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8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2:32:36)
第四轮中区:胡州府的传说(贴杀范玉堂,一区参评)请自己喝2碗人参汤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31 21:29:29
一绝对不能招惹官家
“绝对不能招惹官家。”
即使事隔数年,每每想得父亲临终那年家里的那场变故,我的心里,依是掩不住的惊悸——
那年,我十五岁,先父尚未过世,二弟三弟仍属幼稚。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午。父亲大人外出送匾方归,与我们一起午饭,边上,母亲正为前几日父亲看上烟雨楼清倌儿晚晴烟雨并要赎回家做妾一事怄气落泪,院口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一大群手持锁链水火棍的衙役打破大门闯了进来。做为亳州制匾业泰斗,名声卓著的“陈家匾铺”的掌柜,先父无论在哪都是腰杆挺直,不慌不忙,那时,他还想在我们面前维持一个父亲应有的尊严,向我们做了一个没事的表情,不慌不忙站起来腰杆挺直地迎上前去。然而旋即,随着许多棍棒劈头盖脑雨点般落下,我看见,父亲大人满头是血的倒在翻落的桌椅里,挣扎不起。接着,几根冰冷的铁镣迅速搭上父亲大人的手脚,捆实锁死。然后,如拖死狗一般,众衙役把父亲大人一直拖到门外。
亳州府衙知府大人的官轿正停在我家匾铺门外等候。轿内一声断喝,一根竹签飞掷而出:一横,赏五十大板,一字,奖示众三日!来人,把罪证抬给他看,叫他心服口服。
两个衙役抬过一个乌漆发亮的匾额“呯”得摔落。匾额上,三个鎏金新字醒目
——毫州府。
匾正额亮,做工精美,摔在地上却无半点漆损匾上。这亳州城,除了我家,真找不出哪里匾铺还有这样的手艺。然而,毫州府三字字首“毫”字金色投射到眼底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了说不出地扭曲怪异的感觉。我发现,边上,锁链加身满脸是血的父亲,面庞上也是巨大的难以置信地震惊。只是,无论我们如何不信,“毫州府”那三个醒目大字依然惊栗地在匾额上耀着刺目惊心的金芒仿佛一直扎进我们心底!
几日前,亳州知府招我父亲大人进衙,说亳州府衙牌匾久经风雨,业已陈旧,要我父亲为其重新更换匾额。于是父亲大人不敢怠慢,亲自动手,连夜赶工。却不想,早上才把匾额送进府衙,中午亳州知府便寻上门来问罪。
眼睁睁看着,大棒携风,重重落下。眼睁睁看着,巨大铁枷枷得父亲大人直不起腰,抬不起头。眼睁睁看着,父亲大人跪在那里,摇摇欲坠。三日三夜日晒雨淋,父亲大人已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一息奄奄。此时,父亲大人已经说不出成句的话,只有低声呻吟:痛,痛……。然而,当我抱着父亲大人哭问他哪里最痛的时候,他指的,却不是浑身的累累伤痕。
指指心口,再反手指指地上匾额。我父亲大人声声泪滴,滴滴泣血:痛,心痛……
三天后,身心俱废的父亲大人终于离世。那日,一直卧床的父亲大人突然挣扎着要起来,说要再看一次那块匾额。他仍自不甘,我只能扶他前去。三天了,那个‘毫州府’横匾依然躺在那里任着尘垢侵袭,日晒雨淋。遭遇突变,再已无生意上门,匾铺内人心浮动,没人想起也没人愿意出面收拾。我看见,浑浊老泪再次滴落,父亲大人躬下腰去,伸收浮去这个让他蒙难蒙羞的罪证上面的浮尘。三个金字顿时重新金亮起来
——亳州府!
不敢相信!揉揉眼睛,重新再看,眼前的牌匾上,依然是,“亳州府”三个金字。
定睛观看,我们发现。“亳州府”“亳”字最下短横之下,还是有一道肉眼能辨却已经变得淡薄的浅浅金色短横。
而我们“陈家匾铺”的匾字,从来都是永不褪色
父亲大人就是那时走的。那时,在我耳边,若有所思地,父亲大人轻轻地说出一句话:"绝对不能招惹官家。"
然后,再没了声息。
那年年底,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那年年底,知府大人任满回京,随他离开的,不仅仅是车马金银,还多出了一个妾侍,那妾正是烟雨楼的清倌儿晚晴烟雨。听烟雨楼的人说,几月前看中晚晴烟雨的,不仅有我父亲大人,还有现任知府大人,只是,知府大人愿出的价钱,还不及我父亲大人的一个零头。
二小佟之死
小佟说看见流星划过天幕的时候,我终于向小佟敞开了心扉。
小佟小我五岁,与老二德庆同龄,大老三德祥一年。是我家匾铺厨娘陈七娘的闺女。听家里老家人说,陈七娘早年曾受我爹陈天普的恩惠,后来一直留在我家做厨娘。我爹死后,我娘接着病倒,没几天便撒手人寰,家里工人,仆人跟着星散。是陈七娘留了下来,照顾我和我年幼的两个兄弟至今。父母双故那头几年的艰难日子里,我们兄弟三人心里,这世上除了爹亲娘亲,就只还剩下七娘最亲了。
七娘不仅厨艺精湛,说起故事来也是绘声绘色,结果总让年幼的小佟和二弟三弟傻傻分不清故事里的那些事情到底是故事,还是真实。记得那年七夕的葡萄架下,七娘指着天上牛郎星织女星给我们说地上牛郎织女的故事。而后夜深,小佟死活不愿离开,说让她一个安静地呆会,她说她想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她还说娘刚才说了,能听到话儿的姑娘等日后嫁人了便能得到这千年不渝的爱情。二弟三弟于是哄笑,说谁会娶你这黑黑瘦瘦豆芽菜样的人儿?惹得小佟大声嚎啕。幸好有我上前,哄小佟说不怕不怕,不是还有大哥愿意娶你么,才让小佟破涕而笑。
时间悄悄溜走,二弟三弟口中那个黑瘦豆芽般的人儿不知不觉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渐渐的,肌肤变得如瓷般白皙,身段儿也开始袅娜,就连眼神,也如滑丝般妩媚起来。每年七夕的时候。她仍如从前一般,习惯呆在葡萄架下,夜深了也久久不愿离开。那时,七娘总是笑。
七娘说,小佟想嫁人了。
二弟说,小佟,等我长大后娶你。
老三也说,佟姐,等我长大后娶你。
小佟却总是说,那,还有大哥呢?大哥怎么办?
然而那时,我的心思,总心神在九天之外。
父亲大人没了,生意只能交由我手。那任知府走后,老工人老主顾渐渐回头,“陈家匾铺”的生意渐焕新生。而我依是倍感压力。贸然接手,论资质,论能力,论经验,我皆属青稚,陈家匾铺延续百年至今,乃我陈家数代先人心血累积,断不能亏于我手。所以,我只能用不断的努力前来弥补。工人干活,我在边上寸步不离,生怕有什么纰漏残次眼前溜过从而坏我‘陈家匾铺’多年声誉。工人休息,我仍掸心竭虑。
制匾所需工艺繁琐,雕,刻,磨,漆,镶,装,每道工序都要相当的技术,培养一名合格的制匾师从来都要漫长等待。后来,我将各道工序分门别类,分人传授。但凡制匾,每道工序只需由掌握此道工艺技术的工人完成,然后再将半成品转到下道工序由掌握下道工艺的工人继续加工直至传至最后一道工序的最后完成。终于,在我手里,我陈家牌匾由从前只能由制匾师个人生产的缓慢过程,成功飞跃为由多人合作的模块化标准化的流水作业流程。这让我家生产的牌匾,不仅质量过关,产量更是提高许多倍。渐渐地,在我手中,我陈家匾铺的生意,已达鼎盛。
这时,二弟三弟,小佟,都早已长大。七娘却老了。我还记得,前年年七夕的葡萄架下,看着小佟,七娘担心道,小佟,你都这么大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
小佟说,不,我这辈子就要呆在陈家,哪也不去。
七娘笑了,姑娘家,总要出嫁的。
二弟开玩笑道,既然不走,嫁我好了。
三弟也笑,留在我家,嫁给我得了。
小佟却是回答,那,还有大哥呢?大哥怎么办?
而我那时,却仍是沉默。那时,我已神游九天,烦恼着属于陈家掌柜的烦恼,哪有心思跟他们开这些小儿女间的玩笑。
“绝对不能招惹官家。”父亲大人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数年已来,我从来不愿与衙门里的官儿有任何交集。其实,即使没有我家那年那样的遭遇,这世上也有许多人和我存着一样的心思,官府这个名字总是要和许多麻烦滋生在一起,譬如诉讼,譬如纠纷,譬如……无论如何,见官,总意味着麻烦的开始。
然而,麻烦不是不想就可以逃避的。七夕前,现任知府秦之通突然派人召见我,他说亳州府衙修缮,要我重新更换匾额,并要求我在两天之内完成匾额的制作。
两天?连匾额上漆都干不了。我能怎么办?只能婉言拒绝。然而,此举却让秦之通很不高兴。
先父大人的遭遇,至今想起,仍是掩不住的惊悸。
招惹上了管家,谁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用什么罪名来对付我们陈家?
我茶饭不思,坐卧不安。
七夕后一月,突一日,现任知府秦之通又派人通知我说,就遂你意,只要完成,不限时日。
这让我更担心了。
没了我,陈家匾铺的担子就得老二抗了。未雨绸缪,我去找老二。老二却不信,还嘲笑,说我胆小,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傻了。我说爹过世的时候你还小,所以你不晓得招惹官家的险恶。老二又说,既然做生意不如外面做官,那我更不能接手家里的事情,从小到大,看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早已看腻,谁愿自己也落得你这样的光景,而今官府征兵,我去报名进军营闯出个一官半职。那么,小佟怎么办?我又问。老二突然嗤笑,做了官儿,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只是……老二突然踟躇,然后伸手,想做官儿,少不得上下打点,哥,家里金银进账皆你掌管,你看是不是帮忙……
我只能再去找老三。那时,老三跟他的狐朋狗友们正在烟雨楼左拥右抱着姑娘们饮到烂醉,只是痴笑,拍着我的肩膀含混不清道,哥,相信我,没事,保证没事。只怪我平时管教不严,把老三惯得如此败家纨绔,于是,我只能叹气而返。
几日后,匾额完工。我亲自送往府衙。
然而结果,果如老三的酒话,一切风平浪静。
此后,陈家匾铺的生意越来越顺风顺水,顺得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又是一年七夕。今年的七夕,家里只有我和小佟。老二去了军营,老三成日在外鬼混不见归家。
葡萄架下,送过亲手做的乞巧果儿,七娘说着就年老禁不得风,独自离去。留下我的校佟默默以对。我发现,今年的小佟比往年沉默了许多,并且,只一会,便要离开。
我说,每年你都要在这里乞愿期盼夜深能听到牛郎织女情话的,今年怎么这么早就要离开。
小佟有点慌乱,刚才看见流星划过天幕,我已经许过了愿。
什么愿?
来生一定要嫁给我爱的人。
仿佛突然间被触动,我上前抓住了小佟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句话蹦了出口:期盼来生不如就在今生。
小佟更加慌乱,顾左右而言其他,可是,老二老三呢。
老二性野,怎肯在家?老三天天烟雨楼左拥右抱,小佟怎么又肯。
我轻笑,我知道你心中的人是我。
我说,你要娶你。
然而她说,不可能了,晚了。
那年年底,我终于明白。
年底,秦志通任满回京,随他离开的,还多出了一个妾侍小佟。原来,除了我不知道,陈家上下都早已知道,我得罪知府秦之通之后,三弟几番周旋,为秦之通物色美人,只为讨得知府欢心,在陈家的生意上不要从中生事。然而,秦之通喜欢的,却不是烟雨楼里的那些卖笑女子,一个偶然的机会,秦之通看见了小佟,突然眼前一亮!
知道这些年陈家匾铺的生意一直顺风顺水,是拜小佟所赐,我拿起皮鞭,对着三弟,劈头盖脸。
我说,打你,是要你记得,陈家永远不做这样来的生意。
三弟却说,不这样做生意,我家的生意早已倒闭。
扔了皮鞭,我抱头痛哭,没有你教唆出卖,小佟怎么会?
三弟说,没有人教唆,只因为她爱你,为了你,她怎么都肯去做。
我突然愤怒:你滚!
三胡州
欺负我没上过私塾么?那时,又一任知府风四仿佛凶神,带着衙役,抗着“亳州府”的牌匾,满面狰狞,冲到我家:这牌匾是你家做的么?
我说,是,这还是前任知府大人秦之通在任时……
他却蛮不讲理,欺负我没上过私塾么?第一个字,两横,你为什么只刻了一横?
我说,亳州的亳字,本来只有一横啊。
风四却是不依:欺负我不识字么?偌大的城池里,是你说话算还是我说话算?!
我只能回答,是大人您说了算。
风四无比霸道,那么,我说,那个字,就是两横。
我只能回答,好吧。
风四原本凶狠的面容,突然灿烂无比。看这我,目光里仿佛包含深意,那么,你说这事,本大人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这个“亳”字,真真明明只有一横。这个大人,却为何偏偏说是两横?“绝对不要招惹衙门里的官儿。”父亲当年的警告又突然突然涌上心头,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明说,大人大口,怎么都行,只是我真不知,究竟何处得罪了大人,望大人明示……
风四再次疯怒:我没上过私塾,也没那么那么多弯道,我说实话实说,你人没得罪我,你钱却得罪我了。
哦?
“官士农工商,都说商人地位最低,你家却是金银满库。都还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老子倾家荡产,花了三万银子买来这官,任期都快满三年了,刮地三尺,搜得白银还未过五万。”风四疯狂咆哮“所以,我就来找你问罪来了。”
三月后,风四任满归京,随着一同离开的,是一车满满的雪白银两,其中一半,皆是来自我家库房。
此时,府衙大门匾额上的醒目金字,不是毫州府,不是亳州府,而是
——胡州府
三月前的那日我家,最后,风四突然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出一句话:“其实,我真没上过私塾,我真除了自己名字便不认识其余字等。所以,多一横少一横在我眼里,根本小事,只要你让大人我满意,凑足十万银两,你就把匾额上的亳州改成胡诌我也不会在意。”
终于知道,这年头,衙门里的官儿不是想逃就能避的开的。越多财富,便会遭遇越多权力的觊觎。而当财富遭遇了蛮横权力,终究,化为泡影。
这不是一个本分生意人所能存在的年代,所以,我陈德宇终于还是关了店铺,带着七娘从此离开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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