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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16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9/5 10:31:11)

5,《是月流光》(作者:詹许梁)
太康七年,八月壬午日,陈帝逊位齐楚。楚氏奉帝为荫命侯,邑万户,车服礼乐,一如陈制;上书不称表,答表不称诏。有其文,事竟不行。楚永定二年九月甲子,帝崩,时年廿一,楚志也。谥曰纯皇帝。葬恭陵。

  ——《陈书•本纪下第十》

  

  九月初三夜,月似弯刀悬挂天际。

  贺谨棠心中烦闷,虽说不来原由,只胸中有块垒难消。辞别了田清和,打算随意走走以消散心中郁气。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便听到有箫声低沉呜咽,如泣如诉。

  贺谨棠虽不通音律,然那箫音极悲切动人,不觉心中更是闷闷。想起了方才送走的前朝末帝陈衍。

  这位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原在他看来是个极为可笑的人物。一个皇帝,掌天下权柄,却偏偏潜心研读那些经史子集,难道他以为凭着子曰就能够安定天下,四海之内俯首称臣吗?

  更不可思议的是,今上辛辛苦苦劳心劳力地谋划了十余年,直到条件成熟,发动兵谏之时,末帝居然就那么轻飘飘地拱手让出帝位,甩出了禅让的旨意,干戈未动而天下更姓。颇让他们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前朝末帝是个失败者,一个懦夫。

  这是今天以前他对陈衍的定义。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当他与田清和端着鸩酒来到荫命侯府时,陈衍正一袭白衣坐在榻上与前朝的懿安皇后,如今的懿安夫人小酌。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懿安夫人只微微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

  二人并肩看着他与田清和,未见一丝落拓,眼神清明,似乎已经了然将要发生的一切。

  他忍不住问了句:为何?

  末帝当年不是没有能力反抗,而今也不是没有人拥护他复国。到了今日图穷匕见,他们选择的居然是从容赴死。

  蝼蚁尚且偷生。

  “当日我死民心不安,今日不亡民心不安。”

  也许这位末帝,真的如今上所说:性仁厚,爱民若子“家”天下。

  他的心中便涌上了淡淡的可惜。

  

  箫声还在呜咽,他寻声走进了一处荒废已久的院落,院中荒草杂乱,但见一白衣女子站在树下吹箫。

  又是白衣,见了鬼了。他心中暗忖。

  那女子听到响动,早已停下手中的箫抬眼看他。

  啊呀呀,天下居然有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他心中惊叹。

  但见这少女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身形荏弱风流,比那宠冠后宫的朱贵妃还要美貌。

  贺谨棠心中闷闷之情消了不少,他不觉调笑道:“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如何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玩?”

  那少女歪了歪头看向他,道了声万福:“原来是贺前辈。”

  咦咦咦?

  难道曾经相识?

  贺谨棠仔细辨认,才恍然这少女原半个月前见过,是他一江湖老友僧一行的弟子。当时一心和老友拼酒,并未细看,只留下了模糊苍白的印象。老友醉酒后还吹嘘自己的弟子习得一身好功夫,剑挑各路强人,他只当老友说大话,这样一个说话都不大声的女子剑挑强人?别开玩笑了。还依稀记得那日喝醉了,好似这少女还煮了解酒茶。

  今夜重逢,只觉少女眉目如画娴静美好,全然不像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倒更像是藏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宜室宜家。

  “你是……樱儿?”贺谨棠摸了摸鼻子,“虽然我与你师傅是平辈论交,这‘前辈’……无论如何,我也没老到那个地步吧?”他当然不老,未到而立的年纪,因爱笑,眼角有淡淡的笑纹,上翘的嘴角,看着你不说话便使人心生好感,而一笑就如春山澹冶了。

  “这……您曾指点过我武功,便唤您先生吧。”又觉得贺谨棠随师傅一般叫她樱儿太过亲昵,复道:“先生便唤我……”

  “丫头,你的箫声何以做此悲音?”

  “今日是我父母的忌日。”

  “抱歉。”

  “没有关系的,也幸好遇到先生。”否则,沉溺过往总是不美,又要让师傅哀叹了。

  破败的院落,有风拂过,杂草沙沙作响。二人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庭中,你一言我一语的随意闲聊。她怀念她严父慈母,他自嘲儿时家中困顿;她惊叹闺阁与江湖的差别,他笑言自己曾经发誓要为人上人;她抱怨师傅教导严厉,他困惑曾经的追求是否正确……

  风中有淡淡的桂花香,不知是那庭中桂树乱了时节才将开花,还是那少女所用的胭脂香。

  

  未过得几日,便是新任楚国公世子楚志南迎娶华山侠女陈希宁的日子。

  贺谨棠作为御者与楚志南一同去迎亲。他调笑着新郎官:“你究竟是绝食斗争了多久,才让你家老太君松口让陈女侠进你楚家的门?可遂了你的愿了。”

  楚志南他娘因嫌陈希宁不过一江湖女子,性情轻浮,曾发过话道:“国公府有我无她,有她无我。”而陈希宁本就是个烈性的,又过惯了肆意江湖的日子,也学不来那低眉做小逢迎之人。楚志南不知在二人间说了多少好话,做了多少事情,直到天下姓了齐后一年有余才订下婚约。

  楚志南正是春风得意之际,也不在意贺瑾棠戳他糗处,嬉笑道:“我娘那是之前没见过她,见了以后连声赞她雍容大方,规矩极好没有一丝错处。还以为我特地请了宫里的嬷嬷给她讲规矩呐。”

  贺谨棠自然不信,当年又不是未曾一起喝酒的,陈希宁什么性子,他能不知道?遂暗自揣测:怕不是你娘见你二十五了还非她不娶,才松的口吧。

  二人关系极佳,楚志南熟不拘礼笑问:“贺大哥,你看我也成亲了,何时你才能遇到合意的女子啊?干脆你就从了建安公主做驸马得了。”

  建安公主是今上的第四女,这个女子,委实了不得,称得上女中豪杰。二人曾在暗箭共事,暗箭是今上还是楚国公时设立的暗杀机构,因为其袖中暗箭专责铲除异己而得名。那时他代号“春山”,还不知那个出手狠辣的“利刃”姓齐,二人并肩作战颇有同袍之谊。也不知如何开始,利刃给他了青眼。

  估计,他从一个投奔而来的小小杀手,变成今日统领八十万禁军的都统,与建安公主的青眼不无关系。只是他对她,真真是全然生不起半点与风月有染的心思。

  “娶婆娘嘛,”他想起那夜月下的女子,“还是要娶个柔顺贤惠的。”

  建安公主煮解酒茶?天都不敢想。

  

  一行人吹吹打打地来到陈希宁临时租用的二进小院。

  贺谨棠远远看到僧一行和沈紫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和尚”,他冲过去招呼,又对沈紫樱微微一笑:“丫头,你们也来了?”

  僧一行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

  沈紫樱道了个万福:“贺先生。我与沈女侠也是熟识,故而师傅特地耽搁几日,让我为她送嫁。”

  贺谨棠直接无视僧一行的目光,摸摸鼻子:“丫头,先生似乎也把我叫大了。你姐妹既是华山女侠,不若你也随她一起唤我贺大哥吧。”真奇怪,他想,怎么以前没见过?

  “这……”

  “就这样吧。他们要喊门了,你快些过去吧。”

  贺谨棠站在原地欣赏着她的背影。

  今日沈紫樱穿了身绯色的裙衫,腰系宫绦更显得纤腰不盈一握。

  “贺小弟,樱儿还未及笄。”僧一行语重心长地说。

  贺谨棠直道:“和尚,你想多了吧?”

  复又一愣,原来如此。

  片刻后嬉笑道:“师傅,樱儿也快及笄了吧?”

  “你……”僧一行本是拿话试他,却不想提点了贺谨棠,“若我未记错,你怕是年近而立吧?”

  “师傅,还有四年呐!”贺谨棠急道,又臊眉搭眼,“都统府就差个女主人,每日回家冷锅冷灶的,好不可怜。”

  “谁不知你秦楼楚馆相好无数?!”

  “整日里争风吃醋我也烦了,总想找个合意的安定下来。”

  “建安公主对你青睐有加。”

  “那母老虎般的人也能做得婆娘?!”

  僧一行看着满脸无赖的贺谨棠无话可说,又忍不住念叨:“你也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人物,而今又是公门中人,怎的还要如此无赖?”

  贺谨棠打蛇上杆,拱手道:“以后还要师傅多多指点。”

  说话间,新娘子已经坐上了花轿,沈紫樱走了回来。

  她赞叹道:“陈姐姐今日真正美丽。”

  贺谨棠摇头,上下打量着她,直看得沈紫樱脸色发红,方道:“远不及尔。”

  这厢,楚志南看到贺谨棠凑到一个未曾见过的女子身边说笑,忍不住低声问轿中的陈希宁:“今日送亲的那个穿绯色裙衫的女子是谁?”

  “怎么,我还未进你家门就想娶小了?”

  “怎么可能,”楚志南立刻否认,“只是我一个朋友似乎对她颇有好感。”

  “沈妹妹确是清秀佳人。”

  楚志南低下头,隔着红彤彤的轿子深情道:“远不及尔。”

  

  秋风渐凉,转眼寒衣节已过,僧一行还没打算动身。

  沈紫樱忍不住问为何。

  僧一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为师以为你最近乐不思蜀,不想离开了。”

  沈紫樱粉面一红,低头道:“贺大哥只是见我无聊,又怕我乱走迷了路,这才总带我出去玩的。”

  啧啧,听听,贺大哥。僧一行心中暗诽。

  高兴道:“贺大哥真是好人,带我去了城隍庙看把戏,又买了好些小吃”,声音复又低沉,“那桂花糕的味道,同儿时爹爹特地捎回来给我没有差别。”

  她爹是前朝神威将军沈振麟,神勇非常,一竿一丈二长的画戟舞得密不透风。打她记事起便要跟着哥哥们一起蹲马步,总说他们沈家将门必出虎女。累到痛哭,也不许歇息。她娘每日晚上都给她揉腿揉肩,心疼的不得了。可她爹也是极疼她的,散职后总会特地绕半城远的路给她买桂花糕。

  “自爹爹以后,再没人给我买桂花糕了。”她喃喃。

  僧一行嘴里抱怨:“乖徒儿莫不是抱怨师傅不好?”心中却已经乐坏了:原来贺小弟在徒儿心中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他却乐得看贺谨棠吃瘪,那几日一见到贺谨棠来,便一通贼笑,叫贺谨棠狠命死捶也不说原因,只待以后看笑话。

  这一日刚过巳时,贺谨棠便来寻她,恰巧僧一行出门访友去了。

  沈紫樱很奇怪,问道:“贺大哥,还未到放衙你怎么就来了?”

  贺谨棠想了想:“今日今上宣我觐见。”他小心观察她的神色,“暗示想招我为建安公主的驸马。”

  啊?沈紫樱心中不快,虽然她知道娶了公主对贺谨棠以后定是极好的,可还是不禁怏怏:是不是以后贺大哥就要陪公主,再不能带我玩了?

  “那贺大哥您……”

  “我拒绝了。”看沈紫樱脸色都变了,贺谨棠颇觉安慰,也暗叹自己何时也这样患得患失了。

  “幸好”二字含在口中还未出口。

  “因我已有了意中人。”

  啊?!是啊,贺大哥年纪也不小了,他总要娶亲生子,他待我这么好,我总要祝福他的啊。

  “那,贺大哥,你……我……”

  “傻丫头,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嗯?”她瞪起眼睛看向他,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啊,是个江湖中的侠女,却偏偏羞羞怯怯的,动不动就脸红。会吹很动听的箫,会煮很好喝的解酒茶。她年纪很小,至少比我小了许多,身世可怜。有时候会担心,在她眼中也许自己只是如父如兄,便恨不得她便得小小的,藏在袖子里,谁也不让看见,那么她便只有……”

  “不要说了……”沈紫樱早已羞红了脸。

  “丫头,”他弯下腰看向她,笑如春山,“樱儿,我心悦你。你呢?”

  “我,我不知道,你是极好的,我……”沈紫樱早已慌乱,“我要想一想。”

  转身就要往屋内跑,贺谨棠拉住她的衣襟,“何时给我回复?总要有一个时限吧?”

  “这……十天以后吧。”

  “在哪里呢?”他依旧微微笑着问她,轻轻将她发上的一柄落叶摘了下来,那样从容,谁也不知,他嗅着她发间的桂花香,手心已是潮湿一片。

  “就……我们第二次见面的那个院落吧。”

  “为何?”他很奇怪,为何要选在那样一个败落的院子。

  “那里曾是我的家。”她看向他,眼神清澈。

  

  给孤寺巷东里?

  贺谨棠默念着那院落的地名,姓沈?

  他忽然一个激灵,仿佛想起来什么。他纵身飞奔到宝章阁,翻阅十年前暗箭的档案。

  没有,他松了口气,又向前翻看九年前、八年前的档案。

  终于,他看到了给孤寺巷东里的档案,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给孤寺巷东里,前朝沈振麟将军的住址。

  八年前,九月初三夜,暗弓行动。

  档案中写的“鸡犬不留”,他却想到那夜,他在衣柜杂乱的衣物间看到了一个有着黑白分明瞳眸的女孩,那女孩满面泪痕,死死咬住双手,不发出一声响动,惊惶地看着黑布蒙面黑衣周身的他,瑟瑟发抖。

  当时他怎么想的来着?

  一个小女孩。

  他对同行说:没有人。

  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一时间天色如墨染。

  他失魂落魄地游荡在雨中,只觉得天地俱暗。

  他不知道,在他走出宝章阁不久,有负责扫洒的小厮携一卷轴叩开了建安公主府的大门。

  

  未过两日,贺谨棠上奏,乞病休。

  上不准。

  再乞。

  上不准。

  复又乞。

  上准。

  他将官服官帽佩剑令牌一一解下,与同袍告辞。

  接替的都统以为他是因要做驸马,故而辞官,因此拉着他要一同喝杯酒。

  贺谨棠只是摇头,说:“以后相见无期,不喝也罢。”内心已作好隐居的准备。

  楚志南拦住他道:“近日迁都事宜已上了议程,正是最忙乱的时候,偏偏你在此时辞官,莫不是为了躲闲吧?”

  他想了想说:“我厌倦了,真的厌倦了。”

  楚志南不解何意,贺谨棠叹道:“以前年少,家境贫寒,后来常遇不平事,被人讥讽,心中多有压抑愤懑,这才将一身武艺论斤两卖与帝王家。”

  “志南,你看这双手。”他摊开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才做上这禁军都统。可是,这一切又如何呢?其实早在几年前,我便困惑了。有人曾为天下之主,却可以潇洒放手。”

  “前朝末帝?”

  “是啊,那时候我就在想,末帝虽贵为皇帝,可是想来他并不因此而开心,战战兢兢着防备着许多人,于是到得那日,下来禅位诏书,终于可以卸下防备,不再怕有人谋杀暗害。一个人,是否拥有自己所想要的,和权势地位其实半点不相干。”

  “可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为何你今日辞官?”

  贺谨棠看着他,依旧在笑,却比哭还让人难受:“你知道吗?她是她啊!她是我放走的那个小女孩啊!”

  “什么?”楚志南摸不清头脑。

  贺谨棠却笑着摇摇头:“人总要为曾经自己的所做作为负责。”而我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当个懦夫,远远逃开,不让樱儿知道这一切。

  贺谨棠大笑着转身离开,这是楚志南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贺谨棠。

  

  给孤寺巷东里。

  贺谨棠早早便到了这破败的院落。

  他环顾着院中的一切,已是冬日,想象着年幼的沈紫樱曾在这里生活玩耍蹲马步,不觉会心一笑;又想到因自己参与的暗杀行动导致她年幼便失去父母兄弟,随师傅浪迹江湖,又是酸涩又是愧疚;转而又是庆幸自己一时心软,放了她生路,否则他便没有机会遇见这羞怯的少女,人生该是多么寂寥;便又想日后一定要加倍待她好,无论她是否会成为她的妻子,这是他亏欠她的。

  胡思乱想间,沈紫樱走了进来。

  恰是农历十五,月最圆的时节。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凝了一地的白霜。沈紫樱身着一身白衫,嘴角噙着笑,面带羞涩,缓缓向他走来。

  “贺大哥。”她柔柔地唤他。

  他热烈地看着她,那眼神太过炙热,她承受不住地低下头:“也许,当日我叫你来这小院,便,便也是肯的……只是,只是想父母知会此事……”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话语含在口中再说不出来。

  然后他已了然她的决定。一时间,激动快慰庆幸……各种滋味袭上心头,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反复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二人傻愣愣站了半天,一阵风吹来,他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方醒悟过来般,冲她洒然一笑。

  “樱儿,我今后定要好好待你,父、兄、夫君,所有你缺失的,都让我来弥补吧。”见她眼中有光,又调笑道:“我已辞官,你也不用怕再有皇上要赐个公主给我啦。”

  沈紫樱急了:“哪个怕了……”

  “啪啪啪”,一女子拍掌走了进来,嘲讽道:“真真是恩爱啊,赶明儿,得让暗箭的人都见识见识,春山还有这等做小伏低的样子。”

  这女子高挑身材,剑眉细目,眉宇间有股不让男儿的英气。只是有些憔悴,破坏了那股英气。

  “你来做甚?”贺谨棠把沈紫樱护到身后,厉声问道。

  “护得那样紧做什么?”女子冷哼,“本宫不过是想来看看,究竟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女子,迷了你的心窍,让你不但拒绝娶本宫,更是辞了官,只一心想着双宿双飞。”

  沈紫樱这才明了这女子原来就是建安公主。

  建安公主绕着二人走了两圈,上下打量着沈紫樱。

  她只觉得她目光狠戾似刀,看得人心中发寒。

  “也不过如此嘛。”建安伸手想抬起沈紫樱的下颔,却被贺谨棠一把将手打下,她也不恼,“倒是这娇娇弱弱的小样儿还挺惹人怜爱的。”

  “你究竟想要如何?”贺谨棠问她。

  “本宫只是想要知道……”建安不紧不慢地说着。

  直觉告诉贺谨棠,阻止她,必须阻止她。

  “利刃!”他厉声喝住,眼中隐含恳求。

  “……嫁给杀父仇人的感觉如何。”建安看到他的恳求,更是暗恼,直径说了出来。

  沈紫樱还在迷惑:“杀父……仇人?”

  “樱儿,不要理她。”

  建安公主看向她,明知故问道:“怎么?你还不知道?你面前这个叫做贺谨棠的男子,在八年前,一手策划实施了前朝神威将军府的灭门行动。”

  “什么?!”沈紫樱踉跄着后退两步,看向贺谨棠。

  他不看她,他不敢看她!

  “啊,对了!”建安公主抚掌,故意笑得天真,“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嗯,确切地说应该是不杀之恩。”她笑得残忍。

  她想起八年前的那一日,她早早地睡了,却被娘吵醒。娘把她塞进衣柜,把衣服被褥兜头堆在她身上,她还以为娘要和她捉迷藏。

  娘“嘘”地小声说:“樱儿,乖女儿,不要说话,不要叫,不管看到什么都乖乖呆在这里不要出来。”

  她乖乖呆在衣柜中,听到外面有钝器破空声,也有人闷哼的声音。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不想相信。她怕极了,又不敢出声,狠狠咬住手,好疼好疼,疼得她泪流满面。

  然后门被撞开,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走了进来。他用剑拨开衣柜,撩开衣物,便与她直直对视。

  那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想黑衣人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几眼,低低说了三个字:没有人,便走了出去。走之前,还好心地关上了衣柜门。

  她看着贺谨棠,心想,只要他否认,她便信他。

  贺谨棠只是低头,沉默。

  月光那么亮,那么凉。

  “我不信,我不信……贺大哥,你告诉我,不是你!”她摇着头,看着贺谨棠。

  一片沉默。

  这沉默令人窒息。

  沈紫樱摇着头缓缓退出门外,猛地跑了起来。

  “樱儿!”贺谨棠想追过去,却被一柄剑拦了下来,剑柄握在建安公主的手中。

  “你满意了?”

  “我当然满意。我从十年前就心心念念的都是你,跟在你身边,并肩作战共饮敌血。可是你呢?十年,十年抵不过你认识她这短短的一个月!”建安公主恨恨道,“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其实,你该感谢我。”建安公主又柔声道,“本来我打算在你们结婚当日,在你最得意的时候,告诉她真相的,这样你会更痛。可是……”她幽幽叹了口气,“谁叫我如此爱你。”

  “爱?我承受不起。”贺谨棠嗤笑。

  建安公主狠狠瞪他,忽的就是大笑:“如今你也不过是个伤心人。”

  语含快意,哈哈大笑着走了。

  月明如霜,静静看着这一个伤心人,一个失意人,一个断肠人。

  好一出闹剧。

  

  江湖一入岁月催。

  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名叫贺谨棠的男子,武艺高强,与人过招,招招攻势不留后手,性格狷介亦正亦邪。

  他浪迹千里江山,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人。

  转瞬间几十年就那么过去。

  后来他年纪老了,想着衣钵总要有人传承,便收了一个叫齐昭轩的徒弟。

  这个徒弟真真是个爱聒噪的。从母亲早死到父亲漠视,从夫子们天天子曰甚是无聊,到新近结拜的三弟居然有个女师傅。

  “你说什么?他的师傅叫什么名字?”贺谨棠声音微颤。

  “他的师傅,叫沈紫樱。”

  他猛地抬头望天,太阳好大,灼地人眼眶发红。

  他又想起多年前九月初三的那个夜晚,分明是月弯似弓,可印象中那晚的月光极明亮,凝成白练,缓缓流淌,空气中是淡淡的桂花香。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17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9/5 10:32:33)

6,《明争暗斗》(作者:田涵诚)


  

  三更,皇都,养心殿。

  

  内城城门紧锁。

  

  白言曲进宫的时候,大楚皇帝齐述已经吐了一碗血,龙床上锦被上到处是血迹,齐述两眼怒睁,颌下和额头的青筋如同蜿蜒的蚯蚓一般扭曲着。

  

  田皇后在一旁哭泣,内侍慌乱地来回奔忙。

  

  白言曲进到殿内,见状怒道:“都给我听着,宫娥内侍各守本分,不得喧哗!”

  

  说罢,跪道:“臣无礼,死罪。”

  

  田静如抬头道:“都什么时候了,赶快给皇上诊病吧。”

  

  白言曲起身低着头走到齐述床头,伸手刚刚搭上脉,齐述突然起身,嘴里一口血喷出,一边道:“你为何害我……为何……害我。”说罢,人已经倒在白言曲身上。

  

  齐昭易推开门的时候,见齐述躺在白言曲的身上,手中犹自紧紧攥着白言曲的衣服,急急上前扶住齐述的尸体,看着面无人色的白言曲道:“来人!白言曲弑君,给我拿下!”

  



  二

  

  四更,内城门。

  

  齐昭轩坐在轿子里,莫福在窗帘外道:“千岁,还是不肯放行,说是圣上欠安,不见任何人。”

  

  “是么?不见任何人?六哥不是三更进去的么?去查查今晚当值的人是谁。”齐昭轩说完,敲了敲轿子,轿子转了个头回去了。

  

  “喏。”莫福躬身应着。



  

  三

  

  皇城,辰时,大成殿。

  

  “俯仰黎民,仁德宽宥天下。”

  

  “清明治世,效古圣贤临朝。”

  

  田涵城站在广场上,凝望着这副太祖手书。

  

  “田太师,往日这时辰陛下已经来了,今日为何迟迟不宣召啊?”身后一位大人显是呆得不耐烦了,凑上前小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刚才打发人去看了,回来说是陛下欠安,想必是还没起,再等等吧。”田涵诚笑道。

  

  “哎呦……太师大人,几日不见,身子骨越发的硬朗了。”刘福清笑着走过来。

  

  “托福托福,刘大人也是一派神清气爽啊。”田涵诚拱手答谢。

  

  “哪里哪里,我这京兆府尹的官职,也是承蒙六皇子的一力扶持,可不像太师大人,名满天下啊。”刘福清正儿八经地奉迎着。

  

  闲聊之即,忽听得礼观殿传来钟鸣之声。

  

  田涵诚侧耳细听,突然跪下道:“国丧,圣上驾崩了。”顿时大成殿前广场上人群开始嘈杂起来,渐渐地,哭声四起,继而满广场上的人全部跪倒在地,洪亮的钟鸣声居然遮不住殿前的哭声。

  

  史清跪在轿子旁,低着头,满眼的泪水汇集在鼻尖,然后滴在光滑的石板上。



  

  四

  

  钟鸣声仍在继续,谭国师穿着道袍,站在大成殿的门口。脚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发出压抑的啼哭声。内侍捧召大声喝道:“陛下驾崩,皇后御诏,各朝臣须谨守本分,陛下国礼由谭国师相承。六皇子、八皇子御前听召,各地御所守将无召不得进京,违者斩!”内侍读完诏书,转身进去了。

  

  谭国师咂了咂嘴,望着跪地谢恩的群臣,不由痴了。



  

  五

  

  七日后,大成殿。

  

  田静如端坐于龙椅背后的屏风后面,望着群臣和三个皇子,齐昭易已经哭成泪人一般,齐昭仁和齐昭轩呆立一旁。齐昭易道:“母后,不知父皇得的是什么病?竟如此之快……”,田静如看着齐昭易道:“白言曲现人在天牢,据他说,你父皇是反脉暴病。但在他诊脉的时候,你父皇突然抓着他,反复喊着是你害我这句话……。”

  

  谭国师一旁高声喝道:“将弑君之贼白言曲押上来!”

  

  “且慢……谭国师,你乃是化外之人,仙风道骨。此刻朝堂之事,您还是不要插言,免得惹一身的麻烦。”殿中一身儒装打扮的詹许梁闪身出来道。

  

  “你……”谭国师指着詹许梁气得说不出话来。

  

  “詹尚书说的是,此乃社稷大事,我等虽深知圣上对谭国师信赖有加,但此等大事,谭国师还是回避的好。况且,皇后已经宣诏,圣上国礼之事还要劳烦谭国师。殿前侍卫,送谭国师出去。”田涵诚说道。

  

  等殿前卫士送谭国师出去之后,楚武方才上前道:“皇后,如今陛下驾崩,群臣悲叹惋惜,但国礼虽重,皇储之事亦尤为要紧,臣请早立。”

  

  齐昭易道:“父皇国礼尚未进行,新君之事,还是等国礼以后再行议论吧,白言曲虽狼子野心,但若无朝内异心之人怂恿,断不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儿臣请命查办,以慰父皇之灵。”

  

  “这……殿下孝心天下皆知,但国礼之事恐怕还要殿下操劳,不如由八殿下与六殿下共审,一则此案重大,其中牵涉关系定然繁杂,再则六皇子已守灵七日,臣恐殿下抱恙,若是耽搁了,恐怕牵涉之人逃离皇都啊。”楚武躬身道。

  

  “好吧,就依镇国公之言,易儿和轩儿一同审理此案。”皇后疲惫的声音自珠帘后传来。



  

  六

  

  天牢。

  

  白言曲浑身上下的衣衫已经碎成了布条,两只手已经全部折断,披头散发瘫坐在地上。

  

  牢门外,齐昭易坐在椅子上道:“白御医,到底是谁指使你弑君的?”白言曲低着头,不发一语。

  

  “殿下,这厮嘴硬得很,大刑之下居然还不肯招供。”内侍在一旁替齐昭易挥着扇子。

  

  “哼,给我看管好了,别让他自杀,本皇子一定要先于八弟问出结果来。”齐昭易起身道。



  

  七

  

  镇国公府。

  

  楚老太君端着茶杯问道:“审得怎么样了?”

  

  楚武站在一旁道:“还没有消息。”

  

  “唉……陛下正当年,君临天下,以仁德治国,想不到……”楚老太君叹道。

  

  “娘,时候不早了,您先歇脚息吧。这几日我要随八皇子审案,就不回家里了,您要保重才是。月前刘福清派人送来了几支参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给您炖了送来。”楚武安慰道。

  

  “嗯,你去歇着吧,告诉门口的也先下去吧,我要诵几遍经。”楚老太君闭上眼道。

  

  楚武躬身退下去。

  

  人刚走,楚老太君便睁开眼睛道:“进来吧。”

  

  门被人推开,一个一身夜行装扮的人闪身进来跪倒道:“老太君。”“你,还没出城么?”“禀老太君,今日甄夫人传书,说峡谷关那边大事已成,属下特来相告。”楚老太君笑道:“怎么来得这样迟?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尽早离开吧,务必不要露了身份。”

  

  来人拱手道:“都已经安排好了,各处驿站、暗哨全部是我们的人,消息到皇都怕是要一个月以后,只等……”话没说完,一柄飞刀已经插在喉节处。

  

  楚老太君摇头:“让你们早点走也是为你们好,唉……徒增杀孽啊……”说完,起身将门打开,又回身将桌子翻倒在地。

  

  桌子刚倒,卫士已经冲了进来,见满地碎片,几个侍卫不由一阵凉气直冲到头顶。

  

  楚武披着衣服进来问道:“娘,怎么回事?”

  

  “象是一个毛贼,兴许是看我屋里灯亮着,门口又没人把守,所以进来偷东西,万幸我这身老骨头还有几分灵活……。”

  

  楚武“噗通”跪倒在地:“是孩儿不孝,让娘受惊了。”

  

  “无妨,怪不得他们,夜里叫卫士们加些人手,你回去歇着吧,叫他们送碗安神汤来便是了。”

  

  楚武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八

  

  承德殿,齐述灵柩前。

  

  齐昭轩头上戴着白巾,身上穿着粗麻孝袍,跪在灵柩前默默流泪。

  

  “唉……你父皇生前对易儿宠爱了些,你不怪他吧?”田静如在他身后叹道。

  

  “臣……不敢。”齐昭轩回身跪倒道。

  

  “不必大礼,你起来吧,今日你不是臣,只是你父皇和我的儿子,我一向对你视如己出,你心里若有苦闷,便对为娘说吧。”田静如道。

  

  “母后言重了,我与六哥虽是异母,但对母后和父皇,均是一般看待的。眼下六哥为了审白言曲的案子,已经操劳多日,儿臣却帮不上什么忙。”

  

  “你能这么想,已经是帮忙了。你对新君之事是何想法?”田静如漫不经心带出后面一句。

  

  “母后不是说过,只是母子间的闲聊么?”齐昭轩道。

  

  “呵,瞧我这记性。好了,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这里你多费心。”田静如起身道。

  

  “母后,自古都是传位给长子,新君之事,母后请宽心,儿臣绝不会暨越。”齐昭轩没有回头,田静如走出宫门的时候,听见他这么说,嘴角微微扬起:“轩儿说的话,本宫信。”

  



  九

  

  国哀。

  

  整整一个月,皇都内的庙观都在不停的敲钟。

  

  不但宵禁,全国百姓皆不可食肉、饮酒、作乐。



  

  十

  

  最后一声钟响,结束于礼观殿。

  

  诺大的皇城竟然连一丝鸟鸣都听不到。

  

  半个时辰后,内城城门才开放。谭国师推算:东城城门,阳关门为生门。随后,浩浩荡荡的国礼队伍开始出发。

  

  七十二人抬着金丝楠的棺椁徐徐前进,大路两侧的百姓均跪倒在地。前方是三百三十三人的万岁幡,中间是皇亲国戚,然后是文武群臣,最后才是内侍。

  

  楚老太君拄着拐杖站在府门前,望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道:“走了好……走了好……”

  



  十一

  

  大成殿。

  

  田静如依旧坐在龙椅后面的屏风后,头上的龙凤簪子映着窗外的阳光,显得光彩夺目。

  

  “国礼已毕,哀家想听听众位爱卿对新君册立的想法。”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诺大的殿里,就连门口的侍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臣启皇后娘娘,自古以来便是嫡长子继承大统,臣以为六皇子齐昭易深得先皇栽培,且为人宽厚,仁义天下皆知,故臣请立六皇子殿下。”刘福清忙不迭站出来道。

  

  “说话的可是京兆尹刘大人?”田静如问道。

  

  刘福清急忙跪倒:“正是微臣,微臣忠心为国,望娘娘明鉴。”

  

  “你身居几品?”

  

  “微臣从三品。”

  

  “哦,今日起,你便不再是京兆尹了。”田静如道。

  

  “啊?!”刘福清愣住,一时不明白田静如的意思。

  

  “你不是忠心为国么?”

  

  刘福清忙磕头道:“正是正是,微臣忠心为国,日月可鉴。”

  

  “嗯。”田静如应了一声,便不再做声。

  

  刘福清见娘娘如此,心中大喜道:“敢问娘娘还有其他……。”

  

  “哼……你好大的胆子。”田静如怒道。“如今先帝驾崩,朝堂之上,一个小小的从三品,竟然也敢越过各位尚书皇子斗胆进谏,你是不想活了,还是欺负我们皇室妇孺?”田静如说完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刘福清听闻此言吓得瘫在地上道:“微臣不敢……就算给微臣十万个胆子,微臣也万万不敢忤逆……。”

  

  众人眼见他吃了瘪,也只得默默看着。过了一会儿,刘福清已经快将额头磕破,身下一阵骚臭之气。

  

  “还不快退下?难道要娘娘请你不成?”谭国师朝刘福清挤着眼色。

  

  刘福清爬着出了殿门。



  

  十二

  

  “娘娘,刘大人虽然越礼,但所言不差,嫡长子继承大统,乃是亘古不变的礼数,臣附议,请立六皇子。”田涵诚出班跪道。

  

  随后,大殿上黑压压跪倒一片。

  

  田静如微笑道:“昭易,既然大家都提议册立你为新君,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齐昭易脱口道:“儿臣愿……。”

  

  “且慢。”齐昭易背后一声脆响,惊得满朝文武一齐侧目。

  

  是翰林院掌院,史清。

  

  “娘娘,臣有非议。”史清走到中堂,跪倒在地。手上捧着一个折子。

  

  “史清,你不要命了?还不退下……”田涵诚离他最近,低声劝道。

  

  史清将折子双手举过头顶,大声道:“臣,有非议!”他声音洪亮,语气坚决而又决绝。

  

  田静如先是一愣,随后皱了皱眉头。旁边内侍附耳说了句什么,她便笑道:“既然史大人有本,那便奏来。”

  

  “臣有奏本,请娘娘批阅。”

  

  “哦?既然是折子,哀家身居后宫,不便批阅,不如你将折子中的内容讲出来吧。”

  

  史清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臣,只愿死后坟前无碑。”

  

  “你且说吧。”田静如坐直了身子。

  

  “敢问娘娘是何时入宫?”史清这一问显然有些唐突。

  

  “大胆!娘娘何时入宫干你何事?你有何图谋?”谭国师站在御街上厉声喝道。

  

  “我看你才大胆!谭国师,日前你胆敢在朝上恐吓大臣,本尚书已经训斥过你,而今你又在朝堂之上肆意妄言,你信不信本尚书将你就地问斩?你一个小小的国师,先帝对你恩比天高,而今朝堂之上,众位大臣商议国事,你却打断大臣上书,你该当何罪?”詹许梁猛地大喝道。

  

  谭国师被吼得面红耳赤,转身施礼道:“娘娘,微臣人微言轻,恐不适在朝内任职,请娘娘下旨,放臣出宫云游。”

  

  “谭国师,詹尚书说的没错,你确不该在朝堂之上妄言,这样吧,罚你半年俸禄,你先退下吧。”田静如道。

  

  “遵旨。”谭国师看了詹许梁和史清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史清,哀家应是二十三年前入宫,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娘娘赐教,臣记得,正元八年,元皇后薨,当时先帝未立即立后,然三年后,先帝才册立娘娘为后,是这样吧?”

  

  “说的没错,不过这与册立新君有何干系?”

  

  “若新君为八皇子殿下,臣自然无话可说。但如今满朝文武拥立六皇子殿下者,十之七八。因此臣斗胆进谏非议。”史清说道。

  

  “众卿平身吧,史清你且说来,哀家听听,诸位爱卿也姑姐听着。”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田静如的语气已十分强硬。

  

  田涵诚听到此,已经闪出身道:“娘娘,臣之弟子史清昨晚与臣对弈,一夜未睡,今早上殿定然是有些失心疯了,臣请娘娘赎罪,我先带他下去请御医为其诊病。”

  

  “臣没病,臣昨日在家写奏章,并未与太师对弈。”史清如是跪答。

  

  “罢了,田太师想必是怕本宫怪罪于你。史清,你且平身,本宫恕你今日在朝堂所言无罪,你只管放心讲来,若是有功,本宫必不吝赏。”

  

  “谢娘娘。”史清拜谢后起身继续道:“诚如娘娘所言,娘娘是在元皇后薨后三年册立为皇后,当时六殿下应该是十五岁,八殿下十三岁。八殿下虽然年纪弱小于六殿下,但为元皇后所出,乃为嫡出,六殿下虽然年长,但出生之时,娘娘尚未被册立皇后,乃为庶出,按理,该由八殿下继承大统,而非六殿下。”史清的声音响亮中带着激动。

  

  田涵诚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自己这个学生的命,怕是要没了。

  

  他懊悔,懊悔自己不该把朝臣和皇后册立新君的倾向透露给史清,昨日他便感到有事情要发生,叫人去找史清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人在何处了。



  

  十三

  

  朝堂上鸦雀无声。

  

  齐昭易的手紧紧握着,握得发白,手指甲嵌入到掌心。他的脸色一片苍白,低着头将牙咬的“吱吱”作响。

  

  齐昭轩看了看齐昭仁,又看着齐昭易。

  

  “哀家累了,你们慢慢商议吧。”田静如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由宫娥搀着回了寝宫。



  

  十四

  

  田静如回到寝宫,猛地一脚踢开门,将桌子上的茶杯尽数砸在地上,墙上的画也被撕扯着揉成一团。

  

  齐昭易随后在门口道:“母后。”

  

  “易儿,进来。”田静如稍稍平静了一下道。

  

  齐昭易推门进来将手里的茶递过去躬身道:“母后不必动怒,今日之事,儿臣定能处理妥当。”

  

  “妥当?如何妥当?”田静如怒气未消。

  

  “既然事情都是史清引起的,那便让他消失好了。”齐昭易咬牙道。

  

  “然后呢?”田静如道。

  

  “母后还不知道吧,北胡已经破了峡谷关,此时想必已经差不多到了白水,只要北胡来使,那群反对我承继大统的大臣必然妥协,如有违逆,杀。”齐昭易冷笑道。

  

  “什么?峡谷关破了?那莫家军……。”田静如手中的茶杯惊得掉落在地上。

  

  “大楚,再也没有莫家军了……。”齐昭易道。

  

  “易儿,你和娘说实话,你父皇……”田静如瞪大了眼睛问道。

  

  “母后,父皇在位,碌碌无为。如今山河日落,楚太师和詹尚书都无意拥立我承继大统,儿臣……儿臣只能虚与委蛇,与北胡联合举事。”齐昭易不敢看田静如的脸。

  

  “我问的是,你父皇驾崩,究竟与你有没有干系?”田静如寒着脸问道。

  

  “有…”

  

  “啪!”田静如甩手给了齐昭易一耳光道:“易儿,你父皇虽无文治武功,但一向对你宠爱有加,百年后,帝位自然是由你承袭,但你居然弑君……”

  

  “母后,儿臣也是迫不得已。倘若让那莫家独大,勾结了詹尚书和田太师,这天下还能姓齐么?如今史清在朝堂上胡言乱语,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若是齐昭轩得了天下,那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身之处么?”

  

  “唉……你……你简直是畜生……你与齐昭轩争夺帝位,乃是家事,但若你要勾结胡人,夺我大楚江山,杀我大楚子民,本宫日后有何面目去见你父皇?有何面目去见那些为国征战而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田静如气极。

  

  “母后,您先别着急,等我继承大统,我定然会挥师北伐……。”

  

  “哀家累了,你出去吧。你父皇的仇还未报,你竟然……易儿,你太令我失望了!”田静如转身跌坐在卧榻上。

  

  齐昭易躬身出去,反手将门关上道:“娘娘欠安,任何人不得打扰。”左右答应了,他走了几步,回身道:“记住,任何人!”



  

  十五

  

  楚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恰好齐昭轩也在,楚武躬身施礼,齐昭轩连忙将他扶起道:“自己家里,您是我舅舅,不要拘礼了。”

  

  楚老太君笑道:“既然殿下这么说了,你便起来吧,今日殿下送了些蜜饯,我这把老骨头,牙口不行了,你便拿去给亭章和亭毅他们吧。”

  

  齐昭轩笑道:“您老人家得长命百岁才是,要等轩儿娶妻呢。”

  

  老太君一挥手道:“你这小毛头就是嘴甜,罢了,想必你是有事找你舅舅的,这些事我也不便插手。你们去书房谈吧,我诵会儿经就歇着了。”

  

  齐昭轩和楚武施礼退下。

  

  “舅舅……”齐昭轩坐下道。

  

  楚武挥手打断他的话,回身推开门四处望了望,这才将门关好道:“詹尚书手下特使从峡谷关回来了,莫侯爷……全军覆没……”

  

  齐昭轩听闻惊地起身道:“怎么会这样?莫侯爷乃是军中战神,怎么这次……他和四郎如何了?”

  

  楚武摇头道:“侯爷战死,莫四郎生死未卜,多半也……”

  

  “峡谷关地处险要,莫侯爷在此经营了数十年,怎会如此不堪一击?”齐昭轩不能置信。

  

  “唉……我和詹尚书商量过了,陛下驾崩,峡谷关侯爷战死,其中必有蹊跷。况且,特使回来报告,沿途官驿和暗哨如平日一样,丝毫没有动静,恐怕……”

  

  齐昭轩气得浑身发抖,长叹道:“难道大楚基业,要毁在我们这一代么?”

  

  “所以,你必须要赢,这样,大楚才会有希望。”

  

  “赢?舅舅,您知我向来不受父皇信任,这些年的游历生活,我早已不对承继大统抱任何幻想……”

  

  楚武盯着他道:“史清已经为你开了个好头,况且今次史清必死无疑,六殿下好不容易即将得到的皇位,怎能轻易放弃?何况陛下驾崩之时,在场的皇子只有六殿下,说是白言曲谋逆,哼……白言曲一个御医而已,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再说,密探来报,六殿下的手下经常扮作商队模样前往漠北。峡谷关之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联。”

  

  “当日守灵之时,母后前来试探过我,只怕……”齐昭轩仍是犹疑不决。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六殿下承继大统,只怕半壁河山都要让给胡人了。”楚武皱眉。

  

  十六

  

  齐昭轩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忽而是楚武的话,忽而又闪过莫写意一身戎装,冲锋陷阵的场景。

  

  “六哥,若真是你,你便是大楚的罪人,也是天下百姓的罪人……”



  

  十七

  

  四更,史府。

  

  史清已经吩咐家眷带着随身的衣装打点完毕,又拿了些金银细软。一行人匆忙从家里出来,刚刚行到转弯处,一队黑衣人已经站在街上在等他了。黑衣人并未开口,手中的刀一挥,已经冲了过来。

  

  家眷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和求救声在黑夜之中分外嘹亮,不远处一队巡夜兵丁手里拿着钱袋,眼睁睁看着一百三十余口人倒在街头。

  

  一百三十余口,不分男女,不分老少,有几个家丁拿着刀拼命保护史清等人,但也只支持了片刻。

  

  黑衣人的动作很迅速,不到一刻钟,便完成了任务,然后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黑夜里。

  

  巡夜兵丁用火折子点了火把,呼喊着跑了过来,但他们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的。

  

  一个军官提着刀在死尸堆里来回穿梭,见没死透的,便马上补上一刀。然后,几辆大水车拉到近前,将死尸装入大木桶,将地上的血迹草草冲洗了一番,便扬长而去。

  

  距离杀人之地两条街,一个黑衣人夹着一个人飞奔。到了尚书府,便直接翻墙而入。

  

  詹许梁站在书房里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听见房门口有人轻声敲了几下门,便一个大步冲过去将门拉开,把黑衣人让进房里。

  

  “怎么样?”詹许梁回身问道。

  

  黑衣人摇了摇头,指了指放在椅子上的人道:“还是晚了,只有一个活口,刀上有毒……。”

  

  詹许梁愣在原地,继而泪流满面。

  

  黑衣人仿佛在等待他的命令,一动不动。

  

  詹许梁沉默许久才道:“知道底细么?”

  

  “看身手,是禁卫。”

  

  “果然……果然啊……”詹许梁叹道。

  

  “她怎么办?”黑衣人伸手指着椅子上的人问道。

  

  “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她跟着你吧,皇城未稳之前,别回来。”詹许梁道。



  

  十八

  

  詹尚书几次觐见,内侍均传话田静如抱恙,不见。

  

  詹许梁望着田静如宫门前的禁卫道:“今日是谁当值?”

  

  内侍偷眼看了看左右道:“昨日六殿下来过,将娘娘宫门前的禁卫全部撤换了,说是最近皇城有刺客……”

  

  詹许梁点了点头道:“既然娘娘抱恙,臣这便告退了。”

  

  出了内城门,詹许梁若无其事地回府休息。待到下午日落时分,这才坐着府里日常买菜的车出了府。

  

  望着后面跟踪的人,詹许梁笑了笑道:“平日怎么走,现在还怎么走就是了。”

  

  车夫答应了,摇着鞭子一直走到集市上。



  

  十九

  

  楚武出来迎接的时候,詹许梁正在着急,见楚武出来了,紧走几步拉着他在耳边低语了几声,楚武喝退了左右,转身道:“当真?六皇子竟敢软禁娘娘?”

  

  詹许梁点了点头。

  

  “我这便吩咐下去,叫京畿卫进城,但六皇子那边,有劳镇国公监视。”

  

  楚武马上道:“詹尚书放心,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救娘娘出来。”



  

  二十

  

  大成殿。

  

  齐昭易走到中堂道:“各位大人,母后身体不适,特下旨由我来主持大局。”

  

  “哦?六殿下,本宫何时欠安了?”田静如坐在屏风后面,满脸的疲惫与萧索。

  

  齐昭易脸色瞬变,跪倒道:“定是母后身边的内侍传旨有误,下朝后儿臣就去查清楚。”

  

  “罢了,六殿下,白言曲可曾招供?”

  

  “母后,儿臣几日来从未停止审讯,昨晚他已经招供了。”

  

  “讲。”

  

  “据他所说,父皇是服了他掺了夺命散的安神汤而仙去的,画押证词在此。”说着话,齐昭易伸手将手中的供词呈上去。

  

  内侍拿了证词,递给田静如。

  

  “册立新君的事,诸位朝臣商议的怎么样了?”田静如没有看证词,而是直接问道。

  

  “臣以为,史大人的话虽十分有理,然册立新君乃是根本大事,不可贸然行之。”田学教出班道。

  

  “田大人的意思是?”

  

  “六皇子虽属庶出,但破了白言曲谋逆的大案,有功于社稷,故请立六殿下。”田学孝道。

  

  “田大人,按照你的说法,八皇子嫡出就不能承继大统么?”楚武出班问道。

  

  “诸位都知道,六皇子常伴先帝左右,且先帝亦对其青睐有加,多次赞许为可用大材,而八皇子,早年游历于四海……”田学孝徐徐道来。

  

  “哦……既如此,田大人,八皇子游历四海,必定见识不菲,见诸天下百姓之苦,承继大统后必定也是为天下百姓着想,不是么?”楚武笑道。

  

  “这……臣还是请立六皇子殿下。”田学孝躬身道。

  

  “臣,请立八皇子。”

  

  随后,殿中两拨人据理力争,朝廷之上嘈杂不堪。

  

  齐昭易微笑着看着齐昭轩,齐昭轩则默不作声地望着齐昭易。

  

  “够了,待哀家好好想想。轩儿,你随我来。”田静如摔着袖子道。



  

  二十一

  

  田静如坐在山水湖的亭子里,眼睛望着湛蓝色的湖水。齐昭轩拜道:“母后。”

  

  田静如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起来吧。”

  

  “喏。”齐昭轩答应着起来,站在亭子外面。

  

  “外面热,进来吧。”田静如道。

  

  “儿臣……儿臣还是站在外面吧。”齐昭轩迟疑道。

  

  “无妨,你且进来,本宫和你聊聊。”

  

  齐昭轩进了亭子,站在田静如旁边。田静如道:“你看这山,这水,真真是无一处不精致啊。”

  

  “母后……。”

  

  “你外出游历这么多年,想必见识很多吧?在我面前,你总是唯唯诺诺,但我可是听说,你在外面可不是这样啊。”田静如笑道。

  

  “母后……我……”

  

  “罢了,做娘的,总是偏心些。想必,峡谷关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齐昭轩愣了一下,问道:“母后是怎么知道的?”

  

  田静如冷笑道:“是易儿告诉我的。”

  

  “啊?六哥他……”

  

  “他不是你六哥,他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生,一个杀人不见血的畜生。”田静如有些激动。

  

  “……”齐昭轩一时无语。

  

  “这是我的手书,你拿去吧。”田静如将袖子里的手书递给齐昭轩。

  

  齐昭轩接过来,疑惑地望着田静如。

  

  “去吧,我累了。”田静如的目光继续凝视着眼前的景色。

  

  “是,母后。”转身出了亭子。

  

  田静如突然又叫住了他:“能留活口么?让他陪着我一辈子也是好的。”

  

  齐昭轩怔了怔道:“儿臣只能依法……”

  

  “唉……你去吧。”



  

  二十二

  

  峡谷关。

  

  浩浩荡荡的北胡军队蜿蜒前行,中军,郑嫣坐在大辇上笑着举杯道:“大楚皇帝暴毙,众将士只要奋勇杀敌,待到了大楚皇城,我为众军庆功!”

  

  皇城。

  

  “六皇子齐昭易殿下昨晚突发恶疾,已崩。奉太后旨意,新君册立,八皇子承继大统。”内侍读完诏书,大成殿殿门缓缓关闭。广场上的大臣们跪倒口呼万岁。

  

  伴着回荡在广场上万岁声音的,是礼观殿的钟声。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18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9/5 10:33:25)

7,《于归,于归》(作者:郑赫)
一、

  广济山的人都知道贺谨棠和紫樱积怨颇深,至于这积怨的来处,可却只有当事人知道的最为详尽。

  却说当年紫樱十二岁,父母早亡,又是广济道长的远亲,自小跟着道长在广济山长大,闲来还充个打杂的侍女。或该说一句机缘巧合,也正是这年,陈国一字并肩王贺松的世子贺谨棠也正式拜在了广济道长门下修习武功和兵法。于是大师就派了紫樱去做了贺谨棠的侍读,照顾贺谨棠在广济山的起居。

  紫樱虽只有十二岁,容貌尚未完全长开,但也算个小少女了,而贺谨棠九岁孩童的模样,还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孩。先时紫樱看到贺谨棠这个俊俏小孩,本是喜欢和怜爱的,比如想要拍拍贺谨棠的头。然而贺谨棠却横眉竖目的躲开了,进而对紫樱这名不礼貌的侍读开始不满了。紫樱不以为意,广济山住久了的她向来没有主子下人的概念,她虽然武功学的一般,却在欺负小孩一道上自认有几分心得,于是她不急,反正广济山的日子慢悠悠,有得是来日方长的机会。

  再说贺谨棠,在他看来十二岁的紫樱不过是个侍女,而自己是王爷世子,地位尊崇,这小侍女怎么可以摆出一副没大没小的长姐姿态来对待自己?于是他深刻的认为自己有必要想点办法来镇住紫樱。

  于是六年里这两个小人纠结来去,直到两年前贺谨棠离开广济山,两人谁也没达到镇住对方的目的。

  不过话说回来,紫樱也曾试图跟贺谨棠讲和,想要解开这小时候结下的梁子。比如她在贺谨棠离开广济山前一天,还送了他一条汗巾,汗巾上还绣了一只酷似水鸭的禽类,紫樱说是鸳鸯。贺谨棠收到汗巾时,虽挑剔了鸳鸯了长相,但分明是欢喜的。可第二天当他得知这条汗巾和送给厨房大婶的那条一模一样时,竟虎着脸找上门来。紫樱只好解释说:“并不一样,你这条要比厨房大婶那条要多几根水草的……”无奈贺谨棠人虽长大了,心眼却一如小时候,竟不甩紫樱,就此扬长而去。紫樱想想也就罢了,自过自的日子,广济山又离京城的一字并肩王府邸甚远,努努力是不那么容易碰上的,难不成他还会挟私上门来找自己的麻烦?

  不过紫樱还真错估了贺谨棠,她不禁感叹:对于童年受过伤害的人来说,真是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二、

  那日紫樱正在趴在窗下那张梨木雕花桌上睡觉,恍是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却也看不真切。睁开眼时,窗外白花花的光就隔了窗纱照进来,正晃了她的眼,她微眯起眼,还是不大情愿醒来。此时忽然看到桌子上俨然有一只玉白修长的手,顺了那手腕处绣的云纹向上看去,慢慢看到一张美男的酷脸。

  紫樱揉揉眼睛,说道:“想来我这小门小户,不像你们王府里有人服侍通传,可怎么我这屋子也算个浅闺吧?你怎么就不曾敲敲门打声招呼再进来?”说完她又擦了擦嘴角或者有或者无的口水。

  贺谨棠此时正冷着脸坐在对面,皱着眉看着紫樱,那表情颇有对她怒其不争的意味。

  紫樱心想你也算是我带大的小孩,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实在折损了些许我这长辈的气势,于是语气不那么和顺了。说道:“世子亲临寒舍,可是有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了?广济道长云游四方去了,现如今这广济山可是我一人做主。”

  贺谨棠徐徐的说:“是我要纳妃了。”

  紫樱愣了下,一时未明白他的意思,转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小子要娶媳妇儿了。想来他也十七岁了,是到了要娶妻的年纪。殷勤的问说“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贺谨棠看着一副雀跃表情的紫樱,又皱了皱眉,紫樱心里就更有了些不满,想来以你我的交情,难道打听打听都不行了?

  却听贺谨棠似乎很有怨气的说道:“是你!”

  “是谁?”紫樱没听清楚,“倪是谁?没听过这个名号。”心里却想自己在广济山深入简出人脉不广,这个“倪”或者是陈国的哪个大姓也未可知。

  贺谨棠被紫樱的不灵光激怒了:“是你,紫樱!”

  听了这话,紫樱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好大,磕磕巴巴的问:“你说什么?你要娶我?”接着一声惊呼:“啊?你生病了吗?”说着,便伸手去摸贺谨棠的额头。

  贺谨棠烦恼的躲开了紫樱的手:“我好的很!”

  紫樱打量贺谨棠面色,却也当真不像染病,于是颦眉怒道:“那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为何要娶我?想是诚心要报复我吧?”

  贺谨棠一副你耐我何的表情,缓缓的说:“你不是一直有意于我吗?”

  紫樱连忙反驳:“切莫胡说,我怎么会有意于你!

  贺谨棠脸上的表情瞬间冰冷起来,看着紫樱,眼神里似带了无尽的怨恨,竟摆出一副绝不肯原谅紫樱的形容来。“你还想不承认?你真是个狡猾的女人!”

  紫樱看着这幽怨的贺谨棠,心里真就生了那么几分莫须有的悔意,然则怎么能怪自己?当年紫樱看贺谨棠虽小不更事,却整天拼力读书练武,更主要还是自己无聊发闷,遂抢过他的书,给他讲了几段才子佳人的绝妙故事。然而或者这小孩思维终归有些异类,他竟在认真的听了那可歌可泣的故事后说自己是有意于他。紫樱遂得了这个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然而贺谨棠却说紫樱耍弄了他,从此冷下脸来和紫樱结下了仇怨。紫樱心说我不与你计较,也皆因你年小,你长大后一定会醒悟愧悔年幼时的莽言。不料贺谨棠长大后却变本加厉,紫樱觉得这事委实是贺谨棠没有道理。

  “我当年何以会对你一个稚嫩的小孩下手?你也太低看我的格调了!”紫樱怒了。

  贺谨棠却依旧固执:“不要再抵赖,不然你为何讲一些民间男女私奔的故事来引诱我?”

  紫樱本想大吼“我——没——有——引诱你!”却恨这小子自恋到如此程度,想来自己也真的无从跟他理论了,竟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既然被你看透了,我却也不隐瞒了,其实我是喜欢小孩子,无奈世子如今长大了……”说道这里,她做出一副十分遗憾的表情,哀婉的看向贺谨棠。

  贺谨棠着恼了,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那脚步似乎也夹杂着愤怒,象要把紫樱这一小方府邸踏平一般,接着恨恨的一摔帘子走了。临了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撂下一句话:“你就准备着嫁我吧,我回去便与父王说派人来下聘!”

  

  三、

  

  第二天,紫樱一觉睡醒,私下认为昨天贺谨棠来访所说嫁娶之事全然是个梦罢了。于是继续过她的小日子。可七天后,并肩王府里竟派人来求取紫樱的八字,还好紫樱机敏,一听说是王府来的人,便谎说紫樱随师父出游去了,她不过是留下打扫的侍女,并信誓旦旦说即刻便去寻了紫樱回来商议此事。

  紫樱说完,便回了自己的小院,收拾了几件衣服,匆匆下山去了。

  贺谨棠派去广济山的人,却也不是老王爷贺松派的,只是贺谨棠自己的主意。这老王爷听闻独子要娶个江湖女子,心里颇为不喜,不过又想这女子既是广济道长的徒弟,那么到也不是完全不可取。然而还有一件事他放心不下,就是皇上已经隐约露出心意要把长公主许配给谨棠,只是拖到如今还没赐婚。贺家祖上保先帝开国,得封了这一字并肩王,但毕竟功高盖主不是好事,容易与皇上离心,但谨棠如能娶了皇上心爱的长公主,那么形势就大不同了。

  贺松还在合计着自己的小算盘,贺谨棠已经收到手下的飞鸽传书。信里说广济山沈姑娘外出云游,侍女已去通报,尚等回信。贺谨棠怒了,广济山哪有别的侍女?又是这紫樱自己搞出来的名堂!如今她必是跑了!

  紫樱这会正游历大江南北,西子湖尝鳜鱼花雕,钱塘江看潮起潮落,待到她游玩了一年有余,当光了包袱里所有值钱的物事,准备回了广济山再搜刮点盘缠的时候,忽见道上难民陡增,原来大将齐世勋拥兵反了,已于本月十五称帝,国号大楚,正带兵进攻陈国都城。

  紫樱本想躲回广济山去罢了,总之没人敢攻到广济山,主要山高兵匪爬山太累。但如今她却有几分挂心,只因听说陈国一字并肩王挂帅带兵御敌,世子贺谨棠便充了帐下将军。

  紫樱赶到陈国都城的时候,贺谨棠还真遇到了麻烦。都城已经被齐世勋带兵围得水泄不通,紫樱好一番周折才混进到城下,待到趁夜施展了轻功登上城楼时,还差点被守城的士兵砍到衣服角。

  贺谨棠见紫樱来到,先是很高兴,接着便又冷下脸来,直问:“你消失了一年多,哪里逍遥去了?现今回来做什么?”

  紫樱打量贺谨棠,发觉一年不见,他似又高了一些,需仰视得见,便有些别扭,又见他脾气依然如故,就也有些恼火,说道:“现如今是来都城逍遥,世子你且守你的城,我且逍遥我的。”

  偏在此时,一个娇俏的美人闯进了贺谨棠的军帐。这美人十六七岁年纪,生得杏眼桃腮,颜色颇动人。紫樱见了,便有一些惊艳,这美人虽然没自己漂亮,不过也算不错了。

  不想那美人竟杏眼圆瞪盯着紫樱,却是问贺谨棠:“她是谁?”

  贺谨棠对这美人明显有点不耐烦,凤眼微眯,这是他不悦的前兆:“公主,军中的事,您还是不要过问。”

  那公主小银牙咬着说道:“她也是军中的人?”

  贺谨棠冷冷回说:“广济山弟子,特来助我守城的军师。”

  那公主却似心里腾起火来,但又勉强压住怒火,冷笑说:“广济山弟子?是沈姑娘吧?是你要娶的那位师姐?”

  紫樱也恼了,这个不着调的贺谨棠竟然把求娶之事闹得连眼前这公主都知道了,当真是可恶。

  贺谨棠见紫樱面现不悦,便有些着慌,与那公主说道:“公主请命来军中时,可与皇上保证过,只充一员小将听命主帅调遣,公主今天未免问的有些多了。”

  那公主一张俏脸有些挂不住了,秀眉一颦瞪了贺谨棠一眼,怒气冲冲转身掀了门帘出去了。

  贺谨棠便向紫樱解释:“她是希宁长公主,在华山派学过几天拳脚,便要来军中,着实让人烦心。”

  紫樱听完点点头:“华山派的武功,着实比不上我们广济山,你烦心却也有几分道理。”

  贺谨棠再次皱眉,紫樱没想到这几句慎之又慎的安慰之语,竟又被贺谨棠嫌弃,于是便觉他实在难于讨好,于是不耐烦的自行走了。

  

  四、

  紫樱便在都城住了下来,每日里还真只在城内走走,并不去理军营中的事。然而她却也没办法逍遥,只因听来的消息实在让她乐不起来。比如那希宁长公主派给她的两个侍女,似乎便有传递小道消息的嗜好。

  侍女湘翠:“你们别看她表面上正经,其实早就是世子的人了。”

  侍女小屏:“你听谁说的?不是都说她和世子不合吗?”

  侍女湘翠:“都是装的,世子亲口对并肩王妃说的要求娶她!”

  侍女小屏:“哎呀呀,那她城府可够深的了,她一个民间的野丫头,竟趁着给并肩王世子当伴读的机会勾引世子!

  侍女湘翠:“是啊,听说世子被她迷住了,不顾王爷和王妃反对,一定要娶她……”

  紫樱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歪在椅子里,心想这贺谨棠竟然一时赌气就这般说谎害人,将自己的名声都毁了个殆尽。却说这名声她原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自己若去做了那劳什子的世子妃,将来他报复得够了,甩甩手要休妃,自己转眼就成了下堂妃?这事决计不可。

  就当紫樱打算收拾包袱离开的时候,敌军的攻势越发猛烈了,一度正阳门差点失守,并肩王贺松在城头督战的时候被流矢射中,十几个太医围着抢救了一晚上才脱险。

  第二天清晨,贺谨棠升帐,第一个提议就是安排刺杀敌军镇国国师谭熙让。这谭国师于排兵布阵上有些门道,但贺谨棠尚能应对。但楚军把谭国师传得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极其具有煽动力,消息传到陈军耳朵里,军心动摇,未战先怯了三分。昨日正阳门一战,兵士们被他所谓“撒水成兵”的妖术震慑,敌军趁机抢攻,陈军就险些失了城门。贺谨棠决定,必须先除掉这个祸害,他要亲自潜入敌军大营,手刃了谭熙让。

  大帐里的众将纷纷阻拦,刚清醒过来的贺松也被人抬着到了大帐,不允许儿子亲自去行刺,他半辈子就一个儿子,岂能放心。

  于是众将商议行刺之计可行,但得另派人选,于是军中几个功夫好手都被提了出来。然而这些人的拳脚功夫岂能与广济山弟子贺谨棠相提并论,他们只身去敌军中行刺无非就是送死罢了,况又会打草惊蛇,于是议了半日,终究没得出个结果。

  

  五、

  紫樱出门的时候,却正遇到迎面而来的希宁长公主,那公主却正是为了紫樱而来。

  紫樱便不那么情愿的让希宁长公主进了门,自己却依然背了小包袱站在门边,想要等着那公主把话说完,便仍旧出门去。

  不想希宁长公主说道:“几个月前,父皇本想把我许配给贺谨棠,不想他竟上本拒婚,说他在广济山学艺期间,广济大师已把师姐许配于他。”说完,便盯着紫樱。

  紫樱心说这贺谨棠这小子虽又坏我名声,但如今终究是认自己是他的师姐不是侍女了,便有些小得意,就点点头。

  那公主竟粉面泛红,颦眉怒了,但她到底公主风范,竟忍住怒气说道:“看来他对你极好,那么如今他危在旦夕,你可愿意帮他做件事情?”

  紫樱不解:“危在旦夕?这是何意?”

  那公主继续说道:“敌军的齐世勋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个谭国师,这人有妖术,大乱我军军心,贺谨棠想要深入敌营刺杀他,但恐怕是有去无回……”

  紫樱便问:“你是要我劝他不要去?”

  “不是,我是想你替他去,你是他师姐,武功自然比他要好得多,你此去杀死了国师,为朝廷立下大功,父皇必会重赏你,到时你和贺谨棠的婚事……”

  罢了罢了,那婚事不提也罢,紫樱连忙摆摆手说道:“我将实话说与你吧,我的武功……还跟不上贺谨棠……不过我却可劝他不要去刺杀什么国师……若是能跟我回了广济山去,那便更好,我看这山下兵荒马乱,实在不如广济山的日子逍遥。”

  那公主这次真的怒了,急喊:“贺世子岂能跟你窝居在深山里了此一生?你真是愚昧小民,没有见识!”

  好吧,既然已经被公主看不起,那么便再没有谈下去的必要,紫樱柳眉挑了下,便不再理会那公主,转身径自出门了。走到门外还在赌气的想,改朝换代是你们皇家的事,我管不着,最多你们做不得皇帝公主,与我何干?

  

  六、

  紫樱还是放心不下贺谨棠,想着离开前还是见他一面,至少嘱咐他切莫行那刺杀之事,也算尽了师姐的情分,于是便去了军营。

  贺谨棠正在军帐里研究敌军布阵图,见紫樱背了个小包袱前来,知她要离开,脸色便有些黯然,但只一瞬,便淡淡说道:“你若要走也好,且等天黑下来,我护送你出城。如今这都城围得铁桶一般,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紫樱见贺谨棠这两天明显有些清瘦了,想着这是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竟有些心疼,便直说道:“你也与我一同走吧,我们回广济山,再不管这些打仗杀人的事。”

  贺谨棠凝视着紫樱的眼眸,过会儿竟叹息说道:“开国三异姓王,如今只存我贺氏一门,树大招风,我早劝父王退隐,他前月业已被我说服,但此时国家濒亡,我们又怎能不尽心竭力?你暂回广济山等我,等时局一解,我必回去寻你。”

  此时紫樱深觉那公主说自己升斗小民的含义了,贺谨棠果然是不肯离开的,也必不会听她的劝,想是终究会为了那世人传说的所谓忠孝去行刺谭国师。想到这里,她便不想再劝了,竟低眉顺眼的点点头。

  贺谨棠似乎没见过紫樱这般温顺过,心里一喜,便接着说:“今晚子时,我送你出城。”

  紫樱抬头璀璨一笑:“缓些时候吧,我还想在这都城逍遥几天呢。”

  贺谨棠迟疑了下,便点点头:“都随你好了。”

  紫樱试探了问:“城外那敌军,能打得退吧?”

  贺谨棠叹息:“我大陈安逸已久,国无良将,兵无斗志……纵是这都城真的守不住,那也是天意如此。”

  紫樱有些紧张的问:“那你呢?若这都城真的守不住了,你怎么办?”

  贺谨棠脸色凝重:“我祖上受先帝知遇之恩,父王必与国共存亡,我也……尚到不了那境地,你无需担心,即便城破,我也必会保你周全,况你又有一身武艺。”

  紫樱幽幽说道:“我并不曾好好练功,于占卜尚且有些门道,将来或可做个仙姑。”

  贺谨棠听了便爽朗的笑了,大声说道:“那你便掐算下我们的姻缘如何?”

  紫樱便真掐算起来,然而竟是个“坎”,譬如水流过险滩,重重困难。

  贺谨棠低头认真看着紫樱掐算,等待答案。紫樱瞬间对这个从小伴着自己长大的男孩生出无限怜爱,这世上除了神仙一样的师父,便是他与自己最是亲近了,紫樱忽然不想把这个答案告诉他了。

  

  七、

  贺谨棠早已看出紫樱掐算出了“坎卦”,然而紫樱竟不肯说出来,这让他半分欢喜,半分忧心。欢喜紫樱竟也担心他们姻缘受阻,那必是对他有情;忧是坎卦是四大难卦之一,难道前路真的艰险重重?再多艰险又如何?贺谨棠并不惧这些,于是便仍是安睡了。

  而此时楚军的大营里,齐世勋正和谭国师连夜商议军情。谭国师本以为自己的排兵布阵对付陈国那些酒囊饭袋绰绰有余,却不想陈军却一连破解了他三套绝妙的阵法,想是破解之人在兵法上与他伯仲之间。本来棋逢对手,他是想要继续对阵下去,但齐世勋灭陈之心急切,恐夜长梦多,两人便商议着派人去刺杀陈国布阵之人,一字并肩王贺松的儿子贺谨棠。

  却见大帐门帘被人掀开,紫樱走了进来,她穿着一套楚军军装,用一条黑色的缎带将一头青丝束起,含笑看着谭国师,说道:“我在外面听了几句,你们是要去刺杀谨棠?我却是极不愿你们如此。”

  谭国师急问道:“你是谁?”

  紫樱迟疑了下,莞尔一笑:“你想知道?我却偏不告诉你。”

  紫樱说着,宝剑出鞘,便抢先进招。紫樱自幼便住在广济山上,师父广济道人武功出神入化,且风姿如仙,所传剑法也飘逸灵动,加之紫樱本就生得倾城之貌,又有飞燕之姿,人剑相得益彰,一时甚是悦目。

  而谭国师从背后取出一把金刀,刀柄乃纯金所铸,看着便十分有分量,他仗着自己内功深厚,举刀便向紫樱的宝剑砍去。不想紫樱展开轻功,向旁一闪,人剑便都轻飘飘躲开了谭国师的攻势。

  谭国师惊诧眼前女子轻功绝妙,知遇到了对手,遂凝神静气,全心应战。转眼两人已过五招。紫樱虽跟随名师,但毕竟也就习得师父五成功夫,况她极少与人过招,实战经验全无。五招下来,虽还能应付,但要杀了谭国师,却已知自己并无把握。而谭国师也发觉此女武功与自己是伯仲之间,但实战的机变尚且欠了火候,只要把握时机,定能打败她。

  一时军帐内刀光剑影,紫樱剑走轻灵,谭国师刀锋厚重。而齐世勋躲在一旁,很怕被谭国师的刀锋或者紫樱的剑锋伤到,竟连跑出帐外唤人的勇气也无。

  若是寻常比武,紫樱此时便不想再战,两人势均力敌,来日方长。然而此时却是为了保住贺谨棠无恙,却不能就此退去,心里便有些发急。

  就在此时,紫樱轻飘飘飞身越过谭国师头顶,转到他身后,剑锋刺向他脑后风池穴,谭国师知此招厉害,转身迎战,左手却忽的从右手的黄金刀柄里又抽出一把刀来,原来这金刀看似厚重,却原来是刀中藏刀。谭国师双刀急攻紫樱,紫樱剑锋不退,再刺谭国师神阙穴。谭国师不料紫樱竟不收剑自保,待到他急退之时,剑锋已经刺中他腹部。而紫樱肩膀也生生受了谭国师一刀,只是谭国师回步自保之时,刀的力量减弱,否则这膀子便要保不住了。

  紫樱生平尚未受过伤,见自己肩膀伤处,竟有些恍然,忙点了几处穴道止血,此时但见那齐世勋已经连滚带爬出了军帐,在外大喊“擒刺客!”

  

  八、

  紫樱从谭国师的帐子出来,手捂着肩膀疾奔了几步,砍翻了几个上前拦阻的楚军,抢到了一匹战马,翻身上马。此时,楚军已然大乱,只听得号角声起,众兵将紫樱迅速围在核心。紫樱手持长剑,冲杀向前,纵马跃出重围,眼见着离城门口已有数丈之遥。

  而本说好派兵接应的希宁长公主此时手持兵符立于城门之上,大声传令:“不许开城门!

  紫樱耳力极好,与厮杀之中仍清晰的听到了这句,便冷笑了,想来这公主是个不守信的,大约早就盼着自己有去无回,山下的人果然多是居心险恶。

  但见楚军犹如潮水一般拥将上来,紫樱的马被楚军砍伤,她跳下马来,虽武艺精深,但一人之力又受重伤,却难抵挡得了大军。

  就在此时,但见城墙上扔下一根绳索,接着便有一人拉了绳索跃出,脚尖只在城墙上一点,便落到城墙下。那人手持一根长矛,挺矛刺死冲上去的楚兵,便向着紫樱这边冲过来。

  紫樱看清楚那人便是贺谨棠,心里便悲喜掺半,又怕他遇险,又觉自己对他一片维护之心终究是没有白费,贺谨棠虽为人桀骜一些,却不似山下这些人这般狡诈阴险。

  原来贺谨棠半夜听闻敌军自乱,便忙披衣上城楼来看,却见楚军正围住紫樱一人。而希宁长公主竟拿了主帅的虎符严令不准开城门。

  此时楚军已在城门下,情况非同寻常,若城中开门接应,楚军便会一拥而入,但贺谨棠岂能看着紫樱一人遇险,他来不及再思量,近旁寻了一根绳索扔将下来,便拽了绳索跳下了城墙。

  然而两人虽奋力拼杀,却总是相隔几丈远,楚兵像是永远杀不完一般,倒下几个,便又有人冲上来。这般杀将下去,怕是早晚两人要力竭而亡。

  就在此时,城门忽然开了,陈军几百黑衣将士冲杀出来接应贺谨棠和紫樱。这几百将士是贺谨棠亲自训练的精兵,近身搏杀功夫远远高于普通兵将。楚军一时损伤严重,贺谨棠终于杀到紫樱身旁,大喊:“你快进城去!”

  紫樱生平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恶战,此时已经力竭,她边挥剑边喊道:“一起杀回去!”

  贺谨棠知道劝她不成,便也回身向城门冲去。紫樱紧跟在他的身后,临近城门时,心里一松,想总算还能活着回来,不想脑后忽然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黑,嘴角的笑意还在脸上,人便后仰倒了下去。贺谨棠正回头看向紫樱,目眦俱裂喊道:“紫樱!”

  那伤了紫樱的人趁贺谨棠全心捞起紫樱护送她进城的功夫,消失在了乱军之中。普通的楚兵是没有用重锤做武器的,这人是谁?

  紫樱后脑受创,太医宣布药石无效,恐怕就此陷入昏迷,再也无法转醒。贺谨棠向父亲言明要去寻云游的师父广济道人,师父必会有办法救活紫樱。

  当日紫樱去行刺谭国师,虽是长公主之计,但贺松是默许了的,今见紫樱重伤至此,心里也过意不去,又见儿子这几日憔悴异常,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便更是心里愧悔。回想大陈国到如今,皇帝昏庸,朝臣腐败,兵将懒散,实是气数已尽,若都城陷落,实没有让独子也在留在这里等死的道理。因着他便许了贺谨棠出城去。但贺谨棠无法带了受伤昏迷的紫樱一同出城,贺松便又承诺了他必保紫樱安全,即便城破,也必把她托与可信之人。

  临行前,贺谨棠找到希宁长公主,将一把重锤扔到希宁长公主脚下,公主看到重锤,花容失色。

  贺谨棠说道:“我知此人是公主派去的,伤害紫樱的人,我永远不会饶恕,我念你先祖予我家之恩,暂且放过你,从此你陈姓王朝与我贺谨棠再无关系。我今将紫樱留在这里,你千念万念保佑她平安无事,若她出了事,我必算在你头上!”

  三月后,楚军攻破陈国都城,陈国灭亡,长公主不知所踪。贺谨棠却还不曾找到广济道人,他辗转找到已隐居山林的父亲贺松,询问紫樱下落。贺松却说贺谨棠离开的第三天,那紫樱便凭空消失不见了。贺谨棠虽不明父亲的说法,但知父亲一生耿直,既已答应会保紫樱周全,就决计不肯说谎。

  贺谨棠依然坚信,紫樱她必然还活着,于是他一人一马遍寻大江南北,山川动人,斯人却不在身边,贺谨棠学会了饮酒,饮而不醉却更添惆怅。

  

  五年后,他下马歇脚在在一家乡村野店,进门却见一位容貌极似紫樱的老板娘,她用一根宝蓝缎带束着青丝,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板凳上,手里却正绣着一条汗巾。

  贺谨棠忍住眼中涌出的热泪缓缓走上前去,很怕这是一场会醒的梦,他甚至不敢惊动了这梦里人,良久方轻声唤了句:“紫樱…….”

  不想那老板娘抬头看到贺谨棠,妙目眨了眨,不解的回说:“紫樱是谁?”

  贺谨棠一时心沉到了谷底,低头却见那汗巾上一只酷似水鸭的鸳鸯看着眼熟的紧,眼泪便再也忍不住,落在了那鸳鸯上。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19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9/5 10:34:18)

羔羊的故事——说给爱情(作者:青笋)
  
  
  1.
  那天早晨,我终于又杀了人。
  我用“又”,你该知道为什么。骄横暴戾的八皇子动辄杀人,是尽人皆知的事。可是,你一定不能理解“终于”,它代表我心中的渴望。我渴望“又”杀人,却苦于没有机会。我身边的婢女、宫人惊恐于我的残暴,离我远远的,让我很难有机会“又”。那次是巧合,有个婢女新来,听我在梦中大呼小叫,上前探视,被我逮到机会。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拔剑杀了她。
  如果我能预知,那天黄昏,我将遇见你,我不会让自己拔剑。我一直深感遗憾,我们的初次相逢,我带给你的是浓浓的血腥味。
  死去的婢女蜷缩在床脚,像一只睡着的羔羊。冷风从窗外吹来,让我想起现在已是冬季。我坐在床沿,拄着剑,剑身折射出阳光,我在五彩斑斓里看到我的面容,它冰冷而坚硬。我将目光投注在流淌的血线上,它们顺剑身而下,诉说着哀婉与凄凉。
  ——这就是无知的代价!不懂人心险恶,不懂宫廷残酷,必然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不会怜惜她,就像我若暴毙宫中,也一样不会有人怜惜我!人的生存,不能依靠别人的慈悲!我不断用别人的血这样警醒自己,也警告那些暗中窥视我的人:我齐昭轩可不是一只羔羊!
  剑身滴下的血,在我脚下汇集,像朵娇艳的牡丹。我忽然心生嫌恶。我讨厌鲜花,讨厌任何一种花朵。于我来说,花是不祥之物。当年,皇兄和母后的血,就是以花的姿态开在我面前。
  太子大皇兄死时,穿一件绣着金菊的锦袍。他伏在缸口,鲜血顺着胸口的竹尖流下。我仰头坐在缸底,他胸前的金菊一点点猩红起来,张牙舞爪扑向我。他是在和我捉迷藏时,在御厨房院子,被一根削尖的竹子从背后刺杀。那时我五岁,小小的我推不动他沉重的身子,几乎被压迫窒息,我的口鼻含满了他的鲜血。
  四皇兄继任新太子,两年后,他和我偷偷采莲蓬时,在御花园的后湖里遇害。死时,他像一只坠落的大鸟。我头顶荷叶,手举莲蓬,刚从船底钻出,夕阳的光芒就踩水而至,一片晃眼的亮里,有个黑影从船上跌落。四皇兄双臂微张,面朝下,鸟一样匍匐在水面,背上插着一支短箭。几杆白荷压在他身下,像被他抱着睡去了。我爬不上船,也无力游到岸边,只好扒着船沿,在水里泡了一夜。那一晚,我能真切地感到,四皇兄的血一点点渗入我的毛孔,冰冷刺骨。
  如同当年大皇兄的遇害,射杀四皇兄的人也没能查出。听闻是支有毒的袖箭,任何一个经过后湖的人,都可能甩手射出,而后飘然离去。我和大皇兄捉迷藏时,御厨房墙边到处都是竹竿,任何人都可以随手捡起一根刺出。唯一不同的是,那根竹竿是唯一一根被削尖过的。
  大皇兄死后,我有很久不能正常言语,嘴里只会发出鸟一样的啾啾声。四皇兄的死,令我对水产生了恐惧,甚至连沐浴都怕。受打击最大的,是母后,她一病不起。大楚的太子位从此空悬,据说是母后阻挠的结果。她一生所出,唯我三兄弟,她不想让最后一个儿子也死在太子位上。
  母后去世那个冬天,我刚满十岁。大楚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寒冷的一季,梅花却开得很好。我选了枝梅,剪下送到母后宫中。还没见到母后,隔着纱帘,就听到父皇咆哮:“你不肯让轩儿做太子,是因为你根本就看不起朕。你觉得朕懦弱无能,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保护不了!”父皇悻悻而出,看到我,鼻子一哼,甩袖离去。
  我挑起纱帘,母后伏在床沿上啜泣。我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我把梅枝伸过去:“母后,我给您剪了枝梅。”母后抬头,我看到她满眼都是泪水。她张了张嘴,想对我说什么,却一哽咽,喷出一口鲜血。我吓坏了,说母后你怎么了。母后不答,又喷出一口血,等母后喷出第三口血时,我急了,伸手去捂她的嘴。我忘了手中拿着梅枝,梅枝在母后脸上划出一条血痕。我愣了。就在那时,母后又一口鲜血喷出,这一次,血射进了我的眼睛,我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染成红色,我看到梅花一样的鲜血慢悠悠飘落,开在母后床上、衾被上、地板上......
  一次次,所有这些花朵的盛开,我都无法捂住,无法阻止。我本该从此远离这些不祥的花儿,却又始终无法离开它们。我能感到我的鼻子、嘴巴、眼睛、毛孔里,一直残留着母兄的鲜血。那股腥味常常令我半夜醒转,趴在痰罐上干呕不停。我的鼻子像狗一样灵敏,皇墙外隔着几条街的一点血腥就能让我沸沸不安。为此,我不得不将我的房间堆满鲜花,此外,我还喝花茶,吃花蕊,以干花入枕,褥子、被子里都塞上鲜花,甚至直接以花瓣铺床,躺在层层软红上入睡。只有花香可以压住我周围的血腥味。一年又一年,我忍受绽放的花姿刺激我、伤害我,也依靠花的气息拯救我、抚慰我。
  脚边那朵猩红的“牡丹”已停止绽放。我相信,只有羔羊的血才会开成花朵。母后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活下去。即便是为了母后,我也决不会允许我的血,花朵一样开在别人脚下。如果有一天,这朵花一定要开,不得不开,我也要开成一朵罂粟,最毒的那种,七步断肠,八步穿心。
  我伸出脚尖,点在那摊猩红上。白袜子沾走一块血迹,牡丹花变成了绣花鞋。我起身离开房间。很快,就会有人来冲洗我的房间,那只小鞋将像小船一样漂走,从此无踪。
  
  2.
  午前,传来镇国公府请我赴宴的消息。每次我杀了人,姑母和姑丈都会为我设宴压惊。去吧,那是大楚最后一处可以温暖我的地方。
  一如既往,我被安排独坐一桌。表兄楚亭章对面作陪,也是独自一桌。菜式丰富,五颜六色。开席很久我都没有动筷,只看着火锅出神。一爿羊肉漂在锅面,像极那个婢女蜷缩的姿势。
  “对镇国公府也不能放心么?”我抬起头,表兄楚亭章苦笑着看着我。
  我没有出声。母后凄厉的声音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你这样笨下去,迟早会比你两个皇兄死得更惨!”母后边哭喊,边挥舞着竹扇打我。那是母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为了我在她那里端起饭碗就吃,而没有等侍从先试吃过。
  在镇国公府,没有人敢上前为我试菜,所有人都怕我,都躲着我。那真是我想要的,谁也别想靠近我!
  楚亭章见我不言语,也不动筷,无奈地摇摇头,起身上前,亲自为我试了菜。然后,他斟了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盘腿坐在我身边:“我说表弟,你也该收敛一下自己的戾气了。这几年,荣王的风头这么劲,他母亲又做了继后,国公很为你担心。上个月,他才刚授意翰林院掌院学士史清抛出一篇‘皇六子非嫡论’,为的就是帮你造势,可你却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又……”楚亭章及时打住了后面的话,夹起一块羊肉放嘴里呷吧起来。
  看着他咀嚼,我抓起另一杯酒,一口全吞了,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突然窜起的一股血腥味。
  停了片刻,我对楚亭章说:“你知道的,我对太子位没兴趣。”
  “是因为你母后么?那时你太小,你母后担心你遭遇不测。可现在不同了,你已经十八岁了,更何况还有我们镇国公府做你的后盾,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是不愿。我讨厌朝政。”我边把玩空酒杯,边冷冷道。
  “朝政无需你劳心,自有大臣替你打理,你只要别说‘不’就可以了。”
  我笑了,放下酒杯,盯着楚亭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偏生,从小到大,我最喜欢说的一个字,就是‘不’!”
  楚亭章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表兄最近忙什么?”我夹了一筷子菜,转移了话题。
  楚亭章叹了口气,缓缓道:“莫老将军带着四郎回京,筹措粮饷兵器,我要帮四郎一把。”
  “哦。”我想象父皇正在大殿听莫老将军汇报军情,沈公公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附在父皇耳边低语道:“八皇子又杀人了!”父皇立即双眼瞪直,气得浑身发抖。记得上一次他遇见我,瞪着眼看我好半天,悻悻道:“好好一个皇子,怎么就长了双狼一样的眼睛!”
  想到这里,我笑出了声。父皇愤怒,父皇不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快乐!当年,母后尸骨未寒,父皇就颁诏,让荣王的母亲接掌了后位,还准她入住母后寝宫。母后离世八年了,父皇没有祭奠过一次!
  我的笑让楚亭章又一次瞠目结舌,他不解地看着我。忽然,他的脸开始发红,渐渐地,红得像小孩过年时的衣裳。这一回,轮上我瞠目结舌了。
  
  离开镇国公府时,已近黄昏。云层很厚,层层叠叠,堆砌出一座宏伟的空中之城。我茫然地走着,心情黯淡。无论是想杀我的人、还是想辅佐我的人,其实都差不多,他们关心和在意的,都只是我身体里这腔血——这腔嫡出的、大楚皇室的齐姓血。
  人流在我身旁熙来攘往,人们步履匆匆,都是在归向家中吧,可我的家在何处呢?王宫也好,景王府也罢,都不是我的家,它们不过是大地衣服上两块丑陋的补丁。
  “掌柜的,还有羊尾子不?”
  我差点撞了人,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随人流走到了市集上。身侧是一张空空的长案,案外有个瘦小的男人探着脖子问,案里一个肥壮的汉子正洗洗刷刷。长案上到处是大大小小、褐色的斑痕,让我一下想到今天早上我脚下的地板。
  “早没啰——”案里的汉子长吆一声,“这个时候别说羊尾子,连羊胡子都不剩一根了。一头羊就一条尾巴,紧俏着呢。明天卯时来守摊吧,我包你吃到嘴里的羊尾子还能甩来甩去,哈哈哈......”
  天空越发阴郁,还可以更加阴郁,云层更低地压下来,大地的一切仿佛要被重新压回泥土里。“要下第一场雪了啊!”有人惊呼一声,人们开始纷纷仰头,然后加快脚步散去。
  我晃回景王府时,园子里和檐下的灯都已掌上。早上的事让我不想回卧室,我去了书房。肚子叫了起来,厨房最先为我奉上一盆汤,热气腾腾里,一爿白肉漂浮着,又是一锅羊肉!我大怒,一脚踹翻了桌子,抬首时,送菜的人已跑得不见。那晚,我什么也没吃,厨房也没人敢再送菜来,我自己也没了胃口。书房的卧榻睡不舒服,我索性出府晃荡,等看第一场雪落。
  空气中的寒意明显盛了,浓云却已散去,只留下几条稀薄的白线,倒像有蜘蛛上了天,在那里乱搭乱建。眼前几盏大灯晃荡,我竟然又来到市集。正是卯时,不少摊档已有人忙乎,白日那个羊肉档的汉子正在挥舞尖刀。长案上摆满宰杀好的死羊,只只被剥得精光,光溜溜的羊被那汉子按着,翻来覆去地宰割,剖心、扯肠、剔骨、切片、剁块,然后,有的被丢回案上,有的被挂到钩上,还有的被人整爿扛走。长案上流淌着的、新鲜的血让我喉头发腥,我赶忙逃走。
  直到下一个凌晨,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我又走上街头。我再次到达那个市集,这一次是寅时。寅时的羊儿生命还在,有的被关在笼子里,有的被拴在木桩上,有的自由自在像我一样周围晃荡,甚至还有一只在长案下睡着了。而就在它头顶,一只又一只羔羊被拽上案去,被汉子用不同的手法宰杀,它们则各自呈现出不同的死亡姿势,一些挣扎或毫无挣扎的姿势。有一下,那汉子一刀就剁下了羊头,那羊头蹦到我脚下,眼睛还在眨巴眨巴看我,我转身就跑,身后传来那汉子的哈哈大笑。
  第三天丑时刚到,我已守在集市口。我有时望一望天,更多时候,探长脖子向各路口张望。羊儿们出现了,三五成群,从各个路口朝这里来。有个赶羊人居然还吹着口哨,他的羊儿兴匆匆走在他前面,概以为是又一次美食之旅;有个老羊倌一直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双手背在身后,他的羊拥拥挤挤,跟在他身后,居然还差点要打架。他们走过我身边时,我看到那老头背后的手抓着一把干草;也有羊儿是被笼子圈着,坐着大车来的;还有的是颈上套着绳子,被拽来的。有一只倔强的小羊撅着屁股不肯走,时不时被主人扯翻在地,四脚朝天拖着向前,像囚犯拖着镣铐跋涉在发配途中。
  我忽然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我意识到,我又何尝不是一只羔羊!我是一只预知自己悲惨命运、却无力改变它的羔羊。我也将被这样扯往长案,然后被剥光,被按在案上,被翻来覆去地宰割。我想起我本就是属羊,腊月里生的羊,母后担心地说,会没有草吃。人们知道我凶残,父皇说我有狼一样的眼睛,可他们不懂羔羊的悲哀,有时候,他只是不得不披着狼皮生活。
  风吹得我的脚步踉跄,屋檐下的灯笼在摇晃,一只一只,全都是羊的眼睛,有的闭着,有的睁开,有的在哀伤地诉说。一丝又一丝凉意掠过我的鼻尖,沉郁了三天的天空像不堪忍受干涸的大地,终于爆裂,细雪从裂缝中飘然而出。今冬第一场雪降临了,就在我明白自己也是一只羔羊的那一霎。这是上天对我的回应?抑或提前哀悼我的宿命?
  我像一只离群的羔羊,失魂落魄地走在大楚都城。风呼呼地吹,世界越来越冷,每个人都在寻找温暖,却谁也不愿温暖别人。我忽然想就这样身着布衣,冻死街头。那样至少没让自己的血花一样开在别人脚下,母后也就不会责怪我了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饥寒交加中,我再也走不动了,倚着墙慢慢坐下。困意渐渐袭来,睡着前最后一刻,我看到大雪纷飞,挂满白雪的松树像一座座宝塔,挂着长长的冰凌。你们是在为我哭泣么?
  
  3.
  有光影在我睫毛舞蹈,虽然蹑手蹑脚,我还是感觉到了。但我留恋着梦境,不愿醒来。梦里,我变成一只小羊,白白的卷发,噘着的小嘴,肉嘟嘟的四蹄,在野花里滚啊滚,很香很温暖......
  怀里有什么东西动弹得厉害,我不得不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白白的卷发,然后是噘起的小嘴,最后,果然还有肉嘟嘟的四蹄,很香很温暖,竟是一只小羊!它正试图在我怀里打滚!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正不知对这神奇的一幕如何反应,就发生了更为神奇的另一幕——
  一个壮汉径直走过来,弯下腰,开始扒我的衣服!!这一次,我被惊得一跳而起,我一边挥手阻拦,一边厉声道:“别碰我!不然我杀了你!”
  那壮汉先是一愣,旋即露出嘲弄的笑容,他收回一只手,按在腰间的跨刀上,伸出另一只手朝我晃一晃,意思告诉我是空手,然后,不知他怎么一拽一扯,我就被掀翻在地上。两三下后,我已被他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真正成了市集上一只待宰的羔羊。我气急,张嘴去咬他的手,他忽然抡着我一抛。随着水花四溅,我喝下一大口水,味道很怪的水。我赶紧闭紧嘴巴。
  当我挣扎着把头探出水面时,壮汉已经不见了。随之不见的,还有我的衣裤。那只小羊站在不远处,两只小灯笼一样的眼睛瞪着我。渐渐地,我发现水并不深,还很温暖,甚至略有些发烫。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个温泉池!看来,羔羊上案挨宰前,是要先洗刷干净的,这个环节我倒是没有亲眼目睹。我决定伺机逃跑。
  四野静悄悄的,开着零星的野花,挂满白雪的宝塔不见了,阳光照亮空中蜻蜓的翅膀。不远处有一顶白色的小帐篷。那壮汉偶尔出现,丢一块烤肉给我。世界除了我和他,还有那只小羊,再不见别人和别羊。
  一整天温泉蒸腾,我有点软绵绵的。月亮升起时,壮汉扔过来一条毛毡,我裹着毡子出了温泉,随他走进帐篷,倒头就着,梦里又变成了一只羊,睁开眼,天已大亮,那只小羊正在我怀里睡着,居然还打呼噜!我懊丧不已,我怎么就把逃跑的事给忘了!
  连续三天,那个恶汉连条裤子都不肯给我。我就这样披着块破毡子,赤条条来去,吃了泡,泡了睡,睡起来还是吃和泡。第二天半夜我曾起身想逃,门帘掀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就见到那恶汉守着一堆篝火磨刀霍霍,他忽然抬头,白亮的牙齿朝我一嘶,我就知道逃跑无望了。
  三天后,我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先是恶汉对那人毕恭毕敬道:“少将军,点子每天都来谷口打转。”“奇怪,有谁会在京城跟踪我呢?”这个声音很年轻,甚至有些绵软。我断定这一定是那个幕后主谋。愤怒让我忘记了羞耻,我跳出池子,把毡子一裹,朝他们大叫着跑去:“放我走!你们把我关这里干什么?!”
  那张年轻的面孔和一缕阳光一起转向我,竟好看得有些让人不敢注视,我立即给他起好了外号:小白脸。“小白脸”看到我裹着破毡的样子,毫不掩饰眼中的吃惊。一旁的恶汉赶紧别过了脸,不让他看到脸上的窃笑。“小白脸”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眉梢也忍俊不禁地浮起笑意。我心下气恼,刚想抬起光脚踹过去,心想那个恶汉我打不过,对付你这个小白脸我总还能凑合吧。
  “有没有谢谢我的小狼啊?”“小白脸”忽然说话了,见我有些不解,他补充道,“你没有冻死街头,全靠小狼暖着你、救了你呢。”说完,他把双手拢在嘴边,朝远处呼道:“小狼——”
  接下来,发生了我这三天来,第三次经历的神奇一幕:那只小白羊愣是把自己跑出一头小狼的姿势,从远处飞奔而至,来到“小白脸”面前又蹦又跳。小白脸把它抱在怀里,一边摸着它的头,一边亲昵道:“小狼乖,小乖狼,小狼儿亲亲又乖乖......”我在一旁目瞪口呆,哭笑不得。真是没有最神奇,只有更神奇!!!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你和阳光一起到达。我在肚子里腹诽你“小白脸”,你一定不会知晓。当我终于可以衣衫整齐地站在你面前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温泉可以驱赶你体内的寒气。”我至今记得你温暖的语调,和你柔软的目光。
  你说你是边关守将,偶然发现这个听泉谷有温泉,就每次回京,都来泡一泡。说到这些,你遗憾地看看我:“可惜你不敢杀人,不然也可以去投军。”我抗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杀人?”你笑了,过好一会才说:“你连杀羊都不敢,怎么杀人。”
  我们席地而坐,小狼在你怀里,风在我们耳边。你讲起我们的第一次相遇。那不是在三天前的第一场大雪中,而是早在六天前。那天黄昏,你偶然经过我身旁,闻到我身上有血腥味。你很奇怪。旋即,你发现离我几步之外是一个羊肉档。随后三天,你都在凌晨看到了我,你有晨练和顺便查防的习惯。你看到我一边看杀羊,一边浑身发抖,像秋天树梢上的一片叶子,最后终于倒在大雪之中。
  我沉默了。许久之后,我问你:“在塞外戍边,要和胡人打仗,你不怕死么?”
  你不答反问:“你知道我姓什么?”
  “你姓什么?”我有些不解。
  “我姓莫。”
  “那又如何?”我愈发不解。
  “飞蛾的使命是扑向火,莫家人的使命是战死边关。”你说着,神情有些落寞。
  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你是莫四郎?”
  “你怎么知道?”你瞬间目光如炬。
  我笑了:“天下谁人不识君。”
  你盯着我半晌不语。
  那一刻,我想告诉你,我是八皇子景王齐昭轩,却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我们并辔而行,回到京城,已是第二天向晚。分手时,你拿出一块玉佩,让我困难时可去莫府求助。我忽然心机一动,说:“我可以要另一样东西做信物么?”你狐疑地看着我,我指了指你怀中的小狼。你笑了,侧头想了一会,说:“也好。”
  我抱着小狼,你兜转马头正要离去,我又叫住了你:“你喜欢花么?”
  “喜欢。”
  我微微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会像我一样,也讨厌花。
  “那你觉得什么花最美?”
  你又侧头想了想:“雪花。”
  “啊?”我笑出了声,“雪花,你竟然说雪花!雪花怎么算花呢?!”
  “当然算啊!”你说着瞪大了眼睛,我发现,你的眼睛也和羔羊一样,像两盏小灯笼,“雪花多美啊,而且有香味,是一种清冷冷的香。”
  直到你背影消失,我才慢慢走向府中。这时,天空竟开始飘雪。我停下脚步,仰头望天,发现那些飘舞的雪花真的好美,确是人间最美花!
  
  我有了一个宠物:一只名叫小狼的小羊。好多人被它惊掉了下巴。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这只肥嘟嘟的小羊竟然顶着这样一个威武的名字。我为它建了舒服而又温暖的羊圈,如同它的闺房。我有时会睡在羊圈,抱着它,重温那份温暖,我甚至不自觉地开始模仿它的睡姿。
  那个冬天,雪落了好几场。我清光了房间所有的鲜花,我不再需要花香。我将门窗敞开,随时迎接冷香的到来。每当雪花飘飞时,空气就格外动人。我经常想象,你从雪中走来,轻盈地、不留一个脚印。我们坐在炉边,促膝而谈,冷香从窗外飘入,阳光从你背后到达,为你罩上金色的光环。那时节,小狼蜷在我们脚边大声打着呼呼......
  
  4.
  次年一开春,就传来一个晴空霹雳般的消息:莫家军在峡谷关全军覆没,莫老将军战死,莫四郎下落不明。与此消息同来的,是另一个同样令人震撼的消息:莫四郎竟是女扮男装!
  京城陷入一片混乱,朝臣议论纷纷。我直奔莫府。莫府上下已哭成一片,人人戴孝,门窗上扯着白幡。我手脚冰凉,不能言语,打马出了京城。
  我找到那个山谷。白色的小帐篷已经不见,野花却开得更盛,温泉的水依旧汩汩地跳跃,你却已雪花一样融化,只有那堆篝火的灰烬依稀可辨。我想起那个牙齿白白的磨刀壮汉,最后一刻,是他在你身旁么?我忽然发狂地嫉妒他、羡慕他,在你浴血的最后一刻,他有幸和你同生共死。
  野花无语,星星从大地升起,我倒在灰烬旁,合起眼便是夜,而且永无天明。我生命中最后一缕阳光已随着你消失。莫写意,那个女儿身的莫四郎,其实,你也是一只羔羊,你只是努力学着,学着像狼一样勇敢。
  泪水涌出我的眼眶,我明白了你为什么给你的羔羊起名小狼。
  
  三天后,我返回京城。途中消息纷纷,茶肆酒馆里,人们在传说,皇上降旨将莫家上下满门抄斩,其中一条欺君之罪,是莫四郎女扮男装。人们对父皇颇有微词。
  暮色起时,我赶到城外,果然看到一纸布告,莫将军府被满门抄斩,这一切竟是真的!我大怒,一把扯下布告,直奔城门,却发现城门紧闭,城头也不见守卒。一打听,才知道京城已被封锁两天,里外不通消息。
  焦急中,我点燃了随身携带的信号筒。那是表兄楚亭章给我的。当焰火照亮旷野,我发出狼一样的嚎叫:父皇,你会看到,我不仅有狼一样的眼睛,我还有狼一样的利爪和牙齿,我会撕碎你的一切!
  很快,一队黑骑来到我面前,将我从一条秘密通道接引进城。
  
  京城局面已经混乱不堪,暴乱频发,镇国公府幸有大批城防兵和卫队守护。姑父镇国公亲自主持,为我拟定了周密的夺位计划,只等东线驻边军一到,立即发起兵变,逼父皇禅位。然而,就在此时,传来父皇驾崩的消息。暴徒们攻进了皇宫,烧杀抢劫。据说父皇死得很惨,连尸骸都已不全。参与暴乱的人,有很多是羽林军和城防守军,他们对莫将军的含冤深为不满。随后两天,暴乱越发扩散,已无法控制,荣王齐昭易及其母田氏亦相继罹难。我忽然兔死狐悲起来,有些茫然,有些哀伤。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我像一只失了目标的夜鸟,在镇国公府盘桓踌躇。
  “我不嫁,死也不嫁!”一个女孩的声音从姑父书房传出。
  “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是姑父镇国公的声音。
  “母亲——”女孩嘤嘤而泣。
  “佳音,荣王已经不在了,你死了这条心吧。大楚未来的皇帝是齐昭轩,他做皇帝,你做皇后,不好么?”姑母的话让我想起我还有个表妹,叫楚佳音,虽非姑母所出,却是姑母一手带大。
  “我不要做什么皇后,那个景王凶残暴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表妹哭诉道。
  “你不仅要嫁,还必须为楚家生个太子。登基和大婚同一天举行,你早做准备。”姑父的声音含着怒气,“这大楚天下,既然冠着我楚家的姓,它就有一半是我楚家的。”
  表妹楚佳音忽然语气严厉道:“易哥哥是不是你们害死的?就因为他母亲不姓楚,是不是?你们为了扶景王登基,就杀了他和他的母亲,对不对?你们为什么不肯放他一条生路,我可以劝他不争皇位的呀!”表妹说完嚎啕大哭。
  “你胡说什么呀!”姑母急急道。
  “把她关起来。看好了!”姑父已是恼羞成怒。
  佳音被带走后,从姑父和姑母的对话里,我听到了让我更为震惊的计划:我即位被安排做的第一件事,是下诏斩杀十皇弟,一切已安排妥当,罪名他们都已拟好,有谋逆、不孝等十大罪状。
  我隐在黑暗的屋檐下听着这一切,忽然感觉无比凄凉。荣王死了,他爱的人,却要由我来娶。而我爱的人,却不知是生是死。我还得下诏斩杀自己的十弟。十皇弟齐昭仁,他已是我最后的亲人,是父皇最后的骨血。父皇已经去了,母后也去了,几个皇兄都去了,我却还要斩杀十弟,让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行走在这世上。母后会开心么?父皇在天之灵也会伤痛的。我不要再让亲人的血在我眼前开成花朵。含冤的莫老将军和莫写意一家,百姓已在心中为他们立起一座丰碑。我既不想被别人羔羊一样屠杀,也不想杀戮别的羔羊。
  我决定离开。
  
  趁着夜色,我摸索着从来时的秘密通道出到城外,立即被几个黑衣人包围起来。那几个接引我进城的骑兵举着火把,虎视眈眈看着我,手中刀光闪烁。
  “退下吧,放他走。”黑暗里,有人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认出那是表兄楚亭章的声音。
  黑衣人闻声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弹。
  “我让你们退下!没听明白吗?”楚亭章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
  黑衣人互相看了几眼,转身离去了。
  “多谢表兄!”我正想走,楚亭章却突然挡在我面前:“你和莫写意在听泉谷三天,你们究竟干了什么?”
  “你跟踪她?”我怒不可遏。
  “我是跟踪你!”楚亭章有些气急败坏,“你失踪三天,要不是我替你打掩护,京城早被翻个底朝天了,写意也会被你连累。”见我不语,他又解释道:“我只是派人跟着你、保护你,不是要跟踪你。你那样在街头游来荡去,没有我的人暗中保护,你早被人拉去羊一样宰了。”
  “你们果然把我当一只羊!”我冷冷道。
  楚亭章又一次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我没再停留,也不想再说什么。留在房间的书信,姑母和姑丈会看到,也会帮我转交十弟。大楚从此不再有一个叫做齐昭轩的人。
  我走出很远,楚亭章在我身后吼道:“我喜欢了她十年,你知道吗?我很早就已经发现她是女的。”我听到他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泣......
  
  
  后记
  
  写意,不知道你如今身在何方,可否安好?十弟已将莫将军一案平反,老将军的英灵总算稍有慰藉。
  现在的你,倘若常在江湖走动,也许会听说有个游吟诗人,叫白小羊。他很会讲故事,尤其是讲各种动物故事。他讲的最多的是羊的故事。当然,他也讲狐狸和老虎的故事。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怀抱一只小羊,那羊儿有时黑色,有时白色,有时乍一看以为是只斑点狗......它们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小狼。
  雪花飘飞时,白小羊喜欢抱着小狼,立在窗前或屋檐下,欣赏那些人间最美丽的花朵。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其实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人从雪花中走来,轻盈地、不留一个脚印......
  



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20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9/5 10:35:14)

9,《豆蔻年华》 (作者:陈希宁)
这一季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了点。前几天才刚刚冒出来的绿,不过几天时间,就在这座城蔓延开来。放眼望去,一向给人威严感的京城平添了几分盎然。

  全京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都欢天喜地地开始换上了能把女儿体态衬托得更加婀娜多姿的春装,然后羞涩地拉着手帕交去踏春。当然,这一切与齐蝉儿无关。因为她已经被关在寝宫二天零五个时辰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挂在窗口上的八哥鸟学舌般地喊着“照我还,照我还……”齐蝉儿托着下巴,十分无聊地把新学的古诗念了十二遍后,终于听到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齐蝉儿用下巴都可以猜到这时候能如此施施然来看她的人必然是她那八哥哥齐昭轩。

  如果说之前最让齐蝉儿讨厌的是田贵妃的波斯猫“乖乖”的话(十岁那年,田贵妃养的肥波斯猫把她捡到的一窝小麻雀吃了以后,她就把那只波斯猫列为头号讨厌人物,哦,不对,是“猫”物。因此,这几年,那只波斯猫也没有过几天舒心日子,不是吃鱼吃到巴豆拉了几天肚子,就是时常被齐蝉儿学的越发栩栩如生的狗吠声吓得四处逃窜……听闻田贵妃发现她的爱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后,心疼了好多天。),但现在,八哥哥齐昭轩以汗血宝马的速度追赶上了波斯猫“乖乖”,荣登齐蝉儿最讨厌人物榜首,并且有长期独霸之势。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一日,躺在树后乘凉的齐蝉儿(虽然很没有公主样,但是齐蝉儿觉得再也找不到最舒适的姿势最合适的地方听丫鬟们八卦京城那些事儿了,八卦可比那些四书五经好玩多了。她的八卦心最终压倒了最后一点犹豫,齐蝉儿把这件“有失体统”的事儿叫做“权宜之策”。当然,听丫鬟们八卦也成了齐蝉儿打发时间的乐趣。)听到假山旁一群丫鬟们八卦,说“谪仙”八皇子即将出门游历,这一消息传出后,众多京城待嫁闺秀蠢蠢欲动,甚至传出楚佳音将会制造偶遇机会,来一出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戏码。

  齐蝉儿撇了撇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这群不着调的丫鬟们实在无奈至极。要八卦也要把信息八准确点呀,我这么聪明的主子,怎么丫鬟一个比一个笨呐。这样离谱的事儿,她们居然能兴奋了几天。其他人就算了,楚佳音喜欢六哥齐昭易,那可是小葱拌豆腐的事了呀。啊!她们刚才说什么?八哥哥要出门游!历!啦!此时才抓住关键句子的齐蝉儿显然忘了一点,有其主才必有其婢呐。

  齐蝉儿突然觉得心里好像被蚂蚁爬过一般痒痒的,再也无心听下一条八卦消息了,她火速爬起来。在丫鬟们的惊呼中跑出寝宫,找她的八哥哥去了。

  “八哥哥,八哥哥……”齐蝉儿还未走进屋里就气喘吁吁地软软地大喊着。

  此时,齐昭轩正慵懒地坐在书桌前看着书。听到屋外传来的声音,嘴角轻轻勾了勾。但他并未抬眼,待齐蝉儿风风火火跑进来时,他才慢悠悠地把书合上。

  “慢点,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看你这样哪点有公主的样子。”齐昭轩皱了皱眉。

  要是京城闺秀看到谪仙般的八皇子秒变齐嬷嬷,还会制造偶遇机会吗?齐蝉儿嘟着嘴,小声嘀咕着。

  “你又在小声说什么呢?”齐昭轩斜了齐蝉儿一眼。

  “没,没,嘿嘿,八哥哥,我夸你几天不见,比京城第一美还要好看呢。”齐蝉儿笑的好似初春的迎春花。

  “得了,你还不如不说呢,我瞅着就不是什么好话。慢着,京城第一美不是女子吗?”齐昭轩的脸黑成锅底。

  看着齐昭轩越来越黑的脸,齐蝉儿立马抢过话。“八哥哥,听说你要游历啦?”

  “读万里书不如行万里路,你看世间那些名士哪个不是游历才成为大家的?”齐昭轩笑着说着,眼睛里的流光溢彩胜过清晨露珠上的阳光。

  齐蝉儿抓住时机,眨了眨眼睛,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袖,“八哥哥,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最没有见识啦,我不要做那样的女子,八哥哥,你带我一起游历吧。”

  “不行!”齐昭轩想都没有想一口回绝,“女子学点字,无聊时玩一下琴棋书画就好了,像个丈夫般到处游历成何体统?”

  “八哥哥,八哥哥……”

  “不用说了,来人,把公主送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她出来。这事我自会启禀父皇,你不用打父皇的主意了,也不用想着出宫。”

  齐蝉儿立马从兴奋的红苹果变成了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于是,这一关就关了好几天。

  

  知道齐昭轩来了,齐蝉儿并未转身,她的眼睛滴溜一转,指着鸟笼恨恨地说,“八哥,你再欺负我,我就把你的毛全拔了,再把你送给乖乖当晚餐!”

  齐昭轩哭笑不得的看着齐蝉儿如此姿态。他知道每次齐蝉儿生他的气,都会喊八哥,高兴的时候,才会喊八哥哥。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他摸了摸齐蝉儿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说:“蝉儿,八哥哥这次出门并不是……总之,我希望你永远都是无忧无虑的。”他最终没有忍心告诉她,这次出门游历并非是单纯的游山玩水,边关形势越来越紧张,此次游历他另有任务。可是,这些让他如何告之蝉儿,在这冰冷的皇宫里,他并不受父皇喜爱,兄弟们也是对他虎视眈眈,蝉儿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温暖,他只愿他的蝉儿永远都如现在般纯真快乐。

  说罢,齐昭轩转身离去。

  “喂喂喂,我还没有控诉你把我的头发摸乱了呢,你怎么就走了啊?”齐蝉儿气急败坏地跺着脚。

  “公主,奴婢看着八皇子走的时候,怎么感觉他的背影那么落寞呢?”丫鬟阿碧疑惑着说着。

  “废话,他那是对我有愧。说吧,这几天我要你打听的消息打听的怎样了?”齐蝉儿气鼓鼓地问道。

  “回公主,奴婢听八皇子身边的随从说,明早八皇子辰时出宫,从北门出城。但是他们故意把八皇子后日出宫的消息放了出去。”

  “阿碧,你说,要是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晚诗姐姐,会怎样?这招叫围魏救赵。”齐蝉儿笑得好似吃到肉的狐狸一般。

  阿碧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心里开始默默为八皇子祈祷,千万别跟波斯猫乖乖一样啊。

  

  北门,辰时。

  一辆并不华丽的马车慢慢驶出城门。谁也无法料到坐在这样低调甚至可以说简陋的马车里的人居然是名满京城的“谪仙”八皇子!

  “八皇子,请留步!”车后传了马蹄哒哒声。齐昭轩轻轻皱了皱眉,显然他今日出宫的消息被泄露了,他责怪地扫了身边随从一眼。随从顿时脸惨白。

  “八皇子,我家小姐说八皇子此次游历长路漫漫,特献上奇书孤本三册。还望笑纳。我家小姐还要我捎带几句话,她说……”

  所有的人满头黑线都望着这位田家护卫,自家主子竟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得耐心地听这位人高马大却着实啰嗦的汉子代为传达的这么肉麻的话,场面诡异又搞笑。

  谁也没有发现,此时,从车底爬出一个瘦小的穿着一身下人衣裳的人儿。她小心翼翼地又快速地往旁边树丛一钻,不见了。

  

  这还是齐蝉儿第一次那么惬意地逛京城呢。女扮男装的齐蝉儿此刻正悠闲又好奇的来到了京城最为繁华的路段。这一圈走来,她更觉得这民间的许多新鲜的玩意比宫里头的东西有意思多了。果真不虚此行啊,她满足地咬了一口冰糖葫芦。

  齐蝉儿找了一家面馆准备尝一下阿碧念念不忘的牛肉拉面。还未开吃,就听到对面传来喧哗声。原来一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被一群地痞团团围住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不交保护费,你就别想走。”地痞们一脸横肉地推搡着小乞丐。令人诧异的是,那个小乞丐居然并未害怕,一双狡黠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正在想着主意。

  大概吃饱喝足的缘故,齐蝉儿顿时感觉到满腔热血,她高声喝道:“哪里来的地痞流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强抢民女,啊,不对,胆敢欺负小孩子!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嗯,听阿碧说,八哥哥正是说了这句话才把那些个坏人吓得屁滚尿流。齐蝉儿忍不住对刚才的自我表现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那小身板也高大了许多。

  那些混混们着实被这声惊呆了,待看清面前的“不识趣”的人儿居然是还未及肩的清秀幼稚小儿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王法?小儿,你不知道这里我们就是王法吗?哈哈哈……”

  看着朝着自己围过来的地痞们,情急下,齐蝉儿从衣袖里掏出一袋白色粉末,边朝他们洒去,边喊着,“别过来啊,你们已经中了我的五花散,一刻钟没有解药就会化为一滩血水。解药我放在对面面馆啦,只有一包哦~”说完,趁着地痞们发愣的间隙,齐蝉儿拉起小乞丐飞快地从小巷子里跑走了……

  “你不会真给他们下毒了吧?”小乞丐一脸嫌弃地问道。

  “我不过把我的零食炒面粉撒了出去罢了,你不用为我担心呀。”齐蝉儿好笑地解释道。

  “啊,我不是为你担心,我是为自己担心啊,我神算子的徒弟什么时候怕过这些小混混,我至少有十八招办法可以解决这点小事,要是你真下毒了,我才被你害惨了呢!”小乞丐好像看傻瓜一样看着齐蝉儿。

  敢情我那是多此一举啊!齐蝉儿脸唰的一下红了,“咳咳,喂,小乞丐,你不识好人心呐,还我零食,我那可是要给阿碧带回去的!”咕咕……小乞丐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抬头一看,这下齐蝉儿连耳尖都红了。

  “看什么看,还不是为了救你,我都没有吃到牛肉拉面!”齐蝉儿愤慨地嘟着嘴。

  “哈哈哈,好好好,我叫随喜,你叫什么?”

  “我叫老大。”

  “什么?老大?”

  “对呀,劳碌的劳,顺达的达。我爹娘取的名字,我骄傲。”

  看着一脸黑线的小乞丐,齐蝉儿心情大好,暗笑着:小乞丐,叫你笑话我。哼!

  

  不得不说小乞丐随喜是个很聪明的人儿。看着越来越扁的荷包,随喜提议学江湖那些英雄好汉劫富济贫。这富自然是那些心术不正的富人,这贫嘛,自然就是小乞丐和齐蝉儿了。

  齐蝉儿伏在树上,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往下探,看着有点稍显偏僻幽静的小巷子,苦着脸问道,“喂喂喂,随喜,你确定这条街会有富人路过?”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你瞧你身后那栋阁楼,可是怡红院最红的姑娘牡丹姑娘的闺房,许多公子哥一掷千金都不见得能见上一面。别看这条巷子不起眼,一些见不到牡丹姑娘的纨绔子弟都会买通这栋阁楼的后门的小厮偷偷溜进去。”随喜叼着狗尾巴草口齿不清地解释着。

  “小乞丐,看不出来呀,原来你还是个花乞丐。”齐蝉儿十分鄙视地白了随喜一眼。

  “来了!”随喜来不及辩解,“目标人物出现了!”

  “让我来。”齐蝉儿不等随喜发话,兴冲冲地跳下树。

  还未看清人,齐蝉儿清了清嗓子喊道:“天王盖地虎……啊!你干嘛拉我?”齐蝉儿气愤地望着随喜。

  “老大,错了,这是我们的暗号啊!”随喜一脸无奈地说道。

  “咳咳咳,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钱!”还未等齐蝉儿得意,就听到身边的随喜捂着脸说“老大,又错了,你说反了!”

  那个被打劫的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似笑非笑的低着头问齐蝉儿,“小不点,你确定你是劫财,不是劫色么?我可不好这口。”

  这时,齐蝉儿才看清来人是个非常俊逸的人儿,如刀雕刻般的脸隐隐流露着贵气和风流。特别是那双如墨般的眼睛,冷而清,仿若雪山上的湖水,待他笑时,点点流光,又如破晓的朝阳,天光不可及。他只不过静静地站在那里,高冠广袍翩然若仙。

  齐蝉儿一时看愣住了,随喜很是无奈地咳嗽了一声,“老大,你怎么变成呆头鹅了?”她会回过神来。自觉丢人的齐蝉儿顿觉脸上一片红通。又想起刚才自己好像被男子调戏了,长这么大,齐蝉儿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于是恼羞成怒地威胁道:“笑什么笑,快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小爷我心情好,就饶你性命,否则,哼哼……”偏偏她的声音软软的清脆的,这通话反而好似撒娇。

  男子静静地看着齐蝉儿,桃花眼笑意盈盈,好似无奈般把身上的荷包丢在地上。

  齐蝉儿和随喜终于松了一口气,十分惋惜地想着,感情这名美男是胆小鬼啊,白瞎了这副好皮相。

  “还有你身上的玉佩一起拿出来。”齐蝉儿肥着胆子喊道。

  “恕在下不能。此玉佩乃在下未来妻子所有,但凡接受在下玉佩的人必须嫁我为妻。你确定你还要吗?”男子说得一本正经又好像戏谑。

  齐蝉儿心里暗暗啐了他一口,谁要嫁给你个胆小鬼。不要也罢。

  

  拿到银子,齐蝉儿和随喜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

  “啪啪啪!”只见男子修长的手拍了三下,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马。这时,齐蝉儿和随喜才知道,他们早被盯住了,他们已经变成了瓮中的鳖,插翅难飞了。

  “公主,这几日,玩得可还好?”男子含笑地问道。

  “原来你早知道我是公主了,你戏耍我!你个色胚!”齐蝉儿恼羞成怒了。

  “公主,你可错过在下了。在下这不是陪你玩开心嘛。在下叫楚庭章,不叫色胚。”楚庭章哑然失笑。

  楚庭章?啊,我那个名满京城已有五六年未见的表哥楚庭章?没想到当年那个肉包子居然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了啊。

  “我不回去,我玩够了自然会回去。”齐蝉儿气鼓鼓地说道。

  “在下自然遵命,八皇子已经得知公主出宫了,在下这次是奉命在公主未回宫前,贴身保护公主,因此公主,从今晚开始,我们要共处一室,以保公主安全。”

  同处一室?她还要不要名声啦?齐蝉儿想着他要敢真这样做,她一定要把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翩翩公子揍成歪瓜裂枣!!

  “你你你!反正我不回去,要杀要剐随你便!”齐蝉儿以一种士可杀不可辱的姿势挺了挺小身板,咬牙切齿地说道。

  “要杀要剐么?第一日,公主爬城东富商王家墙头,结果被他家狼狗追着跑了三条街;第二日,公主把随喜的私房钱偷偷藏在城门外左数第十二棵榕树下;第三日……如果在下把公主这些事禀告圣上……”

  齐蝉儿心虚地看了随喜一眼,齐蝉儿默念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我回宫,不收拾了这个色胚,我就不叫老大!齐蝉儿显然忘了老大不过是她胡诌的江湖艺名。心念电转间,她谄笑地对楚庭章说:“表哥,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呀,我这就收拾一下立马就回宫啊。”

  “公主,最好走这边为妙。”

  “难道我走哪边,你都要管嘛?我偏要走这边。”说罢,齐蝉儿气冲冲地往另一头跑去。

  “一,二,三。”

  “咚。”“啊!”

  齐蝉儿以一种极不雅的姿势摔了个灰头灰脸。

  “楚庭章!你是故意的!”齐蝉儿咬牙切齿地质问。

  “公主,在下可是提醒了的。”楚庭章一脸的无辜。

  谁说“楚家庭章,最是儒雅俊逸”的!阿碧你还能把八卦说得更不靠谱点么!齐蝉儿决定回去要罚阿碧把院子里的一窝蚂蚁数清楚了再准她吃饭。

  至此,楚庭章以一骑绝尘的姿势火速把齐昭轩踢下了齐蝉儿最讨厌人物榜首。

  

  宫门。夕阳西下。

  “公主,还望多体谅八皇子的心。此次归来,就别再随意出宫了。”楚庭章难得严肃地告之齐蝉儿。

  还未等齐蝉儿回答,楚庭章转身离去。

  此时,天边大片大片的晚霞氤氲了整片蓝天,渲染着宁静的美好。

  大抵是这样美的画面,齐蝉儿第一次觉得夕阳下的楚庭章有着说不出的玉树兰芝。心,居然漏掉了一拍,脸好像被晚霞渲染过一样。一定是夕阳太大了,所以我的脸才会红的。嗯,一定是这样的。齐蝉儿想着。

  

  

  

  

  回宫已经好些日子了。不知道为何,往日爱听的小八卦,齐蝉儿也兴致缺缺的样子。

  一日,齐蝉儿问阿碧:“阿碧,你说我不是病了。脸红,然后又心跳加速,又伴有两眼发光症状。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吃货阿碧想了想自己平日看到食物的症状,于是疑惑地问到:“公主,你可是饿了?”

  齐蝉儿顿时无语了。

  阿碧把公主的症状告诉了李嬷嬷,李嬷嬷一拍粗腿,“妈呀!公主这是害了相思病啊!”

  

  齐蝉儿如果听到李嬷嬷的诊断,一定会嗤之以鼻。相思病?胡说八道,楚庭章那个色胚,谁会相思他?可是为嘛我脸又红了啊?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从阿碧八卦的消息中,齐蝉儿得知莫大将军镇关侯莫世忠于峡谷关屯兵三万设防,因人出卖,被敌军包围,莫世忠阵亡。其女莫少将军莫写意不知所踪,举朝震惊。楚庭章请旨赶赴边关一查究竟。而跟随楚庭章的随从里居然有个叫随喜的人。

  齐蝉儿的心突然悬了起来。刀剑无眼,兵荒马乱,楚庭章,你一定要安好归来。

  直到这一刻,当楚庭章即将远去,她才发现,原来自那日小巷子里相逢就已经把他刻入心底最深处了。而这莫名其妙的情愫,她无法得知从何而来。而,楚庭章也无从得知,在京城某个地方,有个小姑娘如此牵挂着他。

  

  齐蝉儿每日开始为楚庭章祈福,阿碧也发现公主时常独自发呆,对着空气说话。阿碧还为此担心受怕了好几日,直到公主突然告诉她,楚庭章的消息要详细报之。阿碧终于明白公主的相思病的来源,放下心来。

  

  日复一日,每日似乎一样又不一样。这半年多来,漫长又无味。至少齐蝉儿是这样觉得的。

  “不好了不好了……”阿碧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阿碧,我说过多少次了,别那么风风火火,窗帘都被你弄坏多少个了。”齐蝉儿无奈地揉了揉脑袋。

  “公主,奴婢刚才从皇上身边的小喜子那里得知,楚家因为卷进前朝复国之事,已被抄家!”

  “什么?!”齐蝉儿手中的陶瓷小猫摔落,碎成碎片。“楚庭章呢,楚庭章怎样了?”

  “听小喜子说,楚二爷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还未等阿碧说完,齐蝉儿已经跑出寝宫,朝潜心宫(皇帝寝宫)方向而去。

  

  “皇上,公主她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外面那么冷。公主……”小喜子试探地说着。

  “随她去,国家大事,岂是她能决定的!”齐述沉声说道。

  “是,皇上说的是。皇上,奴才给你垫上坐垫,这天可是越来越冷了。”小喜子小心翼翼地弯着腰拿起放在一旁的坐垫。这是齐蝉儿花了整整三个月做给皇上的生辰礼物。齐蝉儿平日最不喜拿针绣花,也没有那个天赋,经常把马绣成狗,把牡丹绣成草,但为了给皇上准备生辰礼物,齐蝉儿着实花了一些心思。听说父皇经常熬夜处理国事,夜深露寒,父皇的风湿病容易犯,齐蝉儿特意做了这个爱心坐垫。为此齐蝉儿新嫩的手磨出了茧。虽然上面的龙好似蛇,但是胜在心意。皇上也甚为感动。

  看着坐垫,皇上最终叹气。“让她进来吧。”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公主和皇上说了什么。翌日,皇上下圣旨:齐蝉儿封楚国长公主,和亲北胡;楚庭章贬为庶人,无旨不得回京。

  

  

  齐蝉儿望着光秃秃的树干,手中的信笺随风飘落。

  阿碧欲言又止。

  “阿碧,你有话就说,我最看不得你这样。”齐蝉儿叹气。

  “公主,楚二爷回来了。”阿碧抬头偷偷看了看齐蝉儿明显有涟漪的眼眸,小心翼翼地说道,“楚二爷今请旨出家为僧,为楚国祈福。”

  齐蝉儿许久未语,八哥欢快地喊着“祈福,祈福……”窗外,突然暗了下来,天欲雪。

  

  离齐蝉儿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阿碧看着明明微笑却笑意不抵达眼底的齐蝉儿,她开始心疼起来,却无能为力。

  “阿碧,你说,他在凉清寺,对么。此去不知归年,我只想看他最后一眼。”齐蝉儿消瘦的脸颊奇异般明艳了起来。

  

  

  凉清寺。

  “公主,要告之楚二爷么?”阿碧问道。

  “不用,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好了。”齐蝉儿裹紧了披风。这样的她越发显得瘦小。

  “公主,值得么?”阿碧自觉不妥,却按耐不住地问道。

  “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的?我早已从八哥哥写给我信里得知他喜欢的人是莫写意,连他的法号都叫无意,无意无意,何时无意何时休。可是这又怎样呢?我喜欢他,从来都与他无关。我从未悔过。”齐蝉儿好似自言自语般低语着。阿碧看不懂此刻齐蝉儿眼中的流光溢彩,就好像她从来不懂为何明明近在眼前的人,却好像遥不可及。

  许久的沉默,好似万物都静止了一般。阿碧感觉快要被冻成冰块时,齐蝉儿终于转身缓缓走下山。

  

  待下山,她们才发现,不过一天,山下已点点绿意,又一年的春已来了。城中,不知谁家儿郎在吟诵“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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