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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6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2:21:03)

第四轮中区:痴儿怨(贴杀:郑怀玉,一区参评)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31 21:29:47


一、

  “小梅啊。”苏家的主屋里,马无依拉过儿媳妇的手:“你表哥就是怕生,你多陪着他,跟他说说话。”
  
  苏小梅低头答道:“是。”
  
  苏小梅是苏大少爷新过门的正房太太,说得好听,是苏大少奶奶。可是这亳州城,谁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苏大少爷,其实是个傻子。若只是傻子,以苏家的财势,娶个正房太太也不难。只是苏家是回民,回汉不通婚。苏太太马无依就做主把苏大老爷的远房侄女苏小梅娶了进门。
  
  进了门,外面叫得好听,可是苏小梅过得并不好,苏涵宇甚至都不让她近身,稍微靠近些就会耍脾气,朝着她扔东西。最初几日,对苏小梅是又打又咬。苏小梅私底下,不知道抹过多少次眼泪。
  
  这些马无依都看在眼里,日日苏小梅来请安时,她都要宽慰几句。
  
  这一日,苏小梅过来请安。看着自家儿媳妇眼睛微红,面容憔悴。马无依赶紧将人拉到跟前来说着话。苏小梅只管低着头应着,马无依更是心疼得不得了,一下子眼睛就红了,拿着帕子捻了捻眼角,亲自端了点心给苏小梅:“委屈你了,快尝尝厨房新做的桂花糕。”
  
  一旁服侍了马无依好些年的梅妈妈看着这二人,赶忙宽慰马无依道:“大少爷就是小孩子脾气,等跟少奶奶合了房,再给您添个孙子,这两口子感情自然就能好起来!”
  
  一说起孙子,马无依果然心情好很多,直拉着苏小梅又叮咛了几句。苏小梅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梅妈妈,也未见有其他情绪,依旧低头应着。
  
  说了半晌话,苏小梅便回了。马无依看着苏小梅远去,叹了口气道:“儿女都是债啊!”
  
  梅妈妈一面笑盈盈地看着苏小梅出门,一面给自家的太太添了杯茶:“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苏小梅出门便落了脸色,绞着手帕,嘴里骂着:“老娼妇!”
  
  她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侍女秀儿赶忙拉着主子,低声道:“哎哟,我的大小姐哎,您可小点声呐!这可是在外面呢!”
  
  苏小梅愤愤得地瞪了秀儿一眼:“你没瞧着那个姓梅的老娼妇那样儿吗?”
  
  “瞧着了,瞧着了,咱回去再说,这大太太院前的……”说着,秀儿赶紧拉着主子就往回走。
  
  苏小梅不喜欢苏涵宇。本来任谁嫁给一个痴傻的相公,就不可能会喜欢。
  
  可是,嫁了便嫁了,任他痴傻,苏小梅认了!任他不理睬他,反正她也厌烦他,苏小梅也认了!任他连房门都不让她进,她自己一个人住着反倒清闲,她也认了!
  
  可她好歹是明媒正娶的苏家少奶奶,凭什么还受着下人的挤兑!
  
  想着那个姓梅的在大太太面前的话,苏小梅便气得肝疼。说得轻巧,什么合房生子!便是说给大太太听的,说她无能,连苏涵宇的身都近不了!纵使再讨厌苏涵宇,苏小梅也是希望赶紧生个孩子,有了个孩子,最起码在苏家也就站稳了脚跟。
  
  可是有那个姓梅的在,她根本想都不要想。她还有个侄女在苏涵宇跟前呢!那个梅双儿,仗着自小服侍苏涵宇,能和苏涵宇亲近,在大少爷房里已然是半个主子了。那些个在大少爷房里伺候的人,哪个看得起她苏小梅,倒是都听着梅双儿的。明里暗里处处都给她气受!
  
  这一个连身都近不了,一个却得苏涵宇喜欢,虽然刚进门这些日子,大太太还照看着她,这日子要是久了,在苏家,她苏小梅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苏小梅绞着手帕,心里骂着,可是骂归骂,以后的日子如何还是得看苏涵宇的态度,今天还是要去他屋里啊……苏小梅想着,心里一阵烦乱。
  
  “去花园走走吧……”


  
  二、
  

  秀儿扶着苏小梅要去花园,却不想转角处碰到一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那人看到苏小梅停下来行了个礼。
  
  来人正是苏家的管家,赵明五。
  
  苏小梅住在内院,只在刚入门第二日去给大老爷大太太敬茶那日见过赵明五。只是今日恰好碰到,但他是个男人,苏小梅不便多看,只是回了个礼便要走。
  
  却听到一个低沉的男音道:“多日不见,大少奶奶,憔悴了不少。”
  
  那声音甚是好听,苏小梅自从嫁进来,每日接触的都是些丫头婆子,即使见到苏涵宇,苏涵宇也不与她说话,她好久都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了,更何况这声音如此好听。忍不住略微抬头看了赵明五一眼。
  
  上次见时,未敢多看,这一番抬眼瞧了一眼,才见赵明五虽不是极其俊朗,但是五官周正,一双桃花眼也正看着自己,苏小梅一下子羞红了脸,匆忙得低下头,带着秀儿就离开了。
  
  一番偶遇,苏小梅也没敢多想,在花园逛了几圈,便回了房。
  
  苏涵宇不愿与她同房,她平日都在西厢房住着。再不愿意还是要硬着头皮往苏涵宇房里去,将近午膳的时候,苏小梅又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几样吃食,自己带着送到苏涵宇那里。
  可是果不其然,又没进去门。
  
  挡门的自然还是梅双儿。
  
  梅双儿站在门前,看着苏小梅也没行礼,直接把提着饭的丫头也拦在了外面。嘴里假意地笑着说道:“少奶奶,少爷呀,真的是不吃外面的吃食。这顿顿都要我亲手过问过的吃食他才肯吃呢!您呀,以后就别送了,可别累着您!”
  
  这样的事儿不知道多少次了,苏小梅也学乖了,不似从前硬着往里去,看着梅双儿没规矩也不恼,只是把马无依搬了出来:“大太太特地吩咐我备了几个大少爷爱吃的菜,你也要拦?”
  
  说着就让人拿着饭菜进去。梅双儿听她搬出大太太,拿着帕子的手一紧,然后咬着唇将送菜的人让了进去,却还是不让苏小梅进去。
  
  “既然是大太太吩咐的饭菜,自然要给少爷端进去,可是您不能进去。”
  
  苏小梅当即便怒骂道:“怎么的?本少奶奶要进少爷房,你这个奴才还要拦着不成?”
  
  梅双儿拿帕子掩着嘴笑道:“自然不敢拦着少奶奶,可是就怕大少爷看着您又要摔桌子摔碗的,白白浪费大太太的心意呢!”随后又瞅了一眼房内:“大少爷没有奴婢伺候,怕是不愿意吃饭,奴婢进去伺候了,奴婢告退。”
  
  说完,梅双儿笑着看了一眼苏小梅,扭着腰进了屋子。一进去,外面便听到里屋苏涵宇,口齿含糊地问她怎么才进来,跑哪儿去了。又听见梅双儿娇笑得哄着。
  
  那些个丫头们早看着这样,都远远地躲开了。只留下苏小梅带着秀儿站在屋外,听着里面娇笑亲昵,帕子都快绞碎了。
  
  又吃了闭门羹,自从嫁进苏家,大少爷房里的丫鬟都踩她一头。三天两头关她在屋外,饶是习惯了,也是气愤。回屋里,苏小梅只觉得呕着一口气,晚上都没有去给马无依请安。只稍微用了一点晚饭,便躺在床上生闷气。
  
  秀儿差人收拾了饭桌,看着主子背着身子闷在床上,便过去宽慰道:“主子别气了,那双儿不过是仗着大少爷愿意亲近她,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苏小梅听着,一下子翻身过来:“能不气吗?能不气吗?你看那小蹄子趾高气扬的样子!不过是个丫鬟,跟她那个姨母一个货色,都踩在我头上呢!”
  
  “大太太说得轻巧,时间长了大少爷就能与我亲近!双儿那个小蹄子,看着少爷不亲近我,连门都不让我进!”
  
  苏小梅气得脸都红了,秀儿赶紧上前给她顺了气:“这事儿不是跟大太太说过了吗?”
  
  “哼!那个姓梅的老娼妇几句话就把这事儿给搪过去了!”
  
  苏小梅想着这事儿,心里又气又急,秀儿自小陪着她也算是她的小姐妹,她便拉着秀儿的手说:“秀儿你说怎么办?我得有个孩子才能在苏家立足啊!可这大少爷这样!他这样!”说着说着,苏小梅又觉得有些委屈哽咽起来:“大少爷这样,便是愿意亲近我,我都不一定能有个孩子。更何况,现在还叫那个小蹄子霸着!我可怎么办呐?”
  
  秀儿只是苏小梅跟前的丫鬟,比苏小梅还小一岁,一时也没有主意,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不一会,一个小丫头进来,说是外面有个婆子送东西过来的。
  
  秀儿出去,不一会便带了个婆子进来。
  
  苏小梅老家不在亳州,即便是老家送东西过来,哪有不见过主房,直接送东西过来的。那老婆子进屋福了一下,递了个盒子给秀儿。
  
  苏小梅从秀儿手里接过盒子,那盒子十分小巧精致,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放着几小盒胭脂。那婆子道:“这个是赵大爷吩咐奴带来的。赵大爷叫奴带话,这是现在亳州城里卖得最好的胭脂,颜色也极好,让大少奶奶尽管用,若缺了他再差人送来。”
  
  苏小梅疑迟地问:“赵管家?”
  
  她想起白日那双桃花眼,眼里微微闪过一丝笑意,白日刚说她面色憔悴了许多,便叫人送了胭脂。
  
  那婆子见了苏小梅的神情,又低声说:“刚才那丫头也是赵大爷的人,大少奶奶放心。”说着福着身子又出去了。
  
  赵明五,赵明五。
  
  苏小梅心里念叨着,若苏涵宇似赵明五这般该多好!


  
  三、
  

  苏家大奶奶等了快一年,自家的儿媳妇终于有孕了!原本这是件大好事,可是如今苏家的场景,却似乎不是特别的美好。
  
  苏家的大堂里,大老爷一脸阴沉的坐在主座上,大太太马无依则狠狠地看着堂下跪着的人,越看越气,忍不住又起身上前去,亲自给打了那人一个耳光,直扇的人倒在了一边。
  
  而那个在堂下绑跪着的人,正是刚被发现有孕又不幸小产的苏小梅。
  
  这件事情要从昨日晚饭说起,大少爷的院子里就纷纷攘攘得闹了起来,马无依急急忙忙赶过来,就见苏涵宇面色发红,在那又发脾气又撕衣服,双儿站在一边都没法近身。而苏小梅也在苏涵宇屋里,倒在地上,身下都见红了,一屋子丫头婆子都六神无主地忙乱着。
  
  马无依以为苏涵宇又打了苏小梅,赶紧叫着:“这是怎么了,都干看着做什么呢!快把少爷绑住!轻点绑,别让大少爷伤着自己!去把少奶奶送进屋子去,再去请大夫过来!”
  
  又转头和梅妈妈说道:“梅妈妈,你跟着去少奶奶屋子里照应着。”
  
  说完,她将梅双儿叫到门外训道:“怎么伺候少爷的,少爷能喝酒吗?”
  
  梅双儿一听,赶紧跪了下来,委屈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哪里敢给大少爷喝酒啊,今天这酒是大少奶奶给大少爷喝的啊!”
  
  “大少奶奶给喝的?”
  
  “临近晚饭的时候,大少奶奶跟前的秀儿姑娘突然来跟奴婢说,说是大太太您找奴婢。若是别人,奴婢定然不信的,可是秀儿姑娘是大少奶奶跟前的人,又刚从大太太您那过来。我想着少爷吃饭还要一会,不能耽误了您的事儿,就出来了。谁知道路上便有两个家奴将我拦了片刻。我这还没脱身呢,就看到有个丫头匆匆的赶过来,说大少爷房里出事了!”双儿瞅了眼马无依的神色,越发委屈地说道:“听着主子房里出事,奴婢都慌了神了,赶忙推开了那几个家奴就跑了回来,自己还磕了一跤。回来的时候,大少爷脸色涨红,到处砸东西,大少奶奶也躺在地上。”
  
  梅双儿说得委屈,马无依却是一惊,再看看双儿膝盖下衣服都摔破了,应该不假。再一想儿子刚才双眼发红的样子,小梅这孩子不会看涵宇一直不亲近他,居然给涵宇下药了?
  
  这时,梅妈妈却匆匆从苏小梅的房间出来,走过来在马无依耳边说了几句,马无依听完转头吃惊地问道:“你说什么?小月了?”
  
  在大宅子里当了几十年主母的马无依,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苏小梅至今还未和苏涵宇同房过,一定是与人私通怀了孩子,就想着将双儿支出去,给涵宇下药,假意合房了,再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想要瞒天过海!却不想,强喂着苏涵宇吃了药,却将她推小产了。
  
  马无依气急了,当即就让请来的大夫不再去照看苏小梅,而是给苏涵宇扎了针。并让几个精壮的丫头婆子把苏小梅看在了屋子里,第二日天一亮便绑了过来。
  
  马无依打了苏小梅一个耳光,嘴里骂道:“自你来苏家,苏家可是待你不薄,你有什么脸面,做这种苟且的事!说,奸夫是谁!”
  
  苏小梅发髻早就乱了,脸上也光彩不再,只是看着马无依冷笑着,是啊,你们苏家待我不薄。让我嫁给你们家的傻子!还整日被丫头婆子踩着一头!苏涵宇若是有赵明五半分好!
  赵明五就站在苏大老爷身边,苏小梅眼神都黯淡了,这事儿一出,自己和赵明五怕是再无以后了。那双含情的桃花眼,贴心的胭脂红,那么温柔体贴的赵明五……
  
  苏小梅不敢看他,一闭眼,横着脖子道:“是我对不起苏家,您要怎么办,就冲我一个人来吧!”
  
  马无依听着,指着苏小梅骂道:“好啊!好啊!到现在还护着野男人呢!来人把这个小贱人拖出去打二十鞭!”
  
  苏大老爷苏德海在一边,动了动嘴唇想要拦一下,虽然苏小梅做了如此不守妇道的事情,可毕竟自己的侄女,嫁到自己家里也颇受委屈,二十鞭下去,可得要了苏小梅的小命,他也没法和他表兄交代。
  
  这时候,梅妈妈进屋来,说道:“老爷,太太,我把大少爷大少奶奶房里的丫头婆子都问了一遍,有个丫头说。”她看了一眼苏小梅,苏小梅觉得心中一惊。“有个丫头说知道奸夫是谁。”
  
  说话间,带进来一个丫头,正是那一日帮赵明五穿话送婆子进来的丫头。
  
  苏小梅下意识的望向赵明五,却见赵明五一脸诧异得看着梅妈妈。


  
  四、
  

  苏小梅没有逃过那一顿鞭打,因为她的奸夫居然是赵明五。这样的关系也惹恼了苏大老爷。给他们二人一人赏了一顿鞭子,苏小梅当时就晕了过去。等到苏小梅醒来,苏府一切都变了。
  
  苏小梅到底也是苏家的人,苏大老爷碍于面子,把下人们都提点了一遍,没让这事儿传出去,她还是挂着苏家大少奶奶的名头,只是每日都被关在屋子里。
  
  听说,赵管家不但和她有苟且,还贪墨了不少家财,被苏大老爷赶了出去。又听说,双儿被抬了姨太太。呵,更是耀武扬威了,每天将苏小梅的饭菜例银都克扣了。
  
  可是苏小梅已经无力反抗。她不愿意再争了。原本只想有个孩子在苏家立足,可是却爱上了赵明五。如今,孩子没了,赵明五也被赶了出去。
  
  日子渐渐短了,天气也越来越冷。
  
  一个女人搂着汤婆子兜兜转转,进了一个小巷子,来到一处宅子,轻叩了几下门,很快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男人站在门内。
  
  那男人正是赵明五。
  
  赵明五被赶出苏府,虽然平日里私自改账,贪了不少金钱。可是这事都让苏大老爷知道了,钱财自然收了回去。好在平时偷偷私购了外宅,又扣了一些银两,不至于分文皆无。可是平时都是仗着苏德海信任,大家才给赵明五几分面子,在亳州城行事万般如意,如今大家都知道他被赶出了苏府,做什么都不顺心了。
  
  这要到十一月了,日子很不好过。
  
  他看到来人,喊了一声:“柳兰。”将人让了进来。
  
  来人拿下斗篷的帽子,却是苏大太太跟前的梅妈妈。
  
  赵明五看着梅柳兰,走过去要拉她的手,却让她微微侧身避了过去。
  
  “柳兰。”
  
  梅柳兰也没有多说,从袖子里拿了些银票给赵明五:“五哥,你回乡下吧。”
  
  赵明五看着那一叠银票,整整三百两呢,他忽然笑了。
  
  赵明五十几岁就跟着苏德海,起初只是个小厮,可是聪明能干,苏德海又十分器重信任他,他慢慢得一步一步走到管家的位置。苏德海和马无依成亲之后,他将亲梅竹马的梅柳兰带到苏家服侍大太太。照应着她,让她一步一步成了马无依最信赖的丫鬟。她哥哥的女儿双儿十岁时,他又将她接来服侍大少爷。
  
  可是梅柳兰到底没有嫁给他。马无依把她配给了自己的一个表弟做妾,梅柳兰同意了。马无依表弟早死,她又回来服侍马无依。
  
  这一切都是梅柳兰愿意,所以他赵明五成全她,为着她。她提的每个要求,他都愿意去做。
  
  可是这些银票,赵明五心中苦涩不已:“这是要我滚得远远的吗?”
  
  “五哥,我也是没办法。”
  
  梅柳兰望着窗外飘着小雪,院子的一角渐渐有些泛白,絮絮地说着:“不把你顺出来,大老爷可能还会护着苏小梅的。双儿想当主子,我想和双儿当苏家的主子!”
  
  梅柳兰的话,一直在赵明五的耳中回响,直到她离开很久,他还捏着那些银票看着窗外。
  
  “五哥,这就是苏府吗?好大!”
  
  “五哥,你总说我漂亮,如果大老爷也喜欢我,我是不是能当姨太太了。”
  
  “五哥,大太太怕大老爷收用我,要把我配给她表弟做妾,我同意了。”
  
  “五哥,我回来了,你过得还好吗?”
  
  “五哥,双儿那孩子,挺喜欢大少爷的。”
  
  “五哥,帮我!”
  
  “随便一个人,哪有五哥可信!”
  
  “五哥,那小妮子怀上了?你可跟她说了怎么做?”
  
  “五哥,我也是没办法!”
  
  赵明五微闭着眼,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以前那个单纯的姑娘早就不在了。只有自己还一直念着信着,爱着。
  
  可是,原来我在你心里,只值三百两。


  
  五、
  

  苏家的家主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之后,苏德海大发雷霆,将苏大太太叫来数落了一通,这一年后院总出些污秽的事,叫她好好地查。
  
  这封信是赵明五回乡下之前写给苏德海的。信中说,念及苏德海多年来的恩情,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说得不尽详细。
  
  子嗣单薄,家门再旺也会没落,连这样的下人也打起苏家家业的主意!
  
  赵明五将事情从十多年前说起,当初梅柳兰在苏德海身边便有存了心,之后又千方百计将侄女放在苏涵宇身边,时时灌输,只让双儿一心要当主子。最后又使计害了苏小梅。若是放任下去,苏德海百年之后,苏家就是梅家的了!
  
  一双妇人之手,陷害了苏小梅,又将自己的侄女推上了位。一颗妇人之心却从十多年前就想着要蚕食苏家的家业!
  
  这一年,苏家很是热闹,又很是寂寥。
  
  梅柳兰和双儿被抓着关了起来,梅柳兰知道是东窗事发,认了几顿打。只有双儿还一直想着苏涵宇疼她护她,还想着自己是主子,闹了几次,多挨了几顿打。两个人都被打发到外庄做杂役去了。
  
  苏小梅在房中听说这事,只是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件事情居然是这样的原委。可是听说赵明五离开了亳州,又觉得心中黯淡,只是每日抚着当初赵明五送的精致小匣子,再提不起多余的念想。
  
  苏大太太在家里整顿了几日,将一些梅柳兰平日里亲信的几个人都打发了,年下一顿忙碌。
  
  年三十是个好天气,下午的太阳很暖和,马无依把苏涵宇带到院子里,让人弄了张躺椅,垫了厚厚的被褥。
  
  苏涵宇躺在躺椅上,太阳晒眯了眼,马无依伸手去摸着儿子的发鬓。
  
  心里忽然一动,问道:“小宇还记得双儿吗?”
  
  苏涵宇闻言,眉头一皱:“恩?”
  
  似乎是记起来了,可只是一瞬,复又眯着眼傻兮兮地看着马无依笑。
  
  马无依看着儿子,一脸慈祥。
  
  是啊,你怎么会记得,纵使他们为了那些东西痴迷,你却都不知道。倒不如像你,每日痴痴傻傻,快快乐乐。
  
  她揽过儿子的头,苏涵宇别扭地动了下身子,在母亲身上找了处舒服的位置靠着。
  




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7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2:21:40)

第四轮中区:醉生(贴杀范玉堂,一区参评)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31 21:29:52

  【醉生】


  醉生是一种酒,是我们熊氏酒坊的招牌。
  
  传说若喝这种酒醉了,便会说出一生中最大的秘密。
  
  能喝到这种酒的人很少,喝了之后有没有说出秘密,没有人知道。连喝了酒的人本人也不知道,因为醉了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说过什么的。
  
  或许只有烟雨楼的姑娘们知道。醉生酒一年只生产十坛,自从大哥仰慕上烟雨楼的柳姑娘,这十坛好酒每年刚出窖就送进了烟雨楼,只为博柳姑娘一笑。
  
  而现在,柳姑娘正在笑,对着我笑,笑得很好看。
  
  “不敢喝么?你怕说出你的秘密?”柳姑娘的指尖轻轻勾过我下巴,冷汗从我额上冒了出来。
  
  我的面前放着一杯酒,酒色深碧,柳姑娘樱唇微启,吐气如兰,酒面上就翻起层层酒浪。
  
  “你越来越像你大哥了。”柳姑娘素手轻轻一弹,将指上的汗珠弹了出去,然后开始笑,笑得花枝乱颤。
  
  
  【大哥】
  我的大哥叫熊柏霖,是熊氏酒坊的主人。
  
  这不对,我想,这样不对。因为我才应该是大哥,我才应该是熊氏酒坊的主人。
  
  我们是孪生兄弟,我比他出生早了一个时辰。其他兄弟在出生时便决定了长幼,而我们,却一辈子也没分出。
  
  我们出生的时候家里穷,养不活两个孩子,爹娘决定送走一个去舅舅家。长幼有序,送走的本该是他。
  
  可是一个算命的说,我的名字叫柏森,木不得水,是个孤木的格局,生来不得助,命途多舛。而柏霖则不同,木遇雨则活,三木成森,正是大富大贵的前程。爹信了算命先生的话,便送走我。
  
  三十年后,我才被柏霖带回熊家。柏霖恭恭敬敬的叫我“大哥”,可是整个亳州城,大家都习惯了熊柏霖是熊家的大哥,即使多了个我,称呼也改不过来。后来大家反过来叫我熊二,倒好像我是弟弟,他熊柏霖才是大哥一样,连黛姑娘也是这么叫的。
  
  到最后,连我自己也开始不知不觉的叫柏霖大哥。第一次叫出口的时候,我和他同时愣住了。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我叫的时候,他会点头答应。
  
  我的一辈子都被他夺走了。
  
  
  【黛姑娘】
  我是被大哥带去烟雨楼的,大哥痴迷烟雨楼的柳姑娘,全城都知道。
  
  可是我讨厌烟雨楼的姑娘,每次大哥带着我登门,就会有一群姑娘围上来。她们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看不清本来的样子,身上有股甜得发腻的味道。她们骨瘦如柴,走起路都像站不稳,如果在我们那里,一定没有婆家要。
  
  她们也讨厌我。大哥在的时候,她们还肯奉承,在围着大哥转的同时,也会向我抛来几眼。等大哥去楼上雅间找柳姑娘讨论诗词,她们便纷纷别开脸,各忙各的去了。撇下我一人站在门口,两只脚不知道该迈进,还是迈出。
  
  只有黛姑娘不嫌弃我。她是个脸圆圆的姑娘,身上也多了些肉,看上去顺眼得多。她总是一边笑说着“你们又欺负老实人”,一边招呼我坐下,还会端上茶点,细声软语的陪我说一会话。她低着头剥栗子时,胸前起伏,而她剥好一个抬头递给我时,又会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我喉咙发干,像掉进一堆稻草垛里,浑身使不上力。
  
  我不讨厌去烟雨楼了,我想起大哥答应过我的事,他说会帮我娶亲。
  
  
  【娶亲】
  我三十多了,依然是个光棍。
  
  在家乡的时候,女人嫌我穷,瞧不上我。只有隔壁殁了丈夫的张寡妇对我好,常提着个篮子去地里看我,然后揭开篮子上蒙着的布,替我擦一擦汗。擦来擦去,我们就去了稻草垛,搂抱到了一起。不料却惊起一只野狗,一通狂吠,于是脚步声响成一片,有人举着灯笼照过来,照花了我的眼睛。然后我就被打折了腿,被扔在四面漏风的茅屋里挣命。我饿了两天,没有人来管我,我就快死了。
  
  等我再睁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脸,我以为自己死了,看到了自己的鬼魂。但是他抱住我,叫了声大哥,然后大哭起来,我的前襟全湿了。一个大男人,这么能哭,哭得我心里发酸,也跟着一起哭起来。哭完他就把我带回了家。他说:“大哥,这些年辛苦你了,跟我回家吧,我给你娶亲!”
  
  后来我真的娶到了黛姑娘,就在烟雨楼里成的亲。成亲那天,大红的喜床果真和稻草垛一样柔软,黛姑娘坐在床边,低着头抿嘴笑,龙凤花烛悄悄燃烧,她的脸被映得红红的。我擦擦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哈,真的不是梦,我娶到黛姑娘了。
  可是再后来,黛姑娘死了,一切还是像一场梦一样。
  
  
  【殇】
  我亲手杀了黛姑娘。
  
  我扑到她身上,拼命晃她的肩膀,让她别说了。可是她不,她轻蔑地看着我,嘴里轻飘飘地说:“不可能了,你永远也比不上他,你越是学他,我就越恶心。”
  
  我抹了一把脸,抹了满手的泪水,冰凉。
  
  “别说了!别说了!”我几乎是哀求着,拼命想让她住嘴,双手越握越紧。最后她终于不说话了,她躺在床上,脖子歪到一边,没了气息,眼里依然是冷漠的轻蔑。我的心也冷透了。
  
  黛姑娘是我偷来的,是我对不起她。
  
  我知道她恨我,她爱的是大哥。大哥在她眼里,是天底下最好的最有才华的人,她因着我是大哥的兄弟才肯同我亲近。而我,却是一个卑鄙的骗子。我冒了大哥的名和她成的亲,第二天她认出了我,她说,她一生的指望都毁在我手里了。她说那句话时没有看我,语气幽幽的,绝望的音调让我害怕。
  
  大哥也知道了这事,他没有怪我,只是补办了一场婚礼,让我风风光光把黛姑娘娶过门——用熊家大奶奶的名分。
  
  成礼的那天,花轿快进熊府的门时,新娘子从轿子里探头出来,一手掀起盖头,抬头看熊府的匾额,脸上的殷红有些病态,却娇媚无比。我带着大红绸花,喜气洋洋地迎上去,唢呐声响成一片。那一瞬间,她似乎沉醉了,我以为她是肯了。后来我才知道,她肯的只是跨进熊府的门,以熊大奶奶的身份。她一直叫柏霖“熊大哥”,成为熊大奶奶就是她的指望。她抱着残存的理想,做了最后一个美梦。
  
  
  【醉梦】
  黛儿不久就给我生了个女儿,她给女儿起名叫“默儿”,抱在怀里,给她喂奶。这一切,都没有我的参与,她甚至不肯让我碰默儿一下。
  
  她从嫁过来那天起,就不曾正眼看我一眼,即使眼睛对着我,目光也会穿透我,看向我身后,仿佛我根本不存在。默儿出生后,她就总是抱着默儿走来走去,寸步不离,嘴里哼着歌。即使和我迎面走过来,她也不会避让,只是直直的走过来,停下,直到我主动让开。她嘴里哼着的歌是:“乖宝宝,快快长大,长大学大伯,莫学你爹爹。”默儿仿佛听懂了似的咯咯笑了起来,她便在默儿脸上亲一口,手臂摇晃着,继续边走边唱。默儿才几个月大,她就这样,她要让孩子也恨我。
  
  我开始酗酒,酒窖里有喝不完的酒,够我每天喝到烂醉如泥。醉了的时候,就不用想那么多事,醉了之后,我就能觉得我才是大哥。
  
  没错,我本来就是大哥,我早一个时辰出生,我才是熊氏酒坊的主人!黛儿那些火辣的目光都是看向我的!
  
  渐渐的,连周围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说我越来越像大哥了。我们原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一说话,一走路就会被认出来。而现在,即使是大哥自幼随身的小厮来认,也经常认错。我想,这样黛儿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一点了。我一身酒气的回家,甚至想象着打开家门,她正拍着默儿睡,对我做一个安静的手势,“嘘,别把孩子吵醒了。”
  
  可是她只是对我说:“不可能了,你永远也比不上他。他从来都不喝酒。你越是学他,我就越恶心。”
  
  这句话压垮了我。
  
  
  【替】
  我逃进了一块高粱地。我被打回了原型,不再像大哥,也不像熊二爷,现在我只是一条丧家的野犬,本能地寻找让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高粱还没成熟,却已经有一人多高,叶子擦着我的手脚。我逃到高粱地**,跪下,发出野兽一般的喘息声,像回到了那个腿被打折的夜里。
  
  看到柳姑娘的时候,我以为自己酒还没有醒。她和在烟雨楼时完全不一样了,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从黑夜里走来,似乎已经等在那里很久了。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的笑依然妩媚,在朦胧的夜色中,只要一个唇形,就令人失神。她说:“熊二爷,跟我合作吧。杀了你大哥,你就永远是熊家的主人了。而别人,将只知道熊二爷夫妇遇到歹人,一起死了,只留下一个孤女。”
  
  这句话并不难懂,我却想了很久,而柳寒烟一直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我的答案。
  
  “为什么?”我问。
  
  “你只需要回答,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最后我咬着牙点了点头,她无声地笑了,似乎一切早在预料中。
  
  
  【熊柏霖】
  多年之后我知道了答案。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大哥吗?”柳寒烟问。没等回答,她便自顾自开始说:“熊柏霖是个傻瓜,而我,最讨厌傻瓜。你知道他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他是真的在和我谈诗词,每一次都是!”
  
  我想我并不了解我大哥,虽然我们长着同样的脸,流着相同的血。
  
  在我看来,大哥似乎是个完美的人,他酿酒,却滴酒不沾,不嫖不赌,正直、坦率,待人真诚,没有一点纨绔习性。甚至有人私下把他和白衣津院明慧大师相比,比较两个人谁更守清规,大部分人都认为我大哥会获胜。因为明慧大师的和尚是当给大家看的,我大哥却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和尚。
  
  大哥还是个诗人,在亳州城赫赫有名。他仰慕烟雨楼的柳姑娘,却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恭恭敬敬的去请柳姑娘指点诗词。
  
  所以,我想不通柳姑娘为什么要杀我大哥。
  
  “你知道你大哥的诗有多蹩脚吗?那是我见过的最烂的诗。而最可笑的是,他一点都不知道。他那么努力的写,花大把银子请老师,作诗会,刻印诗抄,来向我请教。他一直觉得自己写得很好,而周围的人都在赞美他。有人贪图他的钱,吹捧他,而有人自己也根本不懂诗,只是人云亦云。最后,所有人都信了,他们共同编造了一个谎言。你大哥就生活在这样的谎言中。他就这样一直拿着他的诗来请教,一直来,我受够了,再也不想敷衍下去了!”说完这一切,柳姑娘大笑起来,笑了很久,我从来没见一个人可以笑那么久,原来笑真的可以笑出眼泪。
  
  我笑不出来,原来大哥的死是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我一直嫉妒他,嫉妒他夺走了我的人生,可是他的人生,也是一场骗局。
  
  我感到莫大的悲哀,竟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柳姑娘奇怪地看我。
  
  “为自己悲哀。”我说。
  
  “你越来越像你大哥了。刚才差不多连我都信了。”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
  
  “那样不残忍么?”她反问。
  
  
  【熊默儿】
  默儿已经十四岁了,她越长越像她娘,她的诗并不像我那样拙劣,在闺阁中已经颇有才名。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大哥,刚出生,他便代替我被送走,替我吃了三十年的苦。小时候,每次我淘气,娘就会闪着泪花给我唠叨大哥,当时我们都以为大哥已经死在灾荒中了。娘说:“大哥是替你死的,你这么不懂事,怎么对得他,怎么对得起他?”
  
  从小到大我一直活得很累,我近乎苛刻的要求自己,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为两个人而活。最后大哥还是因我而死,所以,我必须继续替他活下去,直到死。
  
  默儿是大哥的女儿,她就是我的女儿。
  
  默儿性格很活泼,在她渐渐懂事之后,有时候会向我问起娘的事,我就耐心给她讲她娘的故事。可她从来不问爹的事,尽管她叫我大伯,可我似乎已经取代了她心中爹的位置,这令我不知该喜该悲。
  
  我也想过该给默儿找个娘,可是她很抗拒,连我去烟雨楼都百般阻挠。每次我从柳姑娘那里回来,她就要发好一阵脾气。这孩子如此依赖我,我不想让她受委屈。
  
  很多人都认为我最终会和柳姑娘在一起,其实我们只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只是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太沉重,让我害怕结婚。
  
  有一天,我在默儿的闺房里找到一首花笺,上面抄写着“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那张花笺放在极醒目的位置,是故意让我看见的。我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她不说话,也不哭,红着双眼,咬着嘴唇看我。最后却是我不敢继续面对她的目光。她倔强的模样像极了她娘。
  
  我分不清她到底是我侄女,还是我女儿。
  
  
  【秘密】
  柳姑娘还是乐此不疲的逗我喝酒。
  
  “你还有什么秘密,难道连我也不能知道吗?”我不看她,也不看她手中的酒。
  
  “你越来越像你大哥了。”这句话她说得越来越多。是的,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终于玩够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喝酒的姿势很漂亮,酒入喉时下巴微微一仰,白皙的脖颈动了动,似乎能看到碧色的酒从喉管滑过。她脸上便染上了一层胭脂色。
  
  “那么,你想听听我最大的秘密吗?”柳寒烟走到窗前,背对着我。
  
  我没有回答,她想说的时候,从来不需要我回答。
  
  “你知道吗,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就是熊柏霖。”她的声音有些飘忽,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喝醉了。
  
  “那天晚上,你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扭打在一起,我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其中一个满身酒气的,于是我杀了另一个,因为我知道熊柏霖滴酒不沾。我一直相信我杀的是熊柏霖,可是不知怎么,过得越久,我越觉得你才是熊柏霖,我当天是杀错了人。”
  
  我的背上全是冷汗,这也是我最大的秘密。
  
  “奇怪,我怎么会这么想,看来真是你演得太像了。”
  
  “熊柏霖,为什么你宁愿一直看那些烂诗也不敢看我呢?你真是个傻瓜,所以,我必须杀了你。我怎么能爱上一个傻瓜?”她说着说着竟哭了,哭到倦了,便趴在桌上睡了过了,似乎真的醉了。我轻轻给她披上一件毡子,手不停的颤抖。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醉了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呢?
  
  
  【醉生】
  清明的时候,我带着默儿去给大哥大嫂上坟。
  
  兄嫂的坟头在田间,两人合葬在一起,坟头已经长满了青草。
  
  默儿并不悲伤,爹娘死的时候她还太小,而她现在的年纪,又不太懂得生离死别的悲哀。她在田埂上扑蝴蝶,出了一身汗。可是当我把纸钱烧化,青烟升起时,她已经紧紧依在我身边,稚嫩的脸上现出了悲戚。
  
  我在兄嫂的坟头缓缓浇上一杯酒,是我们熊家的招牌——醉生。一阵风吹过,枯焦的纸钱打着旋儿飞上半空。清冽的酒香升腾起来,熏人欲醉。
  
  我醉了,醉到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一生只醉了一次,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8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2:32:36)

第四轮中区:胡州府的传说(贴杀范玉堂,一区参评)请自己喝2碗人参汤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31 21:29:29



一绝对不能招惹官家
  
  “绝对不能招惹官家。”
  即使事隔数年,每每想得父亲临终那年家里的那场变故,我的心里,依是掩不住的惊悸——
  
  那年,我十五岁,先父尚未过世,二弟三弟仍属幼稚。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午。父亲大人外出送匾方归,与我们一起午饭,边上,母亲正为前几日父亲看上烟雨楼清倌儿晚晴烟雨并要赎回家做妾一事怄气落泪,院口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一大群手持锁链水火棍的衙役打破大门闯了进来。做为亳州制匾业泰斗,名声卓著的“陈家匾铺”的掌柜,先父无论在哪都是腰杆挺直,不慌不忙,那时,他还想在我们面前维持一个父亲应有的尊严,向我们做了一个没事的表情,不慌不忙站起来腰杆挺直地迎上前去。然而旋即,随着许多棍棒劈头盖脑雨点般落下,我看见,父亲大人满头是血的倒在翻落的桌椅里,挣扎不起。接着,几根冰冷的铁镣迅速搭上父亲大人的手脚,捆实锁死。然后,如拖死狗一般,众衙役把父亲大人一直拖到门外。
  亳州府衙知府大人的官轿正停在我家匾铺门外等候。轿内一声断喝,一根竹签飞掷而出:一横,赏五十大板,一字,奖示众三日!来人,把罪证抬给他看,叫他心服口服。
  两个衙役抬过一个乌漆发亮的匾额“呯”得摔落。匾额上,三个鎏金新字醒目
  ——毫州府。
  匾正额亮,做工精美,摔在地上却无半点漆损匾上。这亳州城,除了我家,真找不出哪里匾铺还有这样的手艺。然而,毫州府三字字首“毫”字金色投射到眼底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了说不出地扭曲怪异的感觉。我发现,边上,锁链加身满脸是血的父亲,面庞上也是巨大的难以置信地震惊。只是,无论我们如何不信,“毫州府”那三个醒目大字依然惊栗地在匾额上耀着刺目惊心的金芒仿佛一直扎进我们心底!
  几日前,亳州知府招我父亲大人进衙,说亳州府衙牌匾久经风雨,业已陈旧,要我父亲为其重新更换匾额。于是父亲大人不敢怠慢,亲自动手,连夜赶工。却不想,早上才把匾额送进府衙,中午亳州知府便寻上门来问罪。
  
  眼睁睁看着,大棒携风,重重落下。眼睁睁看着,巨大铁枷枷得父亲大人直不起腰,抬不起头。眼睁睁看着,父亲大人跪在那里,摇摇欲坠。三日三夜日晒雨淋,父亲大人已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一息奄奄。此时,父亲大人已经说不出成句的话,只有低声呻吟:痛,痛……。然而,当我抱着父亲大人哭问他哪里最痛的时候,他指的,却不是浑身的累累伤痕。
  指指心口,再反手指指地上匾额。我父亲大人声声泪滴,滴滴泣血:痛,心痛……
  
  三天后,身心俱废的父亲大人终于离世。那日,一直卧床的父亲大人突然挣扎着要起来,说要再看一次那块匾额。他仍自不甘,我只能扶他前去。三天了,那个‘毫州府’横匾依然躺在那里任着尘垢侵袭,日晒雨淋。遭遇突变,再已无生意上门,匾铺内人心浮动,没人想起也没人愿意出面收拾。我看见,浑浊老泪再次滴落,父亲大人躬下腰去,伸收浮去这个让他蒙难蒙羞的罪证上面的浮尘。三个金字顿时重新金亮起来
  ——亳州府!
  不敢相信!揉揉眼睛,重新再看,眼前的牌匾上,依然是,“亳州府”三个金字。
  定睛观看,我们发现。“亳州府”“亳”字最下短横之下,还是有一道肉眼能辨却已经变得淡薄的浅浅金色短横。
  而我们“陈家匾铺”的匾字,从来都是永不褪色
  父亲大人就是那时走的。那时,在我耳边,若有所思地,父亲大人轻轻地说出一句话:"绝对不能招惹官家。"
  然后,再没了声息。
  那年年底,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那年年底,知府大人任满回京,随他离开的,不仅仅是车马金银,还多出了一个妾侍,那妾正是烟雨楼的清倌儿晚晴烟雨。听烟雨楼的人说,几月前看中晚晴烟雨的,不仅有我父亲大人,还有现任知府大人,只是,知府大人愿出的价钱,还不及我父亲大人的一个零头。
  
  二小佟之死
  
  小佟说看见流星划过天幕的时候,我终于向小佟敞开了心扉。
  
  小佟小我五岁,与老二德庆同龄,大老三德祥一年。是我家匾铺厨娘陈七娘的闺女。听家里老家人说,陈七娘早年曾受我爹陈天普的恩惠,后来一直留在我家做厨娘。我爹死后,我娘接着病倒,没几天便撒手人寰,家里工人,仆人跟着星散。是陈七娘留了下来,照顾我和我年幼的两个兄弟至今。父母双故那头几年的艰难日子里,我们兄弟三人心里,这世上除了爹亲娘亲,就只还剩下七娘最亲了。
  七娘不仅厨艺精湛,说起故事来也是绘声绘色,结果总让年幼的小佟和二弟三弟傻傻分不清故事里的那些事情到底是故事,还是真实。记得那年七夕的葡萄架下,七娘指着天上牛郎星织女星给我们说地上牛郎织女的故事。而后夜深,小佟死活不愿离开,说让她一个安静地呆会,她说她想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她还说娘刚才说了,能听到话儿的姑娘等日后嫁人了便能得到这千年不渝的爱情。二弟三弟于是哄笑,说谁会娶你这黑黑瘦瘦豆芽菜样的人儿?惹得小佟大声嚎啕。幸好有我上前,哄小佟说不怕不怕,不是还有大哥愿意娶你么,才让小佟破涕而笑。
  时间悄悄溜走,二弟三弟口中那个黑瘦豆芽般的人儿不知不觉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渐渐的,肌肤变得如瓷般白皙,身段儿也开始袅娜,就连眼神,也如滑丝般妩媚起来。每年七夕的时候。她仍如从前一般,习惯呆在葡萄架下,夜深了也久久不愿离开。那时,七娘总是笑。
  七娘说,小佟想嫁人了。
  二弟说,小佟,等我长大后娶你。
  老三也说,佟姐,等我长大后娶你。
  小佟却总是说,那,还有大哥呢?大哥怎么办?
  然而那时,我的心思,总心神在九天之外。
  
  父亲大人没了,生意只能交由我手。那任知府走后,老工人老主顾渐渐回头,“陈家匾铺”的生意渐焕新生。而我依是倍感压力。贸然接手,论资质,论能力,论经验,我皆属青稚,陈家匾铺延续百年至今,乃我陈家数代先人心血累积,断不能亏于我手。所以,我只能用不断的努力前来弥补。工人干活,我在边上寸步不离,生怕有什么纰漏残次眼前溜过从而坏我‘陈家匾铺’多年声誉。工人休息,我仍掸心竭虑。
  制匾所需工艺繁琐,雕,刻,磨,漆,镶,装,每道工序都要相当的技术,培养一名合格的制匾师从来都要漫长等待。后来,我将各道工序分门别类,分人传授。但凡制匾,每道工序只需由掌握此道工艺技术的工人完成,然后再将半成品转到下道工序由掌握下道工艺的工人继续加工直至传至最后一道工序的最后完成。终于,在我手里,我陈家牌匾由从前只能由制匾师个人生产的缓慢过程,成功飞跃为由多人合作的模块化标准化的流水作业流程。这让我家生产的牌匾,不仅质量过关,产量更是提高许多倍。渐渐地,在我手中,我陈家匾铺的生意,已达鼎盛。
  这时,二弟三弟,小佟,都早已长大。七娘却老了。我还记得,前年年七夕的葡萄架下,看着小佟,七娘担心道,小佟,你都这么大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
  小佟说,不,我这辈子就要呆在陈家,哪也不去。
  七娘笑了,姑娘家,总要出嫁的。
  二弟开玩笑道,既然不走,嫁我好了。
  三弟也笑,留在我家,嫁给我得了。
  小佟却是回答,那,还有大哥呢?大哥怎么办?
  而我那时,却仍是沉默。那时,我已神游九天,烦恼着属于陈家掌柜的烦恼,哪有心思跟他们开这些小儿女间的玩笑。
  
  “绝对不能招惹官家。”父亲大人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数年已来,我从来不愿与衙门里的官儿有任何交集。其实,即使没有我家那年那样的遭遇,这世上也有许多人和我存着一样的心思,官府这个名字总是要和许多麻烦滋生在一起,譬如诉讼,譬如纠纷,譬如……无论如何,见官,总意味着麻烦的开始。
  然而,麻烦不是不想就可以逃避的。七夕前,现任知府秦之通突然派人召见我,他说亳州府衙修缮,要我重新更换匾额,并要求我在两天之内完成匾额的制作。
  两天?连匾额上漆都干不了。我能怎么办?只能婉言拒绝。然而,此举却让秦之通很不高兴。
  先父大人的遭遇,至今想起,仍是掩不住的惊悸。
  招惹上了管家,谁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用什么罪名来对付我们陈家?
  我茶饭不思,坐卧不安。
  七夕后一月,突一日,现任知府秦之通又派人通知我说,就遂你意,只要完成,不限时日。
  这让我更担心了。
  没了我,陈家匾铺的担子就得老二抗了。未雨绸缪,我去找老二。老二却不信,还嘲笑,说我胆小,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傻了。我说爹过世的时候你还小,所以你不晓得招惹官家的险恶。老二又说,既然做生意不如外面做官,那我更不能接手家里的事情,从小到大,看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早已看腻,谁愿自己也落得你这样的光景,而今官府征兵,我去报名进军营闯出个一官半职。那么,小佟怎么办?我又问。老二突然嗤笑,做了官儿,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只是……老二突然踟躇,然后伸手,想做官儿,少不得上下打点,哥,家里金银进账皆你掌管,你看是不是帮忙……
  我只能再去找老三。那时,老三跟他的狐朋狗友们正在烟雨楼左拥右抱着姑娘们饮到烂醉,只是痴笑,拍着我的肩膀含混不清道,哥,相信我,没事,保证没事。只怪我平时管教不严,把老三惯得如此败家纨绔,于是,我只能叹气而返。
  几日后,匾额完工。我亲自送往府衙。
  然而结果,果如老三的酒话,一切风平浪静。
  此后,陈家匾铺的生意越来越顺风顺水,顺得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又是一年七夕。今年的七夕,家里只有我和小佟。老二去了军营,老三成日在外鬼混不见归家。
  葡萄架下,送过亲手做的乞巧果儿,七娘说着就年老禁不得风,独自离去。留下我的校佟默默以对。我发现,今年的小佟比往年沉默了许多,并且,只一会,便要离开。
  我说,每年你都要在这里乞愿期盼夜深能听到牛郎织女情话的,今年怎么这么早就要离开。
  小佟有点慌乱,刚才看见流星划过天幕,我已经许过了愿。
  什么愿?
  来生一定要嫁给我爱的人。
  仿佛突然间被触动,我上前抓住了小佟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句话蹦了出口:期盼来生不如就在今生。
  小佟更加慌乱,顾左右而言其他,可是,老二老三呢。
  老二性野,怎肯在家?老三天天烟雨楼左拥右抱,小佟怎么又肯。
  我轻笑,我知道你心中的人是我。
  我说,你要娶你。
  然而她说,不可能了,晚了。
  那年年底,我终于明白。
  年底,秦志通任满回京,随他离开的,还多出了一个妾侍小佟。原来,除了我不知道,陈家上下都早已知道,我得罪知府秦之通之后,三弟几番周旋,为秦之通物色美人,只为讨得知府欢心,在陈家的生意上不要从中生事。然而,秦之通喜欢的,却不是烟雨楼里的那些卖笑女子,一个偶然的机会,秦之通看见了小佟,突然眼前一亮!
  知道这些年陈家匾铺的生意一直顺风顺水,是拜小佟所赐,我拿起皮鞭,对着三弟,劈头盖脸。
  我说,打你,是要你记得,陈家永远不做这样来的生意。
  三弟却说,不这样做生意,我家的生意早已倒闭。
  扔了皮鞭,我抱头痛哭,没有你教唆出卖,小佟怎么会?
  三弟说,没有人教唆,只因为她爱你,为了你,她怎么都肯去做。
  我突然愤怒:你滚!
  
  三胡州
  
  欺负我没上过私塾么?那时,又一任知府风四仿佛凶神,带着衙役,抗着“亳州府”的牌匾,满面狰狞,冲到我家:这牌匾是你家做的么?
  我说,是,这还是前任知府大人秦之通在任时……
  他却蛮不讲理,欺负我没上过私塾么?第一个字,两横,你为什么只刻了一横?
  我说,亳州的亳字,本来只有一横啊。
  风四却是不依:欺负我不识字么?偌大的城池里,是你说话算还是我说话算?!
  我只能回答,是大人您说了算。
  风四无比霸道,那么,我说,那个字,就是两横。
  我只能回答,好吧。
  风四原本凶狠的面容,突然灿烂无比。看这我,目光里仿佛包含深意,那么,你说这事,本大人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这个“亳”字,真真明明只有一横。这个大人,却为何偏偏说是两横?“绝对不要招惹衙门里的官儿。”父亲当年的警告又突然突然涌上心头,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明说,大人大口,怎么都行,只是我真不知,究竟何处得罪了大人,望大人明示……
  风四再次疯怒:我没上过私塾,也没那么那么多弯道,我说实话实说,你人没得罪我,你钱却得罪我了。
  哦?
  “官士农工商,都说商人地位最低,你家却是金银满库。都还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老子倾家荡产,花了三万银子买来这官,任期都快满三年了,刮地三尺,搜得白银还未过五万。”风四疯狂咆哮“所以,我就来找你问罪来了。”
  
  三月后,风四任满归京,随着一同离开的,是一车满满的雪白银两,其中一半,皆是来自我家库房。
  此时,府衙大门匾额上的醒目金字,不是毫州府,不是亳州府,而是
  ——胡州府
  三月前的那日我家,最后,风四突然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出一句话:“其实,我真没上过私塾,我真除了自己名字便不认识其余字等。所以,多一横少一横在我眼里,根本小事,只要你让大人我满意,凑足十万银两,你就把匾额上的亳州改成胡诌我也不会在意。”
  
  终于知道,这年头,衙门里的官儿不是想逃就能避的开的。越多财富,便会遭遇越多权力的觊觎。而当财富遭遇了蛮横权力,终究,化为泡影。
  这不是一个本分生意人所能存在的年代,所以,我陈德宇终于还是关了店铺,带着七娘从此离开亳州。




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9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2:38:14)

四轮中区:破重围(帖杀熊柏森)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31 21:30:39


破重围



楔子



夕阳下,一骑飞来。

骑手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一身衣服满是汗泥尘土,显然是一路奔驰丝毫未曾休息。

亳州郊外,路边散落着几处草棚,内有几家小贩卖一些茶水果食,供往来商客歇脚。这马到此丝毫未停,狂奔而过,转眼间已经只剩下背影。

一个卖茶的汉子忽道:“今天出来的急,烟叶子忘了带了,你去回家给我取些来。”

旁边正在烧茶的妇人应了,起身擦了擦手,丝毫不着痕迹地从汉子手中接过一个满是汗水泥灰的蜡丸,便往亳州城里走去。进得城中,她先是沿着大道走了一段,在人潮中忽然一闪身,进了旁边一道小巷,东一转西一拐,绕了几个圈子,停在一家不起眼的民房门口。她伸手一推,那门并未上着,开了一条缝,她随即钻了进去,将门带上……







天地会安徽分舵舵主林耀升桌上散落着一些碎蜡,眼睛盯着手中的一张纸条,眉头皱了又皱。

“这消息……应是可靠。”

他将纸条放在桌上,推向黄启佑。

黄启佑接过,看了看,沉吟半晌道:“有问题。”

嗯?林耀升闻言一凛。他知道这黄启佑心思机敏,思虑谨慎。虽然是一介笔匠,却不过是因为入会不久而未得重用,于会中事务多有独到之见,于是也不说话,静等下文。

黄启佑想了想,开口道:“崔子木不过是从六品言官,此次得罪于朝中,告病回乡,此事人尽皆知。但是密报上说,朝中有人要暗害于他,这却有些不合情理。”

他见林耀升面露疑问之色,解释道:“林舵主有所不知,这朝廷之中,情势错综复杂,官员行事往往谨慎有余。除非是像曹操曹孟德那般独揽大权者,方才能无所顾忌。”

他指了指纸条:“崔大人这从六品言官,就本朝的情况看来,实在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纵然因言获罪,现在被赶回了家,也就罢了。但他好歹是朝廷命官,暗中加害却是会将事情闹大,一有不慎,便容易被人抓住把柄。除非是杀人灭口不得不为之事……”

“恕我直言,崔大人并不值得别人费此手脚。”

林耀升沉声道:“你以为此事有假?但这消息来源我确认可靠。”

黄启佑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缓缓地道:“林舵主试想,既然说是暗害,那必然是要动用秘密的关系和力量,以免事发后牵连己身。而朝中官员,要培养这样的力量,极为困难,代价也很大。”

“而要知道这样的秘密,则我们天地会也必然要动用极为珍贵和隐秘的暗探……这样的暗探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安插进去的,而且一旦暴露必死无疑。”

“双方就为了一个崔子木,便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恐怕不可能。”

“本来光明正大之事却要做成如此隐秘,本来机密封锁的消息却如此轻易透露,所以我觉得此事……”

黄启佑摇看着林耀升,极为坚定地吐出八个字:“非是有假,只怕有诈!”








崔子木告病回乡。

这种事在朝中毫不稀奇,压根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朝中那么多官员,区区从六品的崔子木算得什么?况且得意失意本就是官场常态,谁还没个绊脚的时候,此等消息简直不值一提,好像树叶掉进井里,翻不起什么浪花。

但是这件事在民间乡里江湖上却反而传的沸沸扬扬。

大家伙都知道年前山东天地会因争地之事奋然出手与当地官府做过一场,而且极为漂亮地没有被抓住把柄,月前崔子木大人就山东之事上书,斥责当地官员处置不当激起民愤,因而龙颜震怒,下旨处理。

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

甚至有传言崔大人本身就是天地会朝中暗子之一——当然这种话大家都知晓分寸,不敢多言,只在私下里流传。

因此崔大人因言获罪,告病回乡之事很快就传开了,闻者或义愤填膺,或惋惜感叹,甚至有不少人想去亳州看看这位崔大人是什么样子,一时间亳州城却是平添了几分热闹。

不过没人知道崔大人什么时候到亳州,到后来,连行程都打听不到了。大部分江湖汉子对此并不在意,反正在亳州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糙话是难听了点,用来形容崔大人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理是这个理不是?

而极少数有心人却慢慢品出了一丝诡异的味道。








王壁就是有心人之一。

他与崔子木自小便是好友,对这位老兄的脾气极为了解,出这样的事丝毫不觉得奇怪。

不过也好,趁着机会劝劝他,回家歇着,远离京中漩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怕这样的劝解他未必会听。

但是最近的坊间传言却让他渐渐眉头深皱,与天地会扯上关系,不是好兆头,不管是真有关系也好,还是政敌栽赃也好,都一样,一旦出事牵连甚广。

不过在亳州地界上,王壁自信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只要崔子木并未真的和天地会搭上关系,凭自己的本事倒也不用怕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天地会的人会主动找上门来。

黄启佑,街头卖字代笔为生的先生,竟然是天地会的人。不过这也不奇怪,早就听说天地会人员甚广,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王壁喝着茶,面无表情。

黄启佑假装看不懂他这一副拒人千里的做派,稍作自我介绍之后便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久闻王会长与崔大人相交莫逆,此事事关崔大人安危,故此特来相告。”

“我有可靠消息得知,朝中有人要暗害崔大人,我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力有未逮之处,还请王会长助一臂之力。”

王壁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抿了一口茶水:“关尔等何事?”

黄启佑笑道:“崔大人素来为官清廉,直言不忌,天下谁人不钦佩?此等人有难,八方义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王壁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关尔等何事?”

这老狐狸!黄启佑低头想了一下,开言道:“我等也是素来钦佩崔大人,况且一向以利民利天下为己任,岂能放纵小丑妄为?”

王壁放下茶杯,忽然作色,一拍桌子喝道:“关尔等何事!”

黄启佑默然,忽然起身一揖到地:“崔大人若是无事,便不关我等之事。故而不敢有失。”

王壁冷笑:“是在胁迫老夫?”

黄启佑起身与王壁对视,朗声道:“面对王会长不妨在商言商,各取其利罢了。”

王壁哼了一声,拂袖道:“不送!”

黄启佑一拱手,转身出门。








崔子木站在在客栈的院子里,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人觉得好像他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但他并不喜欢这样,于是叹了口气:“老夫为官一生,碌碌无为。上不能匡君辅国,正朝堂之风;下不能造福一方,安一地之民。至老却还要牵扯他人,惊世扰民,实在惭愧无地。”

“话不是如此说,”崔子木身后屋檐下的阴影里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崔大人此行,不就是报效朝廷么?”

“崔大人遇险的消息已然送出。此时天下皆知崔大人上书陈事,使山东贼人得了利。若是贼子不来救,则人心尽失。若是他们来救必然中我埋伏。无论如何,崔大人也都有一份功劳。”

“嘿嘿,”崔子木冷笑一声,“当老夫是傻的?若是他们此来人多势大,难以收场。尔等亦可趁机构陷,则非但我不能免罪,只怕还要牵连一些人出来。”

“崔大人何出此言?崔大人若与天地会无关,便相助朝廷剿灭此贼,足可见忠君之心;若是有关,也怪不得刑法加身,说什么构陷不构陷?”

“莫非崔大人想要左右逢源?只怕到时候捉襟见肘反而两失,诚为不美。”

崔子木默然,半晌道:“这局布得精妙,何必在乎老夫如何想。”

那声音大笑一番:“朝中大人们饱读诗书,通晓天地,更兼久历风波,自然比区区乡野遗民思虑周详一些。”

“崔大人还是早些安歇,尽早赶路到亳州吧。此间事了,大人自可高枕在家,安闲度日。”











林耀升手指在桌子上敲打着,笑道:“果然不出黄先生所料,消息已至,今夜动手。”

他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向对面坐着的黄启佑道:“黄先生曾言,对方既然泄露了崔大人将要遇害之事,却又隐蔽了崔大人行踪,必然要在关键时候将这行踪透露给我们,这样一来,我们仓促之间无法号召江湖好汉去混淆视听,只得派出本会人手。”

“他们既然已经掌握崔大人行踪,想要动手随时便可,哪里还用得着考虑再三?还泄露什么消息?”

黄启佑点点头:“不错,此事在我们看来可疑之极,明明白白的是陷阱。但是江湖民间众人对事件所知甚少,看不透其中关窍。只会觉得不过是又一出如评书所说的‘奸人暗害,义士保全’的戏码。”

“所以这件事,天地会不宜直接出面,却又不能置之不理。我思来想去,唯有求助于王壁,他身为晋商商会之首,明里暗里势力不小,只要我等不出现,没了目标,要保住崔大人就容易得多,没有人会为了区区一个落魄官员付出巨大代价。”

“当然那老头子是很不爽的,若不是我等,崔大人何至于遭此无妄之灾?而且他是商人,还是商会之首,最善于权衡利弊,此刻谁为崔大人出头,便是为我天地会出头,他家大业大,暗中帮忙倒也可以,如何肯出头背这个锅?”

“不过听说王壁和他岳丈曾都统不太对付,若是让曾茂俭来背这个锅,想必他是极为乐意的。”









又是一个夜晚,崔子木依然长叹。

亳州已在近前。

几道黑影暗暗潜伏着,静待时机。

若有人来救,则擒杀来者;若无人则诈做劫财袭伤崔子木。

远处寒鸦惊起,马蹄声动,似有人来。

手中刀已握紧,静待来人。

马蹄声中,一彪人马奔来,明火执仗,看衣着旗甲,竟是官军。

官军中为首一人挥手,身后一人出马喝到:“崔子木何在?”

崔子木莫名其妙,走出来拱手道:“老夫便是。不知你们是?”

那人说道:“我等是徽州曾都统麾下,都统言崔大人曾勾连天地会反贼,而今有密报有反贼意欲灭口,故派我等请崔大人往都统营中暂住。”

崔子木还未答话,身后一人大笑:“好贼子,倒是善于做戏!”

那人手指官军:“尔等贼子胆大包天,竟敢假扮官军?此等伎俩蒙的过谁去!”

为首军官怒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此胡言?”

那人厉声道:“崔大人告病回乡,我奉命护送。你是何人敢诈称官军,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话音甫落,房上树顶草丛中无数黑衣人持刀起身,将这一小队官军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哼了一声,一挥手,一人走上前去,递过一张文书,说道:“你且看看真假。”

那人冷笑一声接过纸张,看了几眼,忽然额头汗出,颤声道:“这是……真……真的……”

那军官皱眉道:“自然是真的。”

那人挥了挥手,黑衣人让开一条路,一众官军带了目瞪口呆的崔子木往外走去。

那人忽道:“这位……咱们私下谈谈可好?”

军官看了看他,挥手让手下先走。自己与那人一起远离众人,走到一棵树下,两人嘀咕了半晌。

那人冷着脸回来看着一众官军消失在夜色中,转身进屋去了,剩下一众手下面面相觑。








崔子木坐在王壁对面,感叹无已。

“崔某之事,烦劳王兄,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壁叹了口气:“朝中之人以崔兄为质,胁迫天地会;天地会以崔兄为质,胁迫王某。崔兄何辜?”

说话间他拿眼瞟了一下黄启佑:“你伪造书信文件的功夫倒是了得。”

黄启佑微笑道:“雕虫小技耳,瞒不过朝中来人,但是骗骗小军官还是足够的。只要官兵是真的,他们便不敢动手,至于军官误信伪令的事,也轮不到他们管。”

此时他倒是老实的很,对着王壁一揖:“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王会长。”

王壁冷着脸:“无妨,让曾老儿栽个小跟头,倒也不错。此事与我无关,别后不必再见。”

黄启佑告辞便要出门,崔子木忽然上前来拉住他手道:“你们所为之事,我也略有所闻。”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道:“前朝久故,人心渐安。朝廷势大,以天下为质,以大势相迫,尽出阳谋。君等进则投鼠忌器,退则有失众心,恐怕难有作为啊。譬如天寒地冻,湖水渐渐成冰,凫鸭受困其中,便如重重包围,终不过得其名而失其实,诚为可惜。何不从正途,安民保国,也能做些事业。”

黄启佑看着他,认真地道:“清明之争,国家大义。官民之争,天下大义。我等所为,说到底不过是‘伐不义’而已。既然彼存不义之心,则天地为鉴,自照心魔。山东争地,实为朝廷命官夺民衣食所致,纵无天地会,难道就不会心生怨恨?”

话语声中,黄启佑飘然远去:“大义常在,天地永存。纵使刀枪兵甲能围得住天地会,又岂能困得住这天地人心?”



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20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2:39:12)

第 四 轮第 4 号参评帖


归心




1



夜色方临的毫州,最喧嚣所在莫过于青风楼前;最销魂所在莫过于青风楼内。诺大一座青风楼,分作外楼,内楼,又设别院三重。外楼与内楼相接处,是巨大的长方形天井,天井内青苔斑驳,潮湿蓊郁,四周重叠的花架上栽满君子兰。凭此一点,便让那些名流,商贾驻足流连。至于别院,又分为十二座,各以十二个季节的花为名,错落在后山的翠柏、修竹之间。



青风楼里,品饮、佳人、歌舞,即便文墨,亦在毫州颇负盛名。所有硬件,软件设施一应俱全,硬是将这烟花之地拔高到风雅的境界。进出于青风楼内的客人,更多是些当今有头面的人物,或为风月情浓,或为生意应酬。



林菀,青风楼头牌,身材高桃,曲线玲珑,一年四季都着淡紫色衣裙,面若桃花,顾盼流辉,曾以一支《墨舞》夺下芳魁之名。她的来处是一个谜,前年初春,她自已走进青风楼,七天后便成了青风楼头牌。《墨舞》:青花瓷碗一只,墨汁半碗,置于舞台右侧一张檀香桌上,舞台后壁,悬一面垂地的白色丝绢,琵琶声起,她水袖轻舞,姿态曼妙,香风四溢,袖端醮墨,飞溅泼绢,琵琶声住,画成。或为人物故事,或为山水胜景,皆具水墨神韵。此一绝技,不知倾倒了多少达官显贵。



每至月圆之夜,林菀都会被一架华丽的马车接到距毫州城十里之外一所种满茉莉的院落,三爷王垢,选在这里等她,院内布置也相当奢华。有此宝贝驻足青风楼,平常是需要宠着的。因此,青风楼主楚媚儿也不过问林菀每月这一晚的去向,况且每回次日清晨,林菀还会把客主买她过夜的钱尽数带回。



林菀拖着一身疲惫依偎在王垢怀里,双眸微闭,任凭王垢温暖的手指在自己吹弹欲破的肌肤上游移。十三岁那年,小村瘟疫,幸遇王垢路过相救。七年过去了,他僻地购院,遍请当世高人教她琴棋书画兼诗词歌舞,日常点滴,亦是无微不至的照顾。



时光荏苒,她渐渐出落成仙子模样。茉莉飘香之季,在这月色融融的院落里,她主动把自己给了他。这些年,他没有娶她回王家大院的意思。她有过争取,当她捕捉到王垢脸上掠过的一丝不快时,她退缩了,生怕失去现有的平静。后来,她逐渐明白,在王垢心里,家业与前程远比她重。出身低微的她,能这样陪在他身边,已然是天上的恩赐。



春儿在门外扣响门环,“小姐,水与碳火都已备好,是三爷特地为你配的中药熏蒸。”春儿,是林菀的贴身小丫鬟。



林菀应了声好,搂住王垢腰身的手,轻轻推了下王垢,娇声说:“中药熏蒸?你又玩什么花样?”



王垢邪邪地笑,也不接话,抱起林菀就往侧房走去。浴房内,光线朦胧暖昧,药味袅绕。“早在《黄帝内经》中就有‘摩之浴之’之说,《理渝骄文》曾指出‘外治之理,即内治之理;外治之药,即内治之药,所异者法耳’。你不是常累得腰腿疼痛吗,我查阅古书研究这中药熏蒸之法,对你身子骨,以及养心驻颜均有好处。”



“灵是不灵?”林菀任王垢褪去一层层纱衣,赤身被他抱去放在浴桶里,她仰面对着王垢,手俏皮地捞起水珠往王垢脸上弹去。



“试试不就知道,里面配有当归、川芍、红花、丹参、赤芍、威灵仙、伸筋草等十四种中药材,放心吧,这些没有副作用。”王垢也不抹脸上的水珠,回答林菀。王垢是当今晋商首户,药材大王,王家大院王壁大当家的同父异母兄弟,排行老三,人称三爷。



王垢转步走到林菀伸脚的那头,低身从水里抬起林菀的脚,轻轻给她按摩足底,“其实光药材这块,已如挖之不绝的源泉,开发赚钱的空间无比巨大,可大哥却想进军毫州丝绸业,我这两年在毫州,也拼得真够累的。”



林菀享受着王垢的温存,看着他眉头缓缓地皱起。只要有烦心事,他就习惯皱眉。这些年她熟知他。王垢母亲是王家大房太太的丫头,他一直因为这个出身自卑,努力做事就是想在大哥二哥面前证明自己。



“我尽快到汪润之身边。”林菀闭着眼,缓缓舒了口气,“能帮到三爷就好。”让她接近汪润之,是他缜密计划的。 林菀知道,如果自己说不愿意,王垢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汪润之又抢了我们两单大生意,汪家丝绸印染,水洗日晒不掉色,想法弄到汪家配方,这事不能让大哥知道,我了解到,汪润之大后天会来青风楼,他最喜欢水墨风荷。”王垢起身,在林菀唇角轻吻一下,“怎么把握不用我教吧。”



说话时,低头凝视着林菀,一只有力的手臂伸到她的后腰抱鹚岢略谄搪岳蚧ò甑娜泶采希谡飧鲈鹤永铮苣芨床灰谎娜思浞缜椋钏芫哪钔范疾辉稹�







2



汪润之,是晋中最大最早的丝绸商,早年就捕捉到毫州这块的商机,比王家早七八年进军毫州。凭着汪家老祖宗留下的配方加上自己的努力,汪家丝绸名振晋徽,乃至整个丝绸界。汪润之,博学多才,尤其喜欢古典的东西,他精明算计,而且还是出了名的孝子。



近来接了两单大生意,人逢喜事精神爽。客商要求不去汪家城西九华庵会馆,提出想见识见识毫州青风楼。汪润之自然十分乐意陪同前往。



夜色如一张魅惑众生的网,人心便是浮动的游鱼。青风楼内,歌舞升平。在斛筹交错间,自然少不了桃花面,杨柳腰。楚媚儿见到汪润之,两眼眯成了一道月牙,头上步摇乱颤,脸都要笑烂的感觉。



“哎呀,汪爷您请上楼,各位爷请,汪爷来此,青风楼蓬荜生辉。”所谓揽月包厢就是青风楼大堂舞台的正对面二楼雅座。坐在这里观看歌舞表演无死角,可谓是极美的享受。



“楚大当家的,您可是费了心事在这青风楼,画梁雕柱,滴水琴声,无不透着古香古色,这香味是?”汪润之嗅着包厢里熏香问楚媚儿。



汪润之正室曾筱罗,徽州都统曾茂俭之女。八旗女子,性格刚烈,有这些背景在,青风楼,汪润之是第一次来,一般会客都是在自家会馆。



“汪爷,这是九里香,不过里面还加有薄荷,还有一点甘草,您细闻闻是不是还有一丝清甜?此香叫归心,可教人神清气爽。”楚媚儿周到的解释,厢内茶水瓜果早就备齐,客人相继落座。



“这些也能做成熏香?”汪润之淡然问道。



“嗯,我们菀儿自制的,我见着可好,这不就拿到汪爷包厢里来,汪爷你看...歌舞几时开始?”楚媚儿躬身问汪润之。



汪润之客气地询问几位客商,然后对楚媚儿点下头,说:“大当家的,您请招呼去,我们都准备好欣赏了。”



楚媚儿高声招来几位佳丽,挨个陪着客人,倒茶酒,陪吃喝,谈笑风生,春风满厢。



精美的舞台,灯火通明。林菀一袭淡紫色长裙,缓步走到舞台**,一条淡紫色面纱轻遮面部,剪水双瞳,流波盈盈。对现场所有客人深深一鞠躬,抬手示意椭圆侧台上的乐队,可以起乐。十二只古乐器同奏一曲《夕阳萧鼓》 ,乐起响起,舞台后壁一条宽过两米,长约八米的白色丝绢飘舒而下,两名女子走上前去,接着丝绸底端,固定两角。林菀曼妙起舞,长袖飞旋、甩出、点染勾划,不一会儿,丝绢上池塘、月色、荷枝摇曳,水墨流香,震惊四座。



曲罢,舞罢,一画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汪润之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鼓掌。这些都落在八面玲珑的楚媚儿眼里。“汪爷高兴就好,我们菀儿值得汪爷打赏吧?”



“会做熏香的那位菀儿?”汪润之指着案上的熏香问楚媚儿,她含笑点头。



几个客商纷纷叫好,其中有两位,一个劲儿地对楚媚儿说,快请姑娘上来,引见引见。



林菀来到二楼,对诸位爷施礼。一位客商推开楚媚儿,站到林菀身边,假装薄醉,出手撕掉她的面纱,她佯作惊慌,躲闪,身子向右侧的汪润之倾去。汪润之伸手扶住林菀,“蔡兄,别吓着姑娘。”哈哈一笑。扶住林菀腰间的手,并没立刻放开。老蔡是风月老手,大家都是男人嘛,看这情况,误以汪润之心思应跟自己一样,若为一女子去得罪这大财神,不值得,便没有再造次。



楚媚儿上来打圆场,说:“各位爷,我们菀儿性子温和,文才技艺出众,今日个认识各位爷,还请各位爷以后多帮衬照顾。”



林菀浅浅一笑,温婉地看着汪润之,道了声谢谢,恰好与汪润之的目光交织,又饶有风情地低下头去。 这一对视,一声谢,一低头,三个简单的动作,留给汪澜之的印象颇深。



“姑娘如此才华,汪某佩服,汪某......”汪润之说到一半,就被急匆匆跑进来的家仆阿力打断:“老,老爷,老夫人摔了一跤,怕是骨折,夫人请你快回。”



汪润之看了一眼林菀,急着转身离去。林菀在他身后急速说:“别乱搀扶,托住腰、臀,动作宜缓慢平稳,尽量平卧......”



听到林菀这番言语,汪润之停下脚步掉头看着林菀,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谢谢!”他匆匆回了一句,便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3



城郊山径,藤萝攀附。一阵风来,吹落花无数。不高的崖壁边,一根菟丝缠绕着一株老树。林菀凝视了许久,王垢走到她身后,双手抱过她胸前,轻问:“在想什么?”



“李白的《古意》,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 ,百丈托远松,缠绵......” 不待林菀吟完,王垢的唇已压上了她的唇。



好一会儿,他停下吮吸,把她的头按在胸前,“菀,有进展吗?”



林菀的热情,颓然从沸点降到冰点。无论怎样缠绵,他到底还是关心他的计划。他用最温存的方式拿走她的身体与心,又用最残忍的方式,让她离开他的身体,却离不开他的心。



“不知道。”林菀幽幽地说。



“什么叫不知道?”王垢语调提高,看到林菀的眼神,感觉到自己有些急躁,马上又说;“你说说当时的情况。”他扶着林菀到山坡坐下,右手揽着她的肩。



林菀把当时的情况一一道来。“媚儿只当是我想攀附豪门,她收钱办事,没起什么疑心。”



“冲你这么说,汪润之一定会回头找你,你准备好了吗。”王垢分析说。



“嗯。”林菀回答。准备好了!这话说得还真像一个细作。林菀心里想,细作为国家,我为男人。



“你准备怎么做?”



“走进汪家大院。”林菀抬头看着王垢,说“你不也是这个意思?”



“汪夫人曾筱罗可不好对付,若不是太强悍,汪润之早应该纳妾了。”



“你心疼?”



“你是我的女人。”王垢握着林菀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轻柔地抚摩。“不能跟他有肌肤之亲。”



林菀扭头看了看王垢,幽声说“在你怀里滚烫过的身子,在别人怀里不会再滚烫了。”林菀说出这话,自己也吃惊,真是烟花地呆久了?其实自己比烟花女子强不了多少,只不过,她们天天侍候不同的男人,而她到目前为止只侍候过一个男人。



“你!”王垢生气,内心像被刀捅了一样,这情愫很奇妙,但还是忍着,面色又转为温和。“菀,冷吗?”



夕阳渐落重山,最后一抹残红清冷地沉入地平线。如人生别离。回归青风楼,又是大半夜歌舞熏染之际。





4



料理好母亲,汪润之回到书斋,每天的劳累,唯在字画书中略有消褪。夫人曾筱罗,虽对生意一窍不通,却是持家好手。夫妻之间久了,便养成了平淡安和的习惯。哪怕是他常常留连在书斋,宿睡在那儿,她也不再担心探视。只要不纳妾,曾筱罗都由着汪润之的性子。



烛光深处,汪润之靠在软软的斜榻上,一幅水墨风荷,总在脑子里盘旋,尤其是林菀的容姿与声音。想自己人到中年,人家看起来不过二十年华,不禁一声叹息,抬起手拍拍自己的脑门,闭目养神。其实还是在想那支《墨舞》。



一连几天,忙着商场应酬,忙着给母亲延请各方名医会诊。这天,终于消停了。天气晴朗,汪润之退去随从,一个人转悠到青风楼。他的到来,自然惊动了楚媚儿,如此款爷,她又怎么能不热情,几句寒喧,便移步到后院林菀就住的兰花居。



楚媚儿识趣离开。林菀给汪润之倒了杯热茶,柔声问:“老夫人身体如何?”



汪润之心头一热,这姑娘不问别的,关心老人,是个灵慧有心的女子。“母亲上了年纪,左脚骨折,估计要许久才能下地,谢谢姑娘挂心。”



楚媚儿赶紧从床头边的木箱里拿出一个布包来,端到汪润之面前的圆桌上,边解边说:“这一大包用上不了,是上肢骨折用的。”把一个蓝色布包放在板凳上,再打开一个红色布包,接着说:“这个是下肢骨折用的,红花、羌活、制没药、透骨草、荆芥、续断,十几味中药,每日熏蒸,好起来就快些。”



“你...你怎么懂这些?”汪润之吃惊的看着林菀,“知道...我要来?”



林菀微微一笑,坦然说:“父亲是乡医,早年耳濡目染,我不知道你会来,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想...这么久,或许有天你来了呢,备着总是好的。”



一番寻常的话,却打动了汪润之。何样的遭遇,让这么善良的女子沦落章台?他不想去了解她的过去,却有保护她现在与将来的冲动。



“使用方法我都写在纸上,照着做就成。”林菀说。



汪润之站起身,对林菀躬身道:“谢谢姑娘,有姑娘这良药,家母也少受些罪。”



“爷,使不得,菀儿当不得,您快请坐。”林菀连忙扶汪润之坐下。汪润之端起茶碗,一口一口地抿着。环顾房间,发现书桌上有一叠纸,零乱地放着,有些墨迹还未干,他走上前拿起一张,柳公体,字迹清丽,“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江陵愁望有寄?鱼玄机?”汪润之扭头问林菀。



“嗯”。



“有喜欢的人?”



“谁会真心喜欢我们这样的女子?”林菀从汪润之手中拿过那张纸,对折。“只是感叹鱼玄机可怜。”



汪润之觉得眼前的林菀,像一个宝藏,总会发现一些新奇,跟她聊天很愉快,平时里生意场上,尔虞我诈,时刻提妨。他那只能在书房里挥霍的文心,在面对林菀时,感觉是找到了知音。他们从晋汉文化,聊到唐宋。夜色来临时,汪润之包下揽月包厢,欣赏林菀的墨舞,这次她画了一幅‘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甚得汪润之欢心。



一连七天,汪润之每晚都到青风楼捧场。发乎情,止乎礼。当他对林菀说:“你帮我照料母亲,我帮你赎身。”林菀心头窃喜。



但也有些担忧,从他的表现来看,一切他也是有筹谋的。而这几天,王垢出入青风楼,也在暗中观察着。





5



汪府,东厢房。汪润之对夫人曾筱罗说:“筱罗,母亲这一病,又得辛苦你了。”



曾筱罗翻来复去地把玩着手中的新马鞭,头也不抬的说:“有下人们分担,不辛苦,老爷这马鞭从哪里买的?像极了我年轻时用的那一条。”



“定制的,我们初逢时,你手里就拿着这样的马鞭。”汪润之轻轻拍了拍夫人的肩头。



曾筱罗一听这句,皮肤松弛的脸绽开了笑容,满目柔情地看着汪润之,说:“亏得老爷还记得。”



“我怎么会忘记,只是生意太忙,陪你的时间少。筱罗,我想请个懂中医的人来照料母亲,这样你也轻松些,可成?”



“嗯。”曾筱罗点头。这一晚,夫妻两人,一起早早休息,然而有一种平淡,成了习惯之后,激情这东西便如秋天的笳子,再也鲜活不起来,两人并头入眠。



不日。汪润之帮林菀赎了身。林菀走进了汪府。



曾筱罗看到林菀的第一眼,心都要炸开。自己是女主在人前不能失了风范,碍于老夫人的面,也碍于汪润之的面,硬生生的皮笑肉不笑地忍了下去。新马鞭,情话,都是汪润之的心机。她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如哑巴吃黄连,只是她是真心想不到,汪润之要请来护理老夫人的居然是一位年青的美人。



林菀感觉到曾筱罗掠过来的目光,像菲薄的刀片。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定要做到步步小心。





6



林菀她每天在老夫人的屋子里忙碌,室内点燃‘归心’熏香,给老夫人煎药,做中药熏蒸,按摩,推着老夫人在院子里晒太阳,讲院子里各种花儿暗藏的花语与传说故事,勤快,温柔,懂事的她,甚得老夫人喜欢,一晃已经半月有余。



汪润之,每天忙完生意,都会过来给老夫人请安。林菀常常弄些汤汤茶茶熏香,什么这是养胃的,这是怡神的,这是安眠的,只要汪润之过来,她就好生侍候着。很明显,他在家里陪老太太吃饭的时候多了,呆在老太太身边的时间长了,与林菀相处很是开心。这些,精明的汪老太太看在眼里,盘算在心里。



想想这些年,曾筱罗对自己是不错,但仗着她娘家权势,对汪润之,难免强势一些。汪老太太,是女人,也年青过,能理解儿媳的心思,可老太太在这个家里,她首先是个母亲,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袒护自己的儿子。若不是曾筱罗强势,儿子王润之早该会纳了一两个妾,汪家人丁也就不至于这么单薄。



老太太是腿脚不便,但心里通明着,眼前这姑娘,是儿子有意安排进了府。但一向事业心重,孝顺自己,忍让妻子的儿子,要他掀起多大波澜,只怕也难。



本月十三,是汪老太太七十大寿。汪府上下开始筹划这场寿宴。大院里的人,各怀心思。



一日下午,汪老太太正休息中,林菀被叫到了曾筱罗住处。曾筱罗让仆人都退下,诺大的房间,富丽堂皇,墙壁上挂着八旗子弟喜欢用的各种东西,仿佛置身关外,屋子里弥漫的氛围令人窒息,这或许都是来自曾筱罗那双想要剐出人心的犀利目光。



“青风楼头牌,《墨舞》闻名毫州,应该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吧,怎么就勾搭上我家老爷?”身着旗装的曾筱罗虽说人到中午,但漂亮的痕迹还残留在脸上。



“夫人调查我?”林菀面对曾筱罗,并不惊慌,眼前这一幕,其实在她脑子里预演过很多次,比她预想的还晚了些天。



“知夫莫若妻,老爷的反常,你以为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我只是汪爷请来暂时照顾老夫人。”林菀不紧不慢地说。



“小狐狸精,还敢狡辩,他包场子,失魂落魄地守着你,你处心积虑来到汪家到底什么居心?”说到激动处,脸上青筋浅显,可还是压着声音,不想让外面的下人听到。



“你应该管住汪爷,而不是来责问我。”林菀冷笑一声。



“你......”曾筱罗突然伸手,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林菀脸上,她毕竟是马背上长大的,这一巴掌拍下来,力道相当重,震得林菀双耳嗡嗡作响,四根红色指印趴在林菀肿起的脸颊上。林菀强忍泪水,夺门而去。



回到后院,老夫人刚醒,正在喝药。一见林菀的样子,不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林菀看着老夫人哭着跪下说:“菀儿怕是侍候不了老夫人。”磕了个头,爬起就冲出门外。留下汪老太太,在屋子里长叹。扭头问身边的老仆,“老秦,这些天,你可查到什么没有?”



林菀进汪府本就怀有目的,按说这一巴掌算是小事一桩,完全没有必要小题大作,她之所以跑出汪府,其实也是想试试自己在汪润之心里可有扎根,只要在他心里扎了根儿,那么在汪府才有她的一点位置,日后行事也好些。不过挨了这一巴掌心里也着是不好受。



自林菀进了汪府,王垢就派人在汪府附近守候着。林菀哭着跑出汪府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王垢耳中。



王垢赶到青风楼,林菀伏在他怀里,喑喑哭啼。楚媚儿只认钱,别的不会多问。赎了身也是可以再回来的嘛。林菀的房间在走后被眼前这位王爷包了,不许人进住。在她看来,林菀勾搭的达官贵人越多越好。



安慰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其实林菀最希望听的无非就是:“别去了。”然而王垢搂着她,吻着她,什么心疼,相思之类的话反复诉说,唯独漏掉了这三个字。他还是想得到汪家印染配方。



灯火升起时,楚媚儿传人来报,汪润之已上到二楼。王垢、林菀,有些惊慌,但两人很快镇定下来,王垢闪身进入里间。林菀吹灭蜡烛,只余下房间正中桌上的一支。房间的光线朦胧。



汪润之进了房间,顺手拴上门拴。林菀坐在圆凳上,未起身相迎,含着泪,万般委屈地叫了声:“汪爷”。泪珠儿便涮涮地滑落下来。



他大步上前,一把搂住林菀,手掌心上下抚摸着林菀的背部,柔声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林菀没有说话,就是依在他怀里,任他搂着,放纵着眼泪。汪润之对卑微的她说对不起,而王垢只是说些委婉动听的情话。林菀心底生起不一样的感觉,也想试试暗藏房内的王垢,脱口说:“汪爷,你要了我吧。”



话一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汪润之像一堆干草,迅速被林菀诱惑的情态点燃。一惯儒雅的他,表现出疯狂的一面,抱起林菀,一起跌进绮丛。他连解扣子的时间都不想等待,用力一撕,她胸衣大开。烛油‘滋滋’的声音,令房间凭添一些热烈。起初,她还放不开,由着他吮吸,抚弄。片刻,她热情起来,敛躬之间呻吟得很狂野,汪润之在狂野声中肆意奔腾,她在他黏腻的汗水里缱绻。因为内室还有一个人听着这一切,她心里邪恶的畅快。



汪润之留连到午夜才离去,并许诺,不日一定接她回汪府。待汪润之走后,王垢出来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林菀瞪了王垢一眼,不说,不哭,缓缓走进浴室,泡在浴桶里。她感到,自己内心在起着变化,不是情欲的感染。她明白,在王垢心里,她是随时利用的工具,是棋子。而在汪润之心里,她是被他需要,被他呵护的女人。



浴桶边,王垢抚摸着她的脸,没有说抱歉,只问还疼吗?林菀摇了摇头说:“疼的是这里。”她用手按着自己的心。





7



再回到汪家大院,曾筱罗也有刁难林菀。但有汪润之与汪老太太撑腰,倒也无恙。曾筱罗是个聪明人,再霸道也会顾忌一些东西,比如,女主的地位,远赴英国的儿子,无法撼动的汪老太太,望族名声。退让隐忍,是有必要的,毕竟她爱汪润之。



汪老太太的大寿,极为奢华热闹。毫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场祝寿。王垢也来了。经过上次,他发现自己离不开林菀,忽略了林菀,感觉汪家印染配方也没有那么重要,想借给汪老太太祝寿的机会,进汪家大院见见林菀。



寿宴上,林菀在一曲琵琶声里,墨舞再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画了一幅寿图。博得汪老太太及众宾客的赞美。席间,王垢借机接近林菀。林菀说:“我会帮你拿到的。”



王垢苦笑:“菀儿,这个不重要,一会散席你跟我走。”林菀正欲再说,看到汪润之走过来,便撇下王垢,目光热情地迎向汪润之。



汪润之走近她,微微一笑,低声说:“别怕。”林菀听着这没来由的话,怔了一下。只见汪润之走到王垢身边,碰了一下杯,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王垢跟着他向大院榕树深处走去,再转过碎石铺好的仄径,来到一处假山后,林菀尾随着。



“王家三爷,令兄知道你这两年在毫州的事情吗?”汪润之先说,这时儒雅的他,面色很严肃。



“汪大当家,您想说什么...?”王垢晃着手中的酒杯,不羁地说。



“你是聪明人,何必说透。”汪润之喝了口酒说。



“真不明白。”王垢挑起下巴。



“生意,还有林菀。”汪润之盯着王垢说。林菀藏身树后,屏住呼吸。“你想要什么,我很清楚,技术可交流,但林菀,你放手。”



王垢意识到低估了汪润之。他一定是什么都调查清楚了。这一刻,狡辩也没有用。不反驳,就表示承认。



“她会爱上我。”汪润之自信满满的地说。



“青风楼那一夜?代表不了什么。”王垢得意的冷笑,“她故意气我。”



汪润之一把抓住王垢的衣领,说:“我知道,桌上茶杯两只,还冒着热气。”突然出拳打在王垢脸上,王垢倒地,速度爬起,挥拳还击。汪润之一个趔趄,两人扭打在一起。



“我养了她七年,是她第一个男人。”



“无耻。”汪润之喘着粗气。“你爱的是自己前途、产业,你能给她名份吗?”



“林菀不需要名份。”王垢粗声说。“她如果需要,我也会给。”



“她值得拥有名份,你不想在王壁面前证明自己了?”汪润之再度一记狠拳。



提到证明自己,激怒了王垢,这些年他是努力想证明自己,但在大哥王壁眼里,他总有欠缺。没几下,汪润之就被王垢压在身下,正抬手再打时,手被林菀抓住。



两个男人惊慌、狼狈的爬起来,都看着林菀。王垢拉起林菀的手就往外走。汪润之在黑暗中苦笑,“前面宾客众多,请从后门走,这边。”指了指身后。



整理好衣衫,回到宴席上,跟没事人一样与来宾应酬招呼,直到曲终人散。他坐在回廊下,独酌。她终还是走了。是怪他暗中调查他们一切?还是真就是有目的逢场作戏?明明在她眼中,身上感觉到了回应!自己怎么就陷了下去,明知道她是为别的男人,奔着汪家印染配方而来,自己还是没有半点怪罪。



一杯接一杯,喝到转点。这时天空下起了雨,一声声轻雷散在深院内,他坐着不动,下人也早被他斥退。这时,一只手抢过他的酒杯。他正要发作,抬头看到林菀。



“我真是醉了。”汪润之自语:“她被王垢带走,不可能回来。”身子一软,滑坐在石阶上。



林菀一把扶住汪润之的身子,扭头看着远处屋檐下的汪老太太,老太太在一束灯笼光下点着头,轻摆着手,示意退下,丫环推着她的轮椅回屋。林菀想起前天晚上,汪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菀儿,谁都有过去,关键是以后的路怎么走,这点你可要想明白。”



林菀伏在汪润之肩头,嘴唇贴近汪润之的耳边,柔声道:“汪爷,起来。”汪润之听到,精神为之一振。



“菀儿!”



林菀含笑点头。汪润之搂着林菀,缓缓向卧房而去。



黑夜里,长廊的另一头,曾筱罗手提一把油纸伞,水渍在足底漫延,凉从心底生起,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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