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19届群杀【匆匆那年】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4帖,此为第47帖)
(作者:江;提交人:厘;提交时间:2015/1/22 11:28:41)
第三轮中区:夕阳的颜色 (贴杀 王邵瑞,参评一区,作者:[年]刘爱琴) ) Post By:2015-1-14 21:28:45
一、
“爸,妈,你们看,我在巴黎了,你们的绮绮在巴黎了!”兰绮丽站在卢浮宫前,举起挂坠里父母小小的照片,喃喃低语,眼里闪着泪光。
夕阳从她的身后斜斜地照过来,照着卢浮宫那淡金色的外墙和青绿色的屋顶,照着那座闻名的金字塔,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一如她的梦境,一如她的想象,甚至比梦境和想象更完美。
她仿佛要把这一切刻进脑子里似的,慢慢环视了一圈这座U型的建筑,然后慢慢的转到金字塔的背面。
透过璀灿的金字塔,依稀可见夕阳的轮廓。她停住脚步,望着眼前一块块闪烁金光的玻璃,犹豫了好一会,终于抬起脚,往左边走了两步。
夕阳从金字塔的棱边露出来了!兰绮丽一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直视着那轮夕阳。
十年了!十年里,她从来没有和夕阳对视过,此刻,沐浴在夕阳余辉里的她,握着父母的照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她含着泪,如释重负地笑了。
原来,夕阳也有金色的!
二、
八岁生日那天,是兰绮丽生命里一道血淋淋的分割线。那天之前,她如同世上所有小公主一样,备受父母的宠爱,那天之后,她一下子从小公主坠落成灰姑娘。
无论是谁,只要一问起那天的事情,她一概摇头:“不记得了。”
人人都说她被吓傻了。其实她记得,她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她记得,她穿着白裙子,背着粉红的小双肩包,带着最喜欢的芭芘娃娃和满包的零食,蹦蹦跳跳地敲响爸爸妈妈的房门。
她记得,他们在老虎滩公园玩了一整天。看珊瑚,看海兽,看群雕,听鸟语,乘船,擦险……
她记得,回来的路上,她和妈妈坐在后座,兴奋地翻看着数码相机里的她的照片,不管摆出什么POSE,都有一脸灿烂的笑容。
她记得,她是怎么样拼命用手去堵妈妈头上的伤口,那血却怎么都堵不住,从她指缝里不停地涌出来,染红了她的手,染红了她的白裙子。
她记得,她被从妈妈身子底下抱出来的时候,没有哭,甚至都没有流泪,只是直直地伸着血淋淋的双手,死死地指着车门。那里,有满身是血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的背后,是一轮如血的残阳。
她唯一不记得的是:怎么突然就冒出来那么多血?
三、
从悲伤中慢慢恢复过来的奶奶,把一腔怨气全发泄在她的身上,见到她轻则拉下脸,横眉怒对,重则张口就骂,骂她是丧门星,克父母,还好,奶奶没打过她。
兰绮丽不知所措,听奶奶骂得多了,她真的以为是自己害了爸爸妈妈,小小的心里除了惊恐还是惊恐,说话都不敢大声,为了避开奶奶,除了吃饭上厕所,她几乎不出房门。
两个月后的一天,是下午,兰绮丽坐在书桌前,正理着书包,准备明天去学校报到的时候,爷爷和司机张叔走了进来。
爷爷看看兰绮丽的书包,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有慈爱,更多的是无奈:“绮绮,奶奶现在一看到你就激动,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把你先送到舅舅家去住一阵子,等奶奶好了再接你回来,好吗?”
兰绮丽没说话,只是乖巧地点点头。这些日子以来,她很少说话,生怕自己说错什么,会又害了爷爷和奶奶。
爷爷继续说:“你舅舅今天正好有空,你的东西也收拾好了,这就让张叔送你过去吧。”
“恩。”
走出房门,一阵热浪涌来,兰绮丽下意识地抬头,突然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望着爷爷,一脸的惊恐地摇头:“爷爷,我不要现在去,我不要现在去!”
“乖孩子,都说好了。”
“不!我不要现在去!爷爷——”她死死地拉住爷爷的袖子。
奶奶闻声走了进来:“走!马上给我走!”
如果是平时,只要奶奶一开口,兰绮丽绝不敢再吱声,可是此时,她似乎被巨大的恐惧吓着了,带着哭腔不顾一切地朝奶奶祈求:“奶奶,我不要现在走,明天一早我就走,奶奶,我求你了!”
“你这个丧门星,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奶奶把兰绮丽的手恶狠狠地从爷爷身上摔开了,兰绮丽一个趔趄,幸好张叔伸手托了她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看着老伴歇斯底里地样子,爷爷叹了口气,转过身,朝张叔挥了挥手。
张叔蹲身想抱起兰绮丽,兰绮丽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了:“我自己走!”
说完,她狠狠地瞪了奶奶一眼,那眼睛里的仇恨,让奶奶心里发毛,不由得噤了声。
车子载着她朝城西的舅舅家驶去,她闭着眼睛,一路都没有睁开。
窗外,是一轮如血的残阳。
四、
在舅舅家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怕给舅舅添麻烦,兰绮丽打算放弃所有的课外兴趣班。钢琴,舞蹈,舅舅都同意,只有少年宫的画画舅舅坚决不同意她放弃。甚至还想另外给她请名师指点,只是因为兰绮丽不肯才作罢。
没有了父母的打点,少年宫的什么好事都轮不上她了。好在她也不在意,只有能画,只要有人肯教她怎么样能画得更好,她就知足了。
舅舅一家人待她都很友善。兰硕和兰馨是一对双胞胎,比兰绮丽大五岁。两兄妹原来还时有争执,兰绮丽来了后,不知是不是在小妹妹面前找到了做哥哥姐姐的感觉,两人争着做兰绮丽的保护神。
很快,她习惯了也喜欢上了舅舅家这种朴实又温馨的生活。是的,舅舅家不富裕,没有车,没有新衣服和时髦玩具,房子也不大,她不但没有独立的房间,甚至要和兰馨睡上下铺,可是,没有人骂她,没有人嫌弃她。
只是她心里总有一种恐慌,害怕某一天舅舅也不要她,那她又该去哪里?所以很长时间里她都小心翼翼,不敢说话,那么的安静,甚至连微笑也是安静的。
只有舅妈的弟弟崔小山舅舅来的时候,她才会偶尔会露出浅浅的笑。
听说崔小山舅舅在高三时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后来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开始倒腾。最开始是倒腾车票,倒腾外币,倒腾购物卡,后来兰花成了热门,他也倒腾了一阵子兰花。差不多是什么热门就倒腾什么,好在他有些小聪明,为人又仗义,七倒八倒,到眼下也算是有了些积累,据说想倒腾字画了。
舅妈一直说崔小山不务正业,可崔小山毫不在意,总是朝姐瞟一眼,一脸的不屑:“姐,你知道什么啊,玩也是本事,你听说过王世襄吗?那就是玩出来的专家!”
兰绮丽不懂这些,她只是觉得这个小山舅舅懂得很多,很有趣。比如,他会跟兰绮丽说:“你姓兰,你知不知道兰花很金贵?不知道,听舅舅说吧。”
然后他会侃侃而谈,从春兰说到惠兰,从建兰说到寒兰,从分盆说到春化,不管兰绮丽有没有听懂,最后总忘不了问一句:“你说这兰花金贵不?”
每到这时,兰绮丽就会浅浅一笑。
他也会跟兰绮丽说古董,说字画,让他没想到的是,兰绮丽对画作竟有如此高的领悟力,有时竟然能指出他话中的漏洞。
五、
一转眼,兰绮丽在舅舅家快十年了,十年里,除了读书,她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绘画。没有人教她,她就自己临摹,所有她能找到的图片、画册,她都会临摹。有时也画些静物和肖像,画好了,她看一阵子,就收起来,有时也给小山舅舅看看。虽然她和小山舅舅差了近20岁,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最懂她的人是小山舅舅,小山舅舅呢,也非常愿意和她聊天。
这天,她放学后刚走出校门,就看到小山舅舅在门外拼命地朝她挥舞着手上的报纸。
“丽丽,丽丽——”
她心一惊,不知出什么事了,急忙奔了过去,小山却一脸喜气:“丽丽,你的画在全国中小学生书法绘画比赛中得奖啦!”
兰绮丽愣了一下,笑了:“我都没去参加比赛,怎么得奖?”
“是我把你的画送去的啊,你记不记得,我过生日时问你要的那两幅画?
兰绮丽当然记得,那是她唯一送出去过的两幅画。第一幅画的是静物,小山舅舅说不行,一定还要再加画一幅肖像,没办法,她只好又画了一幅肖像,却故意画得很夸张。
小山说:“我一个很内行的画家朋友那天来我家,正好看到这两幅画,称赞不已,听说是一个中学生画的,极力鼓动我送去参赛,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送出去了,没想到真得了大奖啊!”
兰绮丽依然不敢相信,从小山舅舅手中拿过报纸,一看,真的,她的画真的得了一等奖!
小山舅舅指着他的鼻子:“小丫头,怎么谢我啊?”
“请你——我没钱!”
两人同时笑了。
笑过之后,小山迟疑了一下,道:“我那朋友说,如果有条件,你最好能去法国留学,不过,姐姐家的条件你是知道的。你,有没有考虑过请爷爷奶奶资助你?”
兰绮丽不相信似的盯着崔小山。
小山耸耸肩,手一摊:“其实,你爷爷一直很关心你的,他经常通过我的一个朋友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你每月的生活费,他都一天不差地寄给我姐夫的。”
兰绮丽冷笑一声:“别忘了,我还有个奶奶呢!”
小山看看兰绮丽,终于还是说了:“其实,是你奶奶先提起的。“
“什么?”
小山说:“送你出国是你爸爸妈妈一直的愿望,很早以前你爸爸就和你爷爷奶奶商量过的,后来你爸爸妈妈出事了,你奶奶因为恨你,不愿再提起你,也没人敢跟她说这事了,估计是你得奖的消息触动了她,她想起了你爸爸的这个愿望。”
兰绮丽依然不相信:“真的是我爸爸妈妈的愿望?”
小山严肃地点点头:“是的,你妈妈跟我姐夫也说起过的,不信,你回去问吧。”
六、
兰绮丽搬回爷爷奶奶家了。爷爷立即着手帮她联系留学事宜,以爷爷家的财力、人脉以及兰绮丽的才气,她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巴黎艺术学院。
出国前那个周末下午,她回到舅舅家告辞,正好小山舅舅也在,见到她,马上缠着要她请客,她只好答应,请他去喝茶。
进了茶馆,小山舅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二人坐下。茶还没上,小山舅舅望着兰绮丽,这个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像极了崔小山的梦中情人——何晴,小山不禁看得呆了。
兰绮丽一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山舅舅——”
崔小三一惊,掩饰地指着窗外:“丽丽你看,多美啊!”
兰绮丽抬眼一望,笑容一下子凝固了,渐渐地变了脸色,连连摇头:“不!不!”
“怎么了?”崔小山一脸无辜。
“我恨夕阳!我恨夕阳,你知道吗?!”兰绮丽拼命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话一出口她就怔住了,眼泪慢慢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丽丽,丽丽——”崔小三慌了,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兰绮丽扑在桌子上,嘤嘤抽泣起来。
崔小山不知所措,只能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背:“丽丽,别哭,怎么了?”
兰绮丽语不成声:“我爸妈,血,夕阳——”
崔小山明白了:“我懂了。”随后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再说话,任她哭。
兰绮丽平静以后,崔小山小心翼翼地说:“丽丽,你爸爸和妈妈的不幸,我也很同情,不过——”
兰绮丽摇摇头:“不是,不是因为爸爸妈妈遇难,其实,长大以后,我反倒觉得他们这样很幸福。”
崔小山一脸惊奇,兰绮丽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他们这一生都那么相亲相爱,奶奶拼命反对也没用,爸爸为了妈妈愿意和家庭决裂,妈妈为了爸爸放弃了出国留学生的名额,到最后连死亡都没能让他们分开,你说,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有这种幸运?”
崔小山点点头,又不解地问:“那你——”
兰绮丽说:“看到夕阳,我就会想起妈妈头上那个流血的伤口,那血不停地流,从我的指缝里不停地流,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的生命就在我的指缝里流失,我真的很怕很怕啊,你知道不?”眼泪又在兰绮丽的眼框里打转。
“我知道,我知道。”崔小山连连点头
“我不是怕夕阳,我是怕妈妈那流不尽的血。”兰绮丽扭过了头。
“我懂。”崔小山再一次握住了绮丽的手。
车在爷爷家门口停住了,崔小山似乎有话想说,却又难以开口。
“你想说什么,说吧。”
“你不打算原谅奶奶吗?”
兰绮丽沉默了。
“夕阳是你心中的痛,你又何尝不是你奶奶心中的痛?看见你,你奶奶一定也会想起你爸爸,那是她唯一的宝贝儿子啊……”
兰绮丽似乎被触动了,却没有说话。
七、
晚上,兰绮丽在整理行李,爷爷走了进来,递给她一个首饰盒子:“绮绮啊,这是奶奶让给你的。”
兰绮丽打开,除了妈妈的首饰之外,还有奶奶的两串项链。兰绮丽知道,这是奶奶最喜欢的首饰,因为奶奶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串项链。
兰绮丽望着爷爷,爷爷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绮绮啊,你别怪奶奶,你爸爸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兰绮丽默默点点头,没有说话,却把首饰盒子放进了抽屉。
爷爷出门了,兰绮丽觉得有点饿,想下楼去厨房拿点水果,经过奶奶的房间,看到门没关,随意朝里望了一下,一眼就认出,奶奶手中拿着的正是他们家那本她曾经翻过无数次的相册,相册里全是他们一家人的相片,一大半是她的。她心里一动,目光移到奶奶脸上,认真打量着奶奶,这么多年来,她的目光在奶奶脸上停留的时间从未超过三秒。
奶奶真的老了。虽然服饰依旧雍容精致,可眼角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是那么的显眼,尤其是此时,她一脸的悲伤和落寞,当年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气荡然无存。
一种浅浅的怜悯在兰绮丽的心里慢慢升起,她想起了崔小山说的那番话,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
她推开门,走到奶奶身边蹲下,轻抚着相册:“奶奶,我也想爸爸妈妈。”
“绮绮,奶奶对不起你啊。”奶奶老泪枞横。
“奶奶——”兰绮丽摇摇头,俯在奶奶腿上,笑着哭了。
八、
三年后,一幅题为“奶奶”的画作和一幅题为“父亲”的画作同时轰动了画坛,据说两幅画的作者都是年轻人,一男一女。“父亲”那幅画后来流传甚广,而“奶奶”这幅画只在画展上出现过一次,就在画坛消失了,没人知道它的去向
这一天,是奶奶八十岁的生日,唱完生日歌,奶奶正准备吹蜡烛,被兰绮丽拦住了。
“等一下!”。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双手捧到奶奶眼前,微微一笑:“奶奶,送给你的,生日快乐!”
正是那幅题为“奶奶”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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