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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1帖,此为第1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8 14:47:05)

二轮一区精华帖
第2号参评帖: 《《江山写意之菜刀传奇》》(作者:陈希宁)
第4号参评帖: 《此夜江山》(作者:詹许梁)
第5号参评帖: 《月出》(作者:呼延世宗)

二轮二区精华帖
第4号参评帖: 《大楚秘史(二区参评)》(作者:贺谨棠)
第9号参评帖: 《我这三十年》(作者:青笋)
第10号参评帖: 《莫写意元夜戏娇娘》(作者:楚亭章)
第11号参评帖: 《血蝙蝠(二区参评)》(作者:呼延伯男)

一区参评帖
1,长生之乱(作者:楚志南)
2,江山写意之菜刀传奇(作者:陈希宁)
3,明月照天涯(作者:柳牵风)
4,此夜江山(作者:詹许梁)
5,月出(作者:呼延世宗)
6,正元十二年(作者:史清)
7,离别(作者:田涵诚)
8,忠诚与背叛(作者:梁筠兮)
9,史清之死(作者:田学义)

二区参评帖
1,一梦芳华(作者:郑嫣)
2,莫凝眉(作者:梁筠辰)
3,乱世烽火缘(作者:白言曲)
4,大楚秘史(作者:贺谨棠)
5,无妄之灾(作者:齐昭仁)
6,少年英侠(作者:沈紫樱)
7,无名镇(作者:詹颉)
8,月隐故国(作者:胡阿图)
9,我这三十年(作者:青笋)
10,莫写意元夜戏娇娘(作者:楚亭章)
11,血蝙蝠(作者:呼延伯男)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1帖,此为第2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8 14:50:06)

1,长生之乱(作者:楚志南)

一)

  四月里的江南天气,暖风醉人,百花渐放。金陵城内,秦淮河边,烟花笙竹,莺歌燕舞,一片繁华景象。秦淮河两岸的繁华举世皆知,金陵城内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更是在此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虽然二百里外的吴兴郡有人造反,贼兵已屯集十余万,但金陵城这边,丝毫看不出大战在即的样子。这固然是因为金陵城池高厚,更兼太守崔正彦文武双全,拥兵五六万人,在镇江、瓜州、溧阳等地驻扎,所以金陵城固若金汤,丝毫不必担心叛军打进来。前些日子,在溧阳一战,崔太守大破叛军,斩首三千余级,更加让叛军不敢正视金陵了。
  夜晚时分,在河边醉仙亭内,有一男一女正坐在那里,品茶饮酒,抚琴吟诗,观赏秦淮河的夜景。那男子年约三旬,生得器宇轩昂,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三绺长髯,一身白衣胜雪,此人乃是名镇江南的神医国手,姓柳,双名牵风。身边一位红杉翠裙的女子,只见她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腰柳,端的是闭月羞花之容,倾国倾城之貌。这女子在金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秦淮河边头一位的名妓,姓薛,名七七,金陵人都唤她作七七小姐。
  这七七小姐在金陵,无数达官贵人,欲以千金买美人一笑都极为难得,偏偏她只爱慕这风流倜傥的柳牵风相公。柳牵风虽生在江南,却以行医为生,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但每次回到金陵,都要与七七小姐相会。只要柳相公在金陵,七七小姐便谢绝所有的客人,管你是金陵官绅,还是京中权贵,便是皇帝老子要见她,恐怕也难了。一时之间,这一对郎才女貌的鸳鸯,也成了一段佳话,羡煞整个金陵城。
  此时,七七小姐正侍奉柳相公,斟酒布菜。柳相公酒至半酣,面色微红,朗声吟道:“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兮,缀明珠以耀躯。好诗!好酒!好佳人!”他两眼惺忪,扭脸看看身边的美人,却偶感心事,突然长叹一声,一把拉住七七小姐的手:“难为你了,七七。我真恨自己家无千金,不能将你赎出来。他们人人羡慕我柳牵风能得到你的青睐,可我心中却极为不快!我堂堂七尺男儿,不能与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眼见她沦落风尘,却只能袖手在旁,无能为力,真是枉为世人。羞煞我也!”说着,眼眶发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七七小姐却嫣然一笑,忙斟满杯中酒,道:“相公你说哪里话。七七虽沦落风尘,却不自怜自伤。只要相公你心里有我,时时来见我,我已然心满意足了。相公你名满天下,早晚必是大富大贵之人,你该娶一位温柔娴淑的良家之女,为你生儿育女才是。做你的妻子,七七可不敢指望。”
  柳牵风听罢,心中不悦,道:“七七,若然有朝一日,你能赎身从良,可愿意嫁给我柳牵风?”
  七七低头不语,半晌道:“如此良辰美景,相公不要胡思乱想。我薛七七是个身子不干净的人,若嫁给相公,恐有污你的名誉。”
  柳牵风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哼”了一声:“名誉,名誉!世人就是被这名誉二字所累!我柳牵风行于天地之间,有何礼数能束缚我?七七,你这话,太让我失望了。”说罢,站起身来,将袖子一甩,也不再饮酒,只走到亭边,望着秦淮河水,长吁短叹。
  就在此时,只见河上飘来一叶小舟,船家将舟靠岸,走下一个人来,来到亭外,对着亭上的柳牵风抱拳道:“请问阁下可是柳牵风柳先生?”
  柳牵风一见那人,生得虎体熊腰,年约四旬,一身青衣,仿佛是位护院的武师。柳牵风问道:“在下正是柳牵风,尊驾何人,找我有事么?”
  那人道:“柳先生名满天下,我家主人有心结交先生。现在,他正在河对岸长生亭内,备好一桌酒菜等候先生,特着小人来请。只是怕扰了先生眷侣的雅兴,还望先生海涵。”
  柳牵风道:“不妨事,既如此,可头前带路。”又转身看了看七七,后悔自己刚才言语粗鲁,伤了小姐的心,便道:“七七,方才我酒后失言,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先告退了。”
  七七万福道:“相公你说哪里话。你的心意,七七是明白的,我心里很是温暖。你既然有事,就先去吧。”
  柳牵风向七七深施一礼,便随那人走了。七七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来到河对岸,牵风来至亭内。只见一个圆桌旁坐着两个人,都有五六十岁年纪,穿绸裹缎,商贾打扮。二人见牵风到此,赶忙起身相迎,连同那个武师,三人一齐跪倒,口称:“殿下!”
  柳牵风微微一笑:“你们是谁?认错人了吧?赶快起来!”
  这三人站起身来,其中一人仿佛首领,对牵风道:“殿下,您不必瞒我们。您乃是先皇哀帝之子,二皇子陈牵风啊。您由已故大将军柳元之妻柳俞氏养大,拜了一位绝顶高人太清真人许鸾风为师,今年正好三十二岁。不知我说得对也不对?”
  柳牵风警觉地看着三个人,不知底细,怎敢随便承认?便问:“你们几位是?”
  那首领道:“在下是先帝驾前御史大夫耿松,这位是立义将军裴承宣,请殿下过来的这位,是已故荆州刺史徐肇之子徐彦德。我们来,是有要事找殿下商议。”
  柳牵风猜了个八九分,赶忙道:“你们认错人了。如果有病人要医,尽管找我,如果是其他事,恕在下不能奉陪。”说罢,转身便走。
  那徐彦德忙跪在牵风面前:“殿下慢行!若殿下怜我们这些孤臣孽子之心,请殿下听我们把话说完!”说罢,泪如雨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这倒是把牵风难住了,便往椅子上一坐,道:“反正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殿下,你们要跟我说便说,说完我便走。”
  “多谢殿下!”三个人一起行礼,随即坐下来,为牵风斟酒布菜。牵风不知这几人来意,也无心饮食。当下耿松道。
  “殿下,我们来,是请您移驾吴兴,在那里登基,带领我们光复越国的。”
  牵风眉头一皱,把筷子放下,道:“原来几位是叛军一党。别说我不是什么殿下,即便是,也不可能和尔等同流合污!”
  那徐彦德心直口快,当下变色道:“殿下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历尽千辛万苦,舍死忘生,为了起兵复国,准备了将近十年,为的是你陈家的江山,若将来事成,做皇帝的是你,不是我们。殿下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叛军,怎么对得起先皇?怎么对得起日夜思念故国的臣子?不说别人,我父亲为了你陈家的江山,和你兄长一道血洒江陵,我徐彦德身负国仇家恨,时刻不忘!你一句叛军,竟让我们的心意付诸流水!”说着一拍桌案,震得碟子哗啦啦乱响。
  牵风听罢,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们的苦心,我怎会不知?可是……我来问你们,你们现在的首谋者是谁?”
  耿松道:“回殿下,是江夏王陈潜。”
  柳牵风冷笑一声:“他陈潜这十年间作的事,别以为我二目是盲的!他假托神仙之名,弄些妖术邪法,愚弄百姓,创了个长生教。教百姓生病时不去看医服药,反去他坛里花钱财买些纸符回来,烧化服用。说什么心诚则灵,若然心不诚,则更加病入膏肓。暗地里又骗些无知女子,行淫邪之事。这些事,你们也知道吧?”
  那三人满脸愧色,裴承宣道:“殿下,若非如此,如何能捆住民心?这短短几个月,义军汇聚十余万人,皆是长生教之功啊。江夏王也知这骗术只能瞒得了一时,故此四处差人寻访殿下的踪迹。这次着我三人来,便要请殿下去吴兴即位,正式打出大越的旗号。”
  “算了吧!江夏王本也是皇族,他想当皇帝,当就是了,不要扯上我!若说复国,当初国破之时,四处封疆大吏有得是人马。怎奈大家虽战意高昂,却是一盘散沙,终被楚人各个击破。当时未能复国,这大越就已死透了,再也活不过来。如今过了三十年,大楚天下稳如磐石,百姓安居乐业,早忘了越国。这个时候,靠欺诈巫蛊之术,想让百姓怀念大越,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江夏王知道靠诈术难以服众,便想起让你们四处寻找太子,无非是想找个傀儡,他在暗处手握大权,支配一切。等到时机成熟,再把这个所谓的太子一脚踢开。你们也不必找什么太子,更不要找到我的头上。让江夏王直接称帝就是了,若天佑大越,他自然可以成功。到那时,我恭喜他位登九五,甘心做他顺民。若天不佑大越,也叫他不要连累旁人!”
  这一席话说得三人哑口无言。柳牵风见三人无话可说,便道:“若三位无其他的事,在下告辞!”
  这三人忙又过来道:“殿下,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柳牵风笑道:“在下本姓柳,和前越国没有任何瓜葛。尔等若再纠缠在下,在下可要报官了!另外,几位都是忠义之士,我劝你们早日和江夏王撇清干系,各奔前程才是。不然,江夏王兵败之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二)

  柳牵风在小巷里遇到一伙官军,约有百十人。这伙人一个个盔明甲亮,威风凛凛。为首的军官对柳牵风一抱拳,道:“请问阁下可是柳牵风柳先生。”不是金陵口音,像是京城那边的人。
  牵风还礼道:“正是在下。”心中暗想,这几日怎么净是怪人来找我。
  那军官道:“柳先生,请借一步,到郡守衙门说话。”
  柳牵风道:“哦?敢问是何事?是太守大人找我么?”
  军官道:“不是太守,是左卫将军找您问话。”
  “左卫将军?”柳牵风心下狐疑,自己从不认识什么左卫将军,“请问这位官爷,这位将军找我何事?”
  军官笑道:“有人说,柳先生和吴兴郡的叛军有勾结。我家将军乃是此次平叛的前锋主将,故此想找先生谈谈心。”
  牵风道:“笑话!笑话!我柳牵风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怎么可能和叛军有瓜葛。你们弄错了!”说罢,转身要走,却被众官军拦住了。那军官说道:“柳先生,你说跟你没有瓜葛,我们不知道,到衙门里一问便知。我们只知道奉命行事,走吧!”话音未落,哗啦一下,铁索把柳牵风套住了。
  柳牵风武功甚高,若是和这几个官军动起手来,根本无人拦得住他。可人家毕竟是官面上的人,柳牵风再高的本事也不敢施展。一想,若到衙门说个明白,倒也无妨,便道:“也好也好!我一身清白,不怕你!请了!”说着,大踏步朝郡守衙门走去。
  不料这军官在柳牵风背后,蓦地取出两颗钢钉来。趁他不防,猛地刺进柳牵风肩头的琵琶骨。这琵琶骨乃是人身上最脆弱之处,如果琵琶骨断了,人的武功再高也废了。柳牵风万也没想到还有这一手,顿时“啊!”地惨叫一声,痛得昏死过去。
  这军官看着昏倒在地的柳牵风,冷笑一声,命众军:“抬走!”
  
  也不知是何时,柳牵风被人从头上浇下一桶凉水,终于苏醒过来。
  他身处一间密室,四周掌着灯,屋子里摆满了棍棒刑具。自己被铁索捆在一根木桩上,他只觉肩头剧痛,双臂已然麻木,丝毫动弹不得。牵风切齿愤恨,暗道:是何人如此狠毒,竟将我摧残到如此地步?我这双手臂,怕是要废了。
  就在此时,一个人径走到柳牵风面前,道:“越国的太子殿下,你醒了?”
  柳牵风略抬眼皮,看见一个年轻将官,全身披挂,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生得黑黪黪的脸膛,粗眉豹眼。柳牵风道:“我不是什么越国太子,你们弄错了,为何用此卑鄙手段暗算我?”
  那将官哈哈大笑:“柳先生,我们知道你不但医术高明,而且武艺颇高。不用点手段,怎么让你服服帖帖的?”
  柳牵风忍住痛,骂道:“你到底是何人?尔等是武将,并非地方父母官,在此私设公堂,成何体统?我柳牵风清白之身,竟被尔等摧残至此,尔等真是目无王法!”
  那将官洋洋得意,道:“太子殿下,别耍威风了。告诉你,我爹乃是骠骑将军镇关侯,我是他的长子莫允辉,官拜左卫将军。这次,我们专门为尔等这帮反贼来。我还告诉你,这次本将军只是先行官,真正的统帅还带了十万天兵,几天之后就到金陵。到时,不怕杀不尽尔等这些妖人反叛!”
  柳牵风一听是莫世忠的儿子,冷笑道:“呵呵,原来是莫大将军,失敬失敬,闻名不如见面。果然老子英雄儿好汉,莫世忠就是个卑鄙小人,他儿子原来更甚之。好好!我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莫允辉听柳牵风冷言冷语的嘲讽自己,竟连自己的父亲也骂了,不由双眉倒竖,喝道:“狗贼,少要猖狂!我身为平叛先锋,带着天子的圣旨与尚方宝剑,一切乱臣贼子,皆有先斩后奏之权。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杀你,如同杀一个臭虫。来人,给我打!杀杀他的锐气!”
  话音刚落,四五个彪形大汉过来,把柳牵风从木桩上放下来,按倒在地。柳牵风琵琶骨被穿,浑身瘫软,使不出半点力气,任由摆布。又有几个人走过来,手持棍棒,照柳牵风身上便打,霎时只听棍棒落在肉身上的声音,直只打到几个人精疲力竭。再看柳牵风时,早已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莫允辉又命:“取水来,浇醒!”
  一盆水浇过来,柳牵风打了个冷战,苏醒过来。
  莫允辉道:“柳牵风,想不到你虽是个平头百姓,胆子倒不小,居然还敢辱骂本将军。我不和你置气。我就问你,你到底是不是越国太子?你和吴兴叛军有没有关系?如实讲来!”
  柳牵风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他强打精神,梗着脖子说道:“你找错人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莫允辉冷笑道:“狗贼,你倒嘴硬得很。好,你不承认,我招人来和你对峙。来,把那三个人带上来。”
  时间不大,有人拖上三个人来,也都被打得遍体鳞伤,几乎没了人样。柳牵风一见,暗暗叫苦。这三人正是那日在秦淮河边见过的耿松、裴承宣、徐彦德。不想这三人也被擒了。
  只听莫允辉问道:“你们三人,可认得此人?”
  这三人挣扎着抬起来,看了看柳牵风,都摇摇头:“不认识。”
  莫允辉骂道:“你们这几个冥顽不化的贼人,在本将军面前,还不老实?来人,把这三人手指断去!”
  令出如山,立刻有人过来,先把裴承宣拉过来,一人按住双手,另一人手持钢刀,高举过头。
  莫允辉道:“我再问你,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裴承宣恨得咬牙切齿,朝地上啐了一口血:“不认识!我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莫允辉将牙一咬,命:“砍!”
  只见刀光一闪,血光迸现,十个手指,随着裴承宣撕心裂肺的惨叫,已被齐齐剁下。裴承宣此时,已有死意,他抬起头,两眼冒火,目呲尽裂,那眼神仿佛要将莫允辉生吞活剥,对着莫允辉破口大骂。左一句狗贼,右一句畜生,把莫允辉祖宗三代都骂遍了。
  莫允辉被骂得颜色更变,勃然大怒。他腾地跳起来,抽出佩刀,左手抓住裴承宣的头发,右手手起一刀,噗嗤一声,裴承宣的舌头落在地上。那裴承宣满口鲜血,依旧骂不绝口,只是谁也听不清他骂的是什么。没过一会儿,裴承宣力气渐弱,忽然把头一低,没了声音。
  有人过去一摸,报莫允辉道:“将军,这个人已然死了。”
  “哼,便宜了这小子。”他又对着那二人道,“你二人看好,若是如实招来,尔等还有命在。若还是嘴硬,这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来,告诉本将军,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越国的太子?”
  这二人毫不犹豫,只顾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柳牵风看在眼里,肝肠寸断。虽然前几日对他们一顿呵斥,但这些人都是故国的忠臣孝子,身怀君父之仇,时刻不忘。虽然柳牵风本人已无心复国,但这些人也着实让他感动。今日这几人为了自己,身受酷刑,却依然矢志不渝,实在难能可贵。
  当下就听莫允辉一声断喝:“来人,将此二人的指甲全部拔去!”
  柳牵风大喝道:“不要去!我说!我就是越国太子!”
  莫允辉回头一看,哈哈大笑。
  那二人一听柳牵风自己承认,早哭得满脸血泪:“殿下,您糊涂啊!”
  柳牵风对二人说道:“耿大人,徐将军,难为你们了。你们都是忠义之士,我实在不忍你们再为我受苦了。”
  
  (三)

  崔正彦在衙门忙了一天,入夜时分才回府。
  大战在即,眼看朝廷平叛的十万大军就要开到,除了每日调遣郡兵,诸如粮草、器械、物资都要筹备。崔太守每日忙得头昏眼花,不亦乐乎。
  太守很是疲惫,草草吃了几口饭。正想休息,突听家人来报,说有人求见。太守眉头一皱,道:“是谁?若不是要紧的事,明日再说吧。”
  家人道:“是薛七七小姐,说有要事求见。”
  崔太守一听,从榻上翻身而起,忙命家人:“快请!”
  太守赶忙来在客厅,正好见薛七七一身素白,款款走来。身边一个丫鬟,抱着一个箱子。七七来到太守面前,飘飘下拜。
  “民女薛七七见过使君。”
  崔太守满面春风,轻轻扶起七七,道:“七七小姐,真是难得,今天你怎么肯屈尊到我府上来了?”
  崔正彦细看时,此时的七七满面愁容,虽是如此,更显得娇柔妩媚,我见犹怜,任何男人见了,想必都会为之心醉。崔正彦也是如此,见她仿佛西子略带三分病容,禁不住的心旌摇动,柔肠寸断,暗自里不停的感叹。
  七七道:“实不相瞒,七七这次来找使君,实在是有了为难的事,望大人怜悯民女,无论如何帮民女这个忙。”一边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崔正彦一见,已了然于心,便道:“七七小姐,可是为柳牵风先生的事么?”
  七七道:“使君果然聪明之人也。七七正为柳郎之事来,请使君看在七七的面上,无论如何,保全柳郎的性命。”
  崔正彦叹了一口气:“我平日里想见你一面,不管花多少钱,也还要看你的心情。你想见便见,不想见便不见。如今为了柳牵风,你却主动来见我,让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七七道:“使君明鉴,柳郎与我,情深似海。我听说柳郎出事,每日里提心吊胆,日夜茶饭不思。若柳郎遭了不测,七七定不能独活!望使君怜悯!”一边说着,就如风吹海棠,雨打梨花,两行清泪顺着腮边流下。
  崔正彦道:“七七,你说哪里话?柳先生于我崔正彦也是有恩的。去年我母病重,亏了柳先生施了一次针,开了几服药,才保得我母平安无恙。今日就算七七你不来求我,我也愿尽力相救。只是,这次柳先生牵扯的事情,实在太大了。我一个地方太守,人微言轻,想出手相救,谈何容易?”
  七七道:“使君,我也听说了几分。这是那伙贼人,欲找一个有名誉的人作挡箭牌。柳郎医术如神,名满天下,更兼是金陵土人。故此那些贼人便打了主意,以富贵为饵,欲引诱柳郎上钩,同流合污。可柳郎为人,七七是知道的。他岂是贪图富贵之人?以他的医术,只需不时在达官贵人府上略一走动,那金银还不像长江之水,滚滚而来?此事,定是那左卫将军,贪功心切,故此冤枉了柳郎。请使君明鉴!”
  崔正彦长叹一声,道:“七七小姐,我岂不知柳先生为人。他在金陵,满城无论富贵贫贱,无不竖指称赞。我几日前听说此事,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只是现在,柳先生不知为何,也许屈打成招也说不定,已然落下口供,这事已落成铁案了。”
  七七道:“使君,定如您所料想,柳郎乃屈打成招也!难道柳郎天大的冤枉,就这样沉入大海么?”说罢,七七对身边丫鬟道,“馨儿,将东西呈上。”
  馨儿答应一声,将怀中匣子打开,呈到崔正彦眼前。
  崔正彦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匣中霞光万道,瑞彩千条,乃是些珊瑚、玳瑁、珍珠、玛瑙、翡翠、宝石、金银首饰之类,端得是珠光宝气,遮人二目。崔正彦忙问:“七七,你这是何意?”
  七七早已跪在地上,泣道:“使君,这些物什是我多年积攒下的,本是为自己赎身作打算。如今,为了柳郎,我情愿献于使君。若要打点朝中官员,恐需些花费。只要能搭救柳郎生天,剩下的就全赠送使君。若还是不够,七七已然一无所有,唯有自己的身子了。使君,七七这一生,未曾求过别人。这一次,望使君成全!”
  七七哭得让人心碎,崔正彦手足无措,心中不由暗暗称赞,半晌道:“唉,人云烟花柳巷,尽是些红粉骷髅,重财轻义。今日一见,实在荒谬透顶!七七小姐,为了情郎,甘愿将自己多年积蓄献出,着实令人钦佩。真让人羡煞柳牵风了!你一个弱女子,让这金陵城满城须眉都羞惭满面,自愧不如。我崔正彦堂堂地方父母,又怎能趁人之危,要你的财物。你且起来,我们从长计议。”
  不想七七却还跪着不起,道:“若今日使君不答应,七七宁愿长跪不起!”
  崔正彦摇了摇头,手捻须髯,略加思索,便道:“七七,听我一言,你先起来,这些财物,你也先收回去。我虽人微言轻,但过几日,朝中平叛的大帅要来金陵坐镇。到时,你需准备一桌好酒好菜,我邀那官人去赴宴。席间,就看七七你的手段了!若需钱财打点,我崔正彦拿得出钱来,柳先生于我有恩,救他也有我的份。但关键不在于我,在于七七你啊!”
  
  (四)

  五日后,平叛的大元帅莫世忠终于来到金陵了。十万大军驻扎城外,莫世忠带着几百卫队,进城径奔郡守衙门。
  衙门之内,儿子莫允辉及金陵大小文武官员,站立两旁。莫世忠先将圣旨和尚方宝剑供在桌上,转身向众人讲了圣上的指示,又问莫允辉和崔正彦战况如何。二人将战况一一告知,莫允辉又特别说道,捉住了越国前太子,他就是这伙叛军首脑云云,听得莫世忠喜出望外。而崔正彦在一旁,心中还在不停盘算如何搭救柳牵风。
  等公事谈得差不多,崔正彦道:“今日,卑职在秦淮河边备了一桌酒菜,代表金陵大小官员,为大人接风。席间,还有件金陵至宝,要让大人观赏。”
  老将侧目看着崔太守,问:“什么至宝?”
  太守道:“大人一见便知。”
  
  入夜,醉仙亭。
  金陵官员,以崔正彦为首,摆上一桌好酒好菜,款待着莫世忠父子。酒至半酣,崔正彦见莫世忠已有了七分醉意,暗道:正是时候!便给旁人一个颜色。那人点头会意,起身下去了。
  无一时,忽听河上传来歌声和琵琶声,真如山中清泉,悦耳动听,打进人心肺之中,无比畅快。听得莫世忠两眼发直,杯中酒都洒了一桌子。只见秦淮河上,漂来一只船,从船舱之中,款款走出一个绝色的佳人来。那佳人被丫鬟搀着,走上醉仙亭。
  莫世忠细看时,不由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见此女肌如瑞雪,脸似朝霞,海棠风韵,樱桃小口,杏脸桃腮,光莹娇媚,色色动人。不亚九天仙女下瑶池,月里嫦娥离玉阙。莫世忠看得两眼发直,拴不住的心猿意马,忙问:“崔太守,你说的金陵至宝,便是此物?”
  崔正彦道:“正是。特此邀来,请大人观赏。”
  莫世忠是个粗豪的武人,平生也甚好美色,见此情形,哈哈大笑:“妙哉!妙哉!好个金陵至宝,果然好宝贝!”便起身离座,来到这佳人身边,一把拉住姑娘的玉手,问道:“姑娘,你姓甚名谁,青春几何?”一边问,一双眼趁着醉意,目光轻浮,早往姑娘肉里看了七八分。
  姑娘道:“奴家姓薛,名七七,今年二十有一。”吐气如兰,那香风吹得莫世忠如痴如迷,魂不附体。
  “原来是七七小姐。小姐你可知本帅为谁?”
  七七道:“大人您名满天下,声名如雷贯耳。奴家虽孤陋寡闻,却也知道大人,您就是此次平叛的元帅,骠骑将军镇关侯莫老爷。”
  莫世忠道:“原来小姐也知道本帅。今日得见小姐,本帅不知是何时修来的福分啊?”
  七七道:“大人说笑了。七七能得见大人,才是三生有幸。”
  莫世忠道:“今日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小姐,可愿陪老夫共度良宵么?”
  七七嫣然一笑,道:“大人是顶天立地的豪杰,若能陪伴大人,奴家求之不得。”
  莫世忠喜出望外,哈哈大笑:“老夫何德何能?原来小姐也有意,与老夫心有灵犀也。来人!服侍七七小姐,送到本帅的行营去!”他一边又看着崔正彦,笑道:“崔大人,你真是好心机也!”
  崔正彦在一旁听着,微微一笑,不言不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莫世忠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搀扶,晃悠悠走进寝室。老将定睛一看,见屋内烛火通明,床榻之上,半卧着一个身披轻纱的美人,那婀娜的身姿一览无余。只见她目送秋波,风情万种,美不胜收。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更添三分姿色。在这烛火映衬之下,七七更显得妩媚动人。她见莫世忠来了,便轻轻起身,来至桌案旁边,为莫世忠斟了一杯茶,递过来,柔声道。
  “将军喝了这么久,让奴家好等。”
  莫世忠早按捺不住,将杯子一推,一把将七七抱了起来,大步走到床榻跟前,把七七一放,合身便要扑过去。
  不想七七却一把推住莫世忠,道:“大人切莫心急,先让奴家服侍大人宽衣。”
  莫世忠笑道:“唉,老了老了,丢人现眼!是我太心急了!”便将手一松,放开七七。
  七七下得床来,却出乎莫世忠意料,扑通跪倒在地。
  老将不解其意,道:“七七小姐,你这是何意?”
  话音未落,见七七满脸泪容,道:“奴家在此,实是有天大的冤枉。求大人为我伸冤!”
  老将一听,如坠五里雾里,忙问:“你有什么冤屈,讲来!”
  七七便一边哭,一边将柳牵风的事对莫世忠讲来。
  莫世忠听罢,沉吟良久,道:“原来如此,你一个女儿家,敢以这种法子来伸冤,真是好大的胆量!不过,并非本帅不帮你,你那柳相公已然落了口供,我若帮你,国家法度何在?”
  七七道:“大人,我柳郎乃是屈打成招,那口供怎能作数?望大人明鉴。”
  她见莫世忠手捻长髯,不言不语,怕他不愿帮忙。便腾地站起身,走到墙边,仓啷一声将墙上挂的宝剑拔出,横在颈下。
  “若大人不肯助我救柳郎,奴家情愿死在此处,好与我柳郎相会于地下!”
  她这一来,把莫世忠吓得大惊失色,忙过去,劈手一把,夺过宝剑,掷于地下。
  “你这是干什么?唉,罢了罢了!我莫世忠帮你这个忙!”
  七七一听,破涕为笑,忙擦擦眼泪,道:“既如此,奴家感恩不尽。大人,时候不早,让七七侍奉您就寝吧。”
  莫世忠一听,心中一动。七七这句话,让他想起三十年前一段往事。当时有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孩儿献身给自己。到现在,他还清晰地记得那女子的声音样貌。今日情形,与当初何其相似?莫世忠暗道,你们这些弱女子,要把我们这些男人羞得无地自容啊。
  他摆了摆手道:“算了,你走吧。”
  七七不解何意。
  莫世忠长叹一声,道:“我莫世忠一生豪杰,平生甚爱美人,可从不肯用强。我年轻时一时冲动,曾做过趁人之危的事,玷污了一个贞洁女子的清白。这些年来,时常羞愧满面,只觉得对不起她。今日,你为了救情郎,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想起当年。我莫世忠顶天立地,又怎么能再做一次错事呢。七七,你且回去。我明日亲自审问柳牵风,若然他真是被冤枉,我定会保全他的性命,送他出来。”
  七七听罢,早已泣不成声:“若如此,大人再造之恩,七七永世不敢忘怀。”说罢跪倒在地,给莫世忠磕了三个响头。
  而莫世忠的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不能平静。
  
  (五)

  “这个人就是柳牵风?”
  密室之内,只有三个人。坐着的莫世忠,站着的莫允辉,还有趴在地上的柳牵风。此时的柳牵风,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再加上日夜严刑拷打,只比死人多出一口气了。
  莫允辉道:“父亲,这人正是叛军一直找寻的前越国太子柳牵风。”
  莫世忠一皱眉:“怎么打得这么惨?”
  “父亲,这人武功极高。是孩儿使诈,穿了他的琵琶骨。不然,怕是要多费不少力气。”
  莫世忠点点头:“允辉,你这几年办事倒是精细不少。我再问你,他身上可搜出什么物什么?”
  “有!”莫允辉说着,取出一根竹簪来,递给莫世忠,“这人身上,除了些银两,只有这根竹簪。”
  莫世忠接过来,定睛一看,只见竹簪上,刻着两个字:“柳俞”!
  莫世忠一见,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险些昏过去。这根竹簪,自己在三十年前曾见过一次,至今不能忘怀。难道,三十年前,她拼死保护的那个男婴,就是眼前这个柳牵风么?
  莫世忠对儿子道:“允辉,你出去,我要单独审问他。”
  “是!”莫允辉一抱拳,退了下去。
  莫世忠走到柳牵风的跟前,蹲了下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牵风有气无力,略抬眼皮,见面前蹲着个虬髯大汉,年月五旬,生得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知道是个官人,便道:“回大人,小人叫柳牵风。”说出话来气力不济,莫世忠要很仔细听才能听清。
  世忠又问:“敢问灵堂贵姓?”
  牵风道:“我落在你们手上,有死而已,你问我母亲作甚?”
  世忠急得直跺脚:“让你说你便说,哪里来得这许多言语?”
  牵风只得说道:“家母娘家姓俞。”
  世忠又问:“你今年多大年纪?”
  牵风道:“小民乃正武十三年生人,今年三十有二。”
  世忠听罢,心中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错不了了,这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我莫世忠仇人柳元之子。他赶忙又问:“这根竹簪,你从哪里得来?”
  牵风用尽力气,抬起头来,看了看,道:“这是家母遗物。你们怎么连这不值钱的东西也要拿去么?”
  “什么?你说她……死了?”莫世忠一把抓住柳牵风的衣领,“说,她什么时候死的?”
  牵风道:“已有七八年了。”
  莫世忠听罢,不禁虎目蕴泪,长叹一声:“柳牵风,你可知我是何人?”
  “小人不知。”
  莫世忠擦了擦眼泪,道:“我就是莫世忠啊。”
  柳牵风一听是莫世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哈哈大笑:“狗贼,原来是你!”
  世忠听柳牵风骂自己,心里难过,便问:“你娘生前,可曾提起过我?”
  “当然提过,你杀我父亲,奸污我母亲,她叫我学好武艺,有朝一日,定要杀你,报我父母之仇?”
  世忠听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如遭雷击:“她……她竟然这么恨我?”
  柳牵风冷笑一声:“当然恨你。你与我母子,有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我恨不得将尔碎尸万段,生食尔肉,方解我心头之恨!”
  莫世忠坐在那里,两眼一闭。回想着三十年前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日子,满心羞愧,恨不得拔出刀来,自己了结自己。半晌,他说道。
  “牵风,你可知我是真心爱你母亲。事后,我不止一次派人到吴兴接你们母子,可就是找不到你娘说的那个柳家忖。”
  “哈哈哈,狗贼。我娘被你所迫,失身于你,怎么会告诉你实情?”
  莫世忠哎呀一声,飞身而起,从一旁抽出一口刀来,一把把柳牵风提了起来。只见他圆睁二目,两眼通红,气得胡须颤抖:“你胡说!你娘明明也对我有意!她……她怎么会骗我?”
  柳牵风手脚动弹不得,他看看莫世忠,又看看那把刀,呸的一口,吐了莫世忠一脸血沫:“你与我娘有杀夫之仇,若非你这卑鄙小人以我性命相要挟,她这贞洁女子怎会屈从于你的淫威?从我记事起,我娘就告诉我:你有个大仇人莫世忠,他与你有杀父之仇,辱母之恨,你长大之后,定要手刃此贼,报你君父之仇!”
  “哎呀,气煞我也!”莫世忠不等柳牵风说完,气得将刀噗嗤一声,戳在地上,一把推倒柳牵风,站在那里哇呀呀怪叫,“我满以为与她两情相悦,谁知道……她竟是如此恨我!”说罢,放声痛哭。
  哭了一会儿,莫世忠略微平复心情,细细一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想到越国曾有个不满周岁就被人摔死的太子陈牵风,而眼前这个人,叫柳牵风。而柳俞氏抱着的那个孩子,莫非,就是越国太子?想到此处,莫世忠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生生被骗了三十年。那柳俞氏为了报越国君王之恩,为了保全这个小皇子,竟连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都献出来。难怪啊,别说她恨我,现在连我自己也恨自己。
  他两眼流泪,颓然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原来,你真的是越国的太子陈牵风。你母亲为了保护你,甘愿失身于我。天啊,我干了些什么?你母亲当真让我无地自容啊。”
  说罢,趴在地上,给柳牵风磕了一个头,道:“我莫世忠,不配世上为人。我在此,给你母子赔罪了!”
  柳牵风依旧不停冷笑,道:“你赔什么罪?你权倾朝野,高高在上。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把我送至京师,领功受赏去吧!”
  莫世忠站起身来,满脸怅然,缓缓说道:“柳牵风,你不要看扁了我莫世忠。你虽是前朝余孽,但为了你养母,我也要保你周全。何况,昨日还有个节烈女子来求我救你。想不到,三十年间,竟有两个女子,为了救同样一个人,求到我面前。柳牵风,你我的缘分,真是不浅啊。”
  柳牵风听罢,略一寻思,暗道不妙。忙问道:“你说的那女子是谁?”
  莫世忠叹了口气,道:“是七七小姐。”
  柳牵风错会了意,将牙咬得咯吱吱直响,骂道:“狗贼,你若污了七七,我柳牵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莫世忠摇了摇头:“你太看不起我莫世忠了。放心,七七小姐乃是女中丈夫。我莫世忠虽是个粗人,也懂些道理。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何况,当年是我年幼不晓事,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如今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又怎能再错一次?”
  
  (六)

  “三十年前,为父随大军征讨江南,遇见一个女子,我当时年轻,干了些荒唐事,留下一个私生子。这件事,你娘也不知道。而这个柳牵风,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
  “啊?这……”莫允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那竹簪,正是他母亲的遗物。我也是看了这件物什,又细细问过他之后才知道的。”
  “父亲,那他的名字,柳牵风,和前越国太子陈牵风竟然同名。这又是何故?”
  “唉,他母亲乃是越国宫中使女,想来越国君王对她有恩,故此起了个牵风的名字。这乃是一场误会。”
  “哎呀,父亲。既是我兄长,我却将他弄成这样。父亲,我……”允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您责罚我吧!”
  “允辉,不知者不怪。你也是立功心切,我怎能责罚你?现在,你快去找医官来为他调治,至少先保住他的命。还有那两个同党,为父想来,这叛党定是因他与越国太子同名,又因他颇有名誉,才来招他入伙。你兄长若是贪了富贵,与他们同流合污也未可知。为今之计,你我父子严防走透消息,需将这二人速速杀了。”
  “孩儿遵命!”莫允辉领命而去。
  
  第二天,崔正彦叫人弄了一辆车来,把柳牵风载出郡守衙门。
  薛七七带了两个丫鬟,一早就等在门外了,看见柳牵风躺在车上,不由得喜极而泣。忙上前向崔正彦深施一礼,道:“使君再造之恩,七七永世不敢忘怀!”
  崔太守赶忙拦住:“七七小姐,我没帮上什么忙,都是莫大将军从中调停打点,才救了柳先生。另外,你一个弱女子,往来奔走,实在难为你了。好了,你快看看柳先生,他伤得太重,要赶快医治才是。”
  七七擦擦眼泪,又向崔太守拜了一拜,忙走到车前。一见柳牵风,昏迷不醒,遍体鳞伤,几乎没了人样,不由心如刀绞,柔肠寸断,忙将柳牵风抱在怀里,泣道:“柳郎,我的人儿,几日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柳牵风嘴角一动,如同大梦方醒,将眼睛睁开,问道:“是七七么?”
  “是我,柳郎!”七七忙抓住牵风那只毫无知觉的手。
  柳牵风看着七七,眼光中无限情意:“七七,想不到,我还能和你活着相见。我听崔大人和莫世忠讲了,你为救我,往来奔走。难为你了。”
  七七道:“你这是哪里话。你柳牵风若有事,我薛七七岂能独活?只是你这手脚……”
  柳牵风笑道:“别慌!我柳牵风别的不成,治伤还是有一套的。我告诉你一副方子,你叫人去抓,我这手脚还能保住。只是我无法施针,怕是还要找我师父许真人。”
  七七道:“好,就算千山万水,我也要带柳郎找到许真人。”
  牵风又道:“七七,我今日再问你,若你有朝一日能够从良,可愿意嫁给我么?”
  七七早禁不住泪流满脸:“愿意,愿意!”
  牵风嘿嘿一笑,道:“你愿意,那我死也瞑目了。还有一件事,你派人去夏口,我在那里的通惠钱庄,存了三千两黄金。帮你赎身,不知够也不够?”
  七七听罢,问道:“你何时有了这么多金银?”
  牵风道:“我从前视钱财如粪土,以为救死扶伤,无需要人钱财。可遇见你之后,我便有心替你赎身。这几年我在大江南北无数达官贵人府上行走,得了不少钱财。就想有朝一日,终会排上用场。”
  七七噗嗤一笑,道:“柳郎,七七有得是钱财,我若想赎身,一早便赎了,只是等你柳郎一句话罢了。昨日,我已用自己多年积蓄赎了自己。如今,七七乃是自由身,就要和柳郎你厮守终生了。今后,无论何人,也无法拆散你我!”
  牵风听罢大笑道:“原来如此。那一日,想来七七也是在试探我。哈哈哈,那这三千两黄金,也足够你我后半生衣食无忧啦。从今以后,我柳牵风和你薛七七,相守相伴,永不分离!”
  
  (七)

  大楚正元二年,四月。
  吴兴长生教陈潜,乃自称长生皇帝,帅教众十余万叛。
  骠骑将军镇边侯莫世忠帅十万兵平叛,不过旬日,大破叛军。贼首,前越国江夏王陈潜自焚而死。莫世忠屠长生教众,杀十万余人。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贼自投钱江死者不计其数,江水为之不流。
  金陵太守崔正彦,平叛有功,帝辟为扬州刺史。
  莫世忠回朝,帝增其食邑五百户。其子莫允辉,因功拜左威卫大将军,迁秦州节度使。
  
  就在金陵以西,二百余里的官道上,奔驰着一辆马车。车上有四个人,一个赶车的车夫,一个名叫馨儿的丫鬟。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薛七七,一个是柳牵风。薛七七这些日子始终衣不解带的侍奉他的柳郎,而柳牵风此时还是手脚不能动弹的废人,但他俩都坚信,只要找到太清真人许鸾风,就一定能让柳牵风复原如初。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1帖,此为第3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8 14:51:33)

2,江山写意之菜刀传奇(作者:陈希宁)

(一)
  
  正元十七年。
  
  初春。
  
  西北乍暖还寒,山阴处残雪未消。
  
  灰凸凸的群山不见一丝绿意。
  
  空旷悠长的官道上止有两人相隔十余丈追逐而行,他们棉袄破旧,周身污秽不堪,如一对乞丐。
  
  “兔崽子,跑慢点,等等我。”后面矮瘦老者踉跄而行,他气喘吁吁,不停咂着皴裂的嘴吧,一副又饥又渴的模样。
  
  年轻人朝气蓬勃,哈哈一笑,已转身改为退步:“老头,快点儿,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嘛?才跑了多一会就累成这样,昨晚的那只肥鸡白吃啦?”
  
  老头索性停下来,弯腰叉腿,大声喘气:“不行了,老喽,怕是要死在荒山僻壤了。”突然一顿剧咳,面红脖粗,好似要将肺咳出来。
  
  “喂喂喂,老头,别吓我,不带这么玩——”年轻人顿下脚步,面露惊慌之色。这时老者膝盖一软,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老头,别玩了,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啊……”年轻人慢步走向老头,一脸狐疑,“老头,老头,师,师父……”他的声音渐渐悲伤。
  
  年轻人加快脚步奔向老者。距离不到一丈,老者忽的双手一撑,如飞鸟一般向年轻人扑去,两人刚才还在玩笑,转眼间便你来我往殴斗起来。
  
  漫漫官道上沙土飞扬,只见两条身影在尘土中穿梭如蝶,双方也不答话,只闻拳脚相击触碰之声。
  
  大约斗了半个时辰,年轻人“啊哟”一声,便趴到在地:“死老头,你来真的?”
  
  瘦老头翘着山羊胡子坐在年轻人腰背之上,一脸得意洋洋,他脱下一只破鞋在年轻人脑门上一敲:“哈哈哈……怎么样?你又输给师父了吧?”
  
  “呸——”年轻人吐净嘴里沙土,大声抗议:“你使诈,明知道我不想伤你,偏偏把胸口往我拳下送,若我真狠心,十个臭老头都被我打死了!”
  
  “啊哟哟,轻点,轻点!”老者扯起年轻人一只耳朵,疼嘚他嘴都歪了。“兔崽子,这叫兵不厌诈,师父就欺负你,就欺负你,你能怎么来着?”
  
  “好好,老头天下第一,刀法第一,拳脚第一,智慧第一……”年轻人一顿海夸,老者听得眉笑颜开,受用不已。
  
  “这次我赢了,你得听我的。”老头又举鞋欲敲。
  
  “好好好,听你的,等到了峡谷关,我一定把我的床让你老睡,让你坐上席。”年轻人忙顺着老者的意思,“只要你老高兴,我让莫世忠给你打下手。”
  
  “呸,老子才不稀罕。老子要回江南去,这地方鸟不生蛋,无趣极了,你跟老子一起走!”老头噘着嘴巴,一脸生气。
  
  “老头,你怎么这样?都说好了去峡谷关,千里迢迢都来了,现如今就差三百里,你却反悔,还是不是男人?”年轻人有些着急。
  
  “什么?敢说老子不是男人?”老者一个骨碌翻身起来,吹胡子瞪眼:“老子耍男人威风的时候,你爹还没长毛呢,你现在居然敢跟老子说什么是男人?”
  
  “贺谨棠!”年轻人一脸正色,眼睛却在滴溜溜乱转:“不要诋毁当今天子啊,不然我可保不了你哟。”
  
  老者气焰顿时矮了一截,满脸堆笑:“我嘴臭该打,你可在别在外面乱说啊。从今往后,你说去哪就去哪?嘿嘿,我们这就去峡谷关,首席还是你坐,上好房间还是你睡。”
  
  “这个嘛——”年轻人颇似犹豫,一边慢条斯理打理满是尘灰的蓬松头发:“我一直怀疑你教我的武功没有教全!”
  
  “这个绝对没有!我压箱底的功夫全教你了,对你,我可是无半分保留隐瞒。”老者一脸严肃,转眼又笑眯眯地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又得罪了眼前的小太岁。
  
  “那我刚才为什么不是你的对手?”年轻人很不高兴。
  
  老者话语温柔可亲:“那是师父平时贼了一些,耍了些滑头,呵呵……乖徒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再说,师父把自己的宝刀都送你了,还怕啥?你看,天色不早了,我们还得到下一个驿站打尖。”
  
  “那好吧。”年轻人这才不情不愿一抖破袄,扮出器宇轩昂的模样,只见他腰间斜插一柄怪异短刀。老者苦着脸伴随而行。
  
  (二)
  
  彭城,徐州重镇。
  
  易牙楼,彭城首屈一指的菜馆。
  
  相传春秋时名厨易牙干政失败,避祸彭城,从此鲁系宫廷菜入宋,在此生根开花,并又不失鲁菜精髓。千余年间,易牙楼在彭城战火间数起数落,至今依旧就是块金字招牌,但凡到过彭城且腰间里还有些银子的,莫不以到易牙楼打个牙祭为乐。
  
  易牙楼的菜肴好,不仅因为原料上乘,厨工们炒、烧、炸、溜、扒、烧、焖、蒸、烩等技法无一不精,更绝的还要数掌刀师傅的刀功出入神化,令人匪夷所思。
  
  小贺天生就是用刀高手,自他十岁进易牙楼当刀工学徒,到超越师父成为后厨第一刀,不过仅用了八年时间。他个矮体瘦,但身体灵活,他手指细长,但胳膊结实,师父在十来个孩子中一眼就挑中他。
  
  小贺的父亲说过:“不好好做学徒,将来连媳妇都娶不上。”十岁的小贺尚不懂其中意思,但他知道后果一定很严重。于是,他比后厨所有人都勤快。
  
  小贺的刀法好,不仅只在厨房里切菜,更被特许在客人面前表演。什么缎面上切肉,豆腐上雕花,蒙眼切丝穿针……那是小贺的拿手活。小贺刀工精准细腻,让很多武林用刀好手都自愧弗如,有人甚至将他跟庖丁并列在一起,自成名后,掌柜更是对他万分客气,当菩萨一样供着。
  
  小贺用的刀只有一把,是易牙楼的镇楼之宝。相传易牙乱政掌权之时,鲁国公卿巨贾不无巴结逢迎献财献礼,一位铸剑世家知易牙好厨艺,特用家传上好陨石为易牙打造了一把削铁如泥的菜刀。后易牙逃亡走宋时,丢下财宝无数,却只带了这把菜刀。
  
  小贺配得上这把菜刀,也享受用这把历千载若新发的菜刀在客人面前表演绝活。
  
  有一天,彭城瓢泼大雨,进易牙楼的客人不多。小贺不因人少而影响心情,依旧用心施展自己的刀工,在一根萝卜上刀走如风,顷刻间便雕出一艏破帆远航的战舰,这件作品连自己都很满意。
  
  照例席间有叫好夸赞之声,偏偏离小贺最近的一桌客人却视若无睹。
  
  人成名了脾气也大,小贺这次自然很不高兴:“请问三位贵客,刚才小人刀法可有疏漏?”
  
  一个三旬左右的白脸汉子呵呵一笑:“挺好,挺好。”脸上却无笑容,似在敷衍。
  
  “南哥,我就看不惯你这言不由衷的样子。跟他废什么话呀,吃完饭得赶路。”一位十六七岁的黑脸少年粗声粗气地剜了白脸汉子一眼,一边风云残云,将桌上酒菜不住往嘴里塞。于他而言,这本需精
  
  心慢品的佳肴只是果腹之物,哪里有半分欣赏?
  
  小贺才刚满十九岁不久,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成名以来第一次遭此怠慢,气的身子板发抖,正待想如何发作,一位年纪相仿的书生站起来赔礼作揖:“我小弟年幼无知,说话不知分寸,掌刀师傅休要见怪!”
  
  一通话让小贺挽回颜面,他也打算借梯下台,不料黑脸少年“噌”一下站起来叫到:“二哥,你也是老好人,一个耍花刀有什么好怕的?有能耐想耍刀就上战场,能砍杀敌人又保全自己,那才叫好汉!成天拿着个破菜刀挥来舞去的,真把自己当刀神了,哼!”
  
  小贺顿时气血上涌,胸腔都似炸开了:“你,你,你这蛮徒,就知道杀人越货,也不怕官府抓你去杀头!”
  
  黑脸少年哈哈一笑:“眼下皇帝无道,民生聊生,我们正要去投奔起义的楚王,去杀狗官们的头!”
  
  小贺在易牙楼风平浪静过了十多年,首次遇到在大庭广众之中扬言要造反的凶徒,惊怕之余居然有些许兴奋快意,呆立半晌。
  
  书生笑道:“实不相瞒,适逢乱世,我等三兄弟欲效刘关张之义,要在沙场闯出一番功名,才不负大好男儿之身。掌刀师傅休要去官府密告,难为我等!”
  
  黑脸少年道:“怕他作甚?他敢啰嗦,就那他那三两肉,我摔死他。”
  
  小贺气道:“嘿,小爷咋就管不住这火爆脾气呢。你个莽夫,就凭一身蛮力,打仗早让人剁死的好。”
  
  “呸,我大哥可是华山派好手,我的武功自是不差,天生只有我砍死别人的份。”黑脸少年五大三粗,吵架顶杠却是把好手。
  
  小贺自然不肯服输,瞬间想起听过的一些戏文:“你们杀来杀去,谁坐了江山都是一样?又轮不上你们坐龙庭。”
  
  “不一样的,大不一样。等我们出将入相,就可以骑最好的马,喝最好的酒,睡最美的女人。”黑脸少年一脸神往,还不忘回头问一句:“南哥,你真的没骗我吧?”
  
  白脸汉子面色一红:“小莫,别撒疯了,吃完饭好赶路。”
  
  书生却是一笑:“香车美人万户侯,男儿不枉世间走。掌刀小师傅,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吧。”
  
  小贺本已有些亢奋,但望着黑脸少年一脸睥睨的神色,坚定地摇摇头。
  
  第二天,小贺从易牙楼不辞而别,带走了他惯用的易牙楼镇楼之宝——陨石玄铁铸造的菜刀。
  
  多年后,江湖出现一位以菜刀为兵器的武学高手,名叫贺谨棠。传闻此人亦正亦邪,却有三大嗜好:名马、好酒、美女。
  
  (三)
  
  刀。
  
  长,一尺五寸三分,宽,八寸四分,背厚两分。
  
  天子不可思议地盯着内侍呈上来的兵器,无论如何看,都的的确确是一把菜刀,只是刀身暗青,有云浪古纹。
  
  菜刀本是厨房里切菜之物。正是这把菜刀,刚才劈断了帝国三杰手中宝剑,将三人逼到死角,只得器械认输。
  
  “这果真是易牙相传之物?”天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殿前衣着邋遢的中年人。
  
  “正是。前千余年用来切菜雕花,后二十年用来打架砍人。”矮瘦的中年人眉宇间颇为自得,他眼睛不看天子,而是贼溜溜地盯着天子身边的宫娥。
  
  中年瘦汉这等无礼很让黑脸将军莫世忠生气,要不是尚书令大人拽着衣角,他定会去重新换把兵器跟瘦汉死战到底。
  
  天子不以为意,继续微笑道:“贺先生武艺卓绝,可愿为朕之小儿担任教席一职?”
  
  “唔……”瘦汉撤回猥亵的目光,眉宇间很是为难,揪着鼠须沉默半晌,终于狠下决定:“只要加码给的够,我可以给黄口小儿当老师。”
  
  “噗——”尚书令田涵诚忍不住喷笑而出,镇国公楚志南也含笑摇头,均想这位彭城故人武功越来越高,脑子却是越来越疯癫。天子的赏识是何等荣耀?他竟然当交易来作。
  
  当今天子原有八子,现存皇六子荣王和皇八子景王,其余六子接二连三无端早夭。太医院各位名医难断诸皇子的死因,江湖出身的楚志南却看出他们死于内家掌力之下,所用劲道颇与华山武功相似。
  
  自皇长子死后,帝国三杰开始密查,数年未获蛛丝马迹,而其他皇子继续夭折。
  
  天子担忧如此下去,将来无子可继承国祚,于是商议延请江湖高手保护皇子。
  
  放眼武林,可入宗师级别止有三人:华山掌门、一代大侠甄羽;家学渊源深厚的呼延庄庄主呼延世宗;甄羽的老对头、一代怪杰贺谨棠。
  
  甄羽数年前身中剧毒,瘫痪在床,幸好大弟子甄继已继承门派,功力直追甄羽壮年之时,受聘接了荣王府首席教头一职。
  
  而呼延世宗谨遵先祖之命,以武学概不外传数次拒绝天子之邀。
  
  帝国三杰楚志南、田涵诚、莫世忠三兄弟一商议,邀当年彭城故人贺谨棠来一试。不想这些年他名气越来越大,脾气却越来越怪。
  
  “大胆!你这癫汉好生无礼,居然敢与当今天子讨价还价?”镇关侯莫世忠当即咆哮。
  
  贺谨棠全然不惧:“大黑脸,早知道你还爱跟我顶嘴,刚才在你嘴上开个花刀,来盘火爆驴唇。”
  
  天子哈哈大笑:“贺先生果然是性情中人,只要你教好景王,你提的条件朕都答应。”数月前,皇后无端驾薨,天子一直郁郁寡欢,从未如今天怎样心情爽朗。
  
  “那你可别反悔哦。我要骑宫里最好的马,喝你每天都喝的酒,还要睡……”贺谨棠怪眼一翻,朝天子身边的宫娥一指。
  
  此时,清脆的童音突然出现在大殿上。“父皇,听说你给我找了个师父。”
  
  一位锦衣男童已欢快地跳进来,正是皇八子景王昭轩。
  
  “小孩,我还在跟你爹谈条件呢,你等一会再说话。”贺谨棠瞥了景王一眼。
  
  “呀,你就是我的师父呀,听说你武功天下第一,刀法天下第一……”景王伶俐乖巧,望着何谨棠纳头便拜。这倒出乎贺谨棠意料之外,他当下心里欢喜,一把抱起景王。
  
  景王也不嫌瘦汉邋遢,从怀里掏出一枚糖块,伸向贺谨棠:“师父,请你吃糖。”
  
  镇国侯楚志南心想要糟糕,正欲阻止景王。贺谨棠却已将糖块含在嘴里,满脸欢喜:“你这徒儿真乖,师父喜欢你。”不消片刻,便将糖块咽下去。
  
  “不好,我中午吃坏东西了,肚皮好疼。”贺谨棠突然抚着肚皮,一脸苦色。这时景王却哈哈大笑,天子与三杰也笑起来。
  
  原来,皇后只生有景王一子,素来放任溺爱,而景王顽皮淘气,专好恶作剧,是不折不扣小魔头,有时连外公镇国公都不放过。天子虽屡屡训斥,但他顽性难改。贺谨棠吃的糖块正是他的法宝之一,里面掺了苗人进贡的泻药,此药比寻常巴豆霸道几分,却又无色无味。
  
  景王笑够之后,学着大人模样道:“大胆贺谨棠,你这臭老鬼,自恃武艺高强,便骄纵不法,冲撞天子,你可知罪?”
  
  贺谨棠急有出恭之欲,哪有心思跟景王搭话,猫腰提裤奔出殿去。
  
  直待泻了七八次,贺谨棠方觉肚内痛意稍歇,却也泻得脚步虚浮。他暗道这泻药好生厉害,又叹景王好生机智。不过他脾气怪异,对专好恶作剧的景王不仅不怒,反倒欢喜他跟自己一样无法无天。
  
  第二天,贺谨棠便向天子辞行,还要带景王出宫。
  
  天子面有难色。
  
  贺谨棠对楚志南道:“贺某虽然行事偏颇,口碑不佳,但知道男儿千金一诺。如今做了景王师父,便全力保护,定不负故人相托。”
  
  楚志南当即向天子奏请,道宫里皇子多遭不测,景王留在宫中危险,不如依贺瑾棠所请。
  
  景王早已在高墙之内呆腻了,听说贺谨棠要带自己游历江湖,便无限欢喜,日日去求天子准许。
  
  从此,一代宗师何谨棠身边就多了一位顽皮少年。
  
  (四)
  
  天马峪。
  
  大楚西陲一处驿站,离要塞峡谷关一百余里。
  
  春日正好,贺谨棠翘着二郎腿,躺在驿站屋顶的夯土垛上晒太阳,好不安闲。
  
  “老头!酒,你喝了,驿站里仅剩的三斤咸肉也给你煮了。我们该赶路了。”年轻人叼着根干狗尾草,从垛子后面露出脑袋。
  
  “烦人,不走,我要留下来看天马。”贺谨棠身子一挪,背身闭眼装睡。
  
  年轻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贺谨棠身前,笑嘻嘻地用草撩拨老头的眼皮:“你都说了,这地方鸟不生蛋,哪来的天马?地名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要真想看天马,我带你去峡谷关,莫将军的军马随你看。”
  
  “不干,你是去看你的心上人,我去是凑哪门子热闹?”老头气哼哼地又一转身。最近他老被一个问题困扰,他堂堂一代宗师,却总是被徒弟牵着走,什么都是徒弟说了算。这让他很不自在,一想到此,不由脾气便上来了。
  
  “听说写意身边有个丫鬟叫莫九儿,聪明伶俐,回头叫镇关侯送给你做心上人,好不好?”年轻人提起镇关侯家的女儿,不由心头甜蜜。
  
  “不要,我都是爷爷辈的人了,她还乳臭未干。”老头继续噘着嘴巴。
  
  “丫鬟不行,那就选写意的师父沈女侠好了,据说她一生未嫁,刚好跟你作伴。”年轻人为自己的想法喜的眉飞色舞。
  
  贺谨棠一下却怒了:“莫世忠是个大黑脸,他家的女儿是小黑脸,她的师父是老……”
  
  年轻人一声大喝:“贺谨棠!你别不识好歹,是不是存心想打架?”他平时嘻嘻哈哈,却不能忍受别人诋毁他的心上人。自打去年京城一见,莫写意的女将英姿就给他心头留下烙印,从此他情根深种,不能自拔。这次他千里西行,只为见她一面。
  
  老头一下跳起来,气哼哼摆开架势:“齐昭轩,是你先惹我的,打就打,我不怕你!哼!”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年轻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上次我皇兄说过,老头沉溺酒色是假,其实内心爱极了一个人,原来正是写意的师父,哈哈哈……”
  
  贺谨棠老脸一红,挥手道:“胡说的,根本没有这回事。”内心却是羞窘不已。
  
  当年,贺谨棠与楚志南等人彭城一别,便立志要闯出一番名堂,又自忖刀工虽然切菜雕花是一流,但与人动武斗殴却无半分用处。茫茫江湖不知何处拜师,只想起楚志南是华山派好手,于是千里赴华山
  
  拜师学艺,不想华山派历来长于剑术,而小贺却执拗不愿放弃菜刀,被拒收门下。
  
  牛脾气的贺谨棠因拜师遭拒,便与华山结仇,常来生事比武,皆被华山年青一代才俊甄羽打下山去。而小贺矢志不改,四处求学,加上他天纵聪颖,养好伤再来挑战,虽屡屡落败却每次都有精进,渐渐无师自通窥破华山剑势,再后来居然与甄羽渐渐平手,即便将要落败,便用手中菜刀劈断甄羽长剑而去,鼻青脸肿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
  
  久而久之,甄羽识破贺谨棠诡计,不再与之比武。贺瑾棠颇为无赖,经常拿华山其他弟子欺负,还去调戏甄羽的表妹沈紫樱。
  
  是可忍孰不可忍?两人仇恨越结越深,每次见面都要大打出手,竟然相继步入一代宗师行列。
  
  而沈紫樱却对贺瑾棠情意暗许,决意相随。怎奈神女有意,庄王无梦,贺瑾棠天生是个痴汉,一心想斗胜甄羽,只醉心武学,为躲避烦扰,经常躲入烟花之地,沈紫樱一等便是数十年之久。
  
  后来甄羽中毒瘫痪,贺瑾棠失去对手,才想起沈紫樱对自己的情谊,又觉得亏欠她太多,更不好意思与之相见,江湖上逢她则避,更不许别人提到这个名字。
  
  一老一少因为几句口角,便你飞我跃,又在驿站屋顶打的风生水起,夯土筑成的驿站震震欲倒,只吓得驿丞面色苍白。
  
  这时,驿站西边尘土滚滚,大群百姓正惊慌失措蜂拥而来。只见他们扶老挈幼,背包推车,皆是毁家纾难的模样。
  
  齐昭轩隐隐预感不祥,拉住一位百姓探问。百姓道,北胡今晨已经攻到峡谷关城下。
  
  “峡谷关不是由镇关侯把守么?”齐昭轩颇为差异。
  
  “镇关侯战死了!”百姓嚎啕大哭。莫世忠镇守边陲二十余载,令北胡闻之胆寒,深受百姓爱戴。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凌晨。”
  
  “莫少将军呢?”
  
  “死了,全死了,随镇关侯出关迎敌的三万莫家军死完了。”
  
  “你亲眼所见?”
  
  “镇关侯的尸体被抬进城里,许多人都见了。少将军还没有被找到……”
  
  齐昭轩只感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心似裂开般的疼,却哭不出来。
  
  突然,他被人踹了一脚。贺谨棠手里正牵着两匹驿马:“快上马!”
  
  驿丞正追出来:“回来,快回来,驿马动用不得……”
  
  齐贺二人已纵骑向峡谷关绝尘而去。
  
  (五)
  
  碱水堡。
  
  峡谷关东北十五里一处峡谷,因碱泉得名,只有几处红柳和梭梭柴,平时人迹罕至,如今却是阴风渐起,尸横遍野。
  
  残阳西斜。
  
  一支北胡百人队正在清理战场,闻有呻吟之声,便上去补上几刀。
  
  秃鹰在头顶盘旋低飞,沙丘之后的野狼仰天长啸,都在等待一次难得的饱腹大餐。
  
  突然,死人堆一动,一名血淋淋的大汉站了出来。
  
  “这里还有一个活的。”百人队的胡兵呵斥着,手持长矛围拢奔来。
  
  大汉一声大吼,随手拔出尸体上的一把砍刀,便跟胡兵厮杀起来。他忽劈忽斫,刀法雄浑迅捷,颇见功力,瞬间已砍倒两名胡兵,又斩断几根枪矛,如天神浴血般威风凛凛,直逼的胡兵连连后退。
  
  “哈哈哈哈……来呀,来呀。”大汉目露凶光,却无力追赶,他的腿上和肩上先前已经中箭,一番用力劈砍,伤口又裂开出血。他已经精力耗尽,只凭一口气咬牙苦苦支撑,才不让自己倒下。
  
  “不要怕,大家一起上前砍了他。”百夫长一挥手,百人队结阵朝大汉逼去。
  
  千钧一发之际,两匹快马由远处疾驰而来。
  
  百夫长正待观望,马背上的年轻人左手一扬,青光闪出,一柄菜刀飞来,透胸而过,又插在另一名胡兵胸口。
  
  那两人弃马奔入胡兵阵中,左突右闪,胡兵惨叫不绝。只见先前飞出的菜刀已经又回到青年人手里,并行的老者也持一把黝黑的菜刀四下劈砍,两把菜刀所到之处无不断矛断臂,如两只饿狼冲入羊群展开屠杀。受伤大汉也精神大振,也挥刀投入战圈,不一会三人将胡兵砍死殆尽。
  
  最后一名胡兵翻身抢上一只马匹,抖缰欲走,矮瘦老者头也不回,手中菜刀飞出,顿时胡兵的脑袋与身体飞离,咕噜噜滚到沙地上,身体随马冲出几丈远才栽倒在地。此人正是一代宗师怪杰何谨棠,他将自己菜刀送给齐昭轩后,选取精铁重新仿制了一把随身携带。
  
  受伤大汉此时脱力倒地,伤口汩汩流血,被年轻人一把扶住。
  
  “你们是谁?”大汉眼神已经迷离。
  
  “你是莫福,我是齐昭轩。写意,写意她在哪?”年轻人认出这位大汉正是镇关侯手下一名亲兵。去年,京城见到莫写意时,此人正陪伴在侧。
  
  “我们中计,少将军受侯爷之命已经突围。”莫福说话越见吃力,晕了过去。
  
  这时,西南尘土飞扬,一彪人马飞驰而至,是大楚守关骑兵。
  
  “景王殿下请速速入城,此地不宜久留!”为首一名偏将翻身下马。
  
  “王天赐何在?”虽然齐昭轩衣衫褴褛,瞬间即体现出皇子的威严华贵。
  
  偏将回禀:“军情紧急,王将军正在调集兵马,誓与峡谷关共存亡。特命末将迎接景王回城!”
  
  齐昭轩和贺瑾棠在天马峪闻莫世忠沙场殉国,一路策马狂奔,至峡谷关并未见守将王天赐,直接来到关口,问明守关士兵,又直奔碱水堡。王天赐闻讯后立即派出精骑追来接应。
  
  “王天赐为何拥兵不救,坐视镇关侯殉国?”齐昭轩怒不可遏。
  
  “我等甚为蹊跷。前几日,根据斥候和细作打探,胡寇要待要今日天明才至城下,侯爷与王将军约定,他带三万精骑埋伏于碱水泉,待胡寇攻城时再从后路夹击,直捣胡寇中军营帐,不想胡寇加快速度,夜间四更时分便至,北胡王子亲率四个万人队猛攻城塞,王将军率全城将士苦战至晌午,才将其击退,却听闻侯爷遭遇十一万胡骑围剿,已经壮烈殉国……”偏将声音已泣不成声。依他所言,三万莫家军覆没并非王天赐之过。
  
  齐昭轩见偏将眼中布满血丝,显是长久未睡,再则身上血迹斑斑,知他所言非虚。他先前经过峡谷关时,胡兵尸首遍地,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好,我回峡谷关,与城塞共存亡!”齐昭轩豪气干云,一举手里菜刀大声吼道:“我们一同回城,共杀胡贼!”骑兵欢呼。
  
  贺瑾棠却一搭齐昭轩手臂道:“你们回去吧,我要去西边看看。”
  
  他神情决绝,手指暗暗用力。景王略知其意,眼眶顿时闪出泪花,这是十余年来第一次跟贺瑾棠道别:“老头且保重!”说罢,命兵士带上莫福,朝峡谷关奔去。
  
  瘦削的贺瑾棠孤立在夕阳之下,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五)
  
  正元十七年。
  
  仲春。
  
  峡谷关。
  
  空中弥漫着焚烧尸体的焦臭之气,尸骨累累,不予焚烧不久将是瘟疫横行。
  
  夜间春寒料峭,城关上一堆柴火烧的正旺,齐昭轩坐在火堆前发呆。
  
  一位中年将军走近坐下,正是峡谷关现任守关大将王天赐。
  
  “将士们怎么样?我们还能捱多久?”齐昭轩知他刚巡营回来。
  
  王天赐眉宇紧锁,解下腰间牛皮袋递过来:“加上带伤能作战的不到七千,战马不到三千,箭弩勉强可用的不到三万羽。”
  
  齐昭轩仰脖灌了一口烈酒,把皮囊递回去:“你也喝一口,解解乏。”接着道:“以现在的兵力,怕是再难抵挡胡寇倾力一攻。”
  
  “是,悬殊太大,虽然城塞屏障,我们以四万之众对阵十一万,能在半月里击退北胡铁骑九次猛攻,已经是奇迹了。”王天赐一声苦笑,把大半袋烈酒一饮而尽。“大丈夫为国捐躯死且死矣,灭了胡寇六万兵马,总算是赚回本了,痛快!哈哈哈……”
  
  王天赐是莫世忠生前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以沉稳机智著称,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儒将。这次却破例豪饮,笑声慷慨悲凉,颇有英雄末路之感。齐昭轩心里一阵阵揪着难受。
  
  “写意此番去搬救兵,不知朝廷援军何时能到?“齐昭轩问道。
  
  “陛下已诏令大军加速前行,但一万前锋轻骑最快于明日下午才能抵达,大军主力达到已是三日之后,只怕明早胡寇便来破城。“王天赐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王将军为我大楚子民已仁至义尽,不如你带着兄弟们撤出峡谷关吧,相信父皇绝不降罪于你。”齐昭轩叹了一口气,他内心何尝不明白,峡谷关一旦失守,帝都以西千里之地再无险关可守,胡骑长驱直入,直逼皇城,彼时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多少百姓生灵涂炭。
  
  “退出峡谷关?呵呵,我王天赐活着有何面目再见关内父老,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侯爷?”王天赐仰望被阵阵焚烧尸体的浓烟遮蔽的星空,沉默良久。突然对齐昭轩跪拜:“景王务必离开这凶险之地,赶早与援军会合,若有闪失,我王天赐便是大楚的千古罪人。”
  
  齐昭轩朗声大笑:“我叫你走,你却叫我走。我身为大楚皇子,峡谷关是我大楚家业,大楚子民是我兄弟姐妹,我如何能走的了?最不该走的人才是我齐昭轩!“
  
  王天赐声音哽咽:“这半月来,您哪一天不是与我等同吃同住?哪一战您不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砍杀胡寇数以百计?若非您冲锋在前,率众奋勇杀敌,鼓舞全军士气,只怕峡谷关早被攻破。我大楚有此贤王,末将愿誓死追随!“
  
  城头士兵黑压压全部跪倒:“我等愿誓死追随王爷!“声音响彻云霄。
  
  齐昭轩热泪盈眶,吩咐大家好生安歇,来日与胡骑决一死战。
  
  夜半时分,王天赐伏在沙盘前刚睡着,即被士兵惊醒:“报!景王不知去向!“
  
  这时,哨兵急报:“景王已经出关往西,留下一封书信,命务必呈将军亲启。“
  
  王天赐抖开书信,字迹笔走龙蛇,显是仓促之间写成,正是景王笔迹。
  
  “天赐吾兄:
  
  诚感众将士慷慨赴国之义,昭轩无以言表,愿只身赴胡营,伺机伤敌主帅或毁其粮草。事成,你可乘势追杀,我兄弟尚有相见之时,不成,当于黄泉路上先行一步,为吾兄清道洗尘。切勿领兵来追,无谓死伤以害昭轩之志。
  
  昭轩顿首”
  
  王天赐立即派出斥候十名,连夜探听胡营动静。
  
  (六)
  
  胡营。距峡谷关二十里。
  
  茫茫戈壁滩上,帐篷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边。
  
  此时正值春季草原上牛羊产驹哺乳之时,北胡倾国之力以此等军阵南下,对峡谷关志在必得之势。
  
  北胡素来民风彪悍豪放,但凡次日无战,便通宵达旦纵情歌酒。此时大军却正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只有数支百人队来回巡,正是北胡要攻打峡谷关前兆。
  
  一条身影避开哨队,起纵跳跃,如鬼魅一般游走在胡营之间。
  
  正当黑影又要跳跃之际,一只手悄无声息按住他的肩膀。黑影身影一转,一把菜刀抵在身后人的脖子前。
  
  “别冲动,是我。“何谨棠压低声音道。
  
  “老头,你还没死?“齐昭轩声音里带着惊喜。
  
  “兔崽子,一见面就咒我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何谨棠又开始吹胡子瞪眼。
  
  “你背后伸手很吓人,还以为是索命鬼呢,却是你这老鬼。“齐昭轩笑道。
  
  贺瑾棠将齐昭轩带至一处大的毡房里,是胡营一处厨房,锅碗灶台皆似中原布置。原来北胡主帅郑赫王子自幼仰慕中原文化,喜好汉餐,这次南下征召一批汉人厨子随军。那日碱水堡一别,名厨出身的贺瑾棠趁机混迹其中,藏了半个月无人发现破绽。
  
  齐昭轩将自己的意图一一告知,贺瑾棠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当日一别,正是为此而谋,若像你今夜如此莽撞乱闯,怕是天亮都不知他在哪里。”
  
  半月来,贺瑾棠暗中观察,已将胡营布防、中军帐、粮草之所一一探明,只是苦于一人之力不能成事,又怕打草惊蛇,只能等待时机。如今齐昭轩一来,便如虎添翼。
  
  贺瑾棠突然伸手往齐昭轩怀里掏去:“你那厉害的泻药还剩多少?”
  
  齐昭轩拍开他的手,掏出一个布包,笑嘻嘻问道:“你还想尝尝?”约有一两之多。
  
  老头胡子一撅:“这些年,我吃的还少呀?这次也叫胡马尝尝这药的厉害,嘿嘿……”
  
  两人潜入北胡马圈,专挑好马,知是北胡将校坐骑,将泻药洒在草料上。贺瑾棠暗笑道:“这次也叫你们这些畜生尝尝老子受过的苦。”
  
  事毕。贺瑾棠告诉齐昭轩,北胡草料场在大营西北角,而中军帐却在东北之位,须得分头行事,他让齐昭轩先在草料场纵火,得手后赶往中军帐,两人联手击杀主帅郑赫王子。
  
  齐昭轩依贺瑾棠所指而去,一路暗暗除去哨卡,果然见北胡粮草堆积如山,还有无数硕大葫芦并次摆开,其中盛满恶臭黑油。《大楚•西域志》载:胡地青科斯山下有黑油泉,喷涌不歇已有数千年,此油遇火即燃,浓烟熏人,触皮肤即溃烂难医,胡人常以胡地特有大葫芦收存,用以照明。这次胡骑南下,郑赫正拟用来黑油来攻城拔寨。
  
  齐昭轩正愁无引火之物,随即拔出菜刀插入葫芦,瞬间油脂泄出,流向粮草之所。他手中之刀是千古神器断木无声,不消片刻,百十个葫芦便已被扎破,油脂遍地。
  
  这时两里之外的东北处传来紧急鸣锣之声,胡兵大叫“有刺客”。齐昭轩当即明白,贺瑾棠担心自己纵火后无法脱身,率先发难已杀入中军,以搅乱敌军视线。
  
  胡兵如潮水般向中军所在涌去。齐昭轩心知贺瑾棠纵然武功盖世,也难扛数万之敌,心里烦躁当即手挥脚踢,将油葫芦源源不断扔向草垛。
  
  一支百人队已发现齐昭轩,纷纷冲拥过来。齐昭轩点燃火折,往草垛上一丢,瞬间熊熊大火蔓延烧开,间有轰雷之声,整个大营瞬间如炸开锅一般惊乱起来。
  
  齐昭轩一路砍杀,直奔中军而去。他手里一柄菜刀原是神兵利刃,菜刀所到之处,无不断肢横飞,无奈胡兵却越杀越多,绵绵不绝,乱战中他的肩背已被刺伤,血流不止,只感觉全身力气被渐渐抽去,不消片刻便会被乱刀砍翻。
  
  这时,漫天响箭破空而来,射倒一片胡兵。大营外传来冲杀之声,数千楚骑拖着火球闯入胡营,令胡营火光大作。
  
  楚军一路骑射,却不恋战,直奔粮草之所而来。为首之人便是守关大将王天赐,自齐昭轩出城后,他便尽选军中精锐,挑擅射者两千精骑,每人负箭百羽,战马身后各栓一床浸满油脂的棉被,悄然出关,直奔胡营。待见胡营火光冲天,便点燃棉被杀入营寨。
  
  王天赐率军冲乱胡兵,将粮草彻底点燃,然后又出击中军,半途遇见齐昭轩,便扶他上马。
  
  齐昭轩道:“我师父贺瑾棠尚在中军,务必救他。”
  
  王天赐沉吟片刻道:“粮草被烧,胡营大乱,原该趁势击杀主帅郑赫,但景王已身受重伤,无力再战,不如由末将代为前去。”即命三百楚军护送齐昭轩冲出胡营,自己带余部五百骑折向中军营帐。
  
  回到峡谷关,齐昭轩敷完伤药便上了城楼,焦急等待王天赐等人归来。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明,满天浓烟飘荡在峡谷关上空如乌云压城。十余骑周身浴血的楚军终于现于视野之中,两千楚军生还者寥寥,队伍中却不见王天赐和贺瑾棠。
  
  归来的将士禀报,待他们冲至胡营中军,贺瑾棠已护卫亲兵击杀,王天赐率众力抢贺瑾棠遗体,不幸壮烈殉国。乱战中,楚军射伤主帅郑赫,五百骑兵才不至覆没。
  
  齐昭轩闻讯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喷出,晕倒在地。
  
  不一会,斥候回报,胡骑已有拔营北归之势。上午过去,果然不见胡兵来犯。
  
  未时许,镇国公楚武、莫写意率万人轻骑抵至峡谷关。探马再报,胡骑已经北返,只留下数千尸体,大批胡马倒毙。
  
  峡谷关之围终以北胡退兵告终。
  
  楚军于乱尸中寻见何谨棠和王天赐尸首,与镇关侯莫世忠一起运回长安厚葬。举国服丧。
  
  景王将易牙所传之菜刀葬入何谨棠墓中,以义子之礼服丧三年。
  
  一月后,北胡遣使和谈,告知大楚天子此次兴兵皆因前朝余党挑唆,意欲待胡骑兵至帝都时,里应外合,一举分享大楚江山。
  
  又过三日,镇国夫人、楚府老太君因谋逆下狱。经查,她为前朝长公主,亡楚之心不死,虽嫁已故镇国公楚志南,却并未生育,楚武及皇后楚宜卿皆为抱养。另则,她还是华山已故掌门甄羽的师妹,武学造诣颇深,宫中诸多皇子皆为她击杀而亡。
  
  三年后,景王与镇关侯之女莫写意完婚,不久携手隐迹江湖。

【完】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1帖,此为第4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8 14:57:50)

3,明月照天涯(作者:柳牵风)

引子
  明月阁。
  天涯子,对着桌上的图,沉思。
  1
  夏口。汉阳楼。
  汉阳楼果然够气派,二层三间吴式楼宇临江鼎立,抬头可见楼匾上题诗: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当年不得尽一醉,别梦有时还重游。
  进楼,一阵淡淡的香味。莫写意一行人正要上楼,迎上来一个锦衣少年,闲摇着折扇,朗声笑道:“三弟,相逢不如偶遇啊,我们一起喝酒。”
  田晚诗暗忖:“此人应是贵胄,他身上散发的正是特贡蔷薇硝的香味。”
  果然,莫写意叫他齐二哥,原来是景王齐昭轩。田晚诗忍不住睃他一眼,正巧与他眼神相遇,羞得赶紧低下头。
  四人落坐,齐昭轩扫一眼邻桌的菜摇摇头:“这菜如何下喉?待要弄几个特色来才好。”
  莫写意笑道:“这里的厨子自然没法跟你家里相比,且将就些罢。”“未必。”他微微一笑,连击掌心三下。
  店小二一路小跑上来,问道:“公子这次想吃什么?”
  齐昭轩道:“先照上回的置办一桌,要快!”
  “是。”小二躬身退去。
  柳牵风笑道:“看来齐兄是常客啊。”
  齐昭轩道:“以往每年倒要把各地美食品尝个遍。现如今,虽时局变幻,但人生如此美妙,能逍遥一时自当逍遥一时。”
  柳牵风赞叹道:“好一个风流人物,乱世且逍遥,难得!”
  齐昭轩道:“看的通透了,心也就宁静了。”
  莫写意道:“罢,我也随齐二哥参禅去。”
  齐昭轩笑道:“禅不用参,生活中随时随地悟得来,就很好。”
  正谈笑间,只见三个小子抬着一个半张桌子大的圆形油炉架上来,摆在桌上,这架上又设一圈四个小油炉,中间一个大油炉,似四星拱月,甚为特别。
  小子们退下后,店小二方领着一个身穿小碎花蓝布衣的丫头上来。只见这丫头手脚爽快,干脆利落,上锅,添水,点火,兀自忙个不亦乐乎。莫写意等人在一旁看得既带劲儿又满脑疑问——那中间大锅内,正在煮水,奇的不是丫头七七八八加的什么佐料,怪就怪在她手里端着的小盆内,那些泥鳅正在蠕动!
  很快水滚了,丫头先将几大块豆腐下锅,然后将泥鳅倒入,只听得一阵咝咝声响起,白烟冒起,泥鳅瞬间全都钻入豆腐里,好神奇!
  一片惊叹声。这丫头知道这些人又惊又奇又想探明就里,她全然不管不顾,伸手一探,从一只竹笼中提溜出一条花皮蛇来。这蛇足有二尺半长,昴首吐信,好不骇人!众人不由倒吸一口气,田晚诗忍不住尖叫起来,莫写意脸也吓白了。
  一个煮着八角、桂皮、茴香、花椒等等香料的小锅里,水翻滚着,正在冒着阵阵香气。丫头冷哼一声,左手不住地抖动花蛇,直到蛇不动了,她右手一扬,袖中露出一把匕首,竟是古剑鱼肠!一片刀光剑影中这条蛇早已被剥皮、刮肉、挖心、摘胆,瞬间蛇肉入锅,蛇胆入杯,杯内有酒,丫头将酒杯掷向齐昭轩,齐昭轩一手接住,仰头就着酒吃下蛇胆,笑道:“谢了。”众人又是一片惊叹。
  丫头微微一笑,又开始着手做下一道菜。只见她在一只油锅中放入少许姜丝,罩上漏斗形玻璃罩,一手顶着一坛花雕,一手在一只水桶内掏摸,一把把透明的小河虾被她扔进玻璃罩内。锅内一阵咝啦,刚入油锅的河虾跳将起来,很不幸地,又被玻璃罩的壁挡回去,掉进油锅。虾们努力地再次跳起,力度之大令人咋舌,直跳出玻璃罩外,落入酒坛。一时间,劈里啪啦乞里咕咚的热闹场面,叫人叹为观止。这场面莫写意是第一次见识,张大嘴巴连喝彩都忘记了。
  齐昭轩道:“这醉虾要吃活的,不然鲜味就失了。大家快动手!”
  大快朵颐罢,众人赞叹不已。
  那丫头却道:“总共一百一十六只,你们捞吃了一百一十只,还有六只。”
  齐昭轩看了看酒坛内,道:“吃光了啊,你是不是数错了?”
  丫头怒道:“绝不会数错!”
  这时丫头身后一人摸摸鼻子道:“呃,在下,不小心偷吃了六只。”丫头冷冷道:“谁让你吃的?”
  这人答非所问:“有人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翘起大楚国!我说,给你一间厨房,你可以煮出活色生香!我甄萧别的没有,恰恰有间大大的厨房,你,愿意为我活色生香吗?”
  齐昭轩喜道:“师弟来了。”
  甄萧朝齐昭轩笑笑,点点头,仍兀自说道:“天下之大,莫非皇土。世事如局,谁主浮沉,都难免受伤害。唯有那青山绿水不会害人,我的家正在水云间。”
  甄萧凑近丫头用极低的声音道:“自你家破后,我寻你久矣,未料你屈居于此。我早已决心娶你,你却一再逃离,逃也没有用,放下包袱,跟我走吧。我保你此生平安,不再颠沛流离。”
  丫头动容道:“好!我跟你走。”说罢,伸出手。甄萧轻轻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去。莫写意这时才发现这丫头居然是瞎眼。
  齐昭轩急道:“史盈心!你还有两道菜没做完!”
  “师兄想吃以后去我家。”二人翩然而去。
  2
  很快,锅内香飘四溢,四人闻香馋虫大动,正要动筷,郑赫来了。他一身黑衣,腰系一柄黑剑,足上的牛皮靴沾满尘土。他狠狠地瞪着莫写意,皱着眉,他在怪莫写意擅自入关没跟他打招呼。莫写意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这两人一见面,眉毛官司就打了起来,田晓诗在一旁瞧着,暗暗好笑。
  柳牵风连忙拉他入坐:“来得巧!来得好!”
  郑赫低声道:“只怕江湖人士都来了。”
  齐昭轩道:“难道都是为了寻找天涯明月阁?我在路上就听人说明月阁就在夏口,天涯子在城内给人算命测字,不知真假。”
  柳牵风道:“又有人说是为了天涯子画的几幅画。”
  莫写意道:“我却听说是为了寻找宝藏。所以,江湖传言不可信。我们且玩自己的,任他们胡闹去。”
  柳牵风道:“对。大家快吃吧,极品美味啊。”
  齐昭轩尝一口蛇羹,吃一口泥鳅钻豆腐,一边感叹:“鲜美至极!人也美极!那二人更是好极!”田晚诗闻言扑哧一笑。
  莫写意道:“齐二哥莫非也变成醉虾了。”
  齐昭轩道:“他二人倒真相配。”
  莫写意道:“乱世见真情不假,只是这倾城之恋还需经受得住烟火考验。”说完看了一眼郑赫。
  郑赫并没看见莫写意投递过来的眼神。
  他看到的是,楼下有一男一女争吵着你追我赶地跑上来。
  那女的骂道:“丑八怪,快还我!”
  那男的跳上空桌,手举一张纸卷,笑道:“你骂我丑,我偏不给!”女的道:“好好,你不丑。你玉树临风英气逼人。”
  男的道:“你刚骂我丑,又夸我帅,我不信你。”
  女的忍着气道:“那你要怎样?”
  男的道:“我要这位姑娘夸我。”莫写意见这人指着田晚诗,打量他一眼,差点没被一口豆腐噎着——
  但见这人一个鼻孔朝天,一个鼻孔朝地,一条眉毛向前,一条眉毛向后,尤其笑的时候,那个样子,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竟然找不到方向感。一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只眼睛瞪得象铜铃。真的长得很极致。
  那女的见到田晚诗,喜道:“田姑娘,我甄清儿平生第一次求人,你就夸他一句吧。”众人见甄清儿不顾身份地追赶此人,定是重要物件,却见那丑人手中捏着的不过是一张泛了黄的纸。
  田晚诗知道推辞不了。看这人年龄也有四五十,却疯疯颠颠地要人夸,一时觉得好玩儿,便信口胡编道:“这位…仁兄,英俊潇洒眉清目秀相貌堂堂风流倜傥一代天骄……”
  这人笑逐颜开,斜睨齐昭轩等人道:“我长的帅吧,你看都帅的亮闪闪了。他们全是天下第二,我是天下第一。”
  甄清儿忙道:“是是是,你最帅。这下总该给我了吧?咦,画纸呢?”那人回头望着空空如也的手,也愣住了。
  “在那儿!”齐昭轩指着窗外,一张纸正在下坠。甄清儿和那人如同两支离弦之箭夺窗而出。
  见他们远去,齐昭轩笑嘻嘻地从怀中拿出一张画来。
  柳牵风赞道:“好身手。”
  齐昭轩笑道:“有时候你被偷,是因为你给了小偷伸手的机会,都送上门儿了,不拿来天理不容啊。且看看这张纸到底有什么稀罕——”
  纸上画的是一个渡口,一只渔船,一轮明月,一个渔夫。
  3
  是夜,五人来到渡口,找到了那只渔船。不过,除了渔夫,还有很多人。月光下,剑光闪闪。这些人正围攻渔夫,为首的是甄清儿。
  柳牵风大声道:“你们以众欺寡,好不羞耻!”刷刷抖起两朵剑花,甫一出手便挑开众剑。甄清儿一看形势,便打了个暗号,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柳牵风收起剑,抱拳向渔夫道:“敢问渔家,月夜可渡江?”
  渔夫笑答:“朗月星空,风平浪静,可渡。”说罢,取下斗笠。原来是日间在酒楼与甄清儿争吵之人。
  柳牵风道:“还请前辈道明约我等之意。”
  渔夫哈哈大笑:“好一个‘约’,何等聪明!”他伸手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面具来。
  莫写意惊呼:“胡长老!”
  胡长老道:“正是老朽,今天引你们前来,是有事相求。且随我过江再议罢。”
  舟行江面,月色如水。胡长老点篙之力令五人暗暗咋舌:三五下,小舟已至江心,再三五下,已到对岸,这渔船真如矫健敏捷的浪里白条。
  泊好小舟,胡长老边走边道:“此处乃牛渚矶,晋代温峤曾行船路过此地,听说此处江水深不可测,水中魑魅魍魉盛行,于是命人点燃犀牛角,瞬时出现各种妖孽幻相。后人即以燃犀或犀照来形容洞察奸邪。”
  莫写意道:“我们就是犀牛角。”
  胡长老朗笑道:“四公子真是有慧根之人。”
  一行人爬上堤坡,前行数丈,即见一座楼阁,阁匾上题:晴川阁。胡长老道:“这就是天涯明月阁。”众人大惊。
  莫写意一脸的不解:“此乃晴川阁,长老何以称之天涯明月阁?”
  胡长老道:“日为晴川夜为涯,你看,临江峭壁、波涛拍岸,是不是天涯?你再看,明月清辉,遍洒楼宇,可是明月阁?守候这里的人,岂非天涯子?”
  柳牵风点头道:“难怪众人皆知晴川阁而不知天涯明月阁,原来个中有玄机。”
  齐昭轩又问:“江湖所传的那些画,是不是就在这里?”
  莫写意道:“那些画不会就是传言中的宝藏吧?”
  胡长老笑而不语,只领着众人在阁内转悠。月渐西移,月光慢慢投射进来,壁上隐约现出墨迹。不久,月照阁壁,四周呈现出三幅江景渔船画和几幅崔颢诗书法。
  胡长老取下那三幅画,放在石桌上,指着画中一处远山,道:“你们看,这画有些地方是用特殊墨汁画就的,如果不是在月光下和石桌这个方位,根本不会显露。”说完,拿起画,果然那远山淡而无痕。
  胡长老接着说道:“这三幅画画的实际是我先朝之龙脉,三座远山正是宝藏之处,只是一直没人能看破其中之奥妙,故一直挂在这里被当作普通摆设。近来,一些先朝遗老听信谗言,说这三幅画能助其复国,于是不断派人前来盗取……不好!有人来了!”话未说完他急忙收画入怀,跃上顶梁藏匿内廊。莫写意等人也隐入阁内。
  4
  阁外,楚老太君带领的一行人,有甄清儿、田学孝、齐昭易、楚佳音、莫福、于绮妍、甄继、甄玉容等人。还有埋伏的军队。
  楚老太君很清楚,对手是皇帝弟弟身边最亲信之人,他身上必有皇帝留下的秘密。哪怕不是宝藏,也一定是皇帝的东西,同样可以拿来号令天下。所以,这次作了充分准备后,亲自出马,就是势在必得。
  楚老太君缓缓道:“胡长清,你和阁内之人都出来吧,免得老身叫人放火,伤及无辜。”她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有力,可见是个内家高手。
  一片寂静。片刻,楚老太君仍缓缓道:“好!你们不出来,休怪老身无情。放火!”
  “慢!”胡长老纵身跃下,走了出来。莫写意等人也跟着走出来。
  胡长老道:“你们要对付的是我一人,不要毁坏古迹,更不要伤及他人。”
  楚老太君道:“很好。胡长清,把藏宝图交出吧。”
  胡长老道:“老朽身上并没有什么藏宝图,楚老太君您定是弄错了。”
  莫福叱道:“大胆逆贼!敢对长公主不敬!受我一刀!”
  胡长老举剑格开,道:“徐福,你是长公主养大的奴才,我是御前带刀侍卫,各有其主,何来不敬!倒是你为虎作伥至今不知悔改,令人痛心!”
  莫福道:“既是各为其主,我自当护主。快快交出藏宝图来,方留你狗命,否则休怪我的偃月刀不认人!”
  莫写意见到莫福,想到惨死家中的二哥,和战死的父兄,以及冤死的莫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不由眼圈急红。
  他抽出宝剑,愤然上前道:“莫福奸贼,还我父兄命来!”
  莫福奸笑道:“莫四郎,我不过是受人指使。真正杀你父兄的是郑赫,你应该找他寻仇才对。”
  莫写意更加气愤:“还狡辩!狗贼,拿命来!”
  二人不由分说,斗将起来。只见莫福刀法老到沉重,莫写意剑轻灵活,一时难分上下。激斗三百招后,莫写意渐露败迹。一是他太心急,二是他怒气难平,至使不能凝神对敌,故而落了下风。突然,莫福轻跃,举刀一个凌空斩,莫写意身形一滞,竟未躲开。这时郑赫低喝一声,长身而起,斜刺一剑,刺穿莫福喉咙。
  二人索性冲了过去,准备大开杀戒。突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硬重生生将二人逼退数十步。
  只见场中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贺谨棠,一个是沈紫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有甄往、甄箫、史盈心。
  胡长老哈哈大笑:“老贺,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
  贺谨棠亦哈哈大笑:“刚起一阵东南风,我闻到你老胡都快被人砍成人肉丁,就赶来了。”
  遂对楚老太君道:“陈希宁,你不在楚府做你的老太君,跑这儿来兴风作浪,是不是觉着活太久了?”
  楚老太君冷冷道:“贺谨棠,不干你事,少来搅和。胡长清,你交出图来,我们马上就走。”
  胡长老道:“我手中的,不过是先皇作的几幅山水,并没有传言所说的宝藏或机秘图纸。”
  楚老太君道:“既是皇弟遗作,更应该由我收藏。你交出来。”
  胡长老道:“老朽跟随先帝二十年,这画是他老人家临终前赠我的,是一份念想,我绝不会交给他人,除非杀了我。”
  楚老太君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全上去,给我抢!”原来她让楚亭毅带卫队隐藏在晴川阁两旁的树丛中,只等她发出暗号:给我抢!便冲出来。
  谁知,并无动静。楚老太君大怒:“楚亭毅!”
  贺谨棠道:“陈希宁,不要再痴心妄想作什么复国美梦了,楚亭毅早已被我解决。现在要么带着你的人离开,并保证以后永不骚扰胡老弟,要么,嘿嘿!”
  楚老太君又惊又怒,道:“甄继,你上!”
  甄继看了一眼郑赫,对楚老太君道:“恕难从命。”说完拉起一双儿女往贺谨棠这边奔来。不料,甄玉容被楚佳音抓住后背,致使身形受挫,楚老太君呼掌连拍,可怜一家三口皆毙命于她掌下。
  甄往疾呼:“姑母,你大势已去,不要再动杀念了。”
  楚老太君厉声道:“甄往,你住口!身为太子之子,你不但不协助我,还唆使甄箫也不听从于我,你对得起祖宗吗?我为了复国,耗费大半生谋划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为了箫儿,你却不识好歹,你这个不孝子孙!”
  甄往道:“你看看你身边的人,有几个是真心为你?不过是为了利益而结盟,现在,你已失势,他们不会再为你卖命了,你何必还要自欺欺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楚老太君看着齐昭易。
  齐昭轩扬声道:“老六,这人为了私心颠覆朝廷,害我父皇,害我忠臣良将,害得你我兄弟不和,你还不醒悟吗?”
  楚老太君又看着于绮妍。
  郑赫道:“呼延绮妍,你不要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还有你在北胡的族人。”
  甄往道:“姑母,你该醒了。只要百姓安宁,谁来当皇帝都不重要。我们应该放下过往,接受这个现实。”
  楚老太君忽然仰天大笑,笑毕,凄厉地对天长呼:“苍天在上,我陈希宁生不逢时,生于帝王家却流落民间。数十年苦心经营,一心复国。眼见胜利在望,却功亏一篑。老天不公啊,今天我若命归于此,魂且随夫去吧,志南,我来陪你。”
  突然,楚亭章扶着楚亭毅从树丛中走出来。楚亭章骂道:“住口!贼贱人休要提我爷爷。你身为前朝公主,原本与你师兄甄羽相爱,却为报复嫁我爷爷,害我爷爷一生无后,最后还害死了他,如此歹毒还敢提他。要不是我与父亲发现了爷爷的血书,至今都要被你蒙蔽。你试图亡我国家,扰我百姓,更是罪该万死!今日不除你誓不为人。”
  楚老太君凄然道:“你懂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你爷爷虽无情分,但嫁了他就一辈子是他的人。我们之间的恩怨,又岂是你们后辈所知的。你们谁都没有资格动我,要死,我自会了断。”说完,整理发鬓,面向南方,拔剑自刎。
  月渐西沉,人已散去。风吹过,带走了血腥。晴川阁仍屹立在江边,看着世间的一切兴衰荣辱,任那江水无语东流去。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1帖,此为第5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8/28 14:59:32)

4,此夜江山(作者:詹许梁)

大定八年,天下初平,元宗以百姓多苦,将休养生息定为国策,立下轻税之法,爱养百姓,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使得流民纷纷自归于编户,史称大定之治。然而这位政治清明的皇帝,于子嗣之上却有些困顿,许是杀戮太重,八子三女现如今仅有二子一女存活。
  
  一大早天色尚好,谁想不到晌午阴沉灰暗,铅云低垂。到了傍晚时分,那积攒了大半天的雨终于哗哗啦啦地下了起来。雨珠极大,一颗颗砸下来,溅起近三寸高的水花。
  素素正趴在窗前,皱眉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隐约听到有人砸门的声音。她眼睛一亮,飞快地跑到门边,撑起竹伞,抱着有她人高的蓑衣去开门。徒留小丫头红芍跟在后面念叨:“姑娘,你慢些。”
  正是她爹,戴着斗笠穿着大大的蓑衣,整个身子诡异的胖了一圈不止。
  素素脆脆地笑道:“爹,你可回来了,我还怕你淋雨呢。林叔呢?”
  “幸好离开丞相府前清和让人给备了雨具。我让林平去请大夫了。”
  二人边说边进了正屋。
  “大夫?!爹你怎么了。”素素急问,上前拽下萧景林身上的蓑衣,身后背着的孩童显露了出来。
  “不是我,是他。”萧景林将身上的孩童抱住,示意红芍将斗笠、蓑衣挂到檐下,“回来的时候林平听到有呼救声,下车在路边看到这孩子。”
  那孩童八九岁的样子,身上泥泞一片,头发散乱,被雨水打湿了一缕缕地缠在一起,呼吸微弱,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潮。素素弯下身,拨开孩童脸上贴着的一缕头发,孩童略微有些转醒,小声小气地呻吟着什么,半眯着迷蒙的眼睛,越发可怜。
  “林妈妈——林妈妈——”素素喊林平家的进来,让她带这孩童下去换洗。
  萧景林怔怔看向门外的大雨,“……爹爹——”素素喊了几声才回过神来,“爹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萧景林是当朝丞相田世信为其家塾所延请的塾师,正是麦收季节,便随建邺众多私塾一起放了假。今日他是去丞相府与东翁商谈刊刻塾课之书的事情,本以为午时就能回来,未曾想过了酉时方归。
  “我去丞相府的时候,府中正忙,楚国公正巧也在拜访东翁。隐约好似听到太子殁了,六皇子也走失……”
  “爹爹,便是他人再如何,也牵连不到你我身上,何必忧虑?”
  “也是,”萧景林一哂,“我不过一教书先生尔。”
  萧景林这样说却是谦词,他固然是个教书先生,却也是名满天下的朴学大师,精舆地、考据、训诂之学。此次田世信聘他为塾师,一为教授家中子弟,最重要的却是请他编纂校勘典籍,并以“合河田氏”的名义付梓,以广其在士林中的名望。他性格中也有着读书人的安贫守拙,以为一箪食一豆羹足矣,故而并不接受田家太多好意,仅借住位于建邺城西二进小院一座,并收了林平一家三口服侍日常。
  看看眼前方及腰的女儿越来越像亡妻,头发因被水汽氲过,更显肤白,愈加突出额间那殷红的朱砂一点。她微微笑着,左颊便有个小梨涡,还是小小年纪,却自有一股风流。这样的人物长在小小寒儒之家,也不知是幸还是祸。
  “轰隆隆——”雷声由远及近慢慢传来,萧景林抬头看了看天:“要变天了啊。”
  
  “小哥哥,你别总看书了,吃块点心。”
  “小哥哥,你理我一理。”
  “小哥哥,爹爹说我画画可好看了,我画给你看啊。”
  那日救回来的孩童已经大好,居然是个姿容美好的男孩,比素素年纪稍大一点,现下除了脸色比较苍白以外,完全看不出二十多天前他差点因高烧不治而亡。素素极喜爱缠着他,也许是因为身边一直没有同龄的孩子玩耍,而红芍虽与她同岁,但她知道她们是不同的。
  “素素,不要闹衍哥儿。”萧景林推门进了书房。
  “爹爹……”素素娇嗔。
  衍哥儿跳下凳子肃手恭立:“先生回来了。”
  看着眼前的孩子,萧景林微微叹气:还只是个孩子,虽然已经尽力掩饰,就如此时身姿不可谓不端正,态度不可谓不恭敬,但那种凛然不可侵的贵气还是露了出来。
  这孩子初醒后便睁着惊疑恐惧的双眼看着他,只说自己叫衍哥儿,旁的什么都不答,只执拗地抿紧嘴。待到后来听说他便是阳湖先生萧景林才眼睛一亮,珍重拿出藏在胸前的香囊,请他找人送到海大门里观音寺胡同第三间的点心铺子周老板处。
  看了看孩子手中的书,“衍哥儿喜欢读《论语》?”
  “恩,喜欢,”男孩抱着手中的书激动地点头,眼睛明亮,“我父……我父亲最喜欢听我读《论语》了。”
  傻孩子,萧景林怜悯地拍拍他的背,他不是喜欢听,而是喜欢看你读。
  “你身体也已经大好了,既如此,便随我读书吧。”
  “好的,先生连绍熙朝的《四书集注》都有,真厉害。”兴奋道。
  “不,不读四书,从今天起,你要跟我读史。”
  男孩疑惑:“为何?”
  “以后你就知道了。”
  今上第六子爱好研究义理,本非秘事,而这孩子那日身上所穿衣裳是上用的苏州宋锦制成,再结合无意间看到他胸前蟠夔纹的玉佩,如此种种,孩童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不过,既然这孩子不欲他知晓,便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
  衍哥儿到底没有跟着萧景林读史,当天傍晚,他就走了。
  其时素素正来找他,只见一红衣杏眼的女子掳了他跳出墙外,立刻大喊:“有贼人!”跳了两下方意识到自己跳不过墙,哭着往外跑,与爹爹撞了个满怀。她拉住爹爹的手,哭道:“有个女贼把小哥哥掳走了。”
  萧景林一惊,环视屋内未见凌乱,揣测衍哥儿当是自愿随那女子走的,走到案几处果然看到一张字条:先生大恩,日后必报。
  “素素莫哭,是你小哥哥的家人来寻他了。”
  “当真?”
  “当真。呃……你若是怕,等爹爹这个月末就和丞相提出辞馆。”
  这时,衍哥儿正抽抽泣泣地跟着一红裳少女走着。那少女杏目一瞪:“哭什么?!还是男人不?!果然是长于妇人之手……”
  “姐姐,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衍哥儿抹了抹眼泪,挺了挺胸脯又说道:“我是男孩,不是男人。先生说了,还可以再娇惯几年的。”
  “嗤——行啊,还学会顶嘴了你。”眨了眨泛红的眼,转头冲无人处喊了一声:“福二。”
  便有一身长八尺的黝黑汉子兀地现了身,他冲衍哥儿一乐,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六皇子安。”
  衍哥儿摆了摆手,好奇地看着他:“你就是父皇给姐姐的暗卫?你刚才藏到哪里了?”
  “聒噪。”少女打断他的问话,“福二,你背他我们走。”
  福二上前一步大手一捞便将衍哥儿放在背上,“搂紧了——”随着少女施展轻功飞将起来。
  正是傍晚倦鸟归林之时,楚国公的嫡子齐岱川,振威将军楚广勤的儿子楚志南正在丞相府和田清和、田清让兄弟一起玩耍,几人看到一朵乌云紧跟着一片红云划过天宇。
  “看!天外飞仙!”齐岱川扯着田清和的袖子兴奋地叫道。
  田清让含着手指,满眼艳羡:“哇,仙人,飞飞……”
  只有楚志南抽搐着嘴角:“笨蛋,那是轻功!轻功!”热切地看着空中二团影子,眼含憧憬。
  “楚哥哥,什么是轻功?”田清让听到了楚志南的话。
  “轻功……就是那种飞来飞去的武功,江湖中人都会的。”
  “那楚哥哥永远都不会了。”清让丧气道。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楚哥哥是将军府人啊。”一副楚哥哥你怎么这么笨的语气。
  楚志南忍俊不禁,蹲下身装出困扰的样子逗小清让:“那怎么办啊?”
  田清让皱着眉头认真地想着,半晌:“有了!楚哥哥娶一个江湖中人就可以啦!”
  “嗯?”
  “笨,你娶个江湖中人那就是自己人啦,就会啦。就像我叔叔娶了齐哥哥的姑姑,现在我们田家和齐家就是自己人。”
  
  楚国公府密室内,几人正在商谈。
  “不成想,居然是萧景林坏了我们的好事。”楚国公齐世绩喟叹道,“莫非真是天不予我?”
  田世信呷了口茶:“世绩兄,岂不闻好事多磨?”
  复又说道:“我着人问了林平,他说那段时间萧景林并未让他做什么特别的事。莫非……”他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
  “也怪我,一时痛快与田兄你在书房就说了起来。”齐世绩显然也想起那日在书房外偶遇萧景林之事。
  “当真要如此吗?毕竟当年……”振威将军楚广勤迟疑道。
  “老楚!”齐世绩蒲扇大的巴掌拍上楚广勤的后背,“想想当年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死的死亡的亡,现如今只剩下你我三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是我们不讲当年,要亡他陈恒,而是他陈恒不放过你我。”
  “老楚,你不知晓,陈恒已经暗示世绩兄上缴虎符。下一个就轮到你了。”田世信也说道,又问,“你和令公子说了吗?”
  “尚未,”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家那小兔崽子,只一心学武,想去江湖闯荡,不待见我说朝堂之事。”
  “也是你宠溺太过,”田世信摇了摇头,“萧景林那里如何是好?今日他提出了辞馆,怕真是知晓那么一两分。”
  “留不得了,”齐世绩眯了眯眼睛,狠戾一闪而过,“萧大儒秉烛夜读,困顿小憩之时,不防火烛烧将起来,一代大儒连同幼女葬身火海,可悲可叹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哈哈哈。”楚广勤大笑。
  田世信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也什么都没说。
  “叮铃铃”一阵铃声响起。
  三人俱都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有亲信进来:“国公爷,宫九来信。”
  齐世绩打开密信,脸上闪过古怪的笑容,摆了摆手让亲信下去,又将信递田世信。他弯曲手指轻叩桌面沉吟,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笑道:“萧家幼女身世堪怜,丧母后又丧父。”
  田世信露出会意地笑容:“自然,你我怎忍心让老友身后还要牵挂爱女,定会将素素接到家中,认作义女,好生照料,视若己出。”
  
  仁宗讳衍,字令嘉,元宗第六子。母曰光穆皇后钟氏。大定元年六月生。美姿仪,少敏慧。上好学,善属文,惟覃思经籍,封安定郡王。大定八年章献太子卒,徙吴王,居东宫。大定九年,立为太子。越三年,元宗殂,上即皇位,以居丧哀毁,几不胜。乃开恩科,大赦境内。
  ——《陈书•仁宗本纪》
  
  元宗既殁,已被立为太子的陈衍继位,其时年方十二。尊父遗命,以齐世绩、田世信、莫修为顾命大臣摄政,一时间三家煊煊赫赫。
  转而即是太康元年,帝开文武恩科。
  齐楚田三家均有子弟上榜,田清和、楚志南更是夺得了文探花、武状元,骑马游街意气风流。三府大宴宾客好生热闹,中了进士的几位也总是被拉去听歌吃酒,说不尽的熙攘繁华,不说也罢。
  过了半月有余,应酬往来方渐渐少了,便有小黄门分别去各府宣太康帝口谕,着齐岱川、田清和、楚志南入宫见驾。
  齐、田二人心中有些惴惴,不知陈衍宣见何事。三人在宫门口相遇,相互作了揖,因小黄门就侍立在旁,不敢多言,但齐田二人见楚志南亦在,因知其曾做过陈衍伴读,今次一起宣召,想来并非坏事,略微宽心。
  太康帝陈衍请三人坐下,打量三人片刻后开怀道:“果然都是少年俊杰,雄姿英发。惟愿日后诸君尽心相助,共创盛世。”
  三人连称不敢。
  其实几人之中,陈衍年纪最小,因父丧哀毁太过以致形销骨立,小小瘦瘦的一个人,偏发此故作老成之语,颇有些可笑。可三人却不敢表露,只附和着小皇帝表示效忠皇朝,追忆先君。
  寒暄半晌,陈衍叹道:“说来三位都曾入阳湖萧先生门下读书,先生真大才,教出三位这样的英才。可惜时不待我,朕未能得先生指点。”
  楚志南暗自诽道:我中的武举,与那酸腐老头有何干系?齐田二人则隐约知道当年大火的真相,心中有些讪讪。
  “听闻丞相将先生孤女接入府中安顿,朕心甚慰。”
  “不过略尽故人之情,师徒之谊罢了。”齐岱川答道。
  因楚志南曾做过伴读,陈衍待他亲厚更胜旁人,“瑾修”,他唤楚志南的字,“你闯荡江湖大半年,可有何斩获?”
  说及自己兴致所在,楚志南兴奋道:“江湖中人侠骨柔情古道热肠,端的是快意恩仇敢作敢当。”
  “哦?”陈衍想起他那姐姐,亦是不爱拘束之人,化名陈希宁拜入华山门下,听说好像也闯出了些微名号,不禁起了赐婚之意,故又问道:“瑾修家中可曾订下婚约?”
  楚志南愣了一下,摇头道:“尚未。”
  “朕的皇姐……”
  话还未说完,楚志南便“咚——”地跪下,托词道:“禀皇上,臣已有心仪女子。”暗想那升平公主连新皇登基大典都未出席,定如传言所说是个身体孱弱的,他可不耐烦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子,比较起来还是江湖女子更爽利明媚合他心意。譬如,那华山女侠陈希宁。
  “哦——”听得这话,陈衍有些失望,只得罢了。
  赐了宴后,三人方出宫。待要分开,田清和拉住楚志南问道:“楚兄,皇上欲意赐婚,你断然拒绝,不怕……”
  楚志南摆了摆手:“小皇帝性情宽厚,不是那样的人。”便告辞了。
  齐岱川看着楚志南的背影:“不曾想楚志南对小皇帝如此肯定。”
  “是啊,楚世伯走的太早了。”田清和颌首,不过小皇帝待人的确温和,与之言颇有春风拂面之感。
  
  短短四年匆匆而过,陈衍看着窗外潺潺的雨帘发呆。四年前,他十二岁,是个小皇帝;四年后,他十六岁,已然少年,却依旧是个小皇帝。唯一的不同,怕是四年前他能够说出愿“诸君尽心相助”,而四年后的今天,唯有沉默以对。
  这日是素素的及笄之日,也是他下旨聘素素为后的日子。曾经的大儒之女,父母皆丧,却为丞相收为义女,珍重爱之,也当得起皇后。
  也曾犹疑,是否将素素拉进这混沌之中,让她与他一起无力挣扎,苟延残喘。可其实,早在八年前,萧家已经卷入这漩涡了吧?否则,阳湖先生怎会莫名葬于大火之中呢?是他亏欠了素素,便由他来弥补吧。
  虽然这样想,但他明了,其实一切都是借口。他不过是贪念那短短二十来日的清静安宁,贪念那软软的唤着他“小哥哥”的女童的温暖。这皇宫太大太荒凉了,父皇死了,母后去了,哥哥也早就走了。他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姐姐了。可她受不住皇宫的阴沉压抑,远远地跑了出去,跑到江湖做她身着红衣肆意潇洒的陈女侠。
  正想着皇姐,她就出现了。她总有着这种随时便能突兀出现在你眼前的能力。
  “小六,你当真要娶那孤女?”她总是这样心直口快不管不顾,即使他是名义上的皇帝。
  “皇姐,你总说做人要恩怨分明,我娶她,不正好报恩了吗?”也或许,素素是他们为他设的美人计,可他不想因这一点疑虑而舍弃。
  “啐——那我还说过爱憎分明呢?”升平公主啐了他一口,“母后遗愿是希望你娶将军府的楚姑娘。”
  “母后啊,”陈衍笑笑。
  早在父皇在世的时候,母后便说楚国公掌陈国十之有三的兵力,而其他将领也多是其亲友旧故,日后恐有祸事,欲劝父皇收归虎符。只父皇总觉得他们是在战场上交付后背的交情,不肯逼迫太甚。后来母后以为,振威将军楚广勤或可与其抗衡,遂打算扶植楚将军,并让大他五、六岁的楚志南为其伴读。不想人算不如天算,振威将军遐龄有限,早早就因病去世。楚志南服丧三年,伴读之事也不了了之。到了父皇亡故以后,他们母子都要依仗楚国公,这收归兵符之事,只得作罢。当初母后想聘将军府的姑娘为后,目的也是为了将振威将军楚广勤拉拢过来,以达到牵制楚国公的目的。
  只是这些,和皇姐是说不通的。
  “今时不同往日。”
  “罢了罢了,我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要你仔细想好也就是了。”升平公主拿出一个锦盒,“喏,恭贺你大婚的礼物。”
  陈衍接过,是一朵雪莲,随口问道:“哪里来的?”
  不想皇姐居然有些扭捏,脸也微微泛了红:“你管这许多做甚?收下就是了。”转换话题,“估计那几日我正忙,或许赶不来。”
  陈衍心中失望,却强笑道:“知道你是大忙人,华山女侠陈希宁。”
  
  陈衍大婚后,便有谏臣上言,请其亲政。陈衍有些跃跃。
  然而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文武大臣俱肃手直立目视前方。半晌,楚国公齐世绩出列,躬身道:“臣附议。”便像打开了什么似的,众臣纷纷跪地:“臣等附议。”
  示威,这是赤裸裸地示威!陈衍紧紧握住衣襟,关节苍白,敛目下垂,看着身上那明晃晃的朝服,只觉讽刺。
  “众卿家平身。”
  亲政之后与亲政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天下权柄依旧在三公手中,而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在三公拟定的圣旨之上,钤盖玺印。
  他找了个机会,将那日请他亲政的谏臣贬斥,朝中不满三公之人多为那谏臣不值,颇有些物伤其类,暗自寒心。倒是楚国公齐世绩,私底下同田世信说:“今上仁厚。”
  陈衍平日最好做的事,便是去翰林院与翰林们一起翻阅校勘典籍。他在司礼监下设了经厂,掌司主管典籍付梓及刷印。书目由陈衍亲自拟定,他选择那些于民众有裨益者,无论经史子集,均予以刊印,颁布天下。
  有时候他觉的自己不像皇帝,倒不如做个督工来得自在。也许他是众多皇帝中第一位,怕也是唯一一位,将心力放在刊印典籍之上的皇帝吧。
  大婚以后,便是同素素一起校勘文字。
  素素家学渊源,自小也是读了不少书的,对于如此现状,心中有些不安:“陛下。”
  “令嘉,”陈衍轻拍了下她的手,“不是说了让你叫我的字吗?或者你继续叫我小哥哥也行。”
  素素面颊微红:“令嘉,婢子们都说皇姐身体不适,我是否该去探望?”
  “不需要,”陈衍忍俊,“其实皇姐身体很好。”
  “那为何?”
  “以后你就知道了。”陈衍没好意思说宫中出了个以武犯禁的侠女,“说来,你也是见过她的。”
  素素还在思索何时见过那传说中的升平公主,被陈衍拉了过去:“梓潼,你看这句当从哪里断?我思索……”
  “令嘉,这样好吗?”
  “什么?”
  “你日日覃思经史,不理朝政。大权旁落,如何能够酣睡?”
  正是正午时分,外面阳光晴好,风吹着桐花的香气,暗香浮动,催人好眠。
  陈衍一愣,慢慢露出笑脸,别样温暖:“素素,我很开心。”我很开心,你还是你。
  他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只因他的一点私心,便被圈进了这皇宫之内:“素素,我上面曾有个哥哥,文武韬略样样精通,打我记事起他便是太子。他待我极好,教我读书识字,那时我想着将来定要做个贤王,辅佐哥哥。后来哥哥去了,父皇只余下我一个儿子,无可奈何便成了太子。”
  “做了太子,父皇将我带在身边日日教导,那些帝王之术,与之前所学全然不同,甚至是背道相驰。”
  “而自我十二岁登基之前,楚国公便兵权在握。此后又奉遗命,尊其为顾命大臣之一。呵,三位顾命大臣,齐田联姻合为二姓之好,莫修最是犹疑狡猾,摇摆不定。到今日,齐世绩已是权倾朝野,世人只知有楚国公而不知有皇帝,朝堂之上再无可抗衡之人。”
  素素咬了咬唇:“那言官……”
  “不过徒增杀戮尔。”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素素,我很庆幸。可想到将来,是我对不起你……”
  “不,令嘉,”反握住陈衍的手,“我一届孤女,居然能够成为天底下最尊荣的女子,连楚国公夫人在我面前也要弯腰请安,你待我又这样好。天底下的女子,谁不羡慕我?至于将来,你若生我便生……”你若亡我便死。
  
  太康七年,陈衍得子,名逸和,大赦天下。越明年,山东地龙翻身。民间有传言,盖因太康帝无心朝政,浸淫奇技淫巧之术,故天降责罚。
  陈衍下了罪己诏,言:“朕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并决定罢朝三月,携后入皇庙忏悔。
  皇庙本是陈氏家庙,供奉历代祖宗,位于建邺南郊云龙山上。
  帝后驾舆刚到云龙山,山脚下便被团团围住,楚志南请帝后移驾正殿。
  “瑾修,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
  前些日子,他罢了楚志南的御林军统领之职,并且下旨为他与皇姐赐婚。皇姐那时怎么说来着?“小六,你下旨为我和楚志南赐婚吧。”
  “皇姐,你与瑾修?”
  “是啊,他那个娘,非要说我是个江湖女子不肯让他娶我。”
  “那皇姐,瑾修知道你是谁吗?”他想起多年前楚志南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言犹在耳,可此时,楚志南的出现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那厢,楚志南发现皇后并未在,怒问他:“你果然早就知晓了。”
  “是,从地动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们的机会来了。”
  “你把她关在了哪里?”
  “谁?”
  “华山侠女陈希宁。那天她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根簪子,我认得,那是司礼监监制的。”
  “你……她……”陈衍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你掳走她,无非是想我做什么。可以,只要你放了她,今次虽然危急,但我也会护你周全。”
  陈衍看了看周围,那许多的人。他能说什么?陈希宁就是升平公主?不,他不能说。
  “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未派人抓走她。”
  至于以后,楚志南与皇姐会怎样,只能听天由命自求多福了。
  陈衍欲往山上走去,有人拦住,他认出是莫修的亲兵。
  “山脚下已经被你们团团围住,还要担心我从哪里跑了吗?”陈衍蹙眉,“若是楚国公来,叫他只管到径山亭寻我。”
  径山亭依崖而建,无视远远跟着的偷窥视线,陈衍站在最靠近山崖处,俯视云龙山,只觉满眼苍翠,而远处田舍农家宫墙院落一一入目,罡风拂过,松涛万壑。
  逸儿打着想让他学武强身的旗号,诓皇姐送走了,估计是送到了华山吧?将来做个纵横江湖的侠客,快意恩仇,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素素也让暗卫们护送到早就置好的田庄,倘若此次侥幸未死,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他会在江南的某座桥上,看到她撑船而过。
  他嘴角噙笑,想着妻儿。
  天色已晚,有人将火把点燃,自山脚延伸到径山亭。
  楚国公齐世绩和丞相田世信方到。
  陈衍博袖高冠,火光掩映中,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二位大人,真是忙人。”
  “不敢,只是皇上罢朝,国家大事却耽搁不起,这才此时方到。劳陛下久等了。”齐世绩故作谦词。
  陈衍嗤笑了一下,从袖拿出一个锦盒,扔给他:“禅位诏书。”
  “你早已知晓?”
  早有侍从捡起打开,见无甚妨碍,方呈给楚国公。
  “朕虽驽钝,却并非愚蠢之辈。我知道因何,也知道有谁,虽然想那最后得益的十有八九是你,可总要亲眼验证一下。”叹息问道,“朕只想问一句,朕自问待尔等不薄,因何要反?”
  “陛下固然仁厚,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等老臣如履薄冰夜不能寐,不得不反。”田世信道。
  “本来,朕想写传位与丞相田世信的。”陈衍说道,脸上有种不合时宜的孩童的狡黠。
  田世信慌乱对齐世绩拱手道:“我……微臣不敢。”
  “呵,田丞相别着急,朕话还未说完。后来想想,也挺无聊的,便罢了。放心,还是传位于楚国公齐世绩的。”
  “楚国公,再过两天就要唤你皇上了。你看,”陈衍指着建邺内那点点灯火人家,“以后这些都是你的子民。民生太苦,他们才安定了十余年,朕不愿再做徒劳挣扎,只望你将来能够爱养百姓,善待他们。”
  “不用你说,老夫自然知晓该如何做。”
  正说话间,山下火光微乱。
  “怎么回事?”齐世绩不满问道。
  半晌有人上前禀报:“报,山下有一妇人,”偷偷看了看陈衍,“自称是皇后。”
  陈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却是微笑了起来。
  “让她上来。”
  山下的火光聚在一起,复有散开,潮水般涌着那女子缓缓上来。
  果然是素素。
  因走的急,她的头发稍嫌凌乱,裙裾在地上拖着走了许久,沾染了尘土。可她却那样美,火光中,微微倦怠的面庞有一种从容,一种慨然。
  “傻姑娘,特特送走你,偏又赶了来。”陈衍上前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
  “你在哪,我便在哪。我们总要一处的。”
  两人站在一处,看山脚下人家的灯火渐渐熄灭了,想必又是一晚好觉。
  此夜,江山安逸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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