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血蝙蝠（作者：呼延伯男）

血蝙蝠
一

血蝙蝠不是一个人。当然，它也不吸血。
血蝙蝠只杀人。
确切地说，血蝙蝠是近三年来，江湖上最为神秘也最可怕的杀手组织。
这个组织首领是谁，没人知道。可他们所干的案子，却无一不轰动一时。
三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楚国大司马王进被人发现死在家中，胸前画着一只血蝙蝠。
五月中旬，泰山派长老衡大彤在泰山脚下遭人暗算，身负重伤狼狈逃回泰山山顶。三天后死于房中，临死前高呼三字：“血蝙蝠……”
甚至有人传言，楚国皇帝齐恒突然暴毙，也与血蝙蝠有关。
不过也仅次于传言而已，毕竟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血蝙蝠刺杀皇帝。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齐恒并没有收到血蝙蝠的请帖。
血蝙蝠有个不成名的规矩，虽说是杀手组织，但他们却很通情达理。至少，他们不会让人莫名其妙的突然死去。
每次血蝙蝠决定要杀某人之前，都会事先寄一封信过去。
这种信被人们称之为请帖。
信的材料用的是到处都能买得到的白布，内容也很简单，上面只是注明日期，然后画着一只血红色的蝙蝠。
这封信的用意很明显，意思是，告诉猎杀对象，这一天就是你的死期，你还是抓紧时间办后事吧
从这点看，血蝙蝠比江湖上的普通杀手集团要高明很多。
而血蝙蝠也最讲诚信，因为信上写着八月十五，那么血蝙蝠绝对不会在八月十三朝你动手，当然，他们也更不可能让你活到八月十六。
而且，截至目前为止，收到这样的信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在江湖人眼里，血蝙蝠不过只是一个靠杀人赚钱的杀手组织而已，跟其他的组织没什么区别。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谁也不知道。
就连莫福也不知道。
他甚至根本就来不及想，因为他在逃命。
二
收到请帖的那天，他正在家吃晚饭。
他的晚饭很简单，一盆炒豆腐，一盆烧茄子，配上一坛正宗的楚越老酒和白米饭。
作为莫家军先锋，风陵渡之战中右路军唯一一名幸存者，莫福感到很知足。
比起那些死在渡口的兄弟们来说，他实在太幸运了。因为他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还在景王府寻得了一个差事——五成兵马司正七品把总。
一想起那些战死的兄弟，莫福心中不由得有些黯然。所以，他斟了一杯酒，洒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莫福的管家走了进来。
他拿着一封“请柬”，递给了莫福。
请柬上的内容很简单，上面用红色的朱砂写着：“六月初六”，落款是一只血红色的蝙蝠。
莫福看了信之后，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震惊，只是淡淡地问了管家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管家道：“六月初一，老爷。”
莫福又看了看信，然后丢到旁边的炉子里烧掉了。
莫福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
毕竟，被血蝙蝠盯上的人，注定难逃鬼门关。
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阻止血蝙蝠，那么至少在莫福心里，那个人就是莫写意。
而此时，莫写意就在龙城。
所以，莫福决定去龙城。


三
莫福先让管家买了七辆马车，然后让车夫们从五城的七个城门分别出城。
而他自己，则是等到晚上，一个人背着小包裹，走北门出城。
莫福当然明白，自己的这点儿小伎俩根本瞒不过血蝙蝠，所以，他在路过西凉河时，除去了自己的衣帽鞋袜并全部投入水中。
他甚至还写了封遗书，说自己愧对莫老将军，莫军大败全都因为自己。然后，他又将遗书随着衣物一起投入水中。
而莫福自己却换上了一套农人的衣服，继续渡过西凉河，赶往龙城。
这是第一天，太太平平，没有发现杀手。
莫福以为自己的计划凑效了，所以他住在了一间客栈。
一间客栈的名字就叫一间客栈，因为方圆几百里，就只有这一家客栈。
别的地方只管喝酒吃饭，不管住。
当晚，莫福就住在了天字一号房，。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安心，也很舒服。
可第二天早上，他就不那么舒服了，甚至感到恶心。
因为他又看到了那封请柬。
血红色的字，血红色的蝙蝠似乎要从布上飞出来咬他的喉咙。
这一次，莫福仍旧没有震惊，他仍旧把那封请柬烧了，然后推开门走到楼下吃早饭。
然后他就发现，整栋客栈就只剩下四个人。
老板和伙计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甚至连客人都走光了。就只剩下他和对面桌子上坐着吃饭的那三个人。
这三个人一个是年轻人，一个是老人，还有一个是女人。
老人衣衫褴褛，年轻人白衣如雪，女人妩媚动人。
看样子，他们应该就是血蝙蝠了，因为莫福知道，能让整个客栈里的人一夜之间消失的精光的人，肯定就是血蝙蝠。
于是，莫福出手了，他拔起腰间的一柄刀，砍向一名年轻人。
可刀至中途，刀锋陡然一转，又斜斜飞向老人。
这一招“后发先至”，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莫福没有猜错，可是他算错了。
那一伙人也的确就是血蝙蝠，而且，他们的武功比莫福高出了很多倍。
到底有多高呢？具体一点就是，莫福的刀还没奔到对方面门，那名年轻人的剑已经划开他的胸膛。
所以莫福的情况比以前更糟了，因为他受伤了。
一个人受了伤，就会流血，就会消耗体力，就会更容易被对方追踪到。
莫福现在已经不敢再去龙城了，他甚至不能确定莫写意究竟能不能够抵挡住那名年轻人的剑。
因为那一剑的确是太快了。
这一天是第二天，六月初五。


四

莫福的伤口还在疼，虽说血已经被止住了，但若不尽快医治，伤口感染恶化，那么用不着血蝙蝠出手，他自己就会因为发烧而倒在烂泥里。
更糟糕的是，天已经开始下雨了。
莫福在雨里已经奔跑了四五个时辰，伤口周围的肉被雨水泡的发白，他的头烫的厉害。握着刀的手甚至开始颤抖。
所以他不得不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从客栈出来后，莫福并未去龙城，而是一头扎进了一间客栈北面的一大片丛林里。
在他看来，这片丛林无疑是最佳的庇护所。
那片林子很密，也很大，据莫福估计，这片林子至少覆盖了方圆五六十里地。
林子密，就不容易被发现，范围大，就更容易摆脱追杀。
虽然眼下情况很糟，但至少他还活着。
那名年轻人虽然一剑令他受了重伤，但他并没有杀莫福，因为时间还没到。
血蝙蝠一向很守时，没到时间，你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出手。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已经是六月初六了。
莫福在丛林里足足逃了有一天一夜，然后发现，自己迷路了。
由于莫福走得急，并未通知王爷府，所以景王并不知道他的下落，更不可能派人来救他。
而有能力救他的人却又想杀了他。
这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莫福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要笑。
但他马上又发现了一件比这还要可笑的事。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人。
发现一个人也没什么可笑的，只是这个人在睡觉。
一个睡觉的人也没什么可笑的，只是偏偏这个人睡觉的地方有些奇特。
现在正在下雨，地上到处都是烂泥，这个人就躺在泥地里睡觉。
那人侧着身子背对着他，把半张脸埋在泥水里，鼾声大作。衣服上到处都是泥浆，不过他看起来非但没有很难受，反而很舒服的样子。
莫福看呆了。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那么即便是杀了他他也不会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人。
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过了半响，莫福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睡在水里？”
那人连头也没回，懒洋洋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打搅人好梦是件很不礼貌的事？”
莫福立刻闭上了嘴。
因为他突然想起莫家大小姐莫写意跟他说的话。
“不管任何时候，千万不要去跟一个疯子讲道理，因为那个疯子会把你拉到跟他一样的精神水平，然后凭借着多年的犯疯经验把你彻底打败。”
莫福一直都把莫写意说的话俸做经典，这次也一样，所以，莫福从地上爬了起来准备离开。
然后他就又发现了一件非常不好笑的事。
血蝙蝠追了上来。



五

三个人，呈品字型将莫福挤在了中间。无论莫福从哪个方向突围，最终都会遭到另两个的夹攻。
看来莫福今天必死无疑了。
莫福惨笑一声道：“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送你们又何妨？只是这位小兄弟可千万要躲开了，不然最后溅了一身血也算晦气。”说着，自腰间取出宝刀，挥刀砍向那名年轻人
那名老者批了件蓑衣，女人打了把油纸伞，而那名白衣年轻人却什么也没带，雨水沿着他的脖子钻入身体，然后从手上流到剑尖，继而滴在地上。
他们三人谁都没有说话，毕竟他们是来杀人的，而不是来说废话的。
莫福的刀挥的够快，燕玲十三式毕竟也不是花架子。可他面对的那名白衣年轻人的剑更快，快到不可思议。
莫福只砍出了三刀，年轻人却瞬间挥出了十一剑，莫福的刀离年轻人的胸口还有两寸，年轻人的剑尖却突然到了莫福的咽喉。
看样子莫福是必死无疑了，就连莫福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意外却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就好比一把剑明明刺得好好地，可最终却还是离目标偏了那么一两寸。
千万别小看这一两寸的距离，那是生与死的距离。
白衣年轻人眼看长剑就要洞穿莫福的咽喉，突然手腕一痛，剑也顺带着偏了一寸，却已经晚了。
莫福死里逃生，后背直冒冷汗。
白衣年轻人本来苍白的脸突然变得涨红，他陡然一收，大喝道：“谁人敢管血蝙蝠的闲事？”
他这一喊，那名还躺在地上睡觉的黑衣年轻人突然像被蝎子蛰了似得猛然坐了起来，一张脸半边黑半边白，打伞的女人一见这幅尊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黑衣年轻人也不以为意，只是牢牢盯着白衣年轻人问：“你说你们是血蝙蝠？”
白衣年轻人道：“你以为不是？”
黑衣道：“当然！”
白衣道：“哦？”
黑衣年轻人轻笑一声道：“你们只不过是三条小狗而已，怎么会是血蝙蝠？”
此话一出，白衣人脸色铁青，打伞的女人再也不顾矜持，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女人边笑边道：“好一个莫写意，果然够狂妄！”
黑衣人眨了眨眼道：“我长得像女人？”
那女人讶然：“难道你不是？”
黑衣人笑道：“我自然不是，不信我可以脱下裤子让你看看。”说着，黑衣人居然真的开始送起裤腰带来。
那女人笑骂：“臭流氓！谁说不信了？我只是不明白，堂堂景王齐昭轩，怎么会像一头猪一般弄得满身是泥？”
黑衣人又笑了，无疑是默认了女人的话。


六

齐昭轩道：“我只不过是碰巧知道近几年来风头正紧的白衣剑客楚亭章，就是当年威震天南的雁齐飞的徒弟，又碰巧得知了该在风陵渡战死的莫初九居然没死，而叶问天叶老寨主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我的地盘上杀我王爷府的人。但是……”齐昭轩说着，又往地上一躺道：“我却实在太懒，懒得去处理这些烂事，所以只好在这里睡觉了。”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女人眨了眨眼，道：“你怎么知道莫初九没死？”
齐昭轩道：“真的莫初九死了，假的没死。”
女人道：“那么，谁又是假的莫初九呢？”
齐昭轩道：“自然是你。”
女人惊道：“我？怎么会是我？”
齐昭轩道：“自然是你，你为了混进莫将军府，找出隐藏在北胡兵内部的穿山甲，将真的莫初九杀了并易容改装，后来被莫写意看破，又慌忙传出假情报，致使楚军被围，莫老爷子战死。你本应被二皇子齐云飞杀之灭口的，可不知怎地，齐云飞却没能杀了你反而被你逃了。至于原因，我刚开始或许还不知道，不过见了你之后我明白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一定是让齐云飞爱上了你，所以他才会不舍得杀你，连你挖好了的坑他都自愿往下跳，无怨无悔。”
女人道：“哦？”
齐昭轩道：“本来呢？我是不打算管这档子破事的，不过上个月下旬我去龙城游玩，恰巧碰到了我的老相好莫写意，莫写意把五月十八那天发生的事对我说了，我才知道的。”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齐昭轩讲，如同在讲故事一般。
齐昭轩道：“本来我也以为齐云飞才是整场阴谋的幕后策划者，不过两个人的死却让我陷入困惑。第一个就是他齐云飞，他本不该死，至少不该死的那么痛快。可当莫写意揭穿他的阴谋后，他却自杀了。按常理说，越是枭雄，到最后即便失败了，也不会束手待毙，至少奋起反抗一番最终被击毙。可他却选择了自杀，所以齐云飞的死的确让我感到太意外了。”
齐昭轩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二个就是云飞四杰于飞的死。据莫写意讲，那天她只动手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老二楚云岚。而且，于飞是被毒杀的，那就说明有人在他喝的酒里下毒。而唯一跟于飞有过接触的切还活着的，就是老三方四海和老四陈杰。不管是他俩谁下毒，都跟你……叶问天脱不了干系。若是没有你叶问天的指使，我想他们也不会那么大胆子敢杀同门师兄。”
那名老者笑道：“你这是信口胡说而已，我的两个徒儿都是莫写意所杀，再者，我实在想不出他们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齐昭轩笑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当场找莫写意报仇？反而在齐云飞自杀后悄然离场？你又什么时候加入了血蝙蝠？”
老者道默然。
齐昭轩道：“还是我来替你说吧，你之所以会离场，是因为你要做的事都已做完，你背后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齐云飞，而是另有其人。甚至就是齐云飞，都不甘心的做了他的棋子。”
齐昭轩又道：“整件事说起来复杂，但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到核心所在，这些谜题自然能解开。”
莫福终于忍不住问：“什么核心？”
齐昭轩道：“整件事的核心就是皇位，不管齐云飞是勾结北胡军也好，杀穿山甲也好，围杀楚军也好，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向朝廷施压，然后借力赶走北胡兵赢得声望，好为将来登基打基础。可这么大一件事，朝里没人不行，于是，齐云飞就与内臣勾结，暗中笼络一帮杀手，排除异己。血蝙蝠恐怕就是这么诞生的吧?只是后来齐云飞没想到，血蝙蝠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成了另一个人手里的工具。”
齐昭轩道：“首先是你叶问天，你本来属于二皇子阵营的人，不过后来叛变了，变成了另一个阵营，你的大徒弟和二徒弟不想出卖主子，所以你对他们起了杀心。但明面上你也不能杀了他们，毕竟他们是你的徒弟，所以你就把他们带到了莫写意面前，然后借着莫写意的手杀了他们。”说这，齐昭轩又看向女人道：“至于你，刚开始我也跟莫写意想的一样，你不过以为齐云飞知道她莫写意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没将莫写意是女人这么重要的情报传递给齐云飞，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我错了。你之所以不告诉齐云飞 ，不是无意而是故意。”
说到这儿，齐云飞叹了口气道：“你故意没告诉齐云飞，莫写意的真实身份，从而使齐云飞坐失良机，最后借莫写意之口道出自己叛变的消息。我想任何一个男人，一旦知道自己女人叛变的消息，也都忍不住想死吧？再者说，即便是齐云飞不自杀，躲在暗处的叶问天也一定会给齐云飞一个致命一击我说的对吗？叶老爷子？”
女人嫣然一笑，边鼓掌边道：“景王不愧是景王，讲故事讲的真是太精彩了。”
齐昭轩道：“你以为我在讲故事？”
女人道：“难道你有证据？”
齐昭轩道：“以前没有，不过现在……”说着，齐昭轩看向莫福道：“现在自然有了。”
女人的脸色一变，抬手袖口两道白光闪向莫福咽喉。
齐昭轩叹了口气，身子一弹，两手一抄便抄住了那两把飞刀。
莫福又一次死里逃生。
现在莫福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被血蝙蝠追杀了，他也终于明白他自己到底有多重要。
现在看来，在那场战争中幸存，也未必是一件幸运的事。
女人看自己的飞刀被拿，居然丝毫不吃惊，只是淡淡地道：“你以为仅凭你一人就能挡得住我们三人联手？”
齐昭轩道：“当然不能，所以……”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一个人从树上一跃而下道：“所以我来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莫写意。跟在她身后的是飞云小组。
莫福见状苦笑一声，道：“大小姐。”
现在他就是再傻，也该知道所有事的经过了。


七

首先，齐昭轩去了龙城，见到了莫写意，把龙城那件案子又从头捋了一遍，找到了关键点，然后，齐昭轩并不现身，只是在暗中保护莫福。而莫写意则率飞云小组接应。
他莫福被当成了饵，而且还钓到了大鱼。
当然，前提是能活捉他们三人才行。
五十个人，将叶问天他们团团围住。
谁也没有先动手，因为先动手的那个必死无疑。
可谁也没想到，白衣人却先动了。
他动手的对象不是莫写意，而是叶问天与鹤晓红。
剑光一闪，一剑封喉。

鹤晓红和叶问天心有不甘倒下，而白衣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写意突然感到很憋屈，就仿佛做好了一桌子饭菜，却被别人吃了一般
而齐昭轩却又已躺下，仿佛刚才的那番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莫写意看着他，咬着嘴唇道：“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懒，我再考虑嫁你。”
齐昭轩叹了口气，道：“行行好吧，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不管怎么说，整件事已经结束。
鹤晓红死也好活也好，都不管他齐昭轩的事。
至于皇位？还是等睡醒了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