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31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2:40:24)
第四轮西北区:刺马前传 贴杀陈七娘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31 21:29:49
一、
“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霍清羽被扯下蒙住的黑布,使劲揉了揉发黑的眼眶,抬头看时,大殿堂前一副对联之间,“忠义”两个大字赫然醒目。殿上虎皮座椅端坐一人,魁梧身材,黑巾蒙面,只现出一双精光湛湛的眼睛。灰色长衫将衣角扯起别在腰间,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粗壮浑圆的膀子。
堂侧两边立柱上各绑一人,左边是一位年轻女子,眉目清秀,此刻泪痕未干,楚楚动人。右边一位男子略小些年纪,二十上下,满目惊恐,看见霍清羽,顿时眼迸期冀,不停挣扎着身子,张口急呼:“二叔救我!”
霍清羽按下心底的焦急,环看四周,两侧各列三队刀手,俱是短衣劲装,满脸肃穆,手中白刃寒光夺目,杀气腾腾。只听殿上高喝一声:“来者何人?”
霍清羽昂首挺胸,跨前两步,双手抱拳,朗声应道:“平遥帮二当家霍清羽前来拜见天地会安徽分舵林耀升林舵主。”
“所来何事?”
“闻说我少东家郑怀玉河北走货归来,还没进亳州城,就被天地会的好汉请来吃茶,特来向林舵主讨个人情!”
殿上之人哈哈大笑,厉声喝道:“我林耀升与平遥帮素无交情,何来人情?”
霍清羽面色从容,拱手笑道:“平遥帮走南闯北,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在这亳州的地界儿,讨的是漕沟子的水,托的是天地的风,处处都是交情!”
“好一张伶牙俐嘴!”林耀升一声冷笑,“漕帮路子江与你是何交情?”
“路帮主与我家大当家也是过命的交情。虽说路帮主在漕帮是同衙门共的饭碗,但是与林舵主的情分,即便路帮主不说,我家大当家也是知道的!”
“平遥帮果然名不虚传。”林耀升心下想着,口中却道:“郑拓自己为何不来?”
“我家大当家说,林舵主乃当世豪杰,不敢冒昧,先叫在下来拜个山头,递个帖子,他日必定登门拜访。”
“拜访?你这是威胁林某?”林耀升拍椅而起。
“林舵主误会了,这是礼节!”霍清羽恭身答道。
沉吟半晌,林耀升似是打定主意,道一声:“好!我便卖你这个人情!”
霍清羽笑道:“早闻林舵主义薄云天,此情平遥帮当铭刻于心!”
正当此时,一旁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敢问可是亳州城晋泉钱庄掌柜的霍二爷?如若真是,还望相救小女子一命。小女乃亳州范家范靖徽之女范若珂。昨日本去城外白衣律院上香,回来途中正遇众位好汉拦住郑家公子,我为郑公子高喊救命,是以被一同掳来!”
霍清羽扭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那被绑着的姑娘,:“你是老范家的姑娘?”见那女子轻轻点头,向郑怀玉问道:“可有此事?”那郑怀玉先前被阵仗吓着,不敢多言,此刻见霍清羽质问,口中叫着“二叔……”,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霍清羽见他言辞闪烁,已明白个大概,口中喝道:“有恩不报,还不如一个姑娘家,回去定叫你爹执行家法。”
郑怀玉听罢正待张嘴,却看见霍清羽圆瞪瞪的眼睛,抿了抿嘴巴,丧气地垂下头来。霍清羽也不再纠缠,转头向林耀升道:“还请林舵主一并行个方便!”
林耀升眼神忽变,斥道:“霍清羽,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说放谁就放谁,莫非当我这天地会的家伙什都是摆设?”
“林舵主,霍某本一直以礼相求。”霍清羽道,“素闻天地会都是反清复明的好汉,何时做起了拦路掳人的勾当?岂不是让天地会世代祖师蒙羞不成?”
“我林耀升头顶青天,脚踩厚土,自当无愧。其中道理何须向你言明?废话少说,过山门要人,你霍清羽也该知道江湖的规矩!”
霍清羽面无惧色,喝一声:“拿匕首来,霍某便先三刀六洞,再来听林舵主的道理。天地会的英明在天,我平遥帮三千弟子在地,岂还怕你跑了?”
霍清羽接过递来的匕首,举手便要戳在自己的左肋上,却听林耀升高呼一声:“且慢!”
“哈哈哈……平遥帮霍清羽果然胆色过人,方才不过一试霍兄!你若要听道理,随我去后殿便知。”林耀升突然大笑,走下殿来便扯住了霍清羽的手,口中喝道:“放人!撤刀子,上酒!”
二、
明月辉映着积雪,夜色下荧光如魅。北风卷过树梢,穿出草隙,吹在耳边似刀割般的颤栗。柳寒烟一身夜行衣伏在矮墙后,俨然被一层冰霜轻裹,已经僵在那里,只有那双眼睛里,还渗着森寒的光。她遥遥能看见漕船的依稀灯火,隐约一个人走下船来,这便是她要等的人,平遥帮大当家郑拓。
人人只知道柳寒烟是烟雨楼的老板,却没人知道她其实是朝廷派来的“血滴子”,专门负责执行密查暗杀任务。她来这里已经三年了,借着烟雨楼混杂的人流,是为了查找天地会安徽分舵舵主林耀升的下落,据查,林耀升就隐藏在亳州。
在亳州这个地界谁都知道林耀升,却没人见过他到底是谁。传说天地会总舵主不传之秘曦阳掌他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俨然是下任总舵主的不二人选。那林耀升不仅行事隐蔽,而且急公好义,亳州城无人不敬,就连赫赫的晋商八大家,也都受过他的大恩。不管知与不知,大家如默契一般,绝口不提林耀升的行踪,是以连柳寒烟这般的本事,查了三年竟也一无所获。直到最近,她才查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漕帮帮主路子江跟林耀升关系十分密切。
顺着路子江,她找到了一个人,郑拓。亳州城里藏龙卧虎,但是在江湖上比郑拓名声显赫的却没有几个。人们只知道他是山西人,以前行走江湖,后来创立了平遥帮。但是在平遥帮创立之前,他干过些什么,却没有人知道。最为重要的是,与漕帮码头来往最频繁的人里面,他的背景最为神秘,与路子江的交情又愈发不同寻常。二人深夜你来我往,已是常事。但是查到这里,柳寒烟却再也找不到更多的线索。
柳寒烟的血滴子就握在手里,以她在血滴子这件武器上下的功夫,她相信天下没有任何一个高手能够不露看家本领,就能化解掉血滴子的攻势。事实也确实如此,郑拓只要露了曦阳掌的身手,一切就好说了。
郑拓渐渐走近,吧嗒的旱烟在夜色下闪熄不定,照出那张苍毅的脸。他的脚步沉稳而矫健,在冰雪之上丝毫不见蹒跚。柳寒烟慢慢握紧了拿着血滴子的手,天气已如此冰寒,她却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捏出汗来。
一步、两步、在柳寒烟十丈之外的距离,郑拓的脚步突然缓了下来,那吧嗒的烟火也变得闪烁不可琢磨。她发现了自己?柳寒烟不敢肯定,已经由不得多想,屏住呼吸,她在等待最佳的距离,迎着扑面而来的朔风。
“寒烟!”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一切。郑拓的脚步顿时定住了,望着出声的方向,正是柳寒烟的身后。听到这声呼喊,柳寒烟顿时气泄了一半,还来不及担心郑拓是否发现,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向自己赶来,言语中还带着囫囵的酒意,“寒烟……是你吗?我就说迎风而来的香味这么熟悉,我是不会闻错的!咦,你手上明晃晃的是什么物件儿?”
“熊柏霖!”如果这几个字现在能够念出声,柳寒烟一定会把它嚼烂在嘴里,然后狠狠地啐到墙上。
自从三年前进入亳州,熊柏霖就死死地缠着柳寒烟。无奈之下,柳寒烟使了一招李代桃僵之计,暗使自己烟雨阁的小妹初娆说要嫁于熊柏霖,没想到熊柏霖表面应允,也使了一招偷梁换柱,让失散多年,从福州找回来的孪生兄长熊柏森冒充自己,把初娆给娶了去,还生了个女儿。
柳寒烟吃了个哑巴亏,依然被熊柏霖纠缠得不休不止。这亳州城谁的底细,柳寒烟都一清二楚。熊柏霖从山西汾阳来,最初就是个市井无赖,偷了别人汾酒的秘方,这才跑到亳州,凭这一点小聪明和运气,居然成了一方财主。柳寒烟自然是瞧不上的。
眼见熊柏霖走近,自己是藏不了了,柳寒烟对熊柏霖愈发厌恶,顿时起了杀机,脑筋一转,既然已经败露,倒不如一箭双雕!心里这样想着,柳寒烟霍然回身,手就挥了出去,只见凭空之上白光闪处,宛如一圈闪电罩向熊柏霖的头颈。
“血滴子!”惊呼之人正是郑拓,几乎同时,柳寒烟只见空中火星一现,“当”一声,随着漫天飞散的火星一瞬即灭,血滴子被撞了开去,那飞来的东西也被撞到了雪地上,却是一杆一尺来长的烟枪。
“流火赶七星?”柳寒烟心头一颤,这不是曦阳掌,却是江湖上另一门独门绝技。“柳姑娘,我早觉得你必非凡人,却没想到你是朝廷的血滴子,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所为何故?”听到身后郑拓边说边走近,柳寒烟冷哼一声,随手打出一枚飞镖,人已飞遁而去。
郑拓侧身让过,也不追赶,只见熊柏霖已被吓得摔坐在地上面如土色,酒气全化作冷汗,颤抖的牙齿格格作响,呆傻得话都说不出来。郑拓弯腰拾起地上的烟袋,口中说道:“熊老板,没事了,这样的女人以后少招惹。路子江传出话来,刚上任的安徽巡抚宋黎生要到亳州。据说他还是范玉堂老爷子的远房表亲,宋黎生想在亳州给晋商商会弄一个授匾的仪式,以做全安徽境内的楷模,熊老板也去准备准备吧!”
郑拓去得老远了,熊柏霖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哦”了一声。
三、
范家铸铁发家,范玉堂的上门女婿范靖徽更是有一手“淬星百炼锤”的绝活,任何铁材到了他的手,都可以化作刚能断玉、柔可绕指的好钢。
此刻铁果巷里大雪翻飞,白茫一片,没膝的雪路上看不见一个脚印。唯有范家铸庐里扑出奔腾的火焰,显得格外耀眼。远远地,霍清羽跨步而来,铸庐里传出的“锵锵”打铁声清脆响亮,一声声敲进他的心上,让他热血澎拜。
“给我打一柄三十八斤的重刀,刀把子上续三尺长的铁链!我要你们范大掌柜亲自出手!”霍清羽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压在桌上,沉声说道。
“这不是霍二爷吗?您这一身外功,那还需要什么兵器!”那铁匠倒也长眼,丢下铁锤笑着应承,拿起图纸来一看,惊道:“二爷,我也见过链子枪、链子刀,那都是小刃长链的兵器,您这可是个痴货,按这打法,怎么抡得出去?”
“废话作甚,叫范掌柜的给我打来便是!”霍清羽有些不耐烦的应道。
那铁匠赔了个笑脸,“哎呀,您看不巧了!眼瞅着范老爷的表亲侄,安徽巡抚宋黎生要来,范老爷却病倒了,我家姑爷这几日都负责忙前忙后地张罗,哪里有功夫呢?”
“你怕霍某出不起价钱吗?”霍清羽勃然大怒,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拍在桌子上,口中念道:“再拿劳什子巡抚吓唬霍某,等霍某家伙炼成了,第一个便砍翻了他!”
亳州城那么多年,谁也没见霍清羽发过这样的脾气,但是他扎手的底子却是人人都知道的。那铁匠一时正手足无措,忽然“吱”的一声,铸庐挨着范家后院的一扇小门打开,一个声音如莺声般飘了出来:“霍二爷,您切勿动气,爹爹那里我这就去说道,定误不了您的事情。”
霍清羽一听,这声音似曾相识,回头去看,那位女子已走了出来,正是天地会分舵里救出的范若珂,“范姑娘,是你?”
“正是小女子,难为霍二爷还记得!”
霍清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干咳两声,道:“如此便有劳范姑娘,不知霍某来取兵刃须得几日?”
“如果二爷不着急的话,爹爹忙完今日,明日我就替下爹爹的活儿。二爷需要精工,怎么地也需要五日,您看可好!”
“要劳动姑娘操忙,霍某已感惭愧,五日便行。既已妥当,霍某别过。”霍清羽施礼转身欲去,却听范若珂在后喊道:“二爷!”霍清羽回头,只见范若珂正随着自己:“二爷,让我送您一程!”
“外面风雪甚大,范姑娘还是请回!”“还没谢过二爷救命之恩,区区风雪又算得了什么?”还不待霍清羽回答,范若珂已经径直走了出去,候在路旁。
“范姑娘本就是代侄受过,霍某又怎么担得起这个谢字!”霍清羽说着,抬眼就对上范若珂似水的眸子,两人俱是一阵尴尬,讲不出半句话来。霍清羽垂下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便一起向外走去。
茫茫雪巷中两行深深的脚印向前方延伸,谁也没打破这天地间的沉寂,也许是北风呼啸得厉害,两人都深深地埋着头,不做言语。终是霍清羽说道:“范姑娘请回吧,已到了巷口,男女授受不亲,惹来他人闲话,坏了姑娘的清誉不好。”
“若珂不怕!”范若珂一句话脱口而出,想是觉得鲁莽,把头低得更紧了。藏住了脸上的羞涩。霍清羽直似没见,停住了脚步:“范姑娘,就此别过。”
范若珂垂着头立在那里,不知什么想得痴了,仿佛未听见一般。直到霍清羽转身去得几步,才回过神来,急唤道:“霍二爷!”见霍清羽回头来看,说道:“过几日我家表叔,就是安徽巡抚宋黎生要在我家给晋商商会授匾,届时晋商八大家都会来,我想郑大当家也是一定会到的。到时您会来吗?”
“来!怎会不来?”霍清羽深深地舒了口气,看着范若珂缓缓地道。
“那……那我等着你!”霍清羽看见那姑娘说完,甜笑着转身奔去的背影,一股五味杂陈的滋味涌上心头。
四、
董飞雪本来叫做董嫣然,那是二十年前的往事。
郑拓本来也不叫郑拓,他叫郑风雷。郑风雷还有一个结义大哥,叫做张路遥。两人都是贫苦出生,江湖患难之交,各有一身武艺。正逢朝廷武考,相约而往。那场武考蹊跷得很,两人本武艺相当,郑风雷落了榜,而张路遥却中了武举,并做了把总。
郑风雷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官场黑暗,办事草率,也只能说声晦气。晦气归晦气,大哥的高升之喜还是要贺的,闻说张路遥回乡收整,不辞辛苦,郑风雷欣然而往。在路上却遇到一名女子正遭人追杀,郑风雷拔刀相救,这便是董嫣然。
好不容易救活董嫣然,董嫣然见郑风雷大义,拜为大哥,并道出了实情。原来新婚丈夫贪恋权贵,另娶高官之女为妻,不仅忘恩负义,眼见董嫣然有了身孕,意图杀人灭口,幸亏得郑风雷相救,虽然得了性命,孩子却是没有保住。而这个丈夫恰恰是张路遥。
郑风雷终于明白原由,义愤填膺,带着董嫣然就要去讨回公道。张路遥闻说董嫣然被救,早已招呼了人手追赶。昔日兄弟反目成仇,狭路相逢一场血战,郑风雷和董嫣然皆伤痕累累,在最后关头,郑风雷一招“流火赶七星”,将张路遥飞剑穿胸,并一脚踢下了悬崖,而两人也已经奄奄一息。也算天无绝人之路,此时恰巧碰见了曾在武考有一面之缘的霍清羽。霍清羽救了他们,并一起创建了平遥帮,毕竟杀的是官差,郑风雷、董嫣然也改了名字。日子久了,郑拓和董飞雪日久生情,结为夫妻,也渐渐抹平了董飞雪心中的伤痕……
此刻郑拓隔窗而望,远远地,院落凉亭中霍清羽负手立着,已是寒冬深夜,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一件暖衣轻轻地从后面披在了肩上:“天这么凉,夜起也不披件衣裳!”郑拓没有回头,轻声叹道:“飞雪,这些年可苦了清羽,都快四十的人,依然孑然一身。我们都知道他对你的那份情,却谁也不肯点破。”
“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谁也不敢多言一声。以清羽的脾气,谁要说破,他肯定不告而别了!他或许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吧!”董飞雪轻轻地道。
“兄弟一场,他藏着是他的义气,我这个做大哥的要是老是不支吾一声,岂不是害了他这一辈子?”郑拓说起来顿觉左右为难。
“咦!我听汪家夫人说,那日她从窗口看见清羽到铁果巷去打兵刃,被那范家大小姐追着送了好一阵子,不依不舍的。凡事都是个缘分,兴许这次就到了呢?”董飞雪突然有一些高兴。
“怕又是段孽缘!”郑拓随口应道。“什么?”听到董飞雪这么一问,才觉察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补口道:“我是说以清羽的拧脾气,哪这么容易就改了心。”
“哎!说的也是,真不知如何是个好了!”董飞雪也为难了起来。
“不要太操心了,一切有我。明天一大早,你跟怀玉还要赶路呢?快早些休息!”郑拓回身劝说道。
“老家那个郑叔不过是个远房堂叔,这千里迢迢的,为什生个病非要我跑一趟呢?”
“你有所不知,我年轻时受过郑伯的大恩,现在他有难,理应回去探访!我最近帮里事多,就只有辛苦你一趟了,让怀玉一路照料你,我也放心!”
董飞雪道:“这样说来,也是应该回去看看,那我歇着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郑拓应承了声,“快睡吧!我去看一看二弟!”看着董飞雪慢慢躺下,郑拓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霍清羽听见身后的脚步,道了一声,“来了?嫂子的事都安排好了?”
“正起来呢,飞雪就跟着起来了,好阵子才将她打发!我先叫她和怀玉回趟山西,等他们他们往返,好歹也都尘埃落地了,这事还是先瞒着她吧!”郑拓的脸色变得凝重:“都准备好了吗?”
“五十名精挑细选的帮中死士都已就绪,就等那把能断百口钢刃的好刀!”
“清羽,要不我……”
“大哥不必多说,这事就这样定了。你我默契相投,自当心照不宣,此番不成功便成仁,也对得起情义二字。”
“好!你我兄弟也久不曾联手,正当再雄起一番。”郑拓慨然道。
“明日大刀便成,小弟想劳烦大哥帮我走一遭,恐让别人去,试不出称手的斤两!”
郑拓长叹一声:“也好,只是说到底,怀玉那次也是咱们欠了姑娘人家的人情,这次恐怕你却还要伤她的心了。”
“义之所在,也顾不得许多!”
“还有三天。”郑拓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张路遥,张路遥,想不到二十年后,我们还会见面!”
五、
改了名字的张路遥,如今已是清廉之名赫赫的二品巡抚。没有人知道他是张路遥,他就永远是安全的。而宋黎生找了二十年的郑风雷,却也寻而不见。他当然想不到郑风雷从山西千里到了亳州,也和他一样,改名换姓成了郑拓。然而不是冤家不聚头,宋黎生居然调任了安徽巡抚,闻说亳州晋商,四海闻名,更成立了晋商商会。身为封疆大吏,又是山西祖籍,宋黎生怎肯错过了这关怀的贤名?这回他便是为了赠匾而来。只是他知不知道,在亳州城里,正有一张等着他的大网呢?
宋黎生进亳州城是趁着暮色,轿帘封闭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连亳州府衙的过场都没走,径直就抬进了范家的大门。许多没见过大官,赶着看热闹的人,除了看见一大堆的排场,宋黎生的后脑勺都没瞧见。随后就有巡抚衙门的人出门颁出了告示,着令王郑陈董、汪范苏熊八大晋商掌门于明日范府召见授匾,其余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第二天的天气不错,暖阳正消融着积雪,范家大院里扫整得干干净净。宋黎生坐在厅堂正中,心情十分的好,过了今天,他便可高枕无忧了。各大家的掌门许多到得很早,不一会儿,便来了七家。大家都满心欢喜地等着这个安徽巡抚给晋商商会的授匾仪式,却没人会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只钓鱼的诱饵。唯一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范家连奉茶的下人都换成了几个巡抚府的兵丁,空落落的院子里,除了几块闲扯着的红绸,看不见半点喜庆,这不应该呀!
熊柏霖本来是个话精,坐在那里,此刻却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从进门就看见了柳寒烟,正站在宋黎生的身后。不仅熊柏霖觉得害怕,其余六家的掌门也觉得纳闷,烟雨楼关张好些天了,都说柳寒烟再也不会回来,怎么就出现在这里?她跟巡抚大人又是什么关系?
这里面唯有范玉堂是清楚的。这个多少年不见的远房侄子,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做了大官迁任到了安徽,没想到还会给自己带来口信,还帮着解决了些难题,自己也颇有些眉飞色舞,即便侄子改了名字,他也不过觉得是人生的际遇罢了。听说表侄要来授匾,范玉堂高兴得不得了,哪里想到宋黎生一来就告诉自己,要引君入瓮,瓮中捉鳖的剿匪,匪首就是平遥帮的老大、同为晋商的郑拓。借着范府捉拿郑拓,怎么也说不过去,叫他以后在亳州如何做人呢?范玉堂不明就里,无奈这位表侄官在高位,心意已决,他也只有听命行事。
熊柏霖坐在那里扭捏着,似乎怎么都不自在,看着大家都不言语,不禁有几分着急:“郑大当家怎么还不到呢?可急死个……”说着说着就看见柳寒烟瞪着自己,生生地把话连着口水咽了回去。
宋黎生面对着紧闭的大门,眼睛一动不动,已经等了很久了。自己与郑拓今生除非不见。他四下找人打探,当听到柳寒烟送来的消息,那一手“流火赶七星”的绝活,他终于吐了口气,赶紧部署了周密的计划。他不得不忌惮一击不中的后果,借着授匾的由头,将他困在这个范家大院里,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宋黎生本来对自己的安排很有把握,但是此刻郑拓久久不来,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突然,大门“哐”地一声被人推开,宋黎生的眼睛一亮,除了郑拓,任何人都是不让进这个大门的。
郑拓“吧嗒”着烟袋一步一步向前,每一步都似乎要把石板踩出一个坑来。眼神对着宋黎生毫不避让,带着杀人的光。两个彼此算计却本以为今生不会相见的人,居然在对方的眼里,都没有发觉丝丝的诧异。
“张路遥,老天无眼,居然让你还活着!”
“郑拓,你勾结天地会,意欲谋反,该当何罪?”
狭路相逢,二人口不相让,让周遭的人顿时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郑拓步步紧逼,并不接谋反话头,只冷哼一声道:“老天不收你,我今天收了你!”
“你胆敢口出狂言,污蔑朝廷命官,来人!”
宋黎生大喝一声,顿时从房中、屋后、梁上、垛子背面一下子窜出百余条人影,将郑拓围在院子中间。
这边郑拓哈哈大笑:“原来你早有预谋,看我怕你不成?”那边早叫道:“杀!”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宋黎生早赶到厅前督阵。其余人等一看这阵仗,都惊出了一声冷汗,眼见进进不得,退退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柳寒烟在一旁道:“谁都不要动,巡抚大人剿杀逆贼,逆贼受诛,俱都有功。”熊柏霖吓得筛筛直抖,却听柳寒烟从身边轻轻走过,低声说了句:“等结束了那头,你就等着受死吧!”“寒……寒烟!”熊柏霖冷汗淋淋,语不成声。
就在这时,门外也响起了“锵锵”的兵器撞击声和嘶喊声,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嘭”地一声,院落前五指厚的大门轰然倒塌,只见一个汉子穿过尘土,踩着大门奔踏进来。那人手握一柄足以开山的大刀,数尺长的铁链死死缠绑在臂腕之上。院里的官兵见有人进来,顿时围上几个,那人顺手劈翻数人,有刀砍来也不避让,举手间,与铁链火星四迸,再一个回手,那清兵连人带刀断为两截。正是平遥帮二当家霍清羽。
六、
重刀求速战。霍清羽所到之处,从未过两个回合,皆是一刀毙命。眨眼间已经砍翻了十数人,刀过之处,全无活口。身后平遥帮的好汉借着这阵威煞,便是一番猛攻。清兵招架不住,顿时从前面撤回好多人手,郑拓一下轻省了不少,一根旱烟袋指穴打穴,又撂倒了数人,冲着宋黎生再迈出了几大步!
一场腥烈的血战,双方转眼便倒地了数十人。那些清兵似乎杀之不完,扑上来一层又一层,霍清羽身上已经多处负伤,血红遍染,手下的汉子死伤不计。但是他顾不得这些,他只有拖住清兵,郑拓才有杀死宋黎生的希望。一通刀法舞得更猛,一路砍杀过去,不一刻就冲到郑拓的后背,拦住了清兵的去路。
宋黎生就在近前,郑拓想进却是不易,因为拦在他身前的,还有五名难得的好手,想是宋黎生的亲近,几番缠斗,纵使伤了三人,自己也负伤几处。郑拓有一些心急,照这样下去,即便走到宋黎生近前,自己也只有找死的份了。突然,郑拓听见身后一阵猛喝,他知道,霍清羽受了重创。这个二弟总是越挫越勇,受的伤越重,越是刺激他的疯猛。郑拓心头一慌,手下更乱,身上又着了一刀。
郑拓突然之间,一声大喝,身子凌空而起,手中的烟杆就飞了出去。“流火赶七星?”宋黎生一声惊叫,他是尝过这一招的苦头的,至今心有余悸。“流火赶七星”,一招七杀,是郑拓的独门秘籍,此刻施展出来,身前五个清兵终究躲闪不过,纷纷倒地。郑拓也是气力不继,烟杆最后奔向宋黎生,却被一边的柳寒烟飞出血滴子,打落在地。
郑拓心有不忿,聚起全身的力道,抡起掌风,便向宋黎生冲了过去。这边柳寒烟冷哼一声,“强橹之末,自掘坟墓!”身子早已迎上,手中的血滴子也脱手飞出,罩向郑拓的面门。郑拓抱着拼死的心,不管不顾,死也要把这一掌打在宋黎生身上!
生死攸关,“寒烟,小心暗器!”柳寒烟一听,是熊柏霖,那声呼喊焦急而怜爱,柳寒烟早习惯了熊柏霖的这种黏糊,此刻也顾不得真假,心头一颤,四下看时,便慢了一步,血滴子贴着郑拓的后脑飞过。哪来的暗器,柳寒烟一阵恼怒,还没来得及发作,突然觉得肚子一凉,似乎有一股冰冷穿身而过,接着看见白光一闪,重重摔了下来!
而另一边,郑拓的一掌结结实实印在宋黎生胸前,宋黎生口喷一股鲜血,便也倒在了地上。郑拓没想到会如此得手,一阵疑惑,“你?你的武功呢?”宋黎生咬着牙冷哼一身,“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被你一剑穿胸,破了真气!”郑拓哈哈大笑,“老天有眼!”
另一边柳寒烟伏在地上,看着凑上前来的熊柏霖,挣扎着坐起身来,“你……你……”熊柏霖此刻脸上早无了素来的痞匪之气,一脸肃然:“天地会安徽舵主林耀升!”
柳寒烟不敢相信,“不可能,你是汾阳来的痞子,我查得清清楚楚!”
“你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天地会起源于福建,总舵就在福建,而熊柏森恰恰就是来自于福建!”
“不可能,熊柏森已经娶妻生子,毫无异动,怎么可能是林耀升?你又怎么可能是熊柏森?难道……”
“不错!我就是熊柏森。我一直知道你在追查我。”林耀升道:“所以从我进了亳州城,就成了假的熊柏霖。我知道,娶妻生子,平静生活的的熊柏森不会引起你的怀疑。我变成了熊柏霖,然后离你越近,我想更不会怀疑的!”
柳寒烟终于明白了一切,一声大笑:“好高明的计策,我还是败在了你的手里,不过你忘了,血滴子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柳寒烟说着,不知何时,手上就多出了一个小瓶。“归天露!”林耀升一声大惊,柳寒烟早掀开了瓶盖。林耀升飞身扑了上去,此时柳寒烟正将“归天露”洒了出来,却被他全数覆在了身下。
“归天露”沾之即死,一滴足矣。郑拓身为江湖中人,自然知道,“林舵主!”
“不要过来!一时三刻,不可近我的身!”林耀升伸手制止住郑拓,用尽最后的力气笑道:“宋黎生本名张路遥,杀妻灭子,后又残害天地会数位舵主,罪该万死。这么大的摊子,总该有一个人收场,林耀升便是今天的主谋,熊家老板还是那个活着的熊柏霖,诸位有何意见?”
在场众人俱都受过林耀升恩惠,与郑拓本又同为晋商,同气连枝,自然应允。只是范玉堂如何想法,谁也不得而知。范玉堂道:“人说大义灭亲,若宋黎生真做出杀妻灭子、丧尽天良的事情,范某权当没了这个侄子罢!”范玉堂说着一声哀叹。
“一切原由,范老先生问过郑大当家即明……”林耀升交代完最后一句话,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郑拓有泪滚出,回过头去,清兵与三十好汉俱都战死,霍清羽犹如血人一般屹立不倒,此刻见大局已定,“嘭”地栽倒在地上。郑拓奔上前去,怎么也呼之不醒,向着宋黎生道:“张路遥,二十年的恩怨,你自行了断吧!”
张路遥不肯甘心,“我城外还有三千兵骑,此刻见城中争斗,马上便来,你们还是束手就擒!”
“张路遥,死心吧,林舵主早安排漕帮老大路子江带着天地会的兄弟守在城外,一时半会儿是进不来了!”
郑拓一把刀丢到张路遥面前,张路遥一阵呆滞,拾起刀来,发出最后的笑声……
尾声、
已是春开,树上吐露出新芽。天地会叛匪林耀升谋杀朝廷命官,其罪当诛,亳州晋商商会一干人等保护朝廷大臣,在范府抵抗悍匪,俱都有功。熊柏霖养虎为患,念也是深蒙欺骗,不予追究。
已过了两个多月,霍清羽犹未苏醒,身中刀伤九十八处。郑家大院里,郑拓甚为着急,“还有半个月,飞雪母子也该回来了,这该如何是好!那段往事最好不要再在她面前提起!”一边范玉堂道:“郑大当家不急,有若珂一直照料着他,慢慢会好的!”
房间里,范若珂一边给霍清羽擦着身子,一边自言自语道:“霍二爷,你怎么还不醒来,可是不愿看见若珂吗?你要是一辈子不醒来,我便一辈子守着你!”
“若珂……”突然,范若珂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泪珠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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