐昭易乖乖低下头,任她双手拢着药糊盖在自己后脑上,一股清清凉的感觉沁入肿块,果然感觉舒服多了。
“别动,我捂久一点。”郑嫣口齿不清地吩咐着,他轻轻靠在她的膝头,突然问:“你怎么不让我自己嚼那草药?”
“你是要我捧着你的臭口水吗?”
“我也可以自己敷……”
他感到后脑勺上的那双小手使力往下压,阵阵闷痛传来,赶紧闭嘴不再言语。
林子说大也不大,找对正确的方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走出来了。当然期间齐昭易好不容易劝服了郑嫣不要去捕杀麋鹿来做为野餐,没有合适的工具去皮破腹的岂不麻烦,况且也没盐巴佐料,肉也不好吃,吃不完也带不走很浪费。
郑嫣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抬头看到车队在山顶为指路而点燃的冲天黑烟时,还是忍不住抱怨他,明明都近在眼前了,刚刚要是猎一头小鹿,不费吹灰之力提着出来,不就有烤鹿肉吃了,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知有什么难吃的东西可以果腹。
众人见到两人谈笑甚欢地并肩行来,都是一副惊诧莫名的表情,迎上来围住他们,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中一人排开众人而出,对着她冷冷笑道:“果然是你,阿姐,玩得可开心?”
却不是郑赫又是谁。
九,
“公主……”郑嫣带来的勇士们站出来,坚定地肃立于她的身后,无论如何,她才是他们认定跟随的少主。
“六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齐蝉儿怯怯地喊他,喜极而泣。半路截杀他们的原来不是强盗,而是北胡的公主。她未来的夫君前来保护她,她却坐立不安,不知如何面对他,在她眼中,他和强盗亦没有两样。
三方人马对持中,齐昭易苦笑,先向郑赫行了个礼,道:“在下乃大楚国荣王齐昭易,见过王子。我奉命送亲,然力有所不逮,险些酿成大祸,还请恕罪。”
郑嫣正用目光狠狠盯着报信的北胡使者,后者缩在人群中,恨不得谁也看不见他才好,忐忑不安地在肚子里叫苦连天:“谁知道是公主要谋财害命啊,我这不见着喊打喊杀,恐有闪失,才急忙一溜烟跑去通知王子带人来接应嘛。”
她听得齐昭易此番言辞,才回过神来,也不理郑赫的挑衅,缓缓问道:“你都记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齐昭易望着她,仍在笑:“昨晚就模糊想起大概,早上更清晰了些,等到你帮我敷药后不久,就完全好了。”
郑嫣也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怒气不可抑制,满面涨红,转身从离她最近的勇士腰间抽了把刀出鞘,就劈头劈脑地向齐昭易砍来。
他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招招狠辣无情,自己又无抵挡武器在手,只得退了又退,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的伤心。
“我没有忘记前事,而这一天一夜共对,亦记得清清楚楚,你难道忘记了吗?”
郑赫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阿姐,我娶南边公主,你嫁大楚皇子,正是再好不过了!”
郑嫣更恼了,失却所有分寸,刀锋横扫,直逼得齐昭易再无余地,背后便是山崖。
退一步,再退一步,他往后倒去,只见日头偏西,漫天红霞似火烧,心里还在诧异:这一天过得为何这样长,这样慢,对比着以前的日子好像都是一场梦,朦胧而不真实。
“齐——昭——易!”
是谁在喊他,对了,是那个野蛮的公主,他从未见过这样蛮横不讲理,又凶又恶的女人,就这样死了也好,不必要对她负责,娶她做妻子。
他闭着眼,等待怦然落地的那一刻,双手却被死死拽住,整个人顿时悬在半空,无着无落。
他睁开眼,正对郑嫣的眸子,又急又痛,千般悔恨万般关切,尽在不言中。
“你傻笑个什么!快抓紧我!”
她的手虽然小,却很有力量。
十,
郑赫觉得自己脑子肯定进水了,他姐姐正想砍她情人——事实明白在眼前,大家都心照不宣了——两刀出气,但那小子肯定不大了解他姐姐的脾气,其实站在那里,不避不让,由得她砍,郑嫣未必真下得了手,要是想要躲,反而更招惹她的火爆脾气。这下可好,两人本来打情骂俏,却发展成生死交关,齐昭易被逼落山崖那一刻,他姐姐疯了似地不管不顾冲过去,要不是他见机快,也跟着冲过去,抓住郑嫣的双脚,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好险,自己也差点被连累,一起坠崖可就太冤了。他很郁闷地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想眼睁睁看见郑嫣死掉,甚至可以为了救她而冒生命危险。
两人被七手八脚地救了上来,愣愣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郑嫣率先发难,甩了齐昭易一耳光,“哇”一声哭出来:“你这个蠢人,难道我真会杀了你吗?”
还没等齐昭易有所回应,“啪”得一声,一个又大又重的耳光就打在郑嫣脸上,她一时惊呆了。
“你才是个蠢人!居然为了个男人奋不顾身,差点就摔死!你的雄心大志呢?全都忘光了?”郑赫指着郑嫣,怒不可遏。
“你敢打我!”郑嫣好容易明白过来,她弟弟扇了她一耳光,她正到处找刀子好还以颜色,就被搂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阿姐,我刚才真得好害怕,怕你就这么摔下去——”
她靠在弟弟的怀里,心想他果然长大了,以前小小的一个小人儿,缠着她要和她一起骑马,结果两人都摔了下马,他也是想要抱着她,手短脚短,抱也抱不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阿姐,我疼。阿姐,你没事吧?”那样的日子,也早已过去很久了。人长大后,欲望逐渐复杂,感情也不再单纯。
郑嫣安静地和郑赫依偎了一阵,方道:“你别干嚎了,我瞧你也嚎不出眼泪来。”
郑赫顿了顿,恢复正常语调,调侃道:“你真看上那小子了,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郑嫣思索片刻,却道:“那一刻,你只想着救我是真,我会记得欠你这份情。阿弟,你就不能做个闲散王爷么?我给你划一大块富饶的地,教谁都不能欺负你。”
“哈哈哈,那你好好地做你的北胡公主,将来我也必不亏待你,不好吗?”
“好是好,比不上做北胡之王更好。”
两人对视一笑,放开拥抱。
“既然我已在此处,你也只能就此罢手吧!”
“这次杀不了她,以后她做了你的妻子,我也必不为难她,你放心。”
郑赫不以为然,嗤笑道:“我不承你情,你这是为你情郎故。”
“情郎”就在不近不远处,将两人交谈尽收耳内,却不发一言。
郑嫣不与他们同行,先一步回北胡王庭,临走前,她问齐昭易:“你可愿娶我?”
“如果我做不了大楚皇帝,你可愿嫁我?”
“唔,不做皇帝,也可以做北胡女王的王夫啊。”她粲然一笑,转身打马离去。
齐蝉儿望着她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夜幕闭合中,悄悄地靠近齐昭易——她只想离郑赫远点儿,轻声问道:“六哥,你真喜欢这个公主吗?我觉得她很可怕。”
齐昭易也望向远方,嘴边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叹口气,又似自言自语,继续道:“我还有点儿——羡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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