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论坛藏经阁 → 4289 号风云群杀资料浏览页面
五月吧风云及群杀资料浏览页面
书剑||花样||光寒||藏经阁||书剑报到||书剑规则||花样资料||学堂||故事||总结||群杀资料||群杀总结||顶图||狼埔军校||回收站||提交||搜索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7帖,此为第31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4 18:28:02)

第一轮东南战区:顺流逆流(作者:田学义,一区参评) Post By:2014-8-21 21:11:55

  一,
  
  大楚正元十五年,北胡王遣使者求婚,为王子郑赫祈娶公主,缔结两邦姻好。
  
  齐述注视着使者,含笑问道:“今年的气候不是很好,牛羊也没长成吧?”
  
  使者鞠躬,带着无比诚恳回道:“多谢天子垂询,日子还算过得去,必不亏待尊贵的公主。我们郑赫王子英俊强壮,草原上有许多女子爱慕他英雄年少,公主若见了,应当也是欢喜的。”
  
  齐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令其先退下,容后再议。
  
  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其中一人上前,禀道:“皇上,臣以为,北胡人这是明火执仗地来打秋风好过冬,万万不可助长他们的气焰。”
  
  又有人道:“他们要是过不了冬,大楚边境子民可就要受一番凌辱之苦,又遭洗劫一空,还是以安抚为上。”
  
  “啧啧,文人骨子里就懦弱怕事。”
  
  “匹夫之勇,岂堪大用!”
  
  眼看文臣武将就要吵将起来,齐述扶着额头,咳了几声,宣布退朝。
  
  他膝下只有一名公主齐蝉儿,还是已逝元皇后所出,实在是舍不得她嫁那么远,又要肩负和亲的重任。宗室也无适龄未婚女儿,若是随意选一宫女,冠以公主之名出嫁,又恐惹北胡王不满。
  
  北胡求亲之事,早已沸沸扬扬,后宫皆知。齐蝉儿心知避无可避,倒也不多彷徨,前来求见齐述。
  
  “父皇不必忧心,我愿嫁去北胡。”她伏在父亲的膝前,缓缓道:“女儿虽不晓国事,却也知今年国内几处旱涝之灾,民众煎熬,而兴修水利,救助灾民,样样都要用到银钱。国库本来就不充实,母后在世时就教我衣食节俭,缩减后宫用度,用以贴补。百姓休养生息未够几年,实不能再兴战乱。”
  
  她所言句句在理,齐述听了,眉头并未舒展,反倒皱起来,问道:“是谁教的你说这番话?你六哥吗?”
  
  齐蝉儿不解,歪着头道:“六哥平日就爱与我说些道理,他说我们生在皇室,锦衣玉食,都是子民供养的,所以也该承担起作为皇室子弟的责任,亦要为父皇分忧,才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齐述看着她那与元皇后相似的俏丽脸庞,心中柔软顿生,手抚她的乌黑长发,道:“只是苦了你。”
  
  齐蝉儿用脸蹭了蹭父亲的大手,将满腔女儿心思,化为孺慕之情。
  
  隔日,齐述下令,许公主齐蝉儿婚配北胡王子郑赫,六皇子齐昭易随行送嫁。
  
  二,
  
  满车装载着布帛粮食,还有一箱箱金银珠宝,全是齐蝉儿的嫁妆,将要山长水远地运送到北胡,连同她本人一道,都为了使北胡笑纳,饱他人之腹,才好安定边疆。
  
  虽然心里定了主意,为国为民为苍生,个人的喜乐轻如鸿毛,可临到出发关头,齐蝉儿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此一别,从此关山万里,相见何难!她一身繁复礼服,头上金冠璎珞垂在面前,眉目也看不分明,俯首拜了又拜,泪悄悄滑落,很快沁入白玉石砖,只余点点湿痕。
  
  “父皇保重,女儿这就去了。”
  
  齐述上前几步,扶起他的小女儿,待再要好好看看她,却也不能,只嘱咐道:“若是有甚为难处,一定要写信告知朕,千万别自己苦忍。”
  
  她站定了,左右张望,不见人影,心中有一点凉,他也不来送送她吗?
  
  齐述会错意,道:“你寻你八哥?上个月,那小子说去游历河山,解解胸中闷气,竟然一走了之。楚家小子去找他,也不知找不找得回来。”
  
  八皇子齐昭轩和她是同胞兄妹,早已封王立府,但心不在朝堂,从小拜师学艺,舞刀弄剑,专爱江湖。虽一母所生,却两样性情,他恣意潇洒,她心里也是羡慕的。齐蝉儿叹口气,到底忍不住,幽幽道:“表哥他……”
  
  齐述不明白,六皇子齐昭易心里清楚得紧,齐蝉儿不是找她的哥哥齐昭轩,而是想临行前,再看一眼她的表哥楚亭章。他们两人,一个神女有心,一个襄王无梦,况且她都要嫁去北胡,见了还不是徒增伤感,又有何益?他走近前,温和道:“妹妹,天色不早,我们尚要计算路程,投宿驿站。”
  
  另一边,北胡使者满脸得色,直恨不得肩生双翼,好教他飞奔回去复命,奉承话说了一箩筐,这会也挤鼻子弄眼,顾不得礼节,凑过来催促。
  
  罢也罢也,去去去,莫牵挂。齐蝉儿端坐在马车里,宽大的裳服陷作一堆,于绫罗绸缎中,她无声无息地呜咽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可说到底,她别无选择。
  
  齐昭易骑在高头大马上,随候马车并行,有心想劝说几句,宽下她的心思,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妥帖话语,踌躇片刻还是作罢。
  
  长长的队伍迤逦而前,太阳投下的金光洒了一地,使得影子又浓又黑,而步伐被这影子绊着,也愈发沉重起来。
  
  回首望去,城门越来越小,人群还未散,乌黑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前方的路还有很远,而家也越来越远。
  
  三,
  
  “阿爹——你怎么使人去大楚求亲,也不与我说!”
  
  人未至,声先到。一阵风卷着个单薄却又不失挺拔的身影,扑向北胡王,正是他的宝贝女儿,北胡公主郑嫣。
  
  她眉目十分浓丽,衬上羊奶一般白的肌肤,艳丽无双。此时正嘟着红唇,半是撒娇半是生气,搂着北胡王,软声软语道:“就算是求亲,阿爹你身子骨这么健壮,自己娶了就是,何必给郑赫那小子求!”
  
  “哈哈哈,”北胡王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笑道:“嫣儿你没大没小,阿爹怎么可能再娶。”
  
  “怎么不可能,怎么不可能。”郑嫣一叠声回道,摇着北胡王的胳膊。
  
  北胡王也不再说话,笑呵呵任凭女儿摆弄,等她累了,气恼恼地坐在一边,才开口:“今年环境不好,你不是不知,只有求亲一途,才有名目找大楚要些财物,不然……”
  
  “不然怎地!”
  
  “不是去抢,就是俯首称臣,等人施舍。”
  
  “哼,抢又如何,难道怕了他们。”郑嫣眉毛一竖,煞气逼人。
  
  北胡王仍在笑,道:“你整天喊打喊杀,哪里像个女人。”
  
  “女人亦能上阵厮杀!我又哪里不如……”
  
  话未说完,她停住,望向她的父亲,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北胡王暗叹一声,正色道:“你的心思,我也知,向来未有阻拦。只不过,有些事由不得人意,你要记住两件事。”他这个女儿,向来争强好胜,不输男子,他以她为傲,但也是心上的一桩事。“一,郑赫是你的亲兄弟。二,不可为了个人私心,至国事不顾。其他的,依风俗惯例,尽看你自己的本事,寻求支持认可。”
  
  亲兄弟又怎样?王位可只有一个!难道他会拱手让她?大不了不杀他便是。郑嫣转念一想,有了主意,脸上绽开一朵花,笑着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可是阿爹,你这为他求的这门亲事,使他平添大楚助力,对我可不大公平。”
  
  “大楚国现今倒有几位不错的皇子……”北胡王又哈哈一笑,瞅着他的女儿,打趣道:“难道让我陪上牛羊,将你嫁过去?”
  
  “阿爹——”郑嫣站起来,叉着腰表示不满,“不和你说了。”
  
  她又如一阵风似的,卷着满室艳光尽出,还未走远,就当面撞上郑赫。
  
  郑嫣未开口,郑赫就“嗤”一声,笑道:“阿姐这是找父王撒娇去了,可还如你心意?”
  
  郑嫣一改方才的娇柔姿态,长眉一轩,脸色整肃,冷冷道:“就算你娶了南边的公主,也抵不上什么用处,不用得意太早。”
  
  “抵不抵得上用处,也不是你说了算。”郑赫双手抱胸,颇为玩味地说道:“要我看,大楚皇帝肯定希望坐在北胡王位上,是个比较亲近,好打交道的人,而不是毫无瓜葛,难以捉摸的——一个女人。”
  
  “北胡的事,还轮不上南人说话的份!”郑嫣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郑赫收了脸上的笑容,北胡的贵族们,对他这个姐姐倒是十分看好,也有不少子弟与她交往甚密,抱着将来当王夫也可的心态。他摇摇头,郑嫣是不会罢手了,自己也得早作打算应对。
  
  四,
  
  车队走得不算慢,一路也很顺利。只不过遇上几场雨,阻了些许路程。
  
  齐蝉儿早已脱下礼服,换上日常的便服,恢复平日的活泼脾气,不再闷闷不乐。她在深宫里出生长大,何尝见过外面的世界,天原来这么大,地原来这么广,处处都有不同的风景。
  
  “怪不得八哥喜欢往外面跑,看这天地广阔,山明水秀。”齐蝉儿扒在车窗,望着碧空如洗,悠然神往地想象,笑道:“风吹草低见牛羊又是个什么样的景况呢?”
  
  齐昭易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宠溺,低声道:“你很快就能知道了,其实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心里欢喜,那么看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六哥,你说的话总是有道理。”齐蝉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缓缓道:“现在你还在,我心里安定,迟些到了北胡,你也要回家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蝉儿……”齐昭易心里不忍,却只能鼓励她,“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姑娘,记得要坚强。只要你心里不害怕,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能真正难倒你。”
  
  “嗯,我不害怕。”齐蝉儿握紧小拳头,满满信心,像是大声说给自己听,瞬间又软弱了。“可是,我会想念你,想念八哥,想念父皇……”
  
  ……还有表哥,她没有说出口,但明显神色黯淡下来,郁郁寡欢。而许多女子都将如此,像路边鲜艳的野花,才盛开没多久,遇上一场风雨,便无奈凋零,落红遍地。
  
  “听说郑赫王子亦是一表人才,英姿勃发,”齐昭易顿了顿,搜刮肚肠安慰之辞,继续道:“我们的蝉儿生得这样美丽,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作为女子,不是依托君父,就是倚靠丈夫,只能祈望对方能够有本事,维护自己一生平安喜乐,若是遇见不如意的对象,那么这一生,也就蹉跎了。
  
  “哈哈哈,恐怕你们见不到他了。”突如其来飘来一句话语,伴随狂妄的笑声,众人抬头望过去,前方树影婆娑,忽明忽暗之中,站立着一位女子,约莫看得清身形,面上蒙着一层纱,正在弯弓射箭。
  
  急箭嗖嗖地铺天盖地而来,齐昭易拔剑出鞘,护在齐蝉儿所乘坐的马车近旁,大声喝道:“大家不要慌乱,寻找货物遮挡。”
  
  他此次出行,除了护车兵卒,亦带了不少王府好手,他们训练有素,当下分散在马车四周,有条不紊地用佩剑斩断射过来的箭。
  
  北胡使者早已抱成一团,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心里喊天怨地,这都快踏入北胡境地了,怎么还出了这等祸事。
  
  一轮箭又一轮箭,三轮箭过后,对方见只伤了这边几人,收不到效果,索性直接杀将过来。为首便是那位出言挑衅的女子,她用面纱遮住样貌,只余眉眼可见,但也能瞧得出生得极好,一头乌黑长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随着身形飞舞。
  
  齐昭易关切地目光投向齐蝉儿,她煞白着小脸,勉强回以颔首,表示无恙。他便挺身而出,手中剑如游龙,势不可挡,屏退左右。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我们是送亲大楚公主与北胡郑赫王子的行队,莫要不知好歹,贸然出手!”
  
  五,
  
  郑嫣本以为南人孱弱,挑了数十名勇士就前来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一心想着杀了齐蝉儿,再把妆奁席卷而去,岂不一了百了。结果没料到对方如此强项,半响未能得手,已经暗自焦急,又听得齐昭易发话,火不打一处来,欺身上前,怒道:“未必强盗还给你通报姓名!”
  
  她手中使一柄弯刀,刁钻诡异,专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攻来,一时间齐昭易左支右绌,有些狼狈,他虽武功强过对方,却少了对敌经验,也使不出狠辣招数,疏忽之下,那女子偏身晃过,明晃晃的弯刀直冲齐蝉儿的马车而去。
  
  “你就是南边的公主,果然生得好样貌。”郑嫣笑语盈盈,却不停势,直入劈开阻挡,眼看弯刀就要饮血,齐蝉儿避让不及,只得屏声静息,闭目等死。
  
  电光火石之间,天上一个炸雷,雨瓢泼而下。齐蝉儿睁开眼,只见面前青锋凌厉,恰恰架住弯刀,齐昭易面沉如水,手臂一沉,剑锋将来人逼退,还好整以暇安抚道:“蝉儿莫怕,待六哥杀退这些贼子,誓保你平安。”
  
  郑嫣一个翻身,停在马车前面,环顾四周,雨下得更大了,激荡着水汽,连同刀剑金戈之声,参和在一处,局势混乱不堪。南人只守不攻,背靠货物寸步不离,她带来的人心浮气躁,毫无章法地劈砍,本来打算是奇袭,现在却成了对战,连老天都做对,看来今日之事,不能强行施为。
  
  雨顺着面纱滴落,无情又快速地淋湿她的全身。郑嫣生来好胜,从来明知不可为之事亦要为之,当下眯着眼睛,贝齿略咬红唇,将弯刀舞成一道光,刀刀向齐昭易招呼过去。
  
  齐昭易有心引开郑嫣,以免刀剑无眼,伤了齐蝉儿,他见那女子穿着打扮皆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来头,弯刀却是少见的利器,更何况刀柄上还镶嵌着一块极大的蓝宝石,心下暗忖这些并不是普通的强梁,无论如何,擒贼先擒王,先拿下这名看似头目的女子,再做计较。
  
  两人且战且行,郑嫣身不由主被带离车队,果然其余人等关切异常,眼神不住往这边查看。忽然惊呼四起:“小心!”
  
  松动的山石夹着泥水从侧面山坡汹涌而至,齐昭易急急跃起避让,落地时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倒向山涧,而郑嫣根本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泥石流裹挟卷落溪流。
  
  “公主——”“王爷——”两帮人马再也无心缠斗,齐齐奔到山涧旁探头张望,说是小溪,可这些天的落雨,早已使其阔涨,成为一条颇为可观的河流。水势异常湍急,加上雨雾朦胧,又哪里可寻两人的身影。
  
  六,
  
  “救……我……”郑嫣不识水性,出乎意料地落水已惊慌失措,以她的性格,要出声求救是极为难得之事,不过甫张口,便呛了几口水,更加的头昏脑涨,完全失却方寸。
  
  齐昭易倒是保持清明,还试图用手中的剑插入水中乱石,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只见郑嫣手脚瘫软,随波逐流经过,心中一时不忍,伸手捞她入怀。
  
  溺水的人若于绝望中求得一线生机,极易生出巨大的力量,将拯救者紧紧抓实,令其难以动弹。齐昭易不知晓此中道理,被郑嫣攀困住手脚,立刻重新跌入激流,两人抱成一团,浮浮沉沉被带着前行。他下意识护着郑嫣,不防被水流拥簇着,撞向一块凸出的石块,后脑受到狠狠一击,双目顿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四周寂静安宁,枯叶在火光上跳跃,发出细碎的剥裂声。齐昭易睁大双眼,后脑传来强烈的剧痛让他目眩神摇,转过头一看,他的头更痛了。
  
  一个披散着乌黑长发的美女,一个几乎没穿什么衣服,只着贴身小衣的美女,正坐在火堆旁,歪头注目着他,见他醒了,雀跃地跳起来,就作势要扑到他身上。
  
  齐昭易一跃而起就要退避,骇然发现自己也近乎赤身**,只穿了一条亵裤,震惊之下动作缓慢,而那美女已经抱着他,肌肤相贴,笑逐颜开道:“你总算醒过来了,我还以为……”
  
  他感受到肌肤传递的温度,连头痛都忘却了,满心惶恐地想:“难道我竟然要娶了她么?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还好那女子很快地放开他,从火堆旁几根树枝搭起的架子上,挑挑拣拣出衣物,扔了过来。“你的衣服还没有完全干透,将就着穿吧!”
  
  齐昭易背过身,迅速将衣服穿好,等待片刻后,偏头用余光窥视着那女子,看她也穿戴整齐了,才走近拱手道:“在下乃大楚国荣王齐昭易,未请教芳姓大名?”
  
  郑嫣正梳理着长发,试图编成辫子,闻言噗嗤一笑,不答反道:“是了,你是南边公主的哥哥,也是一位皇子。”
  
  “蝉儿……”齐昭易试图抓住脑海中浮现的一点印象,却又被后脑袭来的疼痛阻止,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这是哪里?”摇摇头,显得十分茫然。
  
  火光吐出温暖的抚慰,傍着他苍白的脸,懒洋洋地飘来荡去。郑嫣眼睛滴溜溜一转,试探问道:“你不记得了?”
  
  他长吁一口气,颓然道:“奇怪,最近几天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郑嫣编好了辫子,往身后一甩,拍拍小手,大声道:“你是送南边的公主来北胡成婚的,路上遇到意外,和我一起跌进山涧里,顺流而下被冲到这里。”
  
  他仔细地侧耳倾听,清澈的眼里似乎一点疑问都没有。郑嫣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赧然道:“我不会水,你救了我,那时在河里,混乱中可能撞到石头。”她指了指他的后脑勺,“所以你现在才会这样,记不清楚事情。”她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也曾见过有人头部受伤后失去往日记忆,慢慢会好的。”
  
  “但愿如此,”齐昭易倒也豁达,将此事抛开一边,只不过,这女子到底是何方人士,观其样貌举止,不似来自中土,“你是北胡人?”
  
  “我叫做郑嫣,北胡王的女儿,”她先挤挤鼻子,而后露出笑容,明艳不可方物。“——北边的公主。”
  
  七,
  
  一名公主,一名娇生贵养的公主,她为何出现在此处?齐昭易看着她干脆利落地移开火堆,扫出一片空地,躺在被烘烤过温暖干燥的地面上,悠然自得,还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也躺过来。
  
  “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我带你离开此地。”她叹息一声,“希望老天别继续下雨了,这见鬼的天气。”见他没有反应,又道:“你不必担心,我从小就在山林里打转捕猎,这儿附近也曾来过,一定能找到出路。”
  
  “我不是担心这个,”齐昭易在心里呐喊,“这成何体统?我既已和你衣冠不整相对,又要幕天席地共枕,那不是必须得娶了你,方能保你清白名声!”
  
  郑嫣趴着身,用手支撑住脑袋,迷惑不解地望向他,沉吟道:“你是急着出发?现在夜了,树林里很危险的。”
  
  “男女授受不亲……”对着她毫无顾忌,一派天真自然的神情,齐昭易艰难吐出这么一句,再无他话,默默低头走远几步,打算另寻一处干净地方歇息。
  
  “哈哈,我倒忘了,”她乐不可支,笑道:“我的老师也曾教过我,南人就是规矩多,虽然我们说你们的话,读你们的书,可最重要的是要学习你们做人处事的道理,那才是骨子里的东西。”她眨眨眼,促狭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是应当的。”
  
  齐昭易用手臂掩住头面,转过头去不理会她,“长得再漂亮,身份再尊贵,也是个野蛮人!”他在肚子里腹诽着,“我才不要娶这么一个女人!”
  
  “好啦,”郑嫣跳起来,随便扯了些树枝拦在空地中间,“这样总可以了吧,隔着屏栏,你睡那边,我睡这边,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远处没有反应,他背过身子,好像已经睡着了。
  
  郑嫣有点儿恼,按捺住脾气,提醒自己他可是救命恩人,好言好语劝道:“地面潮湿,你睡不好,明天哪有精神赶路,况且离火堆远了,夜晚有蛇虫蚁兽出没,也不安全。”边说边走过去扯他起来。
  
  一只滑腻的小手牵住他的手,齐昭易却好像握住了火烫的木炭般,急忙甩开,道:“我听你的便是,不要来碰我。”
  
  “就碰你就碰你,你待怎地?哈哈哈……”郑嫣顽性起了,用手在他身上拍拍打打,见他无奈摇头的样子,开怀大笑,畅意非常。
  
  两人并排躺下,中间隔着疏落的树枝,微风吹过,上面还有几片树叶,轻轻摇晃,作出应合。林中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月儿低垂,好像伸手就可触摸得到,而星光闪烁着,就如同身边姑娘的眼睛一样迷人。
  
  地面确实暖呼呼的,很舒服。齐昭易望着天空,轻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的道理你不懂么?”
  
  好半天,郑嫣才闷声闷气道:“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齐昭易闭了闭眼,继续温和道:“意思就是说,身份尊贵的人,不要轻易涉险,使得自己处于危险境地,受到伤害。你贵为北胡公主,如何出现在边境之地?”
  
  他等待半响,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却听见郑嫣低声道:“我想要的东西,必须亲自去求得。凡事自己亲手去做,总可靠过他人之手。你与齐蝉儿,又何尝不是千金之子,为何千里迢迢,来到北胡,难道没有想到过危险吗?”
  
  “我们……身不由己。”
  
  “你是皇子,大楚皇帝不止你一个儿子罢,你有没有想过做皇帝?”
  
  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虽然没有人当面问过他,可他心知肚明大家都会这样猜疑,连他的父亲,大楚如今在位的天子,亦做如是想。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并不紧张,轻松自如地回道:“当然有想过,可我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皆听天命。”
  
  “从来成王败寇,天教你死,你也安然受死?”
  
  “我不争不抢,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老天为何教我死?”
  
  想起之前突然天降大雨,破坏了她的计划,这会儿郑嫣听着不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表示轻蔑,评价道:“迂腐!逆来顺受!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滚落河里了!”
  
  齐昭易不知此言从何而来,一时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才接着道:“其实你身为一名女子,要懂得保护自己,我们孤男寡女,身处荒郊野外,你一点防范心理也没有,很危险。”
  
  “你救了我,你是个好人,不会害我。”郑嫣简短地做了评价。
  
  他哑然失笑,还待说些什么,却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已经睡着了。
  
  八,
  
  天气晴好,风和日丽。昨晚看月亮时,齐昭易就知道今天将会是个好天。清幽安静的清晨弥漫在茂盛的林间,一只麋鹿轻盈地从他们前方不远处跃过,好奇站定回首,眺望这两个不速之客,转眼又被密叶所掩盖踪迹。
  
  看似静谧的平和,却处处危机四伏。本来齐昭易是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开路,结果差点被毒藤给划伤,幸好郑嫣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突然间她又会喝令他停下脚步,一条长形物体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咻地消失无影无踪,齐昭易破天荒地第一次发现——原来蛇也是会飞的。
  
  于是他只有老老实实地跟在郑嫣后面,亦步亦趋。手中还不断接着她递过来的奇形怪状的植物,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用来佩戴以驱赶虫蚁,或是几个貌不惊人的果子,咬一口下去,才清香四溢,十分香甜可口,能解渴去乏。
  
  忽然郑嫣欢呼,若获至宝般冲到一丛野草面前,埋首挖出它的根茎,掰开就塞入口中大嚼一通,看她表情挤眉弄眼的,齐昭易好奇问道:“什么味道?”
  
  她吐出一堆黏黏糊糊用手捧着,苦着脸道:“又麻又酸又涩,快过来,这是上好的伤药,消肿去淤最佳,我帮你敷在后脑。”
  
  齐昭易倒退两步,摇头摆手,表示拒绝,“不……用了吧,我感觉好多了,现在也不怎么疼。”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嫌弃的意思,嗯?”郑嫣瞪着眼,眉毛倒立,就要发火。
  
  齐昭易乖乖低下头,任她双手拢着药糊盖在自己后脑上,一股清清凉的感觉沁入肿块,果然感觉舒服多了。
  
  “别动,我捂久一点。”郑嫣口齿不清地吩咐着,他轻轻靠在她的膝头,突然问:“你怎么不让我自己嚼那草药?”
  
  “你是要我捧着你的臭口水吗?”
  
  “我也可以自己敷……”
  
  他感到后脑勺上的那双小手使力往下压,阵阵闷痛传来,赶紧闭嘴不再言语。
  
  林子说大也不大,找对正确的方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走出来了。当然期间齐昭易好不容易劝服了郑嫣不要去捕杀麋鹿来做为野餐,没有合适的工具去皮破腹的岂不麻烦,况且也没盐巴佐料,肉也不好吃,吃不完也带不走很浪费。
  
  郑嫣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抬头看到车队在山顶为指路而点燃的冲天黑烟时,还是忍不住抱怨他,明明都近在眼前了,刚刚要是猎一头小鹿,不费吹灰之力提着出来,不就有烤鹿肉吃了,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知有什么难吃的东西可以果腹。
  
  众人见到两人谈笑甚欢地并肩行来,都是一副惊诧莫名的表情,迎上来围住他们,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中一人排开众人而出,对着她冷冷笑道:“果然是你,阿姐,玩得可开心?”
  
  却不是郑赫又是谁。
  
  九,
  
  “公主……”郑嫣带来的勇士们站出来,坚定地肃立于她的身后,无论如何,她才是他们认定跟随的少主。
  
  “六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齐蝉儿怯怯地喊他,喜极而泣。半路截杀他们的原来不是强盗,而是北胡的公主。她未来的夫君前来保护她,她却坐立不安,不知如何面对他,在她眼中,他和强盗亦没有两样。
  
  三方人马对持中,齐昭易苦笑,先向郑赫行了个礼,道:“在下乃大楚国荣王齐昭易,见过王子。我奉命送亲,然力有所不逮,险些酿成大祸,还请恕罪。”
  
  郑嫣正用目光狠狠盯着报信的北胡使者,后者缩在人群中,恨不得谁也看不见他才好,忐忑不安地在肚子里叫苦连天:“谁知道是公主要谋财害命啊,我这不见着喊打喊杀,恐有闪失,才急忙一溜烟跑去通知王子带人来接应嘛。”
  
  她听得齐昭易此番言辞,才回过神来,也不理郑赫的挑衅,缓缓问道:“你都记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齐昭易望着她,仍在笑:“昨晚就模糊想起大概,早上更清晰了些,等到你帮我敷药后不久,就完全好了。”
  
  郑嫣也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怒气不可抑制,满面涨红,转身从离她最近的勇士腰间抽了把刀出鞘,就劈头劈脑地向齐昭易砍来。
  
  他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招招狠辣无情,自己又无抵挡武器在手,只得退了又退,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的伤心。
  
  “我没有忘记前事,而这一天一夜共对,亦记得清清楚楚,你难道忘记了吗?”
  
  郑赫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阿姐,我娶南边公主,你嫁大楚皇子,正是再好不过了!”
  
  郑嫣更恼了,失却所有分寸,刀锋横扫,直逼得齐昭易再无余地,背后便是山崖。
  
  退一步,再退一步,他往后倒去,只见日头偏西,漫天红霞似火烧,心里还在诧异:这一天过得为何这样长,这样慢,对比着以前的日子好像都是一场梦,朦胧而不真实。
  
  “齐——昭——易!”
  
  是谁在喊他,对了,是那个野蛮的公主,他从未见过这样蛮横不讲理,又凶又恶的女人,就这样死了也好,不必要对她负责,娶她做妻子。
  
  他闭着眼,等待怦然落地的那一刻,双手却被死死拽住,整个人顿时悬在半空,无着无落。
  
  他睁开眼,正对郑嫣的眸子,又急又痛,千般悔恨万般关切,尽在不言中。
  
  “你傻笑个什么!快抓紧我!”
  
  她的手虽然小,却很有力量。
  
  十,
  
  郑赫觉得自己脑子肯定进水了,他姐姐正想砍她情人——事实明白在眼前,大家都心照不宣了——两刀出气,但那小子肯定不大了解他姐姐的脾气,其实站在那里,不避不让,由得她砍,郑嫣未必真下得了手,要是想要躲,反而更招惹她的火爆脾气。这下可好,两人本来打情骂俏,却发展成生死交关,齐昭易被逼落山崖那一刻,他姐姐疯了似地不管不顾冲过去,要不是他见机快,也跟着冲过去,抓住郑嫣的双脚,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好险,自己也差点被连累,一起坠崖可就太冤了。他很郁闷地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想眼睁睁看见郑嫣死掉,甚至可以为了救她而冒生命危险。
  
  两人被七手八脚地救了上来,愣愣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郑嫣率先发难,甩了齐昭易一耳光,“哇”一声哭出来:“你这个蠢人,难道我真会杀了你吗?”
  
  还没等齐昭易有所回应,“啪”得一声,一个又大又重的耳光就打在郑嫣脸上,她一时惊呆了。
  
  “你才是个蠢人!居然为了个男人奋不顾身,差点就摔死!你的雄心大志呢?全都忘光了?”郑赫指着郑嫣,怒不可遏。
  
  “你敢打我!”郑嫣好容易明白过来,她弟弟扇了她一耳光,她正到处找刀子好还以颜色,就被搂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阿姐,我刚才真得好害怕,怕你就这么摔下去——”
  
  她靠在弟弟的怀里,心想他果然长大了,以前小小的一个小人儿,缠着她要和她一起骑马,结果两人都摔了下马,他也是想要抱着她,手短脚短,抱也抱不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阿姐,我疼。阿姐,你没事吧?”那样的日子,也早已过去很久了。人长大后,欲望逐渐复杂,感情也不再单纯。
  
  郑嫣安静地和郑赫依偎了一阵,方道:“你别干嚎了,我瞧你也嚎不出眼泪来。”
  
  郑赫顿了顿,恢复正常语调,调侃道:“你真看上那小子了,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郑嫣思索片刻,却道:“那一刻,你只想着救我是真,我会记得欠你这份情。阿弟,你就不能做个闲散王爷么?我给你划一大块富饶的地,教谁都不能欺负你。”
  
  “哈哈哈,那你好好地做你的北胡公主,将来我也必不亏待你,不好吗?”
  
  “好是好,比不上做北胡之王更好。”
  
  两人对视一笑,放开拥抱。
  
  “既然我已在此处,你也只能就此罢手吧!”
  
  “这次杀不了她,以后她做了你的妻子,我也必不为难她,你放心。”
  
  郑赫不以为然,嗤笑道:“我不承你情,你这是为你情郎故。”
  
  “情郎”就在不近不远处,将两人交谈尽收耳内,却不发一言。
  
  郑嫣不与他们同行,先一步回北胡王庭,临走前,她问齐昭易:“你可愿娶我?”
  
  “如果我做不了大楚皇帝,你可愿嫁我?”
  
  “唔,不做皇帝,也可以做北胡女王的王夫啊。”她粲然一笑,转身打马离去。
  
  齐蝉儿望着她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夜幕闭合中,悄悄地靠近齐昭易——她只想离郑赫远点儿,轻声问道:“六哥,你真喜欢这个公主吗?我觉得她很可怕。”
  
  齐昭易也望向远方,嘴边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叹口气,又似自言自语,继续道:“我还有点儿——羡慕她。”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7帖,此为第32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4 18:29:22)

第一轮中区:峡谷悲歌 (作者:呼延世宗,一区参评) Post By:2014-8-21 21:17:10

  峡谷悲歌
  
  1、
  挥退最后一拨斥候,莫世忠抬头远眺。干燥的东南风吹着,初春的阿古达姆大草原依旧满目苍黄,只有边缘处,隐约着一星半点绿意,却使整个草原显得格外空旷和荒凉。

  城墙上黑底绣金色蟠龙的大楚战旗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田涵信站在垛口处向外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就笑着说:“莫少将军果真英勇了得,这一战……”

  莫世忠慢慢举起右手,似在阻止田涵信继续说下去,却并不放下手来,侧耳仿佛在听什么。田涵信有点尴尬,也不说话,学着莫世忠的样子,趴在垛口处迎风细听。

  数息之间,远远地传来马蹄声,初时还隐隐约约,渐渐地马蹄隆隆,挟风雷之势,一路席卷而来,扬起漫天烟尘滚滚。

  近了,田涵信甚至能看到马上骑士头上的皮帽、胸前的皮制护甲,坐下全是西域品种的高头大马。

  “北胡人?”田涵信声音里带着点慌张,却在看到莫世忠稳如泰山的一张脸时,莫名地又放下心来。

  莫世忠依旧面无表情,右手却慢慢放下:“是莫参将。”

  莫写意,峡谷关正四品参将,镇关侯莫世忠第四子。

  田涵信捋捋颏下稀疏的胡须,看着远处渐渐驰近的人影,笑眯眯点头。都说莫家军勇猛,莫写意少年了得,看眼前队伍虽然衣着不整,但一路驰来,队型不散,隐隐有肃杀之气,果然名不虚传。
  
  莫写意带着队伍丝毫没有减速,直冲进跃马梁城门。只是城头的人看不到,一进城门口,原本军容整齐的士兵们一个个从马背上滚爬下来,东倒西歪瘫在城门口两边的路上。也难怪,往返奔袭一日一夜,杀敌一千多,烧了北胡先锋的粮草辎重,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住不。

  莫写意跳下战马,活动活动僵硬的腿,又抓下头上皮帽和缰绳一起扔给旁边的莫福,顺便踢了踢脚边的士兵,笑骂道:“还不归营用饭休整!”士兵们费力地爬起来,扑打一下身上的灰尘,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地商量着这次又活着回来了,发饷时定要去峡谷关温柔乡里好好松散松散。
  温柔乡是峡谷关最大的窑子,莫写意也去过一次,被莫侯爷知道后打了二十军棍。不过那的小娘身上可真香,老远闻着都能薰人一个跟头。
  “别把钱都填那个无底洞,留点钱打完仗回家正经娶个媳妇!”眼角笑意刚刚绽出,却又倏忽收起,莫写意问:“侯爷来了?”

  莫福牵着莫写意的雪花青战马,在后面回道:“是,侯爷在城楼上迎接少将军归来。”

  “哦?”莫写意斜乜了眼这个跟了自己十年的近卫,“你去告知小九,教他准备好热汤,半刻钟后我就回去。”

  “是!”莫福牵着战马离开,莫写意抬头看着高大的城墙,想了一会,才挺了挺腰,撩袍一步步上去。
  
  “侯爷,田监军。”莫写意抱拳施礼,莫世忠看到莫写意标枪一样立在那里,就有三分满意,只是依旧寒着张脸,田涵信却满面堆欢:“恭喜少将军再添军功!”莫写意再次抱了抱拳。
  斥侯已然来报,莫写意八百骑出跃马梁,截杀敌胡千余,且阻敌于千里之外,给大楚援兵的到来赢得时间。

  莫世忠似乎没看到莫写意皮甲下染着暗褐硬结的粗布衣裳,对着那张灰扑扑同样面无表情的脸问:“胡人还有几日能到跃马梁?”

  “最迟后日午时,”莫写意盯着莫世忠胸前擦得锃亮的护心镜,在心里盘算了下胡兵到跃马梁的路程,中间还需添加给养以及增补被楚军打死的兵士。他补充道:“这次犯边胡人除了往峡谷关的二十万大军,尚有公主郑嫣部下胡阿图率二万铁甲军并胡突部数万兵卒不知去向。”

  近年来胡人与大楚几次冲突,都有郑嫣的影子。虽然胡人不曾讨过什么好处,大楚也没占便宜,所以莫世忠曾对郑嫣下过“此女甚狡”的结论。况且铁甲军是胡人王庭精锐之师,是震摄整个草原的利刃。在阿古达姆大草原上,没有哪个部族敢于反抗胡突部铁甲军。几次与大楚的交锋中,也占尽优势。即使是训练有素的莫家军,也要依靠峡谷关易守难攻阻住胡人铁蹄,否则胡人大军早已长驱直入,挥师镐都城下。
  
  “飞狐峪?”莫世忠凤眼微眯。

  “末将也如此猜测。”莫写意垂头作答,莫世忠却有几分不满:“猜?难道要靠猜打这场仗?”

  莫写意不自觉就挺直了腰,“末将已派人查探。”

  莫世忠哼了一声,抬头望向远处连绵不绝的脊梁山山脉。胡人欲取道飞狐峪,需越过脊梁山。脊梁山山势奇险,极难攀越,更何况胡人多骑兵。但如果要绕过脊梁山不走,走那片当地人都不敢过的沼泽,绕过翠屏山即可到达飞狐峪。莫世忠思忖片刻,命人速传信飞狐峪。
  
  “莫写意。”
  “在!”
  “命你部撤出跃马梁,全力守住峡谷关!”
  “是!”莫写意犹豫片刻,问:“侯爷莫非要去驰援飞狐峪?”
  
  田涵信也狐疑地看向莫世忠。他知道飞狐峪总兵薛粼是镇国公楚志南门下,为人骁勇善战,在北疆能与镇关侯莫世忠分一杯羹的,也只有薛粼。但朝中多有传闻,说这薛粼素与莫世忠不和,在北疆争得厉害。如今朝廷大军尚在渭水以南,没有个七八日是渡不过江的。北胡二十万大军转眼即至,峡谷关也危在旦夕,莫世忠如何会分兵飞狐峪?

  长风猎猎,田涵信咳了几声。莫世忠却盯着莫写意道:“薛粼此人勇武有余,然智谋不足,对上郑嫣恐有不妥。飞狐峪有失,大楚北疆就被撕开一道缺口。倘若再失了燕洲,三角之势尽失,我等必将腹背受敌。我带人驰援,你等守好峡谷关,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莫写意肃声应道:“是”。

  莫世忠率一干手下匆匆下了城楼,田涵信跟在后面,眨眼间数十骑绝尘而去。

  看着众人离开,莫写意挺直的后背软了三分。她发了会呆,慢慢走下城楼。
  
  2、
  
  莫写意住在跃马梁城东军营旁边的民房里,跃马梁的居民早在十几年前战事紧时就都迁居峡谷关,只留下一排排空房子。莫写意十六岁任牙将,独守峡谷关门户跃马梁,就选了这处一进的小院子当自己的家。

  院子里只有一棵老杨树,家里也只有莫九儿和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厮伺候着。

  回家了,感觉真好。莫写意是真心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因为只有在这里,才不用时时担心被人察觉自己是女儿身。
  
  当看到莫九儿冲出来的身影时,莫写意整个身子都软下来。她吊在莫九儿身上,有点迷糊地摸了一把莫九儿湿漉漉的小脸:“还这么爱哭啊?”

  莫九儿眼泪掉得更欢,他用力将莫写意拖进屋内。木桶里早已倒好热气腾腾的水,他却顾不上这些,一边扒莫写意的衣服,一边到处摸摸捏捏,生怕少了点什么。

  “放心,我没……受伤,”莫写意眼睛都懒得睁开,费力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事,“这次多亏有它。”

  莫九儿接过来一看,还是前年他们回京城时,偷偷在锦绣坊里买的胭脂。装胭脂的盒子是酸木枝雕成的牡丹,当时莫写意还夸雕的好看,只是现在上面有个浅浅的洞,是箭痕。
  
  “你想饿死我啊,小九儿。”坐在木桶里的莫写意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控诉莫九儿的忽视。

  莫九儿双手攥紧,使劲抽了下鼻子,迅速端来一碗粥,一边喂莫写意喝下,一边撩水替他擦洗。待莫写意吃完一碗又拿来张夹羊肉和豉椒的胡饼,喂进莫写意口中。莫写意心里正想着,在京城金水街吃的鼓楼子,也没这个好吃,却听小九儿在那边唠叨:“哪个侯府里的小姐不是金尊玉贵娇生惯养着的,偏我们要遭这么大的罪。”

  莫写意半晌没吭气,莫九儿以为他睡着了,手里慢了下,莫写意却哼唧一声:“想回我便送你回去。上次看四姐身边的芍药十六就嫁人了,你都二十了,也该出嫁了。”

  “你都二十二了,要嫁也该你先嫁!”莫九儿嘟起嘴,手中湿巾甩在莫写意的后背上。那里有条长长的伤疤,从右肩一直到左肋。

  “我以后要娶……”莫写意唇角露出笑意,莫九儿把碗往桌上一墩,“娶娶娶,你是个小姐怎么娶!难道娶个姑爷回来?”说罢小九儿噗嗤一声自己也乐了。

  莫写意向后靠了靠,长舒了口气,不再理会莫九儿的唠叨,只闭着眼睛想怎样打跃马梁这一战。
  保是不保住了。二十万大军,一人踩一脚都能把他们这区区三千人踩死,不过跃马梁也不能白白送给他们。
  莫九儿给他拧干头发,再把他扶到榻上盖好被子。
  
  莫写意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更时分,一时看见坐在灯下的莫九儿正在给他缝补衣裳。他发了会呆,想如果有一天不打仗了,他也不用当这个劳什子将军,就找个人嫁了,也光明正大坐在灯下,为夫君缝件衣裳。

  咕噜噜,肚子响,他是被饿醒的。

  莫九儿听到动静,急忙放下活计,起身去厨房灶上取来一直热着的粥饼。莫写意稀里呼噜地吃了个饱,倒头继续睡。
  
  日头出来的时候,莫写意上了城楼,守城的士兵正蹲在垛口里围成一圈吃早饭。莫写意拿了个干饼趴在垛口处向外看,风一时灌进来,呛得莫写意满嘴风沙。他转过身,也和那些士兵们一样,蹲在垛口里吃饭。

  一个老兵嘴里嚼着干饼道:“没动静。”

  “早呢,我还没给他们备好大礼。”莫写意和老兵一样,一边嚼干饼一边模模糊糊地说。四周的士兵嘿嘿笑着,他们将军的大礼,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啃完一块干饼,莫写意站起身,招手喊来都尉樊树。命他带二百人并桐油木桶去跃马梁隘口的脊梁山两侧埋伏着:“听我号令,点火烧山。”
  樊树大惊,这时节日日都刮东南风,跃马梁在脊梁之南,火仗风势,那跃马梁岂不是……

  莫写意点点头:“胡人来势汹汹,跃马梁是守不住了。侯爷命我等弃守跃马梁。可是就算我们撤出,也不能把这座城留给胡人!”莫写意看向城里,不大的一座城池,虽然没有百姓,却是他们浴血多年都没退过半步的地方。

  樊树抱拳转身欲去,莫写意又喊住他:“你走后我会下令封死城门,放完火后你就不必回来了。挑些擅攀山的,翻过脊梁山回大楚去吧。”莫写意又想了想,补充道:“不要走飞狐峪,你们绕道走,走脊梁山西面,过甘陕道,出了青川就是渭河了。记得穿常服,混进流民队伍里,过了渭河,就有朝廷大军。”

  然后又喊来校尉李铁,命他在樊树带人离开后,封死城门。

  莫写意下城楼时,李铁已经带人拉来土石木方,准备封城。莫写意站在旁边看了会儿,觉得有点晒,就信步走回兵营,看了看兵械库里剩下的箭簇和硬弓,还有几架抹了桐油的弩机,命人都搬去城楼。
  
  3、
  
  这一夜莫写意是在小九儿的唠叨中睡熟的,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软绸长裙,还有天青色的褂子,头上挽了个的髻,发边插着金步摇。锦绣坊的胭脂涂在唇上,鲜亮鲜亮的,还带着香味。他想樊树李铁看到他这模样,定要把眼珠吓掉出来。莫写意伸腿就要踹他们,却不想被裙子裹住,“当”的一声踢到床板上,他也醒过来,翻了个身,听到外面似乎有声音,问了句:“小九,什么事?”

  莫九儿进来报:“飞狐峪那边有消息了。”莫写意急忙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房门。天还黑着,似乎还不到子时。院内站着两个人,影影绰绰的,但莫写意闻得到他们身上浓重血腥气。

  莫写意模糊地认出,他们是侯爷身边的护卫。
  
  “启禀少将军,飞狐峪失守,老将军携飞狐峪残部正撤往燕洲!”
  莫写意两眼一眯,厉声问道:“薛粼呢!”
  来人回道:“薛总兵他,他被人所害。”

  “被何人所害?”
  莫写意心里一惊,薛粼虽然为人好色性贪,但却勇冠三军,有猛张飞之称,在军中少有敌手。
  这样的人怎么轻易就死了?

  “是,是薛总兵的一个宠妾伙同胡人干的。他们先给薛总兵灌醉了酒,然后趁其不备砍下薛总兵的头颅,现在正挂在城头。”
  “那妾是不是姓胡?”莫写意很突兀地问出,那人愣了半晌,回道:“仿佛姓胡!”
  莫写意攥了攥拳头:“传话峡谷关城守刘茂,紧闭关门,没有将令不得出入。再派人去燕洲打探,速探速报。”
  两人离开后,莫写意抬头看了看天,胡人大军恐怕就要到了。
  
  莫写意重新躺回床上,半天没说话,他想起薛粼。这个人虽然贪财好色,又向来与他父子不和,人前人后没少给他们添堵,却难得是个直爽的。记得有回飞狐峪被流寇围攻,莫写意快马驰援打退流寇时,薛大海还当胸给了他一拳,说:“老子就知道你会来!那莫老儿虽然是个假正经,却不会做见死不救的事!”
  修罗堆里爬出来的汉子,哪有怕死的?他懂得薛粼话里的那份豪情,可就是这样一个汉子,却死于妇人之手。
  
  就在九儿以为莫写意睡着了时,他问:“九儿可还记得刘毅送给侯爷的那对孪生姐妹?”

  莫九儿愣了一下,迟疑道:“那对辛夷族孪生姐妹?”边将驻防,家眷大都留在京城,但在边城也少不得有人伺候。三年前燕洲知州刘毅曾送给莫侯爷一对姐妹花,就住在燕洲的侯府,莫九儿随少将军回府时见过一次。虽然貌美如花,却并不得侯爷的心。

  其实莫世忠此人并不贪恋美色,虽然这些年他没少纳妾,但只是为了子嗣。莫家长子三子皆战死北疆,二子少时得天花病逝,京城里只剩下太夫人并几位庶出的小姐,莫写意又是这番模样,还不知道将来怎样收场,也难怪侯爷念念不忘想要个儿子。

  “那两个胡姨娘,薛粼带走了一个。”

  莫九儿吃了一惊,想起方才近卫说的话,颤着声音问:“那燕洲岂不是……”

  也难怪莫九儿害怕,大楚北疆峡谷关都护府,下设峡谷、飞狐、燕洲三座城池,峡谷关东是飞狐峪,峡谷以南是燕洲,燕洲往南再走百十里山路就是陕甘路,如果被胡人占了这三座城池,就可以长驱直入,踏过燕洲城,直取陕甘路挥师南下。哪怕只要占了飞狐峪和燕洲城,就可以和峡谷关外胡人兵马前后夹击,峡谷关危矣。

  莫写意道:“恐怕,燕洲不保。侯爷怕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带兵撤往燕洲。明日你且撤回峡谷关。”
  莫九儿刚要拒绝,莫写意摆摆手:“胡兵至跃马梁时,我也回峡谷关。”
  
  4、
  
  莫写意再次登上城楼时,正看到胡人大队人马纛旗扬扬进入跃马梁隘口。因跃马梁前地势平坦,胡人只好依山建营。莫写意趴在垛口处瞧见有炊烟升起,心中默默算计着时辰,估计胡人就要吃饭了,莫写意手一抬,一枝响箭划破宁静的天空。胡人哨兵迷惑地看了看跃马梁城头,隐约有人影晃动。

  几息之间,山脚浓烟四起,胡人大乱。开始还想救火,只是刚刚初春,草地上还是没膝深的枯草,很快就烧起来。火借风势,一路向南蔓延。乱了一阵后,有大批胡人冲出浓烟,又被火势驱赶,朝跃马梁奔来。待跑到射杀范围内时,莫写意方一挥手,城墙上箭矢有如牛毛,一排弓箭手射完,再换另一拨上来。

  跃马梁前堆积了一路胡人的尸体,然而胡人悍勇,兼之发觉只有爬上跃马梁,才可能逃出生天,所以更是没命地往跃马梁攻来。

  莫写意趴在垛口看了会,命手下人先撤下城楼。由于没有楚兵的阻止,越来越多的胡人聚到城下。莫写意不由啧啧赞叹,胡人悍勇,即使这光溜溜的城墙,也能徒手攀援。
  
  当莫写意跃身跳到城楼底下时,仰头看到第一个爬上城墙的胡人眼里闪烁的狼一样凶光。莫写意灿然一笑,手中的火折子箭一般射向城头——那里已经倒了足够多的脂水,城内各处,都被他们洒满黑色的脂水。那是初来跃马梁时,莫写意无意在山中寻。由于军中桐油极少,这脂水易燃又容易存贮,便在城内凿了个坑贮起来,这时却派上了用场。

  当莫写意率八百骑最后离开跃马梁时,跃马梁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虽然燕洲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可是侯爷那边斥侯来报,侯爷被困燕洲口十里堡。
  莫写意想峡谷关城守刘茂虽然胸无大志,但守城足够。田涵信那五千江淮军就算了,哪里比得上莫家军战火里锤炼出来的。他带上五千莫家军,出了峡谷关直奔燕洲方向。
  
  5、
  
  莫写意坐在雪花青背上在燕洲口一处高坡向下看,下面两军正在对垒。虽然楚军人不过万,激战之后形容略有些狼狈,但面对胡军几倍于己的兵力,却一点阵势也不输。

  飞狐峪撤出的楚军正手持巨盾排成一字阵型,每张盾的后面都有刀斧手埋伏,阵中还有弓箭手穿梭。阵后一面大旗,旗下数员战将,虽然看不清楚,但莫写意知道,中间那个就是他的父亲,镇关侯莫世忠。
  
  胡兵营中牛角号吹响,数千骑胡人大声吆喝着冲向楚军战阵。

  楚军阵内红旗摇动,盾起,挡下一拨羽箭;黄旗摇动,藏于阵内的弓箭手同时箭羽齐发。十里堡上空如蝗虫般飞起数万羽箭。飞起,再落下,有胡兵刚刚掉落战马,身体就被后面迅速奔来的马蹄踩烂。也有胡兵闯到楚军盾前,却立刻被盾后伸出来的刀斧手斩杀。胡人虽然凶猛,楚军依然有条不紊地出盾、射箭、举刀,步调整齐划一,修罗般收割着胡人性命。

  强将手下无弱兵,薛大海果不负勇将之称!莫写意暗自佩服。

  哪怕死伤再多,胡兵依旧呈波浪式向前攻击,攻击。这一战,关乎他们是否能在中原立足。

  牛角号不停地吹,进攻依旧在继续。终于楚军盾牌阵有被攻破的地方,像砍开一个大豁口。胡人铁骑潮水般涌进,这时候只见楚军阵上红旗黄旗左右分开,黑旗陡现,莫家军就要出击了!

  虽然在莫家军内呆了二十年,这样的战阵莫写意还是第一次遇见,他不由挺直了腰身。

  盾牌仍然竖起,刀斧手仍旧不时跳出来砍杀冲过来的胡人,楚军潮水般向两旁张开,露出中间红衣莫家军!

  一字战阵变成鹤翼阵!莫写意只觉一股寒意自后背升起,心里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只能用血浇息的兴奋!
  
  像是无数兵刃碰撞在一起,瞬间草木翻飞,十里堡已成了杀人的修罗场!

  莫写意高举,坚定地朝前一挥:“雁阵排开,杀胡人,卫我大楚!”
  “杀胡人,卫我大楚!”
  数千汉子整齐划一的声音,仿佛能撼动天地。五千骑莫家军飓风般冲下山坡,直捣胡军阵营。

  在这里也许他们会失去生命,但是这一刻,他们的血液在奔腾,只有用敌人的血才能安抚。

  八百骑跑在前面充当雁颈,莫写意长刀挥舞,正在雁头。虽然从高坡上冲下来的,但阵型却越收越紧,雁阵瞬间转变成锋矢阵,直如一把利剑,直接从胡兵侧翼楔进去。

  胡兵一时大乱,立在阵后的莫世忠眯缝双眼,待看清救援的人后,举起长刀喝道:“鹤翼向内包抄,骑军出击!”
  
  一场混战,直打到日落酉时,双方死伤惨重。胡军渐渐退去时,莫写意方上前见过莫世忠,却发现莫世忠肩膊处中箭,近卫正在处理。莫写意禀过跃马梁战况,看看莫世忠脸色,犹豫了一下,却被莫世忠发觉:“还有什么事?”

  “燕洲城门紧闭,不知城内如何。听说薛总兵死于一个胡姓妾氏之手,此人乃燕洲知州刘毅所赠,侯府里也有位胡姨娘……”

  “知道了。”莫世忠疲惫地摇摇手。“如今只有先把燕洲夺回来,不然腹背受敌,峡谷关失守是迟早的事。”

  “侯爷稍事休息,末将愿往!”

  莫世忠摇摇头,歇了半晌仍然起身上马道:“刘毅此人虽城府甚深,但还不至背叛大楚,不过是有了私心。燕洲城头不见胡兵,想来刘毅是受人蛊惑,我自前去劝说。”

  莫写意要上马相随,却被莫世忠阻止。

  有胡军在后窥伺,莫世忠不敢大意,遣莫写意率众将士原地待守,他自己带亲兵卫队前去燕洲。
  
  6、
  
  莫写意爬上高坡远远地看见胡军也扎下营盘,埋锅做饭,一时觉得肚饿,遂命兵士原地休整用些干粮,自己也拿了张胡饼坐在草坡上慢慢啃嚼。

  如果刘毅拒不开城门,胡人又不断从飞狐峪那边增兵,这上万人马,前回不得峡谷关,后入不了燕洲城,竟要成了胡人嘴边的一块肥肉,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刘毅,如果你敢,我就攻下燕洲城,拿你人头祭我军魂!
  
  莫写意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想起跃马梁,想起小九儿为他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但睡得并不沉,周围士兵们在附近说话走动的声音都能听见。忽然有快马驰来。

  燕洲!莫写意“呼”的坐起,只见莫世忠身边护卫莫安跌跌撞撞跑上来,衣襟上还沾着血渍。

  莫写意凤眼微眯:“什么事?”

  “刘毅歹毒,侯爷他……”莫安顿了一下,只觉莫写意利眼如刀,他咽了口唾沫。

  “如何?”莫写意追问道。

  “刘毅那狗贼假意出城来迎侯爷,却趁侯爷不备挥剑刺杀!”

  一股热气在血脉里流尚,莫写意舔了舔干裂的唇:“侯爷怎样?”

  莫安抹了把脸:“侯爷胸口中剑,被我们几个抢出来,正在山下医治。”

  咽下上涌的血腥气,莫写意大步流星往山下赶。来到山下,却见大树底下早已用粗布围起来,影影绰绰有人在里面。莫写意也不说话,直接撩帘进去,却见莫世忠甲胄已然褪下,白色的中衣上血痕斑斑。

  莫写意顿了顿,面无表情地问:“侯爷的伤势如何?”
  军中医官声音颤抖地回答:“启禀少将军,侯爷他……恐怕是不成了。”

  莫写意看着临时搭起的榻上躺着的人,一时愣住了。那个总像是座山一样立在他面前的男人,那个用鞭子抽着他让他不停奔跑的男人,那个两个儿子战死沙场,都没流一滴泪水的男人,此刻却毫无生息地躺在那里。
  
  “侯爷?”莫写意低低喊了句,榻上人一动不动,就在莫写意以为莫世忠根本听不到时,莫世忠却突然睁开双眼,目光炯炯盯着莫写意。
  “意儿。”
  突然莫写意眼里的泪就流出来,莫世忠还是第一次这样喊他。从小到大,他都总是连名带姓地呼喝他:“莫写意,腿要站直。”“莫写意,把孙子十三篇背下来。”“莫写意,如果打不赢这三个人,今天不准吃饭!”“莫写意你还是不是男人。”“莫写意……”

  他就像个木偶,在他的指挥下习文练武,就在他以为习惯了北疆这样的生活时,回了趟镐都,他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那样活。

  原本他应该穿绮罗戴珠玉,和那些公侯家的小姐们一样,喝茶品诗斗酒,然后再找个如意郎君,生一双乖巧伶俐的孩儿。

  可他是莫写意,他姓莫,就注定了他只能当莫家的儿子。他怕看到莫世忠眼里透出的失望,所以他加倍努力习文刻苦练武,上战场时不要命似的和敌人拼杀。可是他在莫世忠眼里,似乎永远都看不到“满意”两个字。

  他做得再好,终究成不了莫家的儿子。
  
  “侯爷。”莫写意垂着头,不敢看莫世忠的眼睛。
  “意儿,你,很好,你是莫家的好儿郎。”莫世忠咳了一声,唇边有血溢出,莫写意忙伸手要去擦,却被莫世忠拉住。
  “莫家,以后只有你了,别给我丢脸!”
  莫写意满脸是泪,却只是无声吞咽。
  
  7、
  
  莫世忠就这样走了,莫写意在围帘里坐了很久,出来时只是两眼通红。他命莫福将侯爷就地安葬,又把手下军队一分为二,一队留在十里堡负责警戒后面的胡人,他亲带另一队人马直奔燕洲城。

  与十里堡上血雨腥风相比,燕洲城安静了许多。如果不是城头战旗飘扬,偶尔人影晃动,还以为这是座空城。

  莫写意下令攻城。

  大军虽是仓促而至,莫家军却早已备好临时的云梯,呐喊着冲向燕洲城下。

  “咚咚咚”三声战鼓敲响,原本寂静无声的城头忽然站满了士兵,燕洲城守刘毅盔甲鲜明站在城头大声喝道:“大胆莫写意,食我大楚俸禄,竟敢勾结胡人犯我大楚!”
  看到刘毅满脸正气凛然,莫写意冷笑:“贼子,勾结胡人的是你,不然为何不放我等入城!”

  刘毅也不答话,下令射箭。

  千万支箭矢射过,城下莫家军没有遮挡,倒下一片。莫写意下令攻城。

  打至近午时,莫家军伤亡无数,却依旧无法进入燕洲城。

  本来攻城战就是消耗战,攻的一方需十倍甚至更多的兵力才能攻下守的一方。莫家军虽勇,奈何兵少,箭矢、云梯准备不足,双方一时僵持着。

  莫写意正懊恼时,忽听军后大乱,有人来报,胡人打过来了。果然来了,莫写意只好下令莫家军撤下来,后队变前队,迎击后面胡人。
  
  “元帅,郑嫣军来了。我们是否出城,一鼓作气消灭莫家军?”燕洲城上,刘毅拱手道。六皇子痛恨莫世忠顽固,不肯投于自己门下,莫写意近年又与八皇子走得亲近,八皇子频频来西北,六皇子如坐针毡。为夺西北兵权,六皇子与北胡暗中联手。宁肯失去三地,也要除去镇关侯,所以才有刘毅献美、薛大海被杀,莫世忠被刺。

  刚刚抵达燕洲城的田学孝点头:“近燕洲城者,一律射杀!那个夷女解送京城,报莫世忠父子勾结外番,反叛朝廷。”
  
  当莫家军正面与胡人交锋时,燕洲城门大开,燕洲城内涌出大队兵马,为首正是朝廷派来大元帅田学孝。

  田学孝抬眼看远处正与胡人激战的莫家军,挥手,弓箭手一字排开。

  莫写意远远瞧见是朝廷救兵到了,急命手下往燕洲城下退去。眼看退至燕洲城下,却听燕洲军阵内有人高喝:“放箭!”

  莫家军怎么都没想到,当他们正在与胡交战时,朝廷兵马的长箭朝他们射过来。

  莫写意也愣了片刻,举起的长大刀还滴着胡人的鲜血。

  寒光闪烁,莫福挥刀挡住一把偷袭过来的胡刀,高喊:“少将军!”

  莫写意霎时醒过来,命人往右翼冲。

  左翼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右面是渭水。
  
  胡人和田学孝的兵马两面夹击,莫家军且战且退。幸好只要他们不在燕洲城一箭之地,朝廷的兵马并不往前追,只是眼睁睁看着胡人大军一路碾压,在大楚的土地上,用弯刀收割楚兵的生命,铁蹄踩碎大楚将士的脊梁。

  两个多时辰里,莫家军被打散,莫写意被莫福几人护卫之下退至渭水河边。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他莫家一家三代为国尽忠,父兄皆战死。他区区一介女儿身,却在边城生活了二十年。莫写意目眦欲裂,砍卷了刃的在刀长依旧对着冲杀过来的胡人挥去。

  怎么这么多的人啊,杀完一个还有另一个。血糊上莫写意的眼,师傅教的武功在战场上完全施展不开。他视线有点模糊,长刀只顾朝前冲杀,却再不见任何防式。

  莫福大惊,砍翻了身旁的胡兵纵身过来,不料杀红眼的莫写意长刀朝他砍过来,莫福只好后退。又有把弯刀朝他砍过来,他只好挥刀迎上,顾不得去救莫写意。

  莫写意已经退至江边,手中长刀已被震飞。莫写意抹了把脸,努力看向对面。

  鹰一般的目光,阴沉沉的过,是胡阿图,胡人的巴图鲁。胡阿图手一抖,座下高头大马朝前猛冲,却见莫写意一步步向后退去。身后就是渭水。初春的水气冰冷,直扑莫写意后背。他忽然朝胡阿图一笑,纵身跃进渭水。

  水可真凉啊,没小九儿烧的水舒服。跳进江水里的刹那,莫写意忽然想念起跃马梁那个小院,那个有棵老白杨,杨树上有只老鸹窝的小院,还有小九儿烧的热乎乎的洗澡水。

  江水汤汤,一直向南,向南,就可以回镐京了。

  镐京里有座镇关侯府,侯府里的小姐们穿锦罗戴珠玉,长得可真美……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7帖,此为第33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4 18:32:06)

第一轮中区:大夏龙雀(作者:陈希宁,一区参评) Post By:2014-8-21 21:21:48

大夏龙雀
  
  (一)
  
  唐诗有云:青门柳枝软无力,东风吹作黄金色。街东酒薄醉易醒,满眼春愁销不得。
  
  帝都长安多柳,每年暮春时分,满城风絮如不寒之雪。
  
  莫福倚在金光门的城楼之上,一边往嘴中灌酒,一边望着满天飞絮。
  
  他眼神迷离且空洞,将脚下熙攘人流的喧哗之声关在思绪之外。
  
  自元宵节他接任金光门守备以来,他每天都是在醉与半醉中度过的。
  
  一阵急促的步音由远而近,来人脚步沉稳有力,显然是多年行伍出身。
  
  “大人,詹家马车拒绝查检,请大人定夺。”一名哨长禀报道。
  
  “哦——”莫福迷离地望了哨长一眼,“那就放人家过去。”
  
  “詹家二少奶奶说,不给她明确说法,她就等兵部尚书亲自接,否则……”
  
  莫福望了一眼城下,见一辆驷驾马车横在门前。一名青年美妇气势汹汹站在马车上,教训哨卡士兵。等待入城的人队伍排了数里长。
  
  “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拿一个我弱女子撒气,是不是想从我这里搜出詹尚书通敌叛国的证据,好叫人将詹家一锅端了?”女子泼辣犀利,正是詹许梁的二儿媳,国子监四品祭酒詹常云的夫人于绮妍。
  
  “少夫人请息怒,进城盘查是奉天子诏令。近日江湖传言,帝国头号要犯莫写意要进京行刺……”一名哨长低头解释。
  
  “好一个天子诏令!”于绮妍掐断话头,“既然是天子诏令,何不直接去詹府查?这样就查出我家公爹跟莫氏余孽有没有瓜葛。大家都来看看,五城兵马司是干什么吃的?都一年了,还抓不住个女贼,尽拿妇孺出气……”
  
  “少夫人休要生气。”莫福脚步踉跄,已经出现在马车跟前。他手长脚长,站在人群里,高寻常人一头,几欲车上娇小的于绮妍平齐,不怒自威,盖住于氏的声音。
  
  “哟,原来是莫大人呀。”于氏吊着脸,草草施了一礼:“惊扰您的大驾,实在罪过。”虽然莫福只是五城兵马司正七品把总,但他是景王身边的红人,朝廷权贵无不高看一眼。
  
  “兄弟们惊扰了少夫人大驾,还请海涵!”莫福抱拳还礼,转身朗声说道:“谁不知道詹大人一家满门忠烈,断不会有作奸犯科之举。以后凡少夫人的马车进出,一律不得阻拦。”
  
  少兵们俯首称是。
  
  “哟,哟,刚才就是跟兄弟们开个玩笑,再说这天马上就黑了,被查来查去的心里不是个滋味,所以说话重了些,莫大人可别当真。”于绮妍瞬间笑意从脸上荡开,说不尽的风情。
  
  “你说这个莫写意也是,一家三代忠良,偏偏出了她这个忤逆,刺杀了峡谷关的赵将军也就算了,还要扬言进京行刺,这不仅是莫家先烈蒙羞,也让莫大人难做呀。”于氏一边叹息,一边直直盯着眼前这个三旬左右的大汉,眼波荡漾,仿佛要荡到莫福的心里去。
  
  “哎——少将军年轻气盛,有劳少夫人挂心了。”莫福眼皮下垂,偏偏有些不解风情,“天色不早,还请少夫人速速回城安歇。”
  
  “既然是奉天子诏令,还是请莫大人上车细细查看一番,好教兄弟们放心。免得教别人说我仗了公爹的势。”于绮妍笑着侧身撩起帘门。里面端坐两名美艳如花的丫鬟,她们不胜惊扰,忙低头挥袖遮住容颜。
  
  “休要惊了尚书府的家眷。”莫福侧身避开,挥手让出一条道,容马车经过。
  
  马车款款而行,于绮妍从侧帘探出头来道:“公爹常夸赞大人刀法出神入化,有时间请过府与公爹叙话,大人一定要记在心上。”她吃吃一笑,眼神里尽是柔媚。
  
  “承蒙尚书大人谬赞,卑职一定会登门叨扰!”莫福身子一晃,又恢复平日醉态。
  
  城门哨卡里一片窃窃私语:“这娘子好生厉害!”
  
  “我们莫大人厉害,这么个母夜叉全凭他能制的住……”
  
  等他们一回首,莫福又卧在城墙之上,开始往嘴里倒酒。
  
  落日西斜,残阳如血,整个长安城沐浴在余晖里。
  
  莫福继续给灌酒,他已不知自己是醉是醒,只是心里默默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每念及这个人,他的心里不禁一番剧恸。
  
  去年这个时节,三万莫家精军出关拒敌,不料反中十五万胡骑埋伏,止剩他二人生还。
  
  莫福被景王从遍地尸骸中捡回,在元宵佳节挫败禁军第一高手楚亭章,成为帝都新的第一快刀。而另一人却成了帝国人人痛恨的侵犯。此人正是莫写意。
  
  十年前,莫福投入莫世忠麾下,以一柄厚背刀独步军中,不久便被提拔为莫家护卫团首领之一,排名在福、禄、寿、喜四大亲兵之上。彼时,莫写意只是垂髫幼女,承得他点拨军中刺击之术。
  
  莫福亲眼见证莫写意从一名天才少女,成为令北胡狼烟铁骑闻风丧胆的少将军。世事无常,为帝国镇守西陲数十年的莫家势力如今荡然无存,曾并肩纵横西北沙场的二人竟成了兵与贼。
  
  天子齐述颁下圣旨:发现莫写意,无须审问,就地格杀。
  
  据潼关守将回报,十日前,莫写意凭一杆银枪闯关成功。按行程预计,数天之内她必会出现在长安。
  
  正在这时,城下兵士大喝:“天子脚下,谁人敢持械入城?”
  
  “有刺客,速关城门……”
  
  莫福一睁眼,已是华灯初上。两条人影疾奔而来,为首一人倒拖一杆银色长枪。那不正是他熟悉的写意枪?
  
  瞬间守城士兵已与来犯者交锋。
  
  “诸位请借一条道走,在下感激不尽。”持枪者有意粗着嗓子,却掩饰不了她的女子声音。只见满天枪影,如群龙出海,左拍右挡,将冲来的兵勇拍倒一边,却不伤害性命。她身后的村女舞动双剑,迅捷辛辣,中者无不丢弃兵刃,不伤性命。
  
  转眼间,两人已经冲过人墙。
  
  城门已关。
  
  持枪者长枪一挑,将持剑的村女送上数丈高的城墙,自己随身跟上。
  
  飞箭如雨,却被枪影挥散。
  
  “故人别来无恙?”莫福已弃了酒葫,大步流星迈到闯城者跟前。
  
  “你,你,果真是莫,莫大人?”持枪者一副男子打扮,一块黑帕遮面,但无论从身形和声音,都正是被楚国四下悬赏缉拿的莫写意。
  
  “正是故人莫福。”莫福含笑望着莫写意。
  
  “你在此地意欲何为?”欢喜从莫写意眉间一闪而过,瞬间声音恢复冷漠。
  
  “只劝少将军速速离开长安,勿再增添杀戮。”莫福态度诚恳。
  
  “我非要入长安不可?”
  
  “那职责所在,我只能力阻少将军。”
  
  “哈哈哈,我倒忘了,莫大人是新人城门守备,恭喜你寻到一份新前程。”莫写意正杏眼圆睁,眼里尽是愤怒和鄙夷。她所知的莫福素来淡薄名利,以他的军功战绩,早该是五品参将以上了,多年来他拒绝了莫世忠多次提拔,只肯担任有名无衔的护卫首领职务。而如今莫家势力无存,他却做了七品把总,着实叫她不能理解。
  
  莫福蒲扇般的大手摸了摸鼻子,慢慢一字一顿道:“人各有志吧。”他有苦难言,担任城门守备是景王力荐之果,而景王对他有活命之恩。
  
  莫写意一抖银枪,闪出数朵枪花:“既然莫大人不肯借道,那就拿故人的头颅换一份更好前程吧。”
  
  “莫姑娘勿急,待我杀了这醉鬼便是。”村女从莫写意身后钻出,双脚一蹬,扑向莫福,双剑如无数条毒蛇吐信将后者全身罩住。
  
  “青笋,回来,你不是他的对手。”莫写意虽嘴中喊话,却不上前围攻,她已看出莫福无意伤害青笋。
  
  只见青笋不停围着莫福游走,瞬间刺出数十剑,招招狠毒,莫福稍有不慎便会有夺命之忧。而莫福双脚立地,并不闪避,只凭双手便将剑影一一弹开。
  
  待青笋狂风暴雨般攻出一百零三剑,莫福才伸出大手,朝她的肩膀拍出,全然不理会她犀利的双剑。
  
  “青笋小心!”莫写意喊道。莫福已尽窥青笋的刺术,第一次主动攻击。
  
  青笋立即撤剑交叉回防,莫福的单手却已经按在她的肩上。“去吧!”青笋倒飞出去,却又稳稳落在数丈之外。
  
  “你的莫家刺术学的不错。只是一味走狠,却忘了寻找对方弱点,我刚才有意卖了五处破绽,你全然没看出来。”莫福似在点拨弟子。
  
  “那我来领教莫大人的高招。”莫写意屈身背枪,双脚蓄力。并肩沙场多年的莫家两位高手之间反目成仇之战一触即发。
  
  莫福却挥手道:“你也不用出手了,一年前你我或可一战,但如今你已非我之敌。”他一抖怀中包裹,一团寒光陡然乍泄,一柄龙首刀柄的长刀脱布而出,有龙吟破空之声。
  
  “大夏龙雀!”
  
  “不错。镇关侯的遗物已为我所得。”莫福反手握刀当胸而立,隐然一代宗师风范。他肃穆中带着痛苦,刀犹在,故人却已作古。
  
  大夏龙雀,刀身四尺二寸,柄长一尺八寸,上古名刀,相传为帝挚用天外陨石所造,龙形雀环,刀身暗红,无坚不摧。
  
  名刀遇明主。战国时晋文公凭此刀成就一代霸业,三家分晋后此刀落入赵国,名将李牧凭此刀威霸燕赵。后又经历秦人蒙恬、汉朝郭解等人之手,于汉末时时不知所踪,十六国时为赫连勃勃所得。大楚立国时,大夏龙雀从前朝大将手中重现人间,先皇将它赐给骁将莫世忠。此后数十年里,大夏龙雀随莫世忠名震西陲,饱饮胡骑鲜血,死在刀下的胡人不下千人。
  
  去年莫世忠阵亡殉国时,大夏龙雀随即失踪,不想今日却出现在莫福手中。
  
  重见先父遗物,莫写意眼中泪花闪闪,咬唇忍泣。
  
  这时,城墙下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休要走了钦犯莫写意!“数名哨长领着一群持着强弩的士兵围了过来,乌黑的箭弩对准莫青二人,将莫写意从悲恸中唤醒。
  
  莫写意蛮不在乎,咬牙道:“宝刀固然锋利,不过是件器具而已。你我全力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说毕,身形如大鸟飞燕,扑向莫福,刀枪胶着,两人便战在一起。
  
  在旁人眼里,写意枪和大夏龙雀以化作一白一黑双龙在飞沙走石间游斗,也不见谁是莫福,谁是莫写意。刀枪相击之声如龙吟虎啸,令人神昏智眩,不断有士兵晕倒在地,青笋犹在苦苦支撑。
  
  “退后,退后,切勿在慌乱中放箭,以免伤了大人!”一名哨长大声喝道。
  
  半个时辰不见胜负。突然,人影一分,莫写意已退出战团,拖枪拽起青笋,“走——!”双双跃下城楼,欲离开长安。莫福收刀而立,庞大身躯恰好挡在士兵前面,众士兵只得眼睁睁看着莫写意飘下城墙。
  
  “钦犯莫写意休走!待我来拿你!”就在莫写意刚落地,不远处城墙上飞下一人,挥剑弹射而来。
  
  “楚亭毅?”城楼上的莫福微微一怔,瞬间即明白,镇国公家二公子在近处埋伏已久,只等他与莫写意两败俱伤,他便可渔翁获利。
  
  楚亭毅虽是镇国公楚武庶出长子,剑法上得到楚武真传,连楚武的师兄、华山派大侠甄继都评价说,他的剑法已经步入一流高手之境,在轻功上的造诣更是华山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只是此人性格阴鸷,素为长公主不喜,在国公府地位远不及其弟楚亭章。
  
  楚亭毅忿意难抒,一直寻找机会证明自己。眼见莫写意被莫福击退,料想一份大好富贵就在自己面前,岂容错过,当即施展最得意的仙猿步朝莫写意追来。
  
  莫写意一声冷笑:“无耻败类,居然想趁机占便宜,教你吃点亏。”说罢人枪合一,回首冲向楚亭毅,好似一条飞练。
  
  楚亭毅原本自信满满,以为莫写意与莫福一战,即使不伤,也会功力大损,只待自己出马,便手到擒来。乍一交手,才发觉莫写意银枪不仅势大力沉,还诡异莫测,攻击之势比与莫福一战更为迅捷,自己的华山剑法处处受制,处处落在下风。而莫福和城上士兵只是张望,并无相帮之意。
  
  约莫一炷香时间,楚亭毅已左支右绌,全凭脚下功夫才险不落败,而莫写意攻意正盛,一枪快似一枪。
  
  此时城楼莫福大喊:“休要伤了小公爷!准备放箭!”
  
  就在此时,莫写意枪势暴起。“着——”写意枪已拍在楚亭毅臂腕上,宝剑坠地,枪尖顺势抵在他的喉部,稍稍一送,一代华山才俊便从此陨落。
  
  楚亭毅煞白的脸上满是绝望,以为自己死期已到。
  
  “哈哈哈……”莫写意撤枪而走,与青笋双双消失在夜幕中的长安城郊中。
  
  莫福也欲抽身而去,不料楚亭毅已跃身上城,挥剑一指:”众将士听令,莫福有意放走朝廷钦犯,大家和我合力将他拿下。“
  
  ”笑话!“莫福脸色一寒:”众弟兄可亲眼所见,莫写意从小公爷手中走脱,干莫某何事?如果没别的事,莫某先行告退。“
  
  随即倒提大夏龙雀,飘然而行,毫不理会身后楚亭毅恶毒的眼神。众士兵也悄然退去。
  
  (二)
  
  莫福自从金光门城楼离开后,便在长安城消失。莫写意也再无出现在长安周围。
  
  而长安并未风平浪静,流言四起。
  
  最先传出的流言是关于一年前峡谷关战事的,据说莫家军全军阵亡是长安有人事先与北胡勾结,泄露了军机。
  
  又有流言说,莫写意刺杀赵平是为国除害。莫家军本欲与峡谷关守兵约定前后夹击北胡,而赵平作为守关大将却不按令行事,贻误战机,导致三万莫家军孤军奋战,被十五万北胡铁骑一夜之间围剿殆尽。
  
  不久,又有流言传出,说皇子里有人跟北胡勾结,莫写意已从原峡谷关守关大将赵平处拿到皇子通敌卖国的证据。
  
  先前尚书省的昭告里说:大楚正元十七年春,峡谷关元帅莫世忠轻敌冒进,指挥失策,致三万将士血染关外。后守关大将赵平凭借关口天险,率六万大楚子弟血战一月有余,多次击退北胡犯关,稳保边塞不失。莫家余孽莫写意妒贤嫉能,击杀赵平,大楚痛失良将。莫氏当诛无赦。
  
  流言与朝廷对峡谷关战事的定论有天壤之别,到底孰真孰假?议论甚嚣尘上,甚至传到当今天子齐述的耳朵里。震怒之下,他下令彻查流言散步者。
  
  议论并未因此而止。单凭一代名将威震西陲数十年,长安百姓更愿意相信流言。
  
  长安的东西两市还在讨论到底是哪位王子与北胡有勾结。
  
  当年天子原本有十子一女,其中七位皇子未成年而夭折,止剩皇六子荣王昭易,皇八子景王昭轩,皇十子昭仁及乐怡公主。
  
  荣王昭易为田贵妃所生,仁德温良,办事得体,善待臣工,当今天子视之为左膀右臂。年长的皇子早夭,昭易按序当长,是储君的热门人选。莫世忠生前即被视为荣王派系,出卖他的定非齐昭易。
  
  皇八子景王昭轩是元皇后所出,勇毅果敢,机敏过人,天性散漫,好古游侠之风,虽被齐述多次斥责,依旧热衷“失意杯酒间,白刃起相愁。追兵一日至,负剑远行游”的游侠生活,师从大楚第一游侠贺谨棠。本已失去储君争夺资格,但正元十七年,他不惜以金枝玉叶之躯,与贺谨棠联手夜闯胡营,重创北胡主帅王子郑赫,解了峡谷关之围,立下盖世奇功,一战便得到朝臣的支持,在镇国公的力荐之下,齐述同意将昭轩纳入储君人选。
  
  皇十子昭仁未及弱冠,庸庸无为,文不及六皇兄,武不敌昭轩,加之为嫔妾所生,早已排除在帝业继承之外。
  
  流言之下人心惶惶,荣王和景王的各自支持者也借机相互攻讦,让天子很是烦心。
  
  一日早朝,齐述宣召京兆尹刘福清:“近日长安流言四起,你可查出是何人扰乱民心,坏我大楚基业?”
  
  刘福清汗如浆出,战栗跪地:“臣无能,虽抓审不少刁民,目前仍无眉目,请再容臣些时日……”
  
  齐述大怒:“再容你些时日搜刮民脂?你当朕耳聋目瞎,任你借追查流言扰乱京师?看看御史弹劾你的罪状!”随手抓起一叠奏章砸在刘福清脑门上,吩咐金执吾直接将他推出去立斩无赦。
  
  天子一怒,朝堂惊慌,群臣面面相觑。这时太师田涵诚站出班列启奏:“臣以为流言止于智者,皆是空穴来风,皆是因储君未定而起,吾皇虽春秋正盛,也当早日定下储君,以堵黎民之口。”
  
  齐述怒气稍平:“太师以为储君当定何人?”
  
  田太师答:“荣王千岁天生聪慧,文治武功无不精通,办事练达又不失宅心仁厚,深得臣工拥戴,当为不二人选。”
  
  话音未落,镇国大将军楚武已经压下他的声音:“田太师推荐荣王为太子,全是因为他是你的外孙呀。”
  
  田太师接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储君人选关系我大楚百世基业,当贤能者居之……”
  
  “好你个贤者居之!”楚武反唇相讥,“三位皇子哪位不是龙种玉胎,都是陛下亲自调教,上可安邦,下可抚民。眼下外有强敌对我大楚虎视眈眈,储君更需有镇远之力,这方面倒是景王千岁更胜一筹。想去年,他以一己之力破敌退兵,胆识何人可比?”
  
  “老夫认为储君无须披挂上阵,荣王若居储君,江南田氏当肝脑涂地,扫除外患。”
  
  “大楚以武立国,不能上阵杀敌,何以服众?景王舍身护国,当为储君不二人选!”
  
  两人在大殿之上吵闹起来?
  
  “好了,你们能不能让朕安静一会?”齐述脸上尽是烦恶之色,田楚二人告罪回班。
  
  一个是田妃的父亲,一位是皇后的兄长,虽意见相左,但都是大楚良臣,为帝国繁荣殚尽竭虑,天子也不忍责备,只宣兵部尚书詹许梁出班:“詹爱卿,你以为储君当定何人?”
  
  詹许梁虽是二品武将,但在齐述眼里,他是唯一能懂自己心思的人。
  
  詹许梁奏道:“储君人选虽事关国祚,纵观三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立谁都臣工们的福分,臣等依旧尽心办事,为国分忧。定储君只是帝王家事,还请陛下自行定夺,”
  
  这通话虽然态度模糊,但齐述听得和颜悦色:“爱卿既然如此一说,朕就决定,荣王按序当长,且定他为太子,即日昭告天下,旁人休作议论。”说罢挥袖散朝。
  
  却不想第二日,翰林学士史清便上书天子,言荣王虽然年长,但非皇后所出,不足以继承大统。奏章万言,考据古今庶出继位之害。奏章未至齐述面前,便已传遍京师,一时间长安百姓争相抄诵,是为“六皇子非嫡论”。
  
  齐述震怒,以史清妖言祸国下狱,打入天牢。
  
  新立太子昭易进宫面圣,求齐述开恩,赦史清无罪。
  
  天子道:“史清肆意妖言乱政,不杀不足以警示后人。”
  
  昭易当即下跪请命:“史清乃当世文胆,仗理直言,当为谏臣之楷模。如若儿臣立储而杀大臣,必遭天下非议,儿臣请父皇三思,愿以储君之位换史清性命。”
  
  齐述大怒:“为帝者当快决明断,小不忍何以震慑乱臣?你当储君是说让就让的?”命人将太子赶出宫去。当日下午,史学士便遭杖击而死,妻女流放三千里至岭南之南。
  
  天子又下诏训斥昭易,命他在东宫好生反省。
  
  消息传出,长安百姓无不对太子仁义而交口称赞,为他荣登储君举城同庆三日。
  
  庆祝未已,景王那边却出了事端。一日一早,昭轩便被詹许梁亲率大批禁军团团围住,从府里搜出龙袍龙冠,景王不臣之罪做实。
  
  詹许梁正欲捉拿齐昭轩时,瓦上跳下一位大汉,手提人间凶器大夏龙雀,正是匿迹多日的京师第一快刀莫福。
  
  莫福道护在齐昭轩身前道:“景王遭人陷害,请詹大人明辨是非,替景王讨一清白。”
  
  一身戎装的詹许梁对莫福道:“老夫只是奉召拿人,至于景王千岁黑白,且由皇上和府司定夺。”
  
  “大人可否方便告知何人告发景王私藏禁物?”
  
  “也不怕你知道。告发景王正是他的亲外祖母。?”詹许梁打心眼里看重眼前这么大汉,有结交之心。
  
  “楚府老太君?”
  
  “正是。”
  
  “可据莫某所知,老太君平日很少出府,何以知景王有不臣之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詹许梁冷哼一声:“今日一早,老太君亲自面圣,陛下便急召老夫,命老夫务必捉景王归案,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起先一言不发的昭轩缓缓叹气道:”既然是外祖母告发,父皇下旨,父要子死,我且随你们去了。“说罢,欲束手就擒。旁人从未见他如此颓唐,全然不见平日风采。
  
  “不,不臣之心的另有其人,千岁且勿有轻生之志!”莫福抬手拦住昭轩。
  
  詹许梁一声断喝:“莫福,现在景王人赃并获,老夫念你大好男儿,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你休不知好歹。”
  
  莫福长笑:“多谢大人青睐!不过景王于莫某有活命之恩,今日斗胆护他周全。”他大刀一挥,龙吟之声徐徐长啸,面对黑压压一片禁军,他毫无惧色。
  
  詹许梁忽道:“莫福,你的大夏龙雀虽是人间利器,我劝你还是早日舍弃的好。”
  
  “詹大人也知道魔刀弑主一说?”莫福微微一怔。
  
  詹许梁道:“自古名刀皆有灵性。轩辕帝造金剑之余,以剩铜化刀,是为鸣鸿,感其刀意太盛,予以轩辕剑破之,此刀却化云雀而走。帝挚造大夏龙雀,也感其凶霸,不忍毁之,却弃而不用,此刀历经明主,却无一遭此刀反克而死。昔年我与莫候共入长安,此刀为前朝大将韩三破所有,亲眼见它饮血弑主,我本欲熔炼此刀,莫候却道‘良臣择主、良禽择木’,认为我大楚帝业顺天应时,大夏龙雀也废主投靠,于是誓留此刀。我曾查验莫候遗骸,最终也死于此刀之下。”
  
  詹许梁接着道:“莫壮士天赋过人,不仰仗此刀亦可扬名天下,何不就此回头?”惜才之意,溢于言表。
  
  莫福沉默片刻,面露苦笑:“莫福历经生死,早已抛舍名利之心,只是故主沉冤未雪,景王又遭奸人陷害,暂凭此刀周旋,即使将来死于刀下,也百死无悔。如果大人今天执意为难,我只好舍命一搏。”
  
  “莫福,别不知天高地厚,待甄某前来会你。”人群中走出一位佩剑中年,正是华山一代大侠甄继。此人虽贵是华山掌门,却最是急公好义,常在江湖走动,有不少江湖黑道好手都丧命在他的剑下。据传,甄继已窥破剑道天人之境,成就已超越他的师父、一代宗师甄羽。
  
  詹许梁摇头叹息:“莫福,老夫知你跟景王交情匪浅,算准你会出现,特请甄掌门一同前来。”
  
  莫福哈哈一笑:“多谢大人美意。今日莫某一领甄大侠神采!”手中大夏龙雀刀身一条黑色卧龙渐渐清晰,龙眼射出红色金光。
  
  甄继缓缓从腰间抽出两尺之青锋,剑身漆黑,质朴无光,却也是上古神器。“你可识此剑名何?”
  
  “王剑湛卢?”
  
  “不错,自古剑王刀霸,湛卢正是大夏龙雀的克星,今日再败它一次。”甄继说话间已与莫福交手。
  
  春秋时,晋国凭一代神器大夏龙雀,荡服诸国,成为中原霸主,却一直不能战胜南方楚国,压制大夏龙雀的正是名剑湛卢。
  
  湛卢,王者之剑,为一代铸剑大师欧冶子耗平生之功用太阳之精铸就。据传剑成之时,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欧冶子将此剑献于越王,后为吴王僚所得,吴越相继成就霸业,后又落入楚国,楚昭王梦中得之,从此楚国走上霸主之路。
  
  周室衰弱,晋楚皆有问鼎天下之意,双方主力经历城濮、邲之战,互有输赢,湛卢与大夏龙雀之间的较量未分胜负,后晋楚进行鄢陵之战,虽以晋国获胜告终,但大夏龙雀却输给了湛卢,从此确立刀霸王剑之说,晋国国势衰落,不久韩赵魏三家分晋,而楚国一直享国祚至秦皇挟天子之剑荡平六国。
  
  此番大夏龙雀再战湛卢,气势上已远不如与写意枪一战。甄继手中之剑只约二尺,却处处压制大夏龙雀一筹,任凭莫福劈刺砍剜,均被甄继以柔和之力一一化解,甄继常有反击之举,直逼莫福撤刀回防。
  
  转瞬间,双方以互攻百十余招,莫福的刀式全然受制,刀上青龙渐渐蛰伏,甄继手中湛卢却黑光大盛,剑身中部一只白眼越来越清晰。
  
  “莫福,莫福,此时不倒,尚待何时?”甄继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一声大喝:“破——”莫福胸口中剑,血流如注,喷洒在大夏龙雀上,宛如青龙滴血。
  
  甄继大笑,收剑而回。莫福一个踉跄坐倒在地,眼中满是悲愤之色:“甄继,你可识呼延伯男?”
  
  甄继闻声一震,瞬即微微一笑道:“莫不是魔头呼延世宗的长子?据说十年之前以被诛杀。”
  
  “好,很好!”莫福化怒为笑,笑声悲愤苍凉,血涌更盛。“甄继,待莫某化为厉鬼再向你索命!”他反手一刀,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噹——”忽然墙头飞来一片碎瓦,击落了莫福手中之刀。一个细长身影闪落庭中。
  
  “贺谨棠!”甄继扬剑一指,“你不惜此身,来淌这趟浑水,怕今天难逃一死!”
  
  贺谨棠对甄继视若未见,转身对莫福瞥了一眼:“大仇未报,轻言死生,有何面目见你家列祖列宗?哼——”又对景王说道:“你既无意于庙堂忧烦,何不带他出去做个快活游侠?也不枉你是大好男儿。”他寥寥数语,便将莫齐说醒,他二人眼中重现神采。
  
  “来人,给我统统拿下!”不待詹许梁发话,甄继已喧宾夺主,指挥禁军扑来。
  
  贺谨棠双袖一扬,爆出一团飞砂,中者无不倒地哀嚎,转身朝莫齐二人一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说罢扬起一对金钩缠住甄继……
  
  第二日,长安城中四处贴出悬赏告示,全国缉拿齐昭轩和莫福、贺谨棠。莫写意未归案,帝国又多了三位逆贼钦犯。
  
  宫中传来忧讯,天子齐述闻皇八子景王昭轩通敌卖国,窥伺大宝,未伏法外逃,从此茶饭不思。
  
  (三)
  
  天子一病不起,难以理朝。
  
  不出半月,各地送来奏则堆积如山。
  
  太师携群臣拥立太子昭易监国。
  
  昭易***伊始,便发出谕令:彻查景王乱党!
  
  镇国大将军楚武与其子楚亭章皆涉案其中,双双下狱。朝廷念楚府老太君深明大义,告发乱逆,保留楚府镇国公爵位,由庶子楚亭毅继承。
  
  不出一月,原来拥护景王的朝臣纷纷被肃清,罢黜的罢黜,谪贬的谪贬,下狱的下狱,受牵连者不下百人。原翰林学士史清被刨坟鞭尸。
  
  而齐述的病情毫无起色,天下俨然以昭易为主。
  
  据内宫监的太监传出消息,太子初时处理朝政之余,衣不解带,宿夜陪伴天子之侧,遍请太医院名医。但太医们皆对天子之病束手无策,有人说天子病于忧思,有人说天子脉象紊乱,颇似中毒,汤药用了不少,全不对症。太子一怒之下,拔剑斩杀了太医院提点白言曲,隔一日,又杀了几名太医,半月里杀了三十七名太医。
  
  太师奏请太子道:“天子遭此劫难,离龙御归天日近已是不争事实,太子应该勤政,振兴国力才是祈福之道。”
  
  太子恍然大悟,从此停止诛杀太医,专心朝政,宫里去的少了,偶尔询问天子之病,日日不见好转,渐渐也抛却脑后。
  
  再后来,田太师听闻太子喜上声乐,将宫中乐伶尽数调入太子府,夜夜笙歌,贪恋酒色,将会朝一日一次改为三日一次,又改为五日一次。
  
  太师进谏,太子却笑道:“父皇理政时也不忘声乐之乐,他听得,我又如何听不得?外公休要多言,本王日理万机,难得闲下来享受一下人生之乐?不然这太子做的如何舒心?”
  
  太师道:“眼下暑去秋来,北方草长马肥,亡我大楚之心不死,还请太子加强防务,以备风云突变。”
  
  太子脸沉下来:“我看外公你是年纪老迈,头脑也跟着发昏,想大楚兵多将广,何愁胡地游勇?即便是战之不胜,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城塞领地,割舍一些就是了。本王劝你还是少劳神烦心,回府静养天年吧!”
  
  “你——”太师气的发抖,太子却起身进了内室,一会便管乐齐作,渐闻劝酒调笑之声。
  
  说曹操,曹操便到。不出七日,北胡使者携国书进京,要求大楚割让河朔以西之地,并臣服北胡,岁岁朝贡,否则便发举国之力,南下中原。
  
  兵部尚书詹许梁等一干武将及太师田涵诚极力主战,太子昭易却说大楚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无力再与北胡对抗,愿意割地求和,命礼部尚书刘保和为钦差,赴北胡和谈。
  
  一场兵事将起,太子却以求和消弭。礼部侍郎田学孝等文臣纷纷上表,颂扬太子丰功伟绩。从此,太子更是不可一世,索性将国事抛给舅舅田学孝,擢拔他为尚书令,代为批阅奏章,自己则安心在东宫享乐,交游者不乏甄继、楚亭毅等人。
  
  太师一怒之下,称病不出,兵部尚书除了打理署衙事务,日日在家清闲。即便儿媳于绮妍以觐见太子妃为名经常出入东宫,连日不归,他也不管不问,还不许詹常云干涉。
  
  转眼暑气西移,中秋将至。帝都长安更沉浸在安乐祥和之中,太子以普天同乐为名,一连数天在东宫欢饮达旦。
  
  八月十五,帝都长安数日前便张灯结彩,喜迎中秋佳节。这日一早,大批禁军涌现街头,对长安实行警戒,东西两市不许开张。兵部尚书詹许梁更是一身戎装,带兵将太子府围个水泄不通。
  
  太子昭易宿醉未醒,还只当是在梦里,提着一只酒壶摇摇晃晃走到府门前,衣衫不整。“詹大人来的正好,且陪本王饮酒去,先前我多次相请,你百般推辞,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放你走了,走走走,喝酒去。”
  
  只见詹许梁面露冷笑,从怀中托出一副布卷,大声道:“圣旨在此,太子昭易还不速速跪下接旨?”
  
  “开什么玩笑?父皇快死了,哪里有什么圣旨。”太子醉酗酗指着自己道:“等我即位了才有圣旨!”
  
  “请太子细看,这是什么?”詹许梁倒卷圣旨,大楚天子的龙印在黄绫绸卷上清晰可见。“陛下已经识破你的篡国阴谋,下旨令老夫前来捉拿你,还不快快就擒?”
  
  太子勃然大怒:“詹许梁,你好大胆子!竟敢矫诏不法,包藏祸心,卫士何在?替我拿下!”
  
  “混账东西,至今不知悔改!”人群一分,一位龙袍老者走了出来,只见他脸色苍白,显是大病初愈,一脸铁青怒色盯着太子昭易,正是染病已久的大楚天子齐述。
  
  昭易一个哆嗦,酒意立消,连忙拜地痛哭:“恭喜父皇,贺喜父皇,脱疴去疾,实乃天佑我大楚昌盛!”
  
  齐述连连冷笑:“确实是天佑大楚,我还没被你这不孝子毒死!”
  
  昭易一脸惊讶:“父皇何出此言?儿臣怎会下毒害你?定是奸人挑拨,父皇勿信!”
  
  天子仰天叹息:“昭易呀昭易,你死到临头,居然还不知悔改。你买通內侍太监下毒,现在他已招供画押,朕只是不解,你何以得来北胡剧毒曼陀罗,加害于朕?”
  
  “这个并不难解,太子素来与北胡有勾结,传他剧毒之人便是太子妃郑氏。”一名布衣老者从人群里捻须而出,正是江湖人称第一神医的柳牵风。詹许梁暗中将他请至京城,天子齐述正是经他亲手调制,才从病中醒来。
  
  “郑氏?昭易何时立妃?朕如何不知?”齐述一脸茫然。
  
  詹许梁躬身答道:“陛下病中不醒,太子以立妃为陛下冲喜,只是郑氏来路不明,也不知哪家王公闺秀。”
  
  柳牵风笑道:“这郑氏是王公闺秀不假,还是公主身份,不过她是北胡长公主郑嫣。”
  
  “啊——”齐述大惊。
  
  这时,人群之外有人喊冤,却是已故镇关侯莫世忠之女莫写意。只见她手举一个布包,跪地哭泣:“去年峡谷关一战,实则是太子私通北胡挑唆而起,我父率军出关,太子却责令守关大将按兵不出,坐视我父及三万将士惨遭杀戮,太子通敌书信在此,请陛下为三万将士冤魂做主!”
  
  这时,詹许梁上前与齐述耳语一阵,只见天子面色由白转红,咬牙切齿,嘴中不停咒骂:“畜生,畜生,畜生,连自己兄弟都要陷害,幸好昭轩当日走的及时……”
  
  昭易初时还惶惶不安,待到莫写意出现时,便已打定主意,大喝道:“詹许梁,你这乱臣贼子,勾结帝国要犯不算,还要找人假冒父皇,矫诏陷害本王,今日岂能再容你?”他转身进府,太子府大门轰然而闭,墙头出现无数蓝光箭簇,纷纷朝天子射来。
  
  “保护陛下。”詹许梁抄起一把巨盾护在齐述身前,众人拥着天子推开。
  
  “昭易冥顽不灵,但毕竟是朕的骨肉,能留当留,府里其他人等全随你意。”齐述一脸哀伤,瞬间衰老了好几岁,叮嘱了詹许梁一番,才由兵将护着回到宫里。
  
  禁军几次攻打太子府,都被毒箭挡射回来,詹许梁一筹莫展。这时,四位大汉飘然而至,正是曾被悬赏缉拿的齐昭轩和莫福,及助齐昭轩逃亡的一代宗师贺谨棠,还有从天牢越狱的原四品龙骑都尉楚亭章,四人虽然是一脸风尘之色,却精神正旺。
  
  詹许梁大喜。
  
  果然,在数位武学高手合力之下,寻常武士难以抵挡的箭阵不久便被破去,太子府正门被攻陷。
  
  府内数百位死士将太子一党护在中心,决意鱼死网破。连楚府老太君和新任镇国公楚亭毅、詹府二少夫人于绮妍赫然在其列。
  
  莫福环视太子一党,哈哈一笑:“难怪当日少夫人过金光门拒绝哨检,原来是帮太子接亲。”当日车中端坐的一位丫鬟如今却已是凤冠霞帔,正是暗中进京的北胡长公主郑嫣。
  
  詹许梁望着詹府于氏,不禁捶胸顿足,放声长哭:“于绮妍呀于绮妍,老夫何曾亏待你?何以通敌卖国,你做老夫的儿媳不够荣耀?”
  
  楚府老太君却厉声长笑:“老匹夫,你真当绮妍是你的好儿媳?她一直就是长公主安插在长安的密探,不信你问问她,你的长子常仲是如何死的?哈哈哈……”
  
  于氏平时伶牙俐齿,此时却羞愧难当,跪倒在地:“公爹原谅,我受公主之命探听长安机密,不料兄长窥破,儿媳不得不下毒……”
  
  “住口,亏你还有脸自称儿媳,今日你与我詹府再无半点瓜葛!”詹许梁咆哮如雷。
  
  于氏面色凄然:“如此,甚好,望詹郎善待我们的颉儿……”说时一把匕首自插胸口,缓缓倒地。
  
  郑嫣见于绮妍自杀身亡,一脸不屑,狠狠呸道:“好一个多情贱人,居然假戏真做,做了詹家的死鬼。”
  
  不过她毕竟是北胡长公主,瞬间便又是笑意盈盈:“詹大人莫要伤心,不如我们作个交易,今日你放我和昭易平安离去,我代胡王承诺,两国修好,永不交兵,倘若我有不测,不日大胡铁骑便举国南下,荡平中原!”
  
  詹许梁已悲伤不能自已,哪有心思作口舌之辩。齐昭轩站出来道:“那长公主将如何待我外祖母?”
  
  郑嫣望着满头银发的老太君,又是一脸不屑:“她不过是前朝余孽,妄想依附易郎在大楚和北胡之间分一杯羹,也不掂量自己的斤两,不过是易郎陷害你的一枚棋子而已。不过这老太婆手段也委实厉害,自己拒绝为楚志南生育,却捡了两个孩儿来养,一个成了皇后,一个又做了镇国公,一身荣华,却不珍惜。”
  
  老太君龙首拐杖一顿,自己走出人群,大声道:“不如待老身自己来讲。老身正是前朝公主,舍了一身清白来颠覆大楚,无奈时不我与,只毒死了大楚几名皇子,却没有让齐述断子绝孙。最可恨是宜卿这个贱人,虽非我亲身,但由老身一手带大,居然苦苦求我不要加害于你,老身只能下毒将她灭口,你府里的龙袍龙冠就是我让亭毅藏下的,没想到还是大事不成,哈哈哈哈……”
  
  老太君一番话听得大家怒火中烧,齐昭轩长剑一挥:“杀——!”
  
  禁军即与太子府兵乱战在一起。
  
  甄继且战且退,连杀几名禁军后意欲抽身逃脱,却被莫福拖刀挡住。
  
  “甄继老贼,当年你混淆是非,带领江湖群雄灭我呼延一家,可想自己今日也身败名裂?”莫福正是十年前假死的呼延伯男。其父为一代宗师呼延世宗,甄继传言他私通北胡,亲率江湖群豪围攻,将呼延后人屠杀殆尽,呼延伯男侥幸假死走脱,但武功未成,只得换名投到莫世忠军中避难。
  
  “呼延伯男!”甄继一声狞笑:“十年前你假死走脱,今日我让你真死一次。”
  
  莫福哈哈一笑:“你道大夏龙雀次次都败给名剑湛卢?感谢你上次伤我不死,我的鲜血染红宝刀,破了它的诅咒,我已与刀魂达成契约,不再有反噬之忧,还尽数取得它的记忆,从此进入人刀合一之境,不信你再来试试。”
  
  果然,此次莫福刀芒大盛,全然不惧湛卢之威,倒是甄继心中有鬼,剑法上大打折扣,尚有齐昭轩等人一旁掠阵,更令他苦不堪言。
  
  不出百招,莫福已窥出甄继剑中破绽,神刀一挥,甄继的头颅便飞了出去。一代华山高手从此作了刀下亡魂。
  
  此时,太子一党尽数被放倒,抵抗势力如鸟兽作散,纷纷缴械。
  
  詹许梁对昭轩道:“太子已经伏法,请景王随微臣进宫面圣。”
  
  不料昭轩却道:“我不想再参与帝位争斗。十弟虽然年幼,但有诸位大人辅佐,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请大人代为转告父皇,立十弟为储君。”
  
  詹许梁见昭轩态度坚决,不再强劝。转身问莫福道:“呼延兄,可愿意随老夫抵御北方胡骑?”
  
  莫福笑道:“呼延伯男十年前已经死了,现在世上只有一个莫福。他从此只愿做一名快活游侠,不再涉足疆场。不如你问问莫少将军吧!”(完)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7帖,此为第34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4 18:33:16)

第一轮中区:郢都旧事 (作者:詹许梁,一区参评) Post By:2014-8-21 21:22:49

  郢都旧事
  
  正元十五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早,入四月还没过几天,整个郢都已经被春风吹得煦暖,蔷薇满架香,而绿树已成荫。
  这晚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缠缠绵绵到第二日小了许多,已然不成水珠,而是飘散在空气中的水汽。槐月初八日,佛浴节,宜开市、祭祀、祈福,忌入宅、嫁娶,人们纷纷就近到寺庙礼佛、斋僧。郢都西南外五里处的普渡寺因供奉着释迦氏指骨舍利而香火极盛,当日三更便有人排在庙外等着点燃第一炷香。
  快到辰时庙门将开,有三顶轿子缓缓而来,最先的是银顶枣红轿帏的官轿,后跟二锡顶两人抬的小轿。靠近后轿子停住,下来一白面美髯的中年男子与两个面白身长的年轻后生。
  早有机灵的小沙弥跑进庙里唤来了主持,智觉念了声佛号道:“田居士别来无恙。”并延请三人进了寺门,另有小沙弥引着随行奴仆从侧门进入。
  围观中有年轻后生嚷道:“哎,明明我们先来的,凭什么他们先进去?”就有人扯住他的袖子:“你也不看看当先的是什么轿子。”这人依旧迷惑:“那轿子如何了?”那人睨了后生一眼:“你外来的吧?那是一品大员的官轿,姓田。”后生沉吟片刻,恍然大悟:“……是太师……”那人就“嘘——”了声,交换个你知我知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稍远处林中有三个华服少年带着下人看到了这一幕。
  “哼,田涵诚这老匹夫架子倒是不小。”说话的是身量最高的男子,麦色肌肤,斜飞入鬓角的剑眉下有双不搭调的桃花眼,银冠白裳,腰间系了枚螭纹的玉佩。
  紫衣华服的少年摇着扇子调笑道:“齐八,若你亮出身份,被迎进去的就是你我啦。”
  最小的少年身量还未长开,只到最高男子的肩下,他来回看了两人几眼,转了转眼珠:“那田太师的两个儿子倒也称得上芝兰玉树,相映生辉了。”
  “肤浅,”紫衣男子扇柄打了少年一下,“不过承接祖荫而已。”
  少年一哂:“你我谁不是承接祖荫之辈啊。”复又笑道,“好了好了,门开了,齐兄、楚兄我们快进去吧。”
  
  众人鱼贯进入山门,神情肃穆,山门到天王殿之间的广场两侧有僧人盘腿坐地吟唱梵文佛偈,两队间只余容二人并排通过的过道,踏入通道,两旁站着的僧侣便将手中的莲花瓣洒在他们身上,以为“莲花净身”之意。
  大楚国男女大防并不若前朝那样严谨,此时也有不少女子头戴帷幄礼佛,庙中不论男女老少、不管王侯布衣均沿着通道鱼贯而行,莲花花瓣落下,仿若实现了佛所谓的众生平等。
  洒落的莲花瓣、吟唱的佛偈、沉心静气的檀香,似乎随着润泽的空气一起将尘世的喧嚣隔绝了去,众人顿觉心神为之一清,整个身心都安静了下来。
  而此时,田学义正与他哥在后山手谈。
  田学义没个正形地趴在桌上,领口被他扯开了些,边吃糕点边随意地将白子落入棋盘。田学孝却是正襟危坐,连头发都没有一丝凌乱。他边思索着如何落子边与弟弟说话。
  “学义,此次你高中状元,父亲老怀大慰,十七岁的状元啊。”
  “嗨,不过是读几本书而已。”
  “你这小子,这话可是得罪了天下大半的读书人了。”
  “那是他们太笨了——”
  “按常理,状元都入翰林院,这非翰林不入内阁……”
  “哎……等等等等,”田学义跳起来,“哥,你可是说过,只要我考中就不再管我的吗?!”一副你怎么说话不算话的表情。
  “学义,你也不小了,也该学着帮帮爹帮帮我了。”
  “嗨呀,哥……我就不明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需要谋划那些吗?祖宗劳心劳力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能躺在他们的功劳薄上面好吃好喝吗?”
  “学义,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朝上形势并不好,翰林院那些人一直强调嫡长,荣王并没有绝对的……”
  田学孝正说着,远远看到父亲身边跟着的来福走来,二人站起,恭敬地喊道:“来福叔”。
  来福是个身长八尺的黝黑汉子,曾于大火中冒死救出田父,时人曾有赞云其“程婴再世”,虽有过誉之嫌,但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忠仆,故而二人对他是当做长辈一般恭敬。
  难得的是来福并非那种狐假虎威之人,他寡言讷语谨守本分,深得田父信任,许多事情也许二位小田大人并不知晓,但来福却一定清楚。
  来福露出憨厚的笑容:“大少爷,老爷那有请。”
  “学义,你好好想想。”田学孝冲弟弟点点头,跟着来福离开了。
  田学义是家中二子,上头一兄下面一妹,三人是一母同胞,长兄大他六岁。幼时母亲丧于火灾,父亲又忙于朝事,每日宵衣旰食无暇顾及他,倒真是所谓长兄如父,从小坐卧都随着大哥,连开蒙都是大哥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诲。故而他在家中唯一怕的便是长兄,不趁此时开溜还待何时?他立刻支开身边服侍的澄心、凝墨偷偷跑了。
  其实在他看来,就像他说的,他们田家是传世百年的世族,门生旧故遍天下,又是大楚的开国功臣。祖父与太祖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后来被封为帝师;父亲是太师,姑姑是皇后,所生的六皇子自幼聪敏,文武双全,深得皇上疼爱。一切只要顺其自然,六皇子就能坐上皇位,而田家自然能够更进一步。这样煊赫的人家,天捧着送给的富贵闲适,何不好好享受,非要劳心劳力,步步谋划呢?
  
  为了避开长兄的“谆谆教诲”,半个多月来,田学义是天天早出晚归,比父兄还忙的样子。而荣王虽然已经出宫开府,田家大哥不用再入宫陪读,但作为荣王的表兄,实实在在的自己人,还是很忙碌的,也没有太多闲暇时间盯着弟弟努力上进。
  这日田学义随着一群公子哥们出城赛马,他的马是上好的青海驹,周身乌黑,唯有四蹄色白,便叫做白蹄乌。脚程极快,不多时便将大部队狠狠甩在了身后。
  前面远远看到一位着蓝裳的人牵马行走,背影隐约有些熟悉。正好田学义骑了这许多时候也有些累了,又要等等身后那群人,便勒紧了缰绳让马慢下来。
  但见那人步履从容,散发披洒而下,乌压压的发间落了一朵不知哪里凋落的海棠,偏当事人还不知道,只兀自往前闲适地走着。
  听得身后渐近的马蹄声,那人下意识地回头,粉白小小的一张脸,看到是他露出海棠般明媚的笑。
  田学义还在想,这人是谁?这样熟悉仿佛哪里见过?见到笑容恍然道:“啊?!你,你是史……”他及时咽下口中惊诧,跳下马,“史家小妹,你怎么自己跑来遛马了?”
  那人抿嘴做了个揖:“田世兄。”果然是清清脆脆的女儿声。
  史家小妹史盈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史清的独女,田史两家可谓世交,孩子们自然相互熟识,田学义还记得幼时长兄入宫陪读,家中无人看管照料,而他又是个顽皮的性子,奴仆们也管不住,一个不留神不是窜到树上捅了马蜂窝,就是掉到水里摸鱼。父亲便把他和妹妹晚诗一起送到史府,请史夫人照料,他是极爱史家那个三进的小院的。只可惜待后来田史二人政见不和,慢慢便少去了。
  史盈心嘟嘴道:“我听说今日你们要出来玩的。二哥哥,你好久没有来找我顽啦。”
  听说,他想到昨日史盈心的小婢方过府,给妹妹送了“她家小姐画的花样”,这听谁说,自然不言而喻。
  田学义走了过去:“怎么没束发?过来。”将她发间那朵海棠拿下别在衣襟,为她整理长发。
  “簪子掉了,”少女低下头不让少年看到自己羞红的脸,“二哥哥,上次答应送我的小花篮也一直没送。”
  少年一边给她束发一边说:“小丫头,你是不知道你二哥哥有多忙,每天啊光是求画的人就一打一打的……”束发完毕,一摸也没有带多余的簪子,便将头上的簪子拿下给她插入发髻。
  少年还是不知愁的年纪,意气风发,面庞稍嫌稚嫩,身量还有长高的趋势,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暗暗间光影斑驳。他微微侧着头,发束因没有簪子的束缚而略有些凌乱,斜着倒向一侧。而少年还未察觉,只看着身旁熟悉的小妹妹,脸上带着不自觉的炫耀,又抱怨父兄管教太过。一时间,“岁月静好”四字浮现在旁人的眼中。
  
  “你的小史妹妹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个春风公子田家二郎将来定是个惧内的。”揶揄的笑声响起。
  春风公子是田学义的别称,正元十二年以《郢都春日行游图》闻于帝都,其时年十四。虽然田学义心中也明白,此中有许多人是看在其父田太师的面子上的过誉,但毕竟是因他有这样的能力。就像此次科举,他若非太师之子,也许不能夺得状元之名,但二甲前十还是有把握的。
  而这春风公子惧内,是的,惧内。田学义与史盈心幼时订了娃娃亲,所谓青梅竹马绕床来。那时田学义将将懂事,见人人都有母亲,连家里养的小狼狗都有,独他没有,心中颇为难过。后来到了史府,史夫人怜他自幼丧母,待他与妹妹极好,衣食不假他人之手。他听小厮澄心的说法,母亲就是香香软软,给你好吃的,给你好穿的人,便唤史夫人母亲。史夫人总取笑他还没吃他们家的茶就入了他们家的门,这个小女婿我要了云云。彼时两家关系还是极好的,便订下了这门亲事。
  史盈心听到男子的声音,面色一红立刻背转身躲到田学义身后。田学义翻翻白眼:“楚狐狸,没人想听你乱说话。”循声望去,却看到了三人。
  他惊诧地伸手指向身量最小的那位:“你你,莫四郎,你什么时候和这两人混到了一起?”
  身量最小的那位,正是当天那个作为武状元,和他一起被宣上金銮殿的莫家四郎——莫写意。莫写意是镇关侯莫世忠四子,其曾祖、祖父皆在开国时战死,莫世忠镇守边西,上头有三个哥哥,惜一个早夭两个战死,至今莫家便只剩下写意这根独苗苗。
  这次莫写意进京参加武举,其父也没有陪伴,只派了手下亲兵护送,并致信朝中好友请予照料。而这个好友,则是同为武将的镇国公楚武。自然,这点是田学义所不知道的。
  “田兄,”莫写意抱拳,“相逢不如偶遇,小弟今日与齐兄、楚兄义结金兰,不若一同回去喝杯薄酒?”
  他皱了皱眉看了面前三人,齐八扭头看向远处,楚亭章扇子晃得招摇,只有莫写意眼含诚挚地与他说话。他犹豫了半晌,因着实佩服莫氏家风,又敬重莫四郎以殿前武试第一请任边西守将,方抱拳躬腰道:“臣请景王安。”
  三人俱都一愣,楚亭章的扇子也不摇了,史盈心跟着作揖:“臣女请景王安。”
  齐昭轩讪讪道:“免礼,今日不必管君臣之别,只论友朋之谊。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田学义肃颜:“怕是有些不便。”
  沉吟片刻:“莫家四郎,莫世伯驻守边西,已然十分辛苦,你又何苦搅进这潭混水?”
  拉住史盈心的袖子,“微臣告退……”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莫写意道:“田二郎为人,还是不错的。”
  楚亭章扇了扇折扇:“是不错,热情,天真……”与齐昭轩交换了一个意欲不明的眼神。
  当晚,田学义挥就《林荫仕女图》一张,画中天抹微云,林木带青,有女子长发披洒,鸦鬓簪海棠一朵。他叫凝墨准备裱画的工具,看着案上那朵海棠,露出一抹笑,略带猥琐:“灯下观海棠……”
  忽的:“我靠,不对,莫非老子惧内的名声要传到边西?!莫四郎不是多嘴之人吧?!”
  不是吧?
  
  待得扁舟卧笛、莲塘泛舟的时节,田学义忽觉得阖府上下忙碌了起来。他寻思了下,估计也没人盯着他是否去翰林院应卯了,便想偷闲,让凝墨拿了条子告假,自己摸到大哥书房寻摸几本游记。不想这日大哥居然也在,被逮了个正着。
  “大哥……嘿嘿。”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倒有种:大哥你可叫我逮到小辫子,让你以后再数落我偷懒的兴奋。
  他穿着双绉的短打,赤着一双白嫩的腿,贪凉没系腰带,只两襟松松地笼着。田学孝看着他的纨绔样有些无奈:“过来。”为他整理衣裳,“都要结婚的人了,怎么还没有大人样?”
  “结婚?我?”田学义想到近日府里的忙碌有些了然,但转而一想,“哥,长幼有序,你还没娶嫂子呢,怎么就……”
  田学孝一愣,抬眼打量弟弟,见他全然一幅疑惑的样子,摇摇头叹息:“你啊……这郢都私底下早传开了,不想你……”
  两人坐下。
  “你还记得十三年前的火灾吗?那时你才四岁,怕是忘了吧?”
  怎么会忘记呢?虽然具体情况记不得了,可那晚的大火还记得,那么大那么热,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黑蓝的天空也熏红了。那晚他们失去了流传百年的老宅,失去了母亲,若不是来福叔,他们也将失去父亲。
  “那晚,我被掉落的横梁打中了下身……”田学孝垂下眼脸。
  是吗?难怪,难怪哥哥面白无须;难怪哥哥已经二十多了,一直给荣王做幕僚;难怪父亲并不提给哥哥订婚之事;难怪哥哥没有屋里人,可笑他还一直以为哥哥是和他一样,因为心里有了人,别的人都看不上眼;难怪……
  原来,那个晚上,哥哥不仅失去了老宅,失去了父亲,还失去了为人夫为人父的权利。
  “哥哥……”他扑进哥哥的怀中。
  田学孝搂住弟弟,看他把他的不能哭都哭了出来。十多年了,他也怨过,也曾狠狠揍过那些背着他窃窃私语的人。可是,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他养大的,他看着他从小小一个婴孩长大,长成这样一个翩翩的少年,闻名郢都的春风公子,十七岁的状元,马上就要结婚生子了。
  他微微笑了,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所以啊,学义,咱们田家开枝散叶可都靠你了,你要早日结婚生子,多生几个孩子。到时候过继给哥哥一个,这样哥哥以后死了,也有人摔盆……”
  “哥,我给你过继两个,一个给你扶灵,一个给你摔盆。”
  莲子吃了许多,枫叶红了几重,梅花落了几次,桃杏经了几雨,布谷再次鸣叫的时候,田学义与史盈心结婚了。田家,终于在阔别十余年后,再次迎来了自己的女主人。
  
  田学义将自己藏书的二层楼更名为“盈心阁”,二人常在此楼赌书泼茶。
  幸福的日子仿佛是一样的,时光好像留在了研磨的墨中,写在了赌书的便笺上,刻画在美好的眉间,它趁你不备飞快地奔跑起来,把日子遛成了煦暖的金黄色。
  尽管窗外已是白雪似絮扬。
  田学孝跟着田涵诚、来福匆匆走入田府,裹挟着冷气与白雪。
  “公公、大伯。”史盈心刚理完事,她看了看天色还早,便稍休息了会,不料碰到了回来早了的二人。
  田涵诚没叫她起来,只冷冷地看着她。田学孝扯了扯田父的袖子,田父才冷哼了一声:“老二呢?”
  史盈心看出田涵诚心情不好,敛眉道:“相公还未回来,许是还有公事未完。”
  “公事?!他小小一个翰林编修有什么公事?”田涵诚又道,“老二家的,最近天冷,这几个月你也不要回娘家了。”也不待她辩白,又道“你下去吧!”
  史盈心惊了下,深深敛衣,做了个揖退出正厅。这时节已经过了腊八,按郢都习俗,出嫁娘子每年若无大事,只农历正月初二才能和夫婿回娘家的,此时田涵诚这一句,便断了这一年史盈心与父母相见的机会。
  待史盈心走有段时间,田涵诚才拿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史清这老匹夫欺人太甚!我要杀了这老贼!”
  田学孝劝慰父亲:“父亲,史学士只是,呃,太守规矩。”
  “狗屁的规矩!他就是楚武养的一条狗!”
  “父亲,你和史世伯多年的交情,你是知道他的。”
  “哼……同年之谊、姻亲之情统统敌不过那四书五经君君臣臣!”田父依旧气愤,任谁被自己的姻亲这样当面明晃晃捅上一刀,都会生气。
  原来,这日本是田太师联合党羽请立荣王齐昭易为太子之日,他在皇上的暗示下,联合二十余人上了奏章。本以为是水到渠成之事,谁想史清居然跳出来反对,提出“皇六子非嫡论”,说是因齐昭易出生时继后尚且为妃,妃所生子,自不为嫡,故而齐昭易不是嫡长不能继承大统。
  “父亲,要不和弟妹说说,让她回家和史学士好好开解开解?”田学孝劝道。
  “狗屁的开解!”
  “父亲,毕竟是姻亲……”田学孝又给田父倒了杯茶。
  “姻亲?!我当他是姻亲,他当我是什么?!”田父接过茶,喝了口,想了半刻,“还是不让老二媳妇回去了,一个女人家的……老大,你去说,让他好好想想,要是想不清楚……”想了想到底不知该怎么办,末了只冷哼一声。
  “父亲……”
  “好了好了,我田涵诚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的刀从来不向亲朋旧故。”
  
  大年初二,田学义到底是带史盈心回了史府。
  史盈心和父亲偷偷提了立太子之事。
  史清眉头立刻竖了起来:“那太师府的人为难你了?!”
  “并未。”史盈心怕父亲误会,马上澄清道。
  的确,太师府上下并未有人多言一句,公公不过是在问安的时候冷淡了些,大伯依然有礼,小姑子依旧和睦,好像此事完全没发生一样。而相公也依然与她琴瑟和鸣,或许,她想,或许相公并未想到太多,他是个难得天真恣意真性情的人。
  “没有就行,”史清却不松口,“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这是周之大礼,不可违背。田涵诚那厮就想着自己的富贵权势,全然不顾脸面廉耻了。”
  “父亲……”她还想劝。
  “好了,女人不论外务。你好好做你的田家媳妇就好。不过,不要忘了我们史家的家教,别学那田家的急功近利。”
  不欢而散。
  没两日就到了破五,西市的炮声自寅时便噼噼啪啪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炮火硝烟的味道。史盈心被破五的第一声炮响惊醒,再也睡不着。她瞪着眼看着黑洞洞的床幔。偶尔鞭炮密集的时候火光照亮窗户,便映进来一闪一闪的光,照出床幔氤氲的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浓得凝结成水,水中似有凶兽,裹挟着汹涌翻滚着向她迎头猛扑。
  “啊——”史盈心惊醒,是,梦?
  床的另一侧已经冰冷,她抹去满头的冷汗,心中仍然惴惴,有小人在里面不安定不安分不安心的跳着、叫着。
  “娘子——”田学义慌乱地推开门闯将进来。天那样冷,还是呵气成霜的时节,他却连大氅都没有穿,冻得双唇青紫。
  她一惊,握住他冰冷的手,却软语问道:“相公,你怎么不穿大毛儿出去?怎么了?”
  “娘子……你不要慌,史府……史府……”
  “史府怎么了?”她笑着问他,看着他的眼睛,渐渐维持不住笑容,嘴唇颤抖,“你……你不要慌,你慢慢说,史府,怎么了?”
  “……史府,昨日遭了强人……满府上下”他哽咽道,“无一人存活……”
  “轰——”她只觉冷,全身血液都兜头往头上汹涌,眼前一片黑。
  是,这样吗?
  
  自晕倒,史盈心再没有起来过,不分黑白地躺着,却并非全然的昏迷。她听到相公慌乱地叫太医,也听见婢女们的忧心,被灌进了许多苦苦的汤药。半睡半醒间,似乎在做着梦,梦是破碎而凌乱的,那个下雪的午后,“哎呀,二少奶奶,你的镯子好像掉了,是二少爷送的那个吧?”公公摔到地上的茶盏碎片白白的凉凉的,“……你去说,让他好好想想,要是想不清楚……哼!”,茶盏的碎片蹦落着弹到太师椅的脚下,她的镯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白瓷瓷的白玉镯,凉丝丝的碎片,月光照进来,那么亮那么凉。
  又有个声音慌乱地辩白着:不,不会的,公公与父亲是同年,是姻亲,他们交情颇深,相公自幼在史府玩耍……越想越怕,越想越心虚。
  缠绵病榻一个月多,她才完全醒过来,这天是橙香守着她,见她醒了高兴地落下泪来。“二少夫人,您可醒了。”张罗着给她倒了杯水,又说,“厨里灶上日日按二公子的吩咐熬着粥,火不停的,可绵软了。”
  吩咐二等的小丫鬟盛粥来,见史盈心四处看着,悲戚道:“今儿是老爷夫人的七七,二公子去普渡寺给他们做法事去了。”
  史盈心充耳不闻,也不说话,喝了粥后摆了摆手,让婢女们都下去了,呆呆躺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地一声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个男子——来福!
  “二少奶奶,”来福唤她,也不管她有没有看他,“史学士是个好官,当初奴才逃难到郢都,不小心冲撞了史学士,他没让人赶走,而是给了奴才二两银子,又让人跟着免得奴才因得的这二两银子被人打死。”
  “二少奶奶,你不知道,当初知道你要和二少爷结婚奴才有多高兴,史学士救了奴才的命。奴才这条命就是侍候二少爷,二少奶奶的。”
  “东翁对奴才有赏识之恩,奴才知道,奴才……可奴才为了东翁的赏识之恩,害了史学士。奴才奉命找强人的时候,没想到是为了对付史府……”
  “奴才,奴才万死难辞其咎啊!”来福“砰”地跪下,狠狠磕了三个头,站起冲着墙猛地冲去,触墙而亡。
  史盈心静静地听着来福的话,神木木然,心中“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两句来回翻覆着。等来福冲墙撞去的时候,她张了张嘴,阻止的话还未出口,血已经从来福的额头流出……
  “啊——”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人缩了起来,不想听不想看。
  刚做完法事回府的田学义正在听婢女禀报史盈心的状况,听到她今天醒了来,刚放心地扯动嘴角,就听到她的尖叫。他冲进房内:“夫人,夫人,怎么了?”
  他欲上前抱住她,却忽的胸口一阵剧痛,他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眼睁睁看着她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太师府再次乱了起来。
  窗外,有扑棱棱的声音响起,也许是夜行的鸟吧。
  
  一双素白的手掀开香炉,投入几片瑞脑香。烛光摇曳着,混着瑞脑浓郁的香气,愈加叫人昏昏欲睡。
  有端肃的女子推门进来:“公主,三号的信鸽。”
  有素白手的女子接过信浏览起来,这女子有些年纪了,头发半白,眼角能看到时光的痕迹,然眉目间有着不庸置疑的端庄华贵,必为久居上位之人。
  看完信,女子叹了口气:“二号这个蠢物,在田府待了二十年了,还是没把任务完成。”
  “公主?”侍女疑惑问道。
  女子将信递给她,看完信她微微一笑:“虽然田老二未死,不够完美,但是对荣景二王,现下已是绝不可和解的形势了。”
  “还不够,”女子狠狠地拍着桌子,“我要你田氏,断子绝孙!”
  
  田学义者,太师田涵诚次子,继后之侄也。其母早逝,父有贤名,兄以才干名。义少即聪颖,正元癸丑科状元,授翰林院编修。书画双绝,正元十二年以《郢都春日行游图》闻于帝都,其时年方十四,人称春风公子,尤善绘仕女。画室名盈心阁,挥毫不缀,得卷满壁而不赠鬻。
  妻翰林院掌院学士史清独女,琴瑟和鸣,人皆以赵李再世。十六年,史学士府遭强人,阖府满门具殁,田史氏悲极而亡。后娶白氏为继室,一生无子。
  昭帝即位,以后党故,屡遭贬斥。义割田氏百年家业换取退隐,得帝之百年安平允诺,自此辞家杳然无踪。唯田白氏支撑田氏门楣。
  世有传言,东海之处有一白衣男子,相貌颇类义。有盲女白茆长随左右,眉目宛然义《林荫仕女图》中之女子也。
  
  ——《郢都事略?田学义传》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7帖,此为第35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4 18:33:55)

第一轮中区:莫世忠战死峡谷关(作者:楚亭章, 一区参评) Post By:2014-8-21 21:26:21


莫世忠战死峡谷关



万死何知狱吏尊,威名盖代古难存。

二桃岂以功高赐,一舸不容身退论。

几见饮江思道济,缪为图像肖王敦。

沉碑千古蛟川恨,付与无穷客断魂。



此诗乃是南宋常州先生薛季宣所作,名曰《观岳侯石像》。薛季宣者,字士龙,永嘉人,岳王爷受难时其年方十岁,闻其事,感其忠勇,于是立志抗金。绍兴三十一年九月,金兵至蕲、黄以南,诸官均遣回眷属,系马于庭准备逃跑。唯季宣将家属留在城内死守不去,民心赖以振奋,并乞师于汪澈,得甲三百、楼船十艘,声气甚张,渡江来归者数千家,江西恃以无恐。



历朝历代,凡是忠臣孝子节妇,无不受世人敬仰,乃至名垂千古、教化万方端的不在话下。此间略去岳武穆一事不表,单说某年某月某时,华夏四分五裂,中原是陈国,西南有楚国、蜀国,东南有吴国,北方有齐、燕、东胡,西方叫匈奴各部占了,其间又有百余小国、藩镇不提。各国连年征战,兵连祸结以致百姓涂炭,苦不堪言。个中唯有楚国庄王齐辟疆胸怀天下,志吞六合,尝曰:“大丈夫生天地间,当立功名!”



后二十年,果然教庄王得了天下,定国号“大楚”,制礼仪、立宗庙,三年崩,谥“庄烈”。又传了三代至高宗齐述,乃是个守成的君王,为人柔懦有余,决断不足。幸而内有太师田涵诚、左丞相李汲、右丞相杨士钊等一班老臣辅政,外有镇关侯莫世忠、镇国公楚武镇守边塞,十几年内倒也是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怎奈: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那时节西北有一支东胡人,被庄王击溃,一分而三,曰鲜卑、北胡、乌桓。以北胡最近朔州,汉化尤甚,庄王在世时曾递降书顺表,自云以大楚为宗主,愿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奈何到了这般时候,北胡原本是个虎狼之国,漫无礼仪,又眼见大楚物阜民丰,无有个不起歹心的。这一代的狼主乃叫郑赫,年方二十,十三岁上读了大楚国一本诗集子,里面有唐朝杜牧一首七绝,写的是: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郑赫读罢乃掷书于地,言左右曰:“且随吾南下数数楼台去来!”



怎奈时朔州乃是镇关侯莫世忠把守,莫将军治下甚严,日夜操练三万铁骑,把个峡谷关守得如铁桶一般,雁飞不过。那里想到朝里有个田太师,与莫将军乃是前生冤家、今世仇人,十七年前便因立赵王述或是秦王适争执起来,太子早卒,赵王为人柔懦,为太师属意;秦王为人刚毅果敢,且年长于赵王,莫世忠一力赞成。且云,赵王母乃针工局婢子,秦王母出自仕宦大家,子以母贵当立秦王。先皇终弗听。



莫将军乃是行伍出身,不及田太师深算,自觉为社稷计而无他,田太师心里却兀自不平。正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奈何莫将军一生磊落,并无半个错处与他抓住,因此积怨日深。



十六年冬,莫世忠上书为将士请饷,太师趁机弹劾其邀买人心,并密奏“北胡纵然掠边,不过抢些金银珠箔,莫世忠一反,则安史之乱又至矣。”如此当效法先世换将换防,于是皇帝下诏调京畿左右翼两营至朔州,朔州铁骑东赴幽州。各位看官明了,自古京畿卫戍多是京郊子弟,天子脚下,难免纨绔,岂肯到那苦寒之地?且大楚国都在南京,南人不惯骑马,未走十里,身子便散了。故而莫世忠接了旨意连夜上书,力陈换防弊端,又言北胡秣马厉兵,恐生不测。皇帝一道朱批下来申饬莫世忠“何故作此癫狂之语?北胡事我如父如兄,不必生小人之心。”又令“朕的亲卫与你,万勿辜负皇恩。” 并罚俸三月,令其思过。莫将军无法,只得从严操练。



第二年春天,北胡果然反了,举十五万之兵来犯峡谷关。莫世忠沉着应对,亲自坐守关隘,几员大将仍在,所料并不十分犯难,只一件事,因着南人初来便病倒了一半,此时虽大有好转,士气也是不足。何况那京畿二营的军士,往日捕盗缉凶尚可,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听说北胡来犯,都先把一双腿吓软了。莫世忠无奈,先斩了一个危言耸听的校尉,又于阵前立了块牌子大书:退后半步死。这才把人心渐渐稳住。



且说这峡谷关本是天堑,又兼莫家世代经营,未曾有敌人进关半步,你道是为何?关隘易守难攻是一节,更是莫家有自制的火器,有敌来犯时,只需火器营在关上发动神铳、大炮,敌人先丧了一半胆子,此时再有莫家铁骑横冲直撞,只杀得天昏地暗,故而百年间无有叩关而入者。莫世忠传言下去,北胡虽称百万,已是倾国而出,老弱妇孺占其六七,能战者不过五六万之数,切勿惊慌,先乱了自家阵脚。



谁料这营内有个副将叫王定的,乃是北胡细作,自入京以来苦无机会摸到军机要害,此番来峡谷关把他喜得不自禁,料是自己终能成就一番事业了,因此处处留心,事事在意,比别人又勤勉十分,又谦逊十分,深得莫世忠器重,教他与家将莫平虏分管火器营。这才是:



识真方知假,无奸不显忠。



战前一日,王定将密信与哨鸽腿上绑了,约定明日攻城之计。至晚间提刀先将火器营的管事杀死,又将檐下缸里的水尽数浇在弹药上,自己向城内躲了。第二日点将不见了王定,莫世忠心道不好,又有人来报弹药皆被毁了,将军暗叫“苦也!”无奈也只得跨马迎战,将军虽有万夫之勇,奈何北胡人数众多,又兼失了火器,不到半日峡谷关便破,晚间时分被北胡大军合围在破狼山上一处,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可怜莫将军身负重伤,力竭而亡。



这正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27条资料   当前页3/6   5篇/页 首页| 上页| 下页 | 尾页|转到第
提交新杀帖:(请勿灌水,删除勿怪)


   
≡≡ ☆ 五月吧出品   蜗牛牌风云群杀资料搜集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