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1帖,此为第3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8 14:51:33)
2,江山写意之菜刀传奇(作者:陈希宁)
(一)
正元十七年。
初春。
西北乍暖还寒,山阴处残雪未消。
灰凸凸的群山不见一丝绿意。
空旷悠长的官道上止有两人相隔十余丈追逐而行,他们棉袄破旧,周身污秽不堪,如一对乞丐。
“兔崽子,跑慢点,等等我。”后面矮瘦老者踉跄而行,他气喘吁吁,不停咂着皴裂的嘴吧,一副又饥又渴的模样。
年轻人朝气蓬勃,哈哈一笑,已转身改为退步:“老头,快点儿,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嘛?才跑了多一会就累成这样,昨晚的那只肥鸡白吃啦?”
老头索性停下来,弯腰叉腿,大声喘气:“不行了,老喽,怕是要死在荒山僻壤了。”突然一顿剧咳,面红脖粗,好似要将肺咳出来。
“喂喂喂,老头,别吓我,不带这么玩——”年轻人顿下脚步,面露惊慌之色。这时老者膝盖一软,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老头,别玩了,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啊……”年轻人慢步走向老头,一脸狐疑,“老头,老头,师,师父……”他的声音渐渐悲伤。
年轻人加快脚步奔向老者。距离不到一丈,老者忽的双手一撑,如飞鸟一般向年轻人扑去,两人刚才还在玩笑,转眼间便你来我往殴斗起来。
漫漫官道上沙土飞扬,只见两条身影在尘土中穿梭如蝶,双方也不答话,只闻拳脚相击触碰之声。
大约斗了半个时辰,年轻人“啊哟”一声,便趴到在地:“死老头,你来真的?”
瘦老头翘着山羊胡子坐在年轻人腰背之上,一脸得意洋洋,他脱下一只破鞋在年轻人脑门上一敲:“哈哈哈……怎么样?你又输给师父了吧?”
“呸——”年轻人吐净嘴里沙土,大声抗议:“你使诈,明知道我不想伤你,偏偏把胸口往我拳下送,若我真狠心,十个臭老头都被我打死了!”
“啊哟哟,轻点,轻点!”老者扯起年轻人一只耳朵,疼嘚他嘴都歪了。“兔崽子,这叫兵不厌诈,师父就欺负你,就欺负你,你能怎么来着?”
“好好,老头天下第一,刀法第一,拳脚第一,智慧第一……”年轻人一顿海夸,老者听得眉笑颜开,受用不已。
“这次我赢了,你得听我的。”老头又举鞋欲敲。
“好好好,听你的,等到了峡谷关,我一定把我的床让你老睡,让你坐上席。”年轻人忙顺着老者的意思,“只要你老高兴,我让莫世忠给你打下手。”
“呸,老子才不稀罕。老子要回江南去,这地方鸟不生蛋,无趣极了,你跟老子一起走!”老头噘着嘴巴,一脸生气。
“老头,你怎么这样?都说好了去峡谷关,千里迢迢都来了,现如今就差三百里,你却反悔,还是不是男人?”年轻人有些着急。
“什么?敢说老子不是男人?”老者一个骨碌翻身起来,吹胡子瞪眼:“老子耍男人威风的时候,你爹还没长毛呢,你现在居然敢跟老子说什么是男人?”
“贺谨棠!”年轻人一脸正色,眼睛却在滴溜溜乱转:“不要诋毁当今天子啊,不然我可保不了你哟。”
老者气焰顿时矮了一截,满脸堆笑:“我嘴臭该打,你可在别在外面乱说啊。从今往后,你说去哪就去哪?嘿嘿,我们这就去峡谷关,首席还是你坐,上好房间还是你睡。”
“这个嘛——”年轻人颇似犹豫,一边慢条斯理打理满是尘灰的蓬松头发:“我一直怀疑你教我的武功没有教全!”
“这个绝对没有!我压箱底的功夫全教你了,对你,我可是无半分保留隐瞒。”老者一脸严肃,转眼又笑眯眯地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又得罪了眼前的小太岁。
“那我刚才为什么不是你的对手?”年轻人很不高兴。
老者话语温柔可亲:“那是师父平时贼了一些,耍了些滑头,呵呵……乖徒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再说,师父把自己的宝刀都送你了,还怕啥?你看,天色不早了,我们还得到下一个驿站打尖。”
“那好吧。”年轻人这才不情不愿一抖破袄,扮出器宇轩昂的模样,只见他腰间斜插一柄怪异短刀。老者苦着脸伴随而行。
(二)
彭城,徐州重镇。
易牙楼,彭城首屈一指的菜馆。
相传春秋时名厨易牙干政失败,避祸彭城,从此鲁系宫廷菜入宋,在此生根开花,并又不失鲁菜精髓。千余年间,易牙楼在彭城战火间数起数落,至今依旧就是块金字招牌,但凡到过彭城且腰间里还有些银子的,莫不以到易牙楼打个牙祭为乐。
易牙楼的菜肴好,不仅因为原料上乘,厨工们炒、烧、炸、溜、扒、烧、焖、蒸、烩等技法无一不精,更绝的还要数掌刀师傅的刀功出入神化,令人匪夷所思。
小贺天生就是用刀高手,自他十岁进易牙楼当刀工学徒,到超越师父成为后厨第一刀,不过仅用了八年时间。他个矮体瘦,但身体灵活,他手指细长,但胳膊结实,师父在十来个孩子中一眼就挑中他。
小贺的父亲说过:“不好好做学徒,将来连媳妇都娶不上。”十岁的小贺尚不懂其中意思,但他知道后果一定很严重。于是,他比后厨所有人都勤快。
小贺的刀法好,不仅只在厨房里切菜,更被特许在客人面前表演。什么缎面上切肉,豆腐上雕花,蒙眼切丝穿针……那是小贺的拿手活。小贺刀工精准细腻,让很多武林用刀好手都自愧弗如,有人甚至将他跟庖丁并列在一起,自成名后,掌柜更是对他万分客气,当菩萨一样供着。
小贺用的刀只有一把,是易牙楼的镇楼之宝。相传易牙乱政掌权之时,鲁国公卿巨贾不无巴结逢迎献财献礼,一位铸剑世家知易牙好厨艺,特用家传上好陨石为易牙打造了一把削铁如泥的菜刀。后易牙逃亡走宋时,丢下财宝无数,却只带了这把菜刀。
小贺配得上这把菜刀,也享受用这把历千载若新发的菜刀在客人面前表演绝活。
有一天,彭城瓢泼大雨,进易牙楼的客人不多。小贺不因人少而影响心情,依旧用心施展自己的刀工,在一根萝卜上刀走如风,顷刻间便雕出一艏破帆远航的战舰,这件作品连自己都很满意。
照例席间有叫好夸赞之声,偏偏离小贺最近的一桌客人却视若无睹。
人成名了脾气也大,小贺这次自然很不高兴:“请问三位贵客,刚才小人刀法可有疏漏?”
一个三旬左右的白脸汉子呵呵一笑:“挺好,挺好。”脸上却无笑容,似在敷衍。
“南哥,我就看不惯你这言不由衷的样子。跟他废什么话呀,吃完饭得赶路。”一位十六七岁的黑脸少年粗声粗气地剜了白脸汉子一眼,一边风云残云,将桌上酒菜不住往嘴里塞。于他而言,这本需精
心慢品的佳肴只是果腹之物,哪里有半分欣赏?
小贺才刚满十九岁不久,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成名以来第一次遭此怠慢,气的身子板发抖,正待想如何发作,一位年纪相仿的书生站起来赔礼作揖:“我小弟年幼无知,说话不知分寸,掌刀师傅休要见怪!”
一通话让小贺挽回颜面,他也打算借梯下台,不料黑脸少年“噌”一下站起来叫到:“二哥,你也是老好人,一个耍花刀有什么好怕的?有能耐想耍刀就上战场,能砍杀敌人又保全自己,那才叫好汉!成天拿着个破菜刀挥来舞去的,真把自己当刀神了,哼!”
小贺顿时气血上涌,胸腔都似炸开了:“你,你,你这蛮徒,就知道杀人越货,也不怕官府抓你去杀头!”
黑脸少年哈哈一笑:“眼下皇帝无道,民生聊生,我们正要去投奔起义的楚王,去杀狗官们的头!”
小贺在易牙楼风平浪静过了十多年,首次遇到在大庭广众之中扬言要造反的凶徒,惊怕之余居然有些许兴奋快意,呆立半晌。
书生笑道:“实不相瞒,适逢乱世,我等三兄弟欲效刘关张之义,要在沙场闯出一番功名,才不负大好男儿之身。掌刀师傅休要去官府密告,难为我等!”
黑脸少年道:“怕他作甚?他敢啰嗦,就那他那三两肉,我摔死他。”
小贺气道:“嘿,小爷咋就管不住这火爆脾气呢。你个莽夫,就凭一身蛮力,打仗早让人剁死的好。”
“呸,我大哥可是华山派好手,我的武功自是不差,天生只有我砍死别人的份。”黑脸少年五大三粗,吵架顶杠却是把好手。
小贺自然不肯服输,瞬间想起听过的一些戏文:“你们杀来杀去,谁坐了江山都是一样?又轮不上你们坐龙庭。”
“不一样的,大不一样。等我们出将入相,就可以骑最好的马,喝最好的酒,睡最美的女人。”黑脸少年一脸神往,还不忘回头问一句:“南哥,你真的没骗我吧?”
白脸汉子面色一红:“小莫,别撒疯了,吃完饭好赶路。”
书生却是一笑:“香车美人万户侯,男儿不枉世间走。掌刀小师傅,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吧。”
小贺本已有些亢奋,但望着黑脸少年一脸睥睨的神色,坚定地摇摇头。
第二天,小贺从易牙楼不辞而别,带走了他惯用的易牙楼镇楼之宝——陨石玄铁铸造的菜刀。
多年后,江湖出现一位以菜刀为兵器的武学高手,名叫贺谨棠。传闻此人亦正亦邪,却有三大嗜好:名马、好酒、美女。
(三)
刀。
长,一尺五寸三分,宽,八寸四分,背厚两分。
天子不可思议地盯着内侍呈上来的兵器,无论如何看,都的的确确是一把菜刀,只是刀身暗青,有云浪古纹。
菜刀本是厨房里切菜之物。正是这把菜刀,刚才劈断了帝国三杰手中宝剑,将三人逼到死角,只得器械认输。
“这果真是易牙相传之物?”天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殿前衣着邋遢的中年人。
“正是。前千余年用来切菜雕花,后二十年用来打架砍人。”矮瘦的中年人眉宇间颇为自得,他眼睛不看天子,而是贼溜溜地盯着天子身边的宫娥。
中年瘦汉这等无礼很让黑脸将军莫世忠生气,要不是尚书令大人拽着衣角,他定会去重新换把兵器跟瘦汉死战到底。
天子不以为意,继续微笑道:“贺先生武艺卓绝,可愿为朕之小儿担任教席一职?”
“唔……”瘦汉撤回猥亵的目光,眉宇间很是为难,揪着鼠须沉默半晌,终于狠下决定:“只要加码给的够,我可以给黄口小儿当老师。”
“噗——”尚书令田涵诚忍不住喷笑而出,镇国公楚志南也含笑摇头,均想这位彭城故人武功越来越高,脑子却是越来越疯癫。天子的赏识是何等荣耀?他竟然当交易来作。
当今天子原有八子,现存皇六子荣王和皇八子景王,其余六子接二连三无端早夭。太医院各位名医难断诸皇子的死因,江湖出身的楚志南却看出他们死于内家掌力之下,所用劲道颇与华山武功相似。
自皇长子死后,帝国三杰开始密查,数年未获蛛丝马迹,而其他皇子继续夭折。
天子担忧如此下去,将来无子可继承国祚,于是商议延请江湖高手保护皇子。
放眼武林,可入宗师级别止有三人:华山掌门、一代大侠甄羽;家学渊源深厚的呼延庄庄主呼延世宗;甄羽的老对头、一代怪杰贺谨棠。
甄羽数年前身中剧毒,瘫痪在床,幸好大弟子甄继已继承门派,功力直追甄羽壮年之时,受聘接了荣王府首席教头一职。
而呼延世宗谨遵先祖之命,以武学概不外传数次拒绝天子之邀。
帝国三杰楚志南、田涵诚、莫世忠三兄弟一商议,邀当年彭城故人贺谨棠来一试。不想这些年他名气越来越大,脾气却越来越怪。
“大胆!你这癫汉好生无礼,居然敢与当今天子讨价还价?”镇关侯莫世忠当即咆哮。
贺谨棠全然不惧:“大黑脸,早知道你还爱跟我顶嘴,刚才在你嘴上开个花刀,来盘火爆驴唇。”
天子哈哈大笑:“贺先生果然是性情中人,只要你教好景王,你提的条件朕都答应。”数月前,皇后无端驾薨,天子一直郁郁寡欢,从未如今天怎样心情爽朗。
“那你可别反悔哦。我要骑宫里最好的马,喝你每天都喝的酒,还要睡……”贺谨棠怪眼一翻,朝天子身边的宫娥一指。
此时,清脆的童音突然出现在大殿上。“父皇,听说你给我找了个师父。”
一位锦衣男童已欢快地跳进来,正是皇八子景王昭轩。
“小孩,我还在跟你爹谈条件呢,你等一会再说话。”贺谨棠瞥了景王一眼。
“呀,你就是我的师父呀,听说你武功天下第一,刀法天下第一……”景王伶俐乖巧,望着何谨棠纳头便拜。这倒出乎贺谨棠意料之外,他当下心里欢喜,一把抱起景王。
景王也不嫌瘦汉邋遢,从怀里掏出一枚糖块,伸向贺谨棠:“师父,请你吃糖。”
镇国侯楚志南心想要糟糕,正欲阻止景王。贺谨棠却已将糖块含在嘴里,满脸欢喜:“你这徒儿真乖,师父喜欢你。”不消片刻,便将糖块咽下去。
“不好,我中午吃坏东西了,肚皮好疼。”贺谨棠突然抚着肚皮,一脸苦色。这时景王却哈哈大笑,天子与三杰也笑起来。
原来,皇后只生有景王一子,素来放任溺爱,而景王顽皮淘气,专好恶作剧,是不折不扣小魔头,有时连外公镇国公都不放过。天子虽屡屡训斥,但他顽性难改。贺谨棠吃的糖块正是他的法宝之一,里面掺了苗人进贡的泻药,此药比寻常巴豆霸道几分,却又无色无味。
景王笑够之后,学着大人模样道:“大胆贺谨棠,你这臭老鬼,自恃武艺高强,便骄纵不法,冲撞天子,你可知罪?”
贺谨棠急有出恭之欲,哪有心思跟景王搭话,猫腰提裤奔出殿去。
直待泻了七八次,贺谨棠方觉肚内痛意稍歇,却也泻得脚步虚浮。他暗道这泻药好生厉害,又叹景王好生机智。不过他脾气怪异,对专好恶作剧的景王不仅不怒,反倒欢喜他跟自己一样无法无天。
第二天,贺谨棠便向天子辞行,还要带景王出宫。
天子面有难色。
贺谨棠对楚志南道:“贺某虽然行事偏颇,口碑不佳,但知道男儿千金一诺。如今做了景王师父,便全力保护,定不负故人相托。”
楚志南当即向天子奏请,道宫里皇子多遭不测,景王留在宫中危险,不如依贺瑾棠所请。
景王早已在高墙之内呆腻了,听说贺谨棠要带自己游历江湖,便无限欢喜,日日去求天子准许。
从此,一代宗师何谨棠身边就多了一位顽皮少年。
(四)
天马峪。
大楚西陲一处驿站,离要塞峡谷关一百余里。
春日正好,贺谨棠翘着二郎腿,躺在驿站屋顶的夯土垛上晒太阳,好不安闲。
“老头!酒,你喝了,驿站里仅剩的三斤咸肉也给你煮了。我们该赶路了。”年轻人叼着根干狗尾草,从垛子后面露出脑袋。
“烦人,不走,我要留下来看天马。”贺谨棠身子一挪,背身闭眼装睡。
年轻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贺谨棠身前,笑嘻嘻地用草撩拨老头的眼皮:“你都说了,这地方鸟不生蛋,哪来的天马?地名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要真想看天马,我带你去峡谷关,莫将军的军马随你看。”
“不干,你是去看你的心上人,我去是凑哪门子热闹?”老头气哼哼地又一转身。最近他老被一个问题困扰,他堂堂一代宗师,却总是被徒弟牵着走,什么都是徒弟说了算。这让他很不自在,一想到此,不由脾气便上来了。
“听说写意身边有个丫鬟叫莫九儿,聪明伶俐,回头叫镇关侯送给你做心上人,好不好?”年轻人提起镇关侯家的女儿,不由心头甜蜜。
“不要,我都是爷爷辈的人了,她还乳臭未干。”老头继续噘着嘴巴。
“丫鬟不行,那就选写意的师父沈女侠好了,据说她一生未嫁,刚好跟你作伴。”年轻人为自己的想法喜的眉飞色舞。
贺谨棠一下却怒了:“莫世忠是个大黑脸,他家的女儿是小黑脸,她的师父是老……”
年轻人一声大喝:“贺谨棠!你别不识好歹,是不是存心想打架?”他平时嘻嘻哈哈,却不能忍受别人诋毁他的心上人。自打去年京城一见,莫写意的女将英姿就给他心头留下烙印,从此他情根深种,不能自拔。这次他千里西行,只为见她一面。
老头一下跳起来,气哼哼摆开架势:“齐昭轩,是你先惹我的,打就打,我不怕你!哼!”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年轻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上次我皇兄说过,老头沉溺酒色是假,其实内心爱极了一个人,原来正是写意的师父,哈哈哈……”
贺谨棠老脸一红,挥手道:“胡说的,根本没有这回事。”内心却是羞窘不已。
当年,贺谨棠与楚志南等人彭城一别,便立志要闯出一番名堂,又自忖刀工虽然切菜雕花是一流,但与人动武斗殴却无半分用处。茫茫江湖不知何处拜师,只想起楚志南是华山派好手,于是千里赴华山
拜师学艺,不想华山派历来长于剑术,而小贺却执拗不愿放弃菜刀,被拒收门下。
牛脾气的贺谨棠因拜师遭拒,便与华山结仇,常来生事比武,皆被华山年青一代才俊甄羽打下山去。而小贺矢志不改,四处求学,加上他天纵聪颖,养好伤再来挑战,虽屡屡落败却每次都有精进,渐渐无师自通窥破华山剑势,再后来居然与甄羽渐渐平手,即便将要落败,便用手中菜刀劈断甄羽长剑而去,鼻青脸肿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
久而久之,甄羽识破贺谨棠诡计,不再与之比武。贺瑾棠颇为无赖,经常拿华山其他弟子欺负,还去调戏甄羽的表妹沈紫樱。
是可忍孰不可忍?两人仇恨越结越深,每次见面都要大打出手,竟然相继步入一代宗师行列。
而沈紫樱却对贺瑾棠情意暗许,决意相随。怎奈神女有意,庄王无梦,贺瑾棠天生是个痴汉,一心想斗胜甄羽,只醉心武学,为躲避烦扰,经常躲入烟花之地,沈紫樱一等便是数十年之久。
后来甄羽中毒瘫痪,贺瑾棠失去对手,才想起沈紫樱对自己的情谊,又觉得亏欠她太多,更不好意思与之相见,江湖上逢她则避,更不许别人提到这个名字。
一老一少因为几句口角,便你飞我跃,又在驿站屋顶打的风生水起,夯土筑成的驿站震震欲倒,只吓得驿丞面色苍白。
这时,驿站西边尘土滚滚,大群百姓正惊慌失措蜂拥而来。只见他们扶老挈幼,背包推车,皆是毁家纾难的模样。
齐昭轩隐隐预感不祥,拉住一位百姓探问。百姓道,北胡今晨已经攻到峡谷关城下。
“峡谷关不是由镇关侯把守么?”齐昭轩颇为差异。
“镇关侯战死了!”百姓嚎啕大哭。莫世忠镇守边陲二十余载,令北胡闻之胆寒,深受百姓爱戴。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凌晨。”
“莫少将军呢?”
“死了,全死了,随镇关侯出关迎敌的三万莫家军死完了。”
“你亲眼所见?”
“镇关侯的尸体被抬进城里,许多人都见了。少将军还没有被找到……”
齐昭轩只感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心似裂开般的疼,却哭不出来。
突然,他被人踹了一脚。贺谨棠手里正牵着两匹驿马:“快上马!”
驿丞正追出来:“回来,快回来,驿马动用不得……”
齐贺二人已纵骑向峡谷关绝尘而去。
(五)
碱水堡。
峡谷关东北十五里一处峡谷,因碱泉得名,只有几处红柳和梭梭柴,平时人迹罕至,如今却是阴风渐起,尸横遍野。
残阳西斜。
一支北胡百人队正在清理战场,闻有呻吟之声,便上去补上几刀。
秃鹰在头顶盘旋低飞,沙丘之后的野狼仰天长啸,都在等待一次难得的饱腹大餐。
突然,死人堆一动,一名血淋淋的大汉站了出来。
“这里还有一个活的。”百人队的胡兵呵斥着,手持长矛围拢奔来。
大汉一声大吼,随手拔出尸体上的一把砍刀,便跟胡兵厮杀起来。他忽劈忽斫,刀法雄浑迅捷,颇见功力,瞬间已砍倒两名胡兵,又斩断几根枪矛,如天神浴血般威风凛凛,直逼的胡兵连连后退。
“哈哈哈哈……来呀,来呀。”大汉目露凶光,却无力追赶,他的腿上和肩上先前已经中箭,一番用力劈砍,伤口又裂开出血。他已经精力耗尽,只凭一口气咬牙苦苦支撑,才不让自己倒下。
“不要怕,大家一起上前砍了他。”百夫长一挥手,百人队结阵朝大汉逼去。
千钧一发之际,两匹快马由远处疾驰而来。
百夫长正待观望,马背上的年轻人左手一扬,青光闪出,一柄菜刀飞来,透胸而过,又插在另一名胡兵胸口。
那两人弃马奔入胡兵阵中,左突右闪,胡兵惨叫不绝。只见先前飞出的菜刀已经又回到青年人手里,并行的老者也持一把黝黑的菜刀四下劈砍,两把菜刀所到之处无不断矛断臂,如两只饿狼冲入羊群展开屠杀。受伤大汉也精神大振,也挥刀投入战圈,不一会三人将胡兵砍死殆尽。
最后一名胡兵翻身抢上一只马匹,抖缰欲走,矮瘦老者头也不回,手中菜刀飞出,顿时胡兵的脑袋与身体飞离,咕噜噜滚到沙地上,身体随马冲出几丈远才栽倒在地。此人正是一代宗师怪杰何谨棠,他将自己菜刀送给齐昭轩后,选取精铁重新仿制了一把随身携带。
受伤大汉此时脱力倒地,伤口汩汩流血,被年轻人一把扶住。
“你们是谁?”大汉眼神已经迷离。
“你是莫福,我是齐昭轩。写意,写意她在哪?”年轻人认出这位大汉正是镇关侯手下一名亲兵。去年,京城见到莫写意时,此人正陪伴在侧。
“我们中计,少将军受侯爷之命已经突围。”莫福说话越见吃力,晕了过去。
这时,西南尘土飞扬,一彪人马飞驰而至,是大楚守关骑兵。
“景王殿下请速速入城,此地不宜久留!”为首一名偏将翻身下马。
“王天赐何在?”虽然齐昭轩衣衫褴褛,瞬间即体现出皇子的威严华贵。
偏将回禀:“军情紧急,王将军正在调集兵马,誓与峡谷关共存亡。特命末将迎接景王回城!”
齐昭轩和贺瑾棠在天马峪闻莫世忠沙场殉国,一路策马狂奔,至峡谷关并未见守将王天赐,直接来到关口,问明守关士兵,又直奔碱水堡。王天赐闻讯后立即派出精骑追来接应。
“王天赐为何拥兵不救,坐视镇关侯殉国?”齐昭轩怒不可遏。
“我等甚为蹊跷。前几日,根据斥候和细作打探,胡寇要待要今日天明才至城下,侯爷与王将军约定,他带三万精骑埋伏于碱水泉,待胡寇攻城时再从后路夹击,直捣胡寇中军营帐,不想胡寇加快速度,夜间四更时分便至,北胡王子亲率四个万人队猛攻城塞,王将军率全城将士苦战至晌午,才将其击退,却听闻侯爷遭遇十一万胡骑围剿,已经壮烈殉国……”偏将声音已泣不成声。依他所言,三万莫家军覆没并非王天赐之过。
齐昭轩见偏将眼中布满血丝,显是长久未睡,再则身上血迹斑斑,知他所言非虚。他先前经过峡谷关时,胡兵尸首遍地,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好,我回峡谷关,与城塞共存亡!”齐昭轩豪气干云,一举手里菜刀大声吼道:“我们一同回城,共杀胡贼!”骑兵欢呼。
贺瑾棠却一搭齐昭轩手臂道:“你们回去吧,我要去西边看看。”
他神情决绝,手指暗暗用力。景王略知其意,眼眶顿时闪出泪花,这是十余年来第一次跟贺瑾棠道别:“老头且保重!”说罢,命兵士带上莫福,朝峡谷关奔去。
瘦削的贺瑾棠孤立在夕阳之下,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五)
正元十七年。
仲春。
峡谷关。
空中弥漫着焚烧尸体的焦臭之气,尸骨累累,不予焚烧不久将是瘟疫横行。
夜间春寒料峭,城关上一堆柴火烧的正旺,齐昭轩坐在火堆前发呆。
一位中年将军走近坐下,正是峡谷关现任守关大将王天赐。
“将士们怎么样?我们还能捱多久?”齐昭轩知他刚巡营回来。
王天赐眉宇紧锁,解下腰间牛皮袋递过来:“加上带伤能作战的不到七千,战马不到三千,箭弩勉强可用的不到三万羽。”
齐昭轩仰脖灌了一口烈酒,把皮囊递回去:“你也喝一口,解解乏。”接着道:“以现在的兵力,怕是再难抵挡胡寇倾力一攻。”
“是,悬殊太大,虽然城塞屏障,我们以四万之众对阵十一万,能在半月里击退北胡铁骑九次猛攻,已经是奇迹了。”王天赐一声苦笑,把大半袋烈酒一饮而尽。“大丈夫为国捐躯死且死矣,灭了胡寇六万兵马,总算是赚回本了,痛快!哈哈哈……”
王天赐是莫世忠生前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以沉稳机智著称,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儒将。这次却破例豪饮,笑声慷慨悲凉,颇有英雄末路之感。齐昭轩心里一阵阵揪着难受。
“写意此番去搬救兵,不知朝廷援军何时能到?“齐昭轩问道。
“陛下已诏令大军加速前行,但一万前锋轻骑最快于明日下午才能抵达,大军主力达到已是三日之后,只怕明早胡寇便来破城。“王天赐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王将军为我大楚子民已仁至义尽,不如你带着兄弟们撤出峡谷关吧,相信父皇绝不降罪于你。”齐昭轩叹了一口气,他内心何尝不明白,峡谷关一旦失守,帝都以西千里之地再无险关可守,胡骑长驱直入,直逼皇城,彼时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多少百姓生灵涂炭。
“退出峡谷关?呵呵,我王天赐活着有何面目再见关内父老,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侯爷?”王天赐仰望被阵阵焚烧尸体的浓烟遮蔽的星空,沉默良久。突然对齐昭轩跪拜:“景王务必离开这凶险之地,赶早与援军会合,若有闪失,我王天赐便是大楚的千古罪人。”
齐昭轩朗声大笑:“我叫你走,你却叫我走。我身为大楚皇子,峡谷关是我大楚家业,大楚子民是我兄弟姐妹,我如何能走的了?最不该走的人才是我齐昭轩!“
王天赐声音哽咽:“这半月来,您哪一天不是与我等同吃同住?哪一战您不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砍杀胡寇数以百计?若非您冲锋在前,率众奋勇杀敌,鼓舞全军士气,只怕峡谷关早被攻破。我大楚有此贤王,末将愿誓死追随!“
城头士兵黑压压全部跪倒:“我等愿誓死追随王爷!“声音响彻云霄。
齐昭轩热泪盈眶,吩咐大家好生安歇,来日与胡骑决一死战。
夜半时分,王天赐伏在沙盘前刚睡着,即被士兵惊醒:“报!景王不知去向!“
这时,哨兵急报:“景王已经出关往西,留下一封书信,命务必呈将军亲启。“
王天赐抖开书信,字迹笔走龙蛇,显是仓促之间写成,正是景王笔迹。
“天赐吾兄:
诚感众将士慷慨赴国之义,昭轩无以言表,愿只身赴胡营,伺机伤敌主帅或毁其粮草。事成,你可乘势追杀,我兄弟尚有相见之时,不成,当于黄泉路上先行一步,为吾兄清道洗尘。切勿领兵来追,无谓死伤以害昭轩之志。
昭轩顿首”
王天赐立即派出斥候十名,连夜探听胡营动静。
(六)
胡营。距峡谷关二十里。
茫茫戈壁滩上,帐篷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边。
此时正值春季草原上牛羊产驹哺乳之时,北胡倾国之力以此等军阵南下,对峡谷关志在必得之势。
北胡素来民风彪悍豪放,但凡次日无战,便通宵达旦纵情歌酒。此时大军却正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只有数支百人队来回巡,正是北胡要攻打峡谷关前兆。
一条身影避开哨队,起纵跳跃,如鬼魅一般游走在胡营之间。
正当黑影又要跳跃之际,一只手悄无声息按住他的肩膀。黑影身影一转,一把菜刀抵在身后人的脖子前。
“别冲动,是我。“何谨棠压低声音道。
“老头,你还没死?“齐昭轩声音里带着惊喜。
“兔崽子,一见面就咒我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何谨棠又开始吹胡子瞪眼。
“你背后伸手很吓人,还以为是索命鬼呢,却是你这老鬼。“齐昭轩笑道。
贺瑾棠将齐昭轩带至一处大的毡房里,是胡营一处厨房,锅碗灶台皆似中原布置。原来北胡主帅郑赫王子自幼仰慕中原文化,喜好汉餐,这次南下征召一批汉人厨子随军。那日碱水堡一别,名厨出身的贺瑾棠趁机混迹其中,藏了半个月无人发现破绽。
齐昭轩将自己的意图一一告知,贺瑾棠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当日一别,正是为此而谋,若像你今夜如此莽撞乱闯,怕是天亮都不知他在哪里。”
半月来,贺瑾棠暗中观察,已将胡营布防、中军帐、粮草之所一一探明,只是苦于一人之力不能成事,又怕打草惊蛇,只能等待时机。如今齐昭轩一来,便如虎添翼。
贺瑾棠突然伸手往齐昭轩怀里掏去:“你那厉害的泻药还剩多少?”
齐昭轩拍开他的手,掏出一个布包,笑嘻嘻问道:“你还想尝尝?”约有一两之多。
老头胡子一撅:“这些年,我吃的还少呀?这次也叫胡马尝尝这药的厉害,嘿嘿……”
两人潜入北胡马圈,专挑好马,知是北胡将校坐骑,将泻药洒在草料上。贺瑾棠暗笑道:“这次也叫你们这些畜生尝尝老子受过的苦。”
事毕。贺瑾棠告诉齐昭轩,北胡草料场在大营西北角,而中军帐却在东北之位,须得分头行事,他让齐昭轩先在草料场纵火,得手后赶往中军帐,两人联手击杀主帅郑赫王子。
齐昭轩依贺瑾棠所指而去,一路暗暗除去哨卡,果然见北胡粮草堆积如山,还有无数硕大葫芦并次摆开,其中盛满恶臭黑油。《大楚•西域志》载:胡地青科斯山下有黑油泉,喷涌不歇已有数千年,此油遇火即燃,浓烟熏人,触皮肤即溃烂难医,胡人常以胡地特有大葫芦收存,用以照明。这次胡骑南下,郑赫正拟用来黑油来攻城拔寨。
齐昭轩正愁无引火之物,随即拔出菜刀插入葫芦,瞬间油脂泄出,流向粮草之所。他手中之刀是千古神器断木无声,不消片刻,百十个葫芦便已被扎破,油脂遍地。
这时两里之外的东北处传来紧急鸣锣之声,胡兵大叫“有刺客”。齐昭轩当即明白,贺瑾棠担心自己纵火后无法脱身,率先发难已杀入中军,以搅乱敌军视线。
胡兵如潮水般向中军所在涌去。齐昭轩心知贺瑾棠纵然武功盖世,也难扛数万之敌,心里烦躁当即手挥脚踢,将油葫芦源源不断扔向草垛。
一支百人队已发现齐昭轩,纷纷冲拥过来。齐昭轩点燃火折,往草垛上一丢,瞬间熊熊大火蔓延烧开,间有轰雷之声,整个大营瞬间如炸开锅一般惊乱起来。
齐昭轩一路砍杀,直奔中军而去。他手里一柄菜刀原是神兵利刃,菜刀所到之处,无不断肢横飞,无奈胡兵却越杀越多,绵绵不绝,乱战中他的肩背已被刺伤,血流不止,只感觉全身力气被渐渐抽去,不消片刻便会被乱刀砍翻。
这时,漫天响箭破空而来,射倒一片胡兵。大营外传来冲杀之声,数千楚骑拖着火球闯入胡营,令胡营火光大作。
楚军一路骑射,却不恋战,直奔粮草之所而来。为首之人便是守关大将王天赐,自齐昭轩出城后,他便尽选军中精锐,挑擅射者两千精骑,每人负箭百羽,战马身后各栓一床浸满油脂的棉被,悄然出关,直奔胡营。待见胡营火光冲天,便点燃棉被杀入营寨。
王天赐率军冲乱胡兵,将粮草彻底点燃,然后又出击中军,半途遇见齐昭轩,便扶他上马。
齐昭轩道:“我师父贺瑾棠尚在中军,务必救他。”
王天赐沉吟片刻道:“粮草被烧,胡营大乱,原该趁势击杀主帅郑赫,但景王已身受重伤,无力再战,不如由末将代为前去。”即命三百楚军护送齐昭轩冲出胡营,自己带余部五百骑折向中军营帐。
回到峡谷关,齐昭轩敷完伤药便上了城楼,焦急等待王天赐等人归来。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明,满天浓烟飘荡在峡谷关上空如乌云压城。十余骑周身浴血的楚军终于现于视野之中,两千楚军生还者寥寥,队伍中却不见王天赐和贺瑾棠。
归来的将士禀报,待他们冲至胡营中军,贺瑾棠已护卫亲兵击杀,王天赐率众力抢贺瑾棠遗体,不幸壮烈殉国。乱战中,楚军射伤主帅郑赫,五百骑兵才不至覆没。
齐昭轩闻讯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喷出,晕倒在地。
不一会,斥候回报,胡骑已有拔营北归之势。上午过去,果然不见胡兵来犯。
未时许,镇国公楚武、莫写意率万人轻骑抵至峡谷关。探马再报,胡骑已经北返,只留下数千尸体,大批胡马倒毙。
峡谷关之围终以北胡退兵告终。
楚军于乱尸中寻见何谨棠和王天赐尸首,与镇关侯莫世忠一起运回长安厚葬。举国服丧。
景王将易牙所传之菜刀葬入何谨棠墓中,以义子之礼服丧三年。
一月后,北胡遣使和谈,告知大楚天子此次兴兵皆因前朝余党挑唆,意欲待胡骑兵至帝都时,里应外合,一举分享大楚江山。
又过三日,镇国夫人、楚府老太君因谋逆下狱。经查,她为前朝长公主,亡楚之心不死,虽嫁已故镇国公楚志南,却并未生育,楚武及皇后楚宜卿皆为抱养。另则,她还是华山已故掌门甄羽的师妹,武学造诣颇深,宫中诸多皇子皆为她击杀而亡。
三年后,景王与镇关侯之女莫写意完婚,不久携手隐迹江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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