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24届群杀【乱世长歌】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2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苏词;提交时间:2017/4/17 0:29:10)
以下是引用[歌]萧琰在2017-4-14 21:07:53的发言:
苍梧
一、从黎阳到邺城
大夏明佑七年,五月初七。
江华阳的人马被死死地堵在黎阳县。
粮,断了。援军,没有。四面八方都是大夏的人马,黎阳城中,这三万人成了一支孤军。大军连战四十余日,已然到了弹尽粮绝、油尽灯枯的地步。从亳州出兵时,江华阳足足预备了七万人马,到了黎阳,已不足半数。所谓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缟。眼看离邺城还有几百里,人马却被人堵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内,内外交困,寸步难移。难道就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么?
江华阳是靠一口气撑着,哪怕是就剩下一个人,他也要到邺城去,到万岁的身边去。可是身边的士兵们呢?连日的征战,体力的消耗纵然巨大,可内心,每个人都如同压着千斤巨石,如鲠在喉,难以启齿。内心的折磨甚于肉体的疼痛,他们又能靠什么来支撑自己继续前行呢?
昨天这个时候,人马还在城外。
连续攻了三天城,黎阳城下倒着几千具尸体。背后,是二三十万追兵,面前,黎阳城的城墙仿佛难以逾越的高山,更严重的问题是,军中已经断粮两日,这两天,是靠着宰杀战马和到野地里抓老鼠度日。大军的士气,已然到了谷底。今夜不能进城,明日追兵一到,必然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江华阳把人马聚集到一起,简单说了几句话。
“城中有粮食,有财物,还有女人。城破之后,随你们抢,一切都是你们的。”
江华阳看到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通红的,这三万人听了这些话,立刻变成三万头野兽。
不到一个时辰,城破了。
敌将萧景德被推到江华阳的面前,立而不跪。
“萧老三,我看错你了,居然也跟着你大哥当了反骨仔?怎么,大夏那边的饭里是搁了蜂蜜么?”
萧景德报以冷笑。
“江大哥,别执迷不悟了,教主的皇帝当不成啦。你要是跟我们哥们儿一样,弃暗投明,不说高官厚禄,至少还能有个善终。”
“别说了!”江华阳吼道,“清风!”
“末将在!”谭清风抱拳出列。
江华阳手指萧景德,对谭清风道:“先把他舌头割了,然后一刀刀剐了他!”
“遵命!”谭清风转身就走。
“等等!”江华阳拦住了谭清风,“把他的心留着,我要喝醒酒汤!”
不一会儿,萧景德的人心被炒熟了,炖好了汤,端到江华阳的面前。一旁的桌案上,摆着从城中衙门里搜出来的两坛酒。
城墙下面,捆着五六千号人,有男有女,有当兵的,还有百姓。这群人哭成一片,一个劲儿地求饶。
“全城的人都在这儿?”江华阳坐在女墙之上,迷离着眼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他已有了几分醉意。
“师父,都在这儿。”是谭清风的声音,四周没人的时候,清风不称呼大帅,而是直接喊师父。
“别留着了,男人,小孩儿,还有那些老得不成样子的女人,都杀了,祭奠城下阵亡的数千弟兄,然后,把肉统统割下,分给将士们,让大家吃顿饱饭。”
谭清风略一迟疑,说了一声,“是!”
“年轻的妇人有多少?”
“大约一二百人。师父,要我送到帅府里去么?”
“哈哈哈哈,清风,你怎么了?糊涂了?我要女人干什么?”江华阳笑个不停,“把这些妇人分给偏副牙将,随他们高兴处置。你要是喜欢,也带走几个。”
“我就不了,师傅。”
“记得传我的令,他们风流快活就是这一晚,明日一早,这些妇人一样也要杀了割肉。谁要是违了我的将令,偷偷摸摸把女人藏起来,我让他跟这些人一样变成肉干!”
“弟子遵命!”谭清风满头大汗,诺诺而退。
第二天清晨,是满城的哭声,撕心裂肺,让人心惊胆寒。不到一个时辰,哭声消失了。
难得一天没有战事,大军得到了短暂的休整,好歹不用餐风露宿了,好歹能睡床了,好歹算是有粮食了。当然,这粮食有些特别,也不知这些人肉脯是不是可口,是不是能轻易地咽下肚皮。
到了晚上,谭清风来见江华阳。
“老师,军士们有些躁动。”
江华阳坐在帅案后面,闭目养神,听到弟子的声音,他微微睁开了眼。
“是不是有人在说些什么?”
“有人说邺城已经陷落,陛下,已然遇害了……”
“哼……”江华阳冷笑一声,“这是夏军故意散布的谣言,不用理他。传我的军令,再有敢胡言乱语者,斩!”
“是。”谭清风领了将令,却没有退下。
“清风,还有什么事儿么?”
“老师!”谭清风红着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
“老师,这仗,咱们不能打了!”谭清风泣不成声。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江华阳叹了一口气,“你累了,回去歇着吧,明天,咱们还得赶路呢?”
谭清风跪爬几步,来到江华阳的身边,一把拉住了江华阳的战袍。
“老师,纵然您是天下第一的好汉,纵然这七万江淮儿郎乃是天下无敌的铁军,眼前的局面,怕也是无能为力了。大军从亳州出发,夏军前后百万余人马,皆被我等一军杀退,可到了黎阳,已是强弩之末,人困马乏,弹尽粮绝,寸步难行!师傅,大势已定,咱们败了。您听孩儿一句话,我们走吧!”
“住口!”江华阳两眼圆睁,猛得飞起一脚,把谭清风踢出一丈多远,“眼看就要到邺城,旷世奇功就在眼前。你再胡言乱语,扰我军心,我先把你杀了!”
谭清风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接着说道。
“老师,陛下败局已定,这天下,还是大夏的。陛下他老人家身边四大护法金刚,竟然叛逃了三位,只剩下您一个人对他死心塌地卖命。难道,您还不明白么?陛下凭着神鬼之道起势,虽能笼络百万教众,却无御人之法,他生性残暴,喜怒无常,弄得身边人人自危。不然,那萧桓冲、朱仲权、王淳三人,为何先后叛逃?老师,您这次就是把陛下救出来,也难免功高震主,日后恐怕也会落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老师,不可不查啊!”
“别再说了!”江华阳一掌将帅案劈得粉碎,两眼如同冒火一般,将佩剑刷地一声拔出来。只见寒光一闪,剑离手而飞,翛然刺进谭清风身边的明柱之内,剑身没入一半,那剑柄还兀自不停地颤抖。
“再说半句,我要你的命!清风,想不到你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徒!”
谭清风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看着老师。
“您就是把我剐碎了,我也还是要说,师父,这一番话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您,为了这三万将士儿郎,为了白天死去的那数千无辜生灵!”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华阳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恨不得过去将清风一把掐死。
“师父,您当初跟随陛下造反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拯救黎民于水火,解天下之倒悬么?可这么多年,您已经误入歧途了!陛下早已不是您心中那个陛下,不然,为何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师父,我知道,您不是嗜杀的人,昨天今天,您所做的一切,不过了为了激励士气,好让您能早一步赶到邺城,赶到陛下身边去。可是师父,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您就是肋生双翅飞到邺城,也难以挽回败局!师父,您就听我一次,撤兵吧!别打了!”
说着,清风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磕起头来,面前那块青砖上,很快就有了一片殷红。
他这个举动,换来的是师父的怒吼。
“别说啦!别说啦!来人!把谭清风给我拉出去!!!”
呜--!!!
就在师徒俩僵持不下的时候,城外突然传来了号角声,是城北的方向。
紧接着,是彻底连天的喊杀声。
旗牌官飞也相似跑进大厅,单腿跪倒。
“启禀大帅!城北,从邺城方向有一员将杀透重围前来报号,已经闯过连营,现在还在城下血战!”
听到这个消息,江华阳眼前一亮。
“陛下那边来人了么?能看清是谁么?”
旗牌道:“回禀大帅,从城楼上看,似乎是韩将军。”
谭清风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一抹额头的鲜血,朗声道:“大帅!让我去接应师弟!”
师徒两个人骑着快马,从帅府直奔北门。到了北门,江华阳跳下马,由左右众将陪同,来到城楼之上。城楼下面,厚重的城门吱呀呀分为左右,吊桥咣当一声落了下来。谭清风手持长枪,用枪杆一抽马屁股,单枪匹马杀到城外。
华阳在城头看得清楚,城下灯球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乱军之中,一员骁将手持双刀,上下翻飞,如狂风飘瑞雪一般,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无人在他面前走上三合。奈何夏军实在太多,见踹营的将官太厉害,不敢近前,便用无数骑兵,四面围定,远远开弓放箭。那将虽然武艺高强,奈何护得了人,护不了马,眼见得离城墙二里之遥,却无法靠近,只得在人群中恋战,往来冲突。虽然骁勇非常,斩将无数,毕竟人单势孤,时间一长,刀法也有些迟慢了。
江华阳认得是自己的二徒弟韩秋水,见他一个人渐渐力不从心,心中急躁,恨不得亲自杀出城外救他进来,却被左右众将苦苦拦住。
正在万分焦急之时,谭清风已然杀到战场核心。
清风一声断喝,长枪舞起一团枪花,杀入战团,转眼之间,夏军的包围圈便被豁开一个口子。
夏军想不到城中居然还有人敢杀出来,而且还是这么厉害的一个角儿,仿佛比那使双刀的还要骁勇。众军一边嘴里叫骂着,一边重整阵型准备迎敌。混乱之中,有人认出来接应的是谭清风。
“不得了啦!来的是谭清风!”
这一声喊,吓得夏军纷纷倒退。
清风哈哈大笑,“既知我名,尔等何不速退!”
嘴上说着,手上却不停歇,一条长枪使开,如同蛟龙摆尾,怪蟒翻身,杀得夏军东倒西歪,哭爹喊娘。那条枪舞起,连人带马护住,方圆两三丈之内,莫说是人和弓箭,就是一滴水怕也泼不进去。转瞬之间,谭清风已杀到韩秋水跟前。
韩秋水正无计可施,突然见一个人如同一阵旋风刮到眼前,仔细一看,原来是谭清风,不由得喜出望外,高声喊道。
“师兄!”
“不要恋战,走!”谭清风斩钉截铁,一面顺手将身边敌将挑落马下。把马一兜,大枪抖开了花在前面开路。韩秋水得了增援,也抖擞精神,紧跟着清风往外突击。
大夏的军兵刚被谭清风冲得七零八落,这才整理队伍,重新列阵,怎肯轻易放他二人回城?一面有人正面拦挡,另有数百名骑将,从四面包抄而来。哪知这谭清风比韩秋水还要厉害,长枪在手中仿佛面条一样,说软就软,说硬就硬,遇上步兵,大枪抡开了横扫,一扫就是一片。遇上骑兵,只见腕子轻轻一翻,一枪一个,如同扎蛤蟆一般,更兼秋水在后相帮,也不管后背有没有敌人,只顾向前。不一会儿,二人竟然杀开一条血路,突围而出。
转眼到了城墙边,只见吊桥落下,城门开放,二人眼看就能进城,可回头一看,追兵并未甩开,只离了百十来步。若是贸然进城,只恐追兵趁势入城抢关。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同把兵器挂好,谭清风掣出背后双锏,韩秋水摘下腰间流星锤,大喝一声,竟然返身杀回敌阵!
这次二人使的都是重兵器,全仗着一股猛劲,杀入人丛之中,一阵没头没脸只顾乱砸乱打,不论是谁,交手一照面不死带伤。夏军诸将想不到二人竟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措手不及,立时被吓破了胆,只顾哭爹喊娘,纷纷避让,哗啦一下,四散而走。二人逼退追兵,从容进城。待吊桥扯起,城门关闭,城外夏军还远远列阵,踟蹰不前,似心有不甘,却又不敢靠前,只好作势攻城,虚张声势,一个劲儿擂鼓呐喊,半天方才悻悻回营。
江华阳见两个徒弟如此骁勇,心中甚是高兴,却又紧张邺城那边的情况,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城来。见着秋水,一把将他拉住,问道:“秋水,陛下那边怎么样?”
韩秋水连番恶战,精疲力竭,一进城门便从马上一个跟头栽下来。众人过来将他扶起,见他大口大口只顾喘。他听老师问道邺城情形,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支支吾吾,仿佛不知如何说起,突然两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哇地一声就哭了。
江华阳见他只顾哭,不肯说话,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忙又问:“秋水,到底邺城那边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师傅啊!”韩秋水涕泪横流,“陛下他~……陛下他……”
江华阳越发感觉不妙,只觉两眼冒火,心头血往上撞,一把揪住韩秋水的胸前十字袢,如同提起一个孩童。
“陛下他到底怎样了?!”
“师傅!陛下他……殡天了!”
江华阳闻听此言,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撞,胸口气血上涌,噗地喷了一口血,旋即两眼一黑,跌倒在地,人事不省。
众将乱作一团,赶忙过来抢救,有揉胸口的,有掐人中搓手心的。半晌,才听见华阳大叫一声:“陛下!微臣救驾不及,死罪也!”
说罢,放声痛哭!
左右众将,包括谭清风和韩秋水也跟着一起哭。
哭了好一阵,江华阳突然止住哭声,咬着牙问韩秋水。
“秋水,陛下是死在何人手上?!”
两眼露着凶光,死死盯着秋水,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秋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师傅容禀,是朱仲权那厮!那日邺城北门当值守将何昌乃是朱贼旧部,被朱贼以重金贿赂,开放城门,引朱贼人马进城。当夜弟子在南门把守,听得城内大乱,只见皇宫火起,忙引人马赶奔皇宫救驾。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待我赶到皇宫外,亲眼看见……看见……陛下被朱贼一刀斩去首级!”
“啊……陛下!”秋水话未说完,江华阳又昏了过去。众将赶忙又去抢救,好一会儿,江华阳才悠悠转醒,一把将秋水的手腕紧紧抓住。
“秋水,你没当场杀了那厮么?”
秋水两眼含泪道:“都怪弟子无能,我与那朱仲权拼了命,苦战了数十合,不想那贼子甚是狡诈,诈败而走,弟子赶将上去,被他一箭射中肩头,险些落马。我本当拼了一死,为陛下殉难,可我心中惦记师傅安危,这才率本部人马突围而走,这一路上几百里之遥,处处都是夏军人马,等到黎阳城外的时候,只剩下弟子一个人了。”
说罢,秋水伸出右臂,攥住左肩头插的一支箭,紧咬牙关,一用力,砰的一声将箭拔起,双手递给老师。
江华阳接过箭,只见箭杆上,赫然描着一个赤金色的朱字。不错,他与朱仲权相交多年,知道这支箭就是朱仲权的。只听咔吧一声,江华阳将这支箭一折两段,扔在地上。
“朱仲权,我有生之年,若是不能将尔首级取下,有如此箭!”
城内折腾了一夜,众人不得安眠。到了第二日,本当去邺城解围,可现在皇帝也死了,解的什么围?救的什么驾?只得继续在城中休整。城外,大夏人马不断集结,多出数位将军的旗号。仔细一看,曾经的老熟人,朱仲权、萧桓冲、王淳也都带着人马参与围困黎阳,队伍之中,有很多人与城内的人都是旧日同僚。城上城下,曾经相识的人远远对望,十分尴尬可笑。谁都没能想到,昔日圣公皇帝驾前四大护法,竟然以这么一种方式重聚。好在城外大军知道城内缺粮,所以也不急于攻城,死死把住四面,只待将城内的人活活饿死,所以一整天都无战事。此时,城中的每个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整个黎阳城,都处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帅府之内,江华阳屏退众将,只留下清风、秋水两个弟子。
“清风,秋水,你们看咱们该怎么办?”
清风看着师傅,他的鬓角在一夜之间白了许多,此时的他,已不是曾经那个勇冠天下的名将,而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知道,师傅心里已经没有了方向,圣公皇帝殡天,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的支柱瞬间崩塌。若非仇人朱仲权还活着,恐怕师傅当时就会自刎殉主。平时说一不二的他,竟然也问起他俩该怎么办了。
“师傅,仗是没法再打了。”清风道,“如今陛下殡天,军心已经动摇,再加上城中乏粮,恐怕不出三日,军中就会哗变。毕竟城外,那三个逆贼与城中多人熟识,难免不会收买人心,由内攻破此城。”
江华阳点点头,叹了口气,虽然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承认清风的判断,“那么你的意思呢?”
“算了,师傅,大势已定。不如我们兄弟俩保着您,换了装扮,夤夜跃出城壕,远走他乡也罢。我们哥俩伺候您老,相依为命,了却残生也就是了。而其他的人,看您老和我们不在,恐怕就会大开城门,倒戈归降,有熟人在彼,夏军想必也不会难为他们。”
韩秋水也在一旁道:“师兄所言极是,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江华阳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你们说的不错,我也知道你们兄弟的孝心,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师傅!”
江华阳摆了摆手,止住二人。
“我这么一走了之,对不起先皇知遇之恩,他老人家在天有灵,我不敢就这么逃走。一来大仇未报,朱仲权那贼还活着。二来,先皇虽然已登仙境,你们别忘了,太子还在洛阳啊!那儿还有我们的十几万人马,各地的将军手中也还有兵有将,怎么能说我们已经必败了呢?”
清风道:“师傅,太子年幼,生性懦弱。先帝他老人家都不能驾驭麾下众将,何况他一个文弱少年?恐怕过不了多久,各地的将军便会各自为战,甚至投敌倒戈相向。那到时,师傅,我们不更是进退两难么?”
“别说了,清风。为师主意已定,明日夜间就带大军突围。城外的人忌惮你我师徒的骁勇,就由清风作先锋,为师自统众军,秋水作为后卫。三万大军,分成三队,向南突围。这只精兵,我不能这么轻易交给那几个逆贼。即便九死一生,不管能有多少人逃到洛阳,只要你我师徒能逃出生天,就立刻拥立太子登基,号令天下,重整旗鼓,与大夏一决雌雄。天下事,未可知也!”
“是!”清风和秋水嘴上答应着,可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接下来吉凶如何。
二、佑京城·有客南来
大夏平安十五年,九月十二。距离那场搅动天下,造成无数生灵涂炭的白莲教之乱,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
二十二年前,淮南妖人黄洪,先自称太平教主,以白莲教蛊惑人心,聚集教众百万,造反称帝,号为圣公皇帝,叛军席卷十几州,所杀官吏、军民数百万,所过之处,满目疮痍,民不聊生。而后,大夏以反间之计,先后说降黄洪身边四大护法其三,朱仲权、萧桓冲、王淳。又设下计策,一步步将黄洪诱入陷阱之中,终于在邺城将其擒杀。
而后,黄贼麾下大将江华阳,以残军突围回到洛阳,立其子黄偌为帝,继续负隅顽抗。奈何无力回天,于明佑九年四月,被困于伏牛山中,全军覆没。伪帝黄偌授首,其下属,伪殿帅韩秋水为首,文武三百余人皆被阵斩,伪丞相江华阳自焚而死。自此,历时七年的白莲教之乱终告完结。
当时,刚刚被百官拥立登基,年仅七岁的皇帝改元平安,希望能让摇摇欲坠的大夏朝平平安安地度过危机。谁知好景不长,在白莲之乱中不断招兵买马慢慢做大的各地实力派,也都不安分起来,对朝廷阳奉阴违,甚至明目张胆不听号令。无奈,朝廷继续不断地用兵,四处救火,讨伐不臣之人。整个天下,持续着动荡不安,一度,甚至比白莲之乱的局势还要危险。而讽刺的是,这十几年来,在朝廷中慢慢做大,逐渐权倾朝野的几个人,正是当时背叛圣公皇帝的三员降将,因为平定白莲之乱,又因为不断平定各地将军节度的叛乱不断积累军功,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他们就是大丞相楚国公朱仲权、镇军大将军唐国公萧桓冲、中军大将军陈国公王淳。到了平安十五年的时候,随着各地战事的平定,大夏朝上下百废待兴,一片中兴气象,所有人都期待着治世的到来。
大丞相朱仲权,正在相府中的书房内看书,此时已是二更时分,屋内烛火摇曳,相爷觉得有些困倦了。
朱丞相已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作为一个权臣,他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皇帝和他那两个结拜兄弟勾勾搭搭的事情,朱丞相心里像明镜一样。皇帝不听话,要废掉他么?如果废掉皇帝,萧、王二国公会是什么态度呢?如果我要当皇帝,恐怕他二人难免心中不安,怕我像刘邦除掉韩信一样,也把他们除掉么?如果另选一人当皇帝,该从皇族之中选哪一个人呢?陈留王?还是襄阳王?襄阳王的亲家是清河崔氏,在朝中很有势力,但是襄阳王已经十五岁了,一旦登基,恐怕就要亲政。陈留王今年刚满十二岁,尚未完婚,不如将我那十四岁的孙女嫁给他。然后找个机会,把当今皇帝直接做掉。对,做掉,就说皇帝暴毙身亡。朱丞相思忖再三,他想到,陈国公王淳如今在江南平叛,而唐国公萧桓冲,就在京城。这件事,还要试探下萧国公的意思。
相爷揉了揉眼睛,把书合上,准备就寝。
就在此时,朱相爷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开始,无声无息地站在跟前。朱相爷心中一惊,饶是他戎马多年,也是吃惊不小。一面看着来人,一面用余光撇向墙头挂着的宝剑,伺机而动。
他仔细看着这个人,是一名穿青的道士,银簪别顶,五柳长髯,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背插一口长剑。那张面孔,朱相爷总觉得有些面熟。
“朱护法,别来无恙。”来人冷冷地说道。
来人一提护法二字,相爷便是一愣,想此人必是旧日白莲教的人。可十五年前伏牛山一战,白莲教上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死光了,他又会是谁呢?莫非当年还有漏网之鱼?
“你是何人?”
“黎阳关前,那一招丹凤入昆仑,护法可还曾记得?只可惜,那一枪扎得太浅了。”
“啊?你是……谭清风?”
朱仲权怎会忘记那一战?十七年前的邺城之战,他亲手斩杀伪帝黄洪,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将人马开赴黎阳,打算招降自己的结拜大哥--大护法江华阳。谁知那江华阳冥顽不灵,先是在黎阳关城头对着朱仲权破口大骂,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而后率三万残军负隅顽抗,向南突围。朱仲权连同萧桓冲、王淳,以及其他十几路人马,前后几十万大军,竟然拦不住这支疲惫之师,被他突破几百里的防线,安然退回洛阳。而在阵上,朱仲权恰好与江华阳的大弟子谭清风打了照面。
两个人都是勇冠三军的猛将,交手之下,竟是棋逢对手相遇良才,来来往往大战了几十个回合,平分秋色。谁知谭清风突然使了一招枪法,叫做“丹凤入昆仑”--这一招,朱仲权曾见江华阳使过一次,在那之后,自己也苦苦思索这一招的破法,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当时谭清风枪势一发,朱仲权就知不妙,再要躲避已然不及,早被一枪刺中肋下。幸而甲胄甚厚,保住一条性命,不然,怕不当场就被挑得肚破肠出?朱仲权戎马一生,受这么重的伤,乃是唯一一次,他焉能不记得?
“你……你还活着?”
“托朱相爷的福,小侄还活着,从伏牛山上捡回一条命来。”
朱仲权大惊之下,冷汗直流,“你来这干什么?”声音之中透着恐慌。
谭清风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来请朱相爷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去见你大哥--我的师傅!”谭清风的语气中透露出浓烈的杀意,朱仲权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你想杀我?”朱仲权冷笑一声,“恐怕没那么容易,十七年前你我斗了一个时辰才分出胜负。今日你来行刺本相,若不能一击即中,打斗起来的话,我府中高手如云,莫说不能得手,恐怕连逃走都很难。”
朱仲权这么说,无非也是疑兵之计,恐吓而已。这些年他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勾心斗角,早已无心武学,再加上官越做越大,再也不用亲自提刀上阵,功夫早已放下多年。而眼前这个刺客谭清风,从眼神看就是内力深厚之辈,这些年隐姓埋名,肯定是躲在深山,修炼什么高深的武学。加上二人年纪又差了十几岁,此消彼长之下,朱仲权估计自己早已不是谭清风的对手了。但此时箭在弦上,硬着头皮也得这么说。
果然,谭清风微微冷笑:“我若是没有把握,有怎么敢深夜到此呢?”
“贤侄啊,”恐吓不成,朱仲权打算攀攀交情,“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冥顽不灵啊。你来行刺本相,不就是因为我杀了伪帝黄洪么?你要知道,杀了那个妖人,可也是为天下除害啊!”
“你杀不杀黄洪跟我没关系,”谭清风道,“我知道他是个妖人,是个神棍,他也确实没那个福分君临天下。不过,你背信弃义,不但背叛了君臣之义,也背叛了兄弟之情。我师傅一直想要你的命,他老人家已经不能亲手报仇,所以就由我这个当弟子的来代劳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幅血迹斑斑的绢帛,向前一抛,轻轻落在桌案之上。
朱仲权满腹狐疑地拿起绢帛,展开细看。
“清风吾之爱徒,为师江华阳,蒙圣公皇帝恩宠,誓为君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今因不查小人,乃使君上蒙尘,见害于宵小之手。所谓君死臣亡,义无反顾。华阳乃决意与君王共赴黄泉,以报君恩。奈何仇人尚在,华阳死不瞑目。逆贼朱仲权、萧桓冲、王淳,此三人者,与华阳八拜之交,同保圣公。奈何见利忘义,卖主求荣,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也。华阳死后,吾徒子徒孙,倘有一人一息尚存,誓将此三贼碎尸万段,方血吾恨。若三贼有亲族、家眷等,亦须尽行诛戮,良贱不存。有吾一门弟子,以此书为誓。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朱仲权看罢这封血书,吓得呆呆发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住地自言自语。
“好毒的誓言啊,大哥,你死了这么多年,这怨气怎么还这么重?那个只知装神弄鬼的教主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你还真以为他有能耐一统江山么?即便真是老天不开眼,让他成了气候,难道你我就能有好结果么?”他抬起头看了看谭清风,“清风,你师傅对教主愚忠也就罢了。你是个明白人,为何也像你师傅一样糊涂?我朱仲权,为天下苍生着想,不惜背负骂名,手刃妖人,是有功之人。即便我违背当初的誓言,对不起你师傅,可也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为也。你也看得见,这十几年,我为天下万姓,呕心沥血,这才有了今日的中兴局面。清风你说,我朱仲权真的是罪无可恕之人么?”
朱仲权本打算以一番言语说服谭清风,谁知清风却是哈哈大笑,笑个不停。
“呸!好不要脸!朱仲权,你当我不知,你名为大夏丞相,实为大夏逆贼。在你心里早有了不臣之心,你上欺天子下压群臣,不恤三军不恤百姓。我杀你,不是为教主报仇,也不为师傅血恨,就凭着你这十五年来所作所为,你也是死不足惜!我问你,这十几年来,当今天子的子嗣,是不是都被你暗害了?”
这话说得朱仲权汗出如浆,想不到这些年在深宫之中买通宫人毒害皇家子嗣的事情,居然被谭清风知道了。这谭清风,到底有多大能耐?
朱仲权直勾勾地看着谭清风,谭清风也恶狠狠地看着朱仲权,二人之间是许久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三日之后,谭清风回到了苍梧山,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莲花观内,两个徒弟陆鲲鹏和余飞鸿陪着谭清风来到后山百鸟林中的一处屋前。清风回过头,对两个弟子道。
“你二人在此等候,我去见师尊。”说罢,轻轻在门外说了一声,“师傅,弟子回来了。”
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清风,事情办得怎么样?”
“师傅,事情办完了。”
“哦?”那声音中仿佛有不尽的喜悦,“带他进来!”
“是!”
说罢,谭清风一推屋门,走了进去。
屋子中间的一个蒲团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道人,这个道人正是江华阳。
清风倒身下拜,将包袱打开,取出一个用石灰封着的首级,双手捧了上去。
“师傅,弟子本想将他生擒,带到山上由您老处置。可这贼子多年来依旧诡计多端,竟然还想暗算弟子,被弟子一时不慎,将他杀死了。望师傅赎罪。”
此时的江华阳,因当年受过重伤,又加上怒火攻心,已经走火入魔,半身瘫痪了。他见清风捧着那个首级,竟慌不迭要去伸手拿,一不留神,整个人从蒲团上摔了下来,吓得清风赶忙过去伸手搀扶。
江华阳用手拄着地,爬将起来,一把把首级抢在手中,定睛观看。果然,是拜弟朱仲权的首级。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人笑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好贤弟!想不到你我,今日还能再见一面!”老人两眼通红,双手不住地颤抖。
清风怕师傅太过激动,轻声道:“师傅,你老身子不好,不要太激动。”
“无妨无妨!清风啊,为师心里高兴啊!这么多年,我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天!”老人脸上,突然泛起红光,“从邺城传来消息的那一天,我就想和先皇同赴黄泉了。可是大仇未报,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后来,我保着太子,负隅顽抗,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这些,我心里都是清楚的。只可惜,伏牛山一战,我那好徒弟,你的好师弟,秋水他为了救护太子,力战身死。那个时候,我有些后悔,因为我一个人执迷不悟,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啊。清风,要不是你拼了命把为师救出来,我说什么也不肯活着了。”
“师傅您言重了。”
“为师就是恨,恨这等寡廉鲜耻不忠不义的小人,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在大夏的朝堂之上,上下其手,作威作福。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一直撑到现在!”
江华阳突然眼前一亮,一把将谭清风的手腕紧紧抓住。
“徒儿,你要记得,即便是你已经将朱仲权杀死,从今以后,我这一门弟子,与朱、萧、王三家的后人,也是势不两立!这三家的人,见到一个杀一个,一个也不许留!你能答应么?”
清风扶着老师,知道他兴奋过度,心脉大乱,已到了弥留之际,虽然这话太过狠毒,却也不忍心拒绝老师这个最后的请求。便点头应道。
“师傅放心,您的话徒儿一定照办。”
“清风,虽然为师多年来只能在这方寸之地苟活,可天下大势还是清楚的。朱贼虽然身死,可他的子嗣还在,据我猜测,大夏,也延续不了多少年了。将来主导天下的,八成还是我这三个拜弟家的人。记得,一个不留或许做不到,但我的门人,不能向这三家的任何一家称臣!就算是死,也不能!”
“弟子遵命!”
老人点点头,“清风,你是个好孩子,我这一门交给你就放心了。记得,苍梧山这面大旗不能倒,百鸟朝凤阵不能失传。将来如有有有缘人,就助他一臂之力,颠倒乾坤,布武天下,救黎民于水火,解苍生之倒悬!为师在九泉之下,也心满意足了!”
说罢,老人看着手中朱仲权的首级,哈哈大笑,笑个不停。许久,突然头一歪,两眼一闭,倒在谭清风怀中,一动不动了。
“师傅?师傅?师傅!!!”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谭清风也是悲痛欲绝。
江华阳一代豪杰,昔日纵横天下,罕逢敌手,竟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深山之中。
谭清风哭了一阵,将师傅的遗体平放在床上,转身离开屋子。他看见门外守候的两个徒弟,说道:“师尊他老人家,已然羽化登仙了。”说罢,放声痛哭。两个徒弟,也跟着一起流泪。
哭了许久,清风道:“师尊遗命,莲花观改名为苍南观。从此,我等不许再提白莲教之事,就在此山中,扎下根基,以待天时,光大我门。”
江华阳无声无息的死了,而与之相对,朱仲权的死却打开了另一个魔盒,引出了无穷无尽的事端。
朱丞相深夜遇刺,死了不到三天,丧事还没办完,朝中的情势就发生了变化。天子毫无征兆地在朝堂上公布朱仲权的十大罪状,什么谋杀皇子,欺君罔上,蓄意谋反云云,把满朝文武吓得不知所措。当即,天子派了五千御林军杀奔丞相府去抄丞相的家,领军的正是唐国公萧桓冲。等到了丞相府时,朱家人还不知就里出门来迎接,立刻就被御林军一场血洗,满门良贱,连同吊唁宾朋,被杀一千余人。混乱之中,朱仲权的长子朱登,仗着武艺匹马逃出城去,一路直奔益州,投奔剑南节度使叶钟毓和黔中节度使冼星河。二人手握重兵,拥戴朱登为天道大将军,声讨奸臣萧桓冲,率大军北上,与朝廷人马在汉中大战数场,反复拉锯。
此时的佑京,官场的清洗还在持续。京中官员及亲族家眷,因牵涉朱仲权谋逆一事,被杀一万五千余人。当中,在外领兵的陈国公王淳的亲弟弟,兵部侍郎王信满门被杀,这一下惹恼了远在江南平叛的王淳,立刻便回兵兴师问罪。萧桓冲挟持皇帝御驾亲征,在寿阳与叛军相遇。一战之下,王淳大败,于阵上被人一箭正中面门。王淳带残兵败回江南,死于金陵。而他的儿子王永年,也在部下的拥立之下与朝廷分庭抗礼。
又过了一年,中兴皇帝平安天子突然暴毙。其弟,七岁的淮南王被萧桓冲拥立为帝,改元建平。建平二年,天子逊位于萧桓冲。萧桓冲改国号为唐,年号青龙,大夏朝寿终正寝。过了不到一个月,皇城一场大火,废帝居住的安和宫被夷为平地,废帝死在废墟之中。那时,萧桓冲亲自吊孝,以天子之礼下葬。消息传到益州和江南,朱登与王永年也分别为废帝吊孝,都布告天下,说萧桓冲乃是真正的杀人凶手。第二年,朱登在成都称帝,国号为周。王永年在金陵称帝,国号为陈。大夏朝的天下在此时被一分为三,成鼎足之势。自此,三国之间彼此纷争不断,天下永无宁日。
而在三国之间,有一块方圆三百里的飞地,就是苍梧山。唐、周、陈,三个朝廷,谁的手,也无法伸到苍梧山上来。
三、苍南观·贾文和与王希之
转眼之间,又过去了三十年。
苍梧山方圆三百里,土地丰美,当地百姓皆信奉道家,男子满十岁上山出家为道,修习武功强身健体,二十五岁下山务农,并娶妻生子。其中每三年,观中会挑出一名佼佼者留下来,得以进入后山百鸟林藏经阁修习无上神功,这些人被称为苍梧神鸟。
一旦苍梧山有外敌入侵,则方圆左近所有男子皆为精兵。
三十年间,唐、周两国共有四次派兵攻打苍梧山,每一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山上的苍南观内,掌门的清风道长已是一名古稀之年的老人了。老道长精神矍铄,鹤发童颜,以他的修为,再活个三五十年也不成问题。
三天之前,山下突然有个叫贾文和的年轻书生,自称是周国朝臣,前来拜望清风道长。
他来的目的,是代表大周皇帝,与苍南观结盟。
清风道长笑道:“我与你大周皇室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可能结盟?”
贾文和道:“事关紧急,若非迫不得已,我主也实在张不开嘴来求您老人家。”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两个月之后,我大周将军冼春秋率兵二十万,前去征讨陈国。那时,恳请道长与半路伏杀周国人马,取下冼春秋的首级!”
这话把道长说得一愣,“你家皇帝,求仇人去杀自家的人马,老道没听错吧?”
贾文和笑道:“道长,这冼春秋乃是权臣。他此次攻打陈国,名为讨虏,实为天子之位。以现在天下的情势看,以十分计,唐占其五,周占其三,陈占其二。若冼春秋一举灭陈,大周便有与唐一决雌雄之力。到那时,冼春秋以此功胁迫主上,便要封王。那么过不了多久,大周的皇帝恐怕就要改姓冼了。”
道长手捻长髯,若有所思,便问。
“若是周灭陈,不管姓冼的当不当皇帝,对大周应该是好事啊。”
贾文和道:“非也!陈国立国三十余年,虽然国力在三国之中最弱,可百姓安居乐业,受战火波及最少,其基业是三国之中最稳的。恐怕即使一战灭陈,要消化小这个庞然大物,没有三五年,怕是不够。在此期间,大唐焉能给大周这个时机呢?”
道长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我苍南观有什么理由非要帮你大周呢?”
文和道:“道长您是明白人,此举不光是为了大周,也是为了陈国,更是为了您苍南观。”
“哦?与我苍南观何干?”
“道长,如今苍梧山在周、陈两国边境,若周一举灭陈,则贵派就身在大周围中矣。虽然苍南观有冠绝天下的精兵苍梧神鸟,强攻硬打是不成,可封锁物资,盐、铁、马匹等物,怕是方圆几百里并不出产吧?更何况,您的爱徒,丹凤真人王希之,身为陈国宰相王中亭之女,她也一定希望您出兵相助陈国的。”
清风道长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可怕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爱徒,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道长,您的百鸟朝凤阵一旦出山,大周的二十万精兵恐怕不在话下。”
“哦?年轻人,你知道百鸟朝凤阵的事?”
“不瞒道长,我听说三年前,贵派白鹤、红翎两位道长,以及五位三代弟子,在辽东与东海乘云宗尉迟归曾有一场恶战。若论单打独斗,贵派七位弟子谁也不是尉迟前辈的对手。但几位道长却摆下一个阵势,凭此阵,居然将尉迟归打得大败。这个阵势,就是多年前曾在黎阳之战中出现过一次的百鸟朝凤阵。”
见道长满面狐疑,贾文和继续说道。
“当年黎阳之战中,那百鸟朝凤阵尚在雏形,便以区区三万疲敝之师,大破夏军百万之众。如今道长您在深山演习多年,这阵法怕是早已出神入化了吧?”
“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晚辈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天下事,还是知道一些的。”
清风道长哈哈大笑,“好,出兵之事我先不应你。你就在山上住几天,陪我聊聊天。贫道久不下山,天下大势,以及近来风流人物,我还要向你请教。”
于是整整三天,贾文和和清风道长形影不离,通宵达旦,促膝长谈。
三天之后,清风道长派丹凤王希之送贾先生下山。
“贾先生,出兵之事,师傅已经应允,请放宽心。”
“多谢道长。”贾文和深施一礼,又问,“王道长,你是陈国丞相之女。清风道长与陈国国君一样有仇,为何会收你为徒呢?”
王希之笑道:“此王非彼王,我王家祖居江南,与我家皇帝是同姓不同宗。家父与我师傅是旧日故交,故而我得以拜在苍梧门中。”
贾文和听罢,满意地点点头,便告辞下山。
待回到观中,清风道长把王希之叫到了跟前。
“丹凤,本门的宗旨你可知道?”
“弟子怎会不知?在此山中,扎下根基,以待天时,光大我门。”
清风道长微笑着,“孩子,我已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早被时代所遗弃。不过这句话却是不过时,本门到了该交给你的时候了。”
王希之赶忙下拜,“弟子愚钝,恩师这是何意?”
道长哈哈大笑,“我老啦,准备享几天清福。从今天起,我就把本门的事务都交给你。”
王希之摇头道:“师傅,即便您老想把门中事务交出去,也应该传位给鲲鹏、飞鸿二位师兄才是。”
“他们俩,虽说现在武功可能比你高,但终究只是农户人出身,老实愚钝,眼界不高。而你丹凤,是江南王氏的千金,你父亲年纪也大了,将来统领王氏宗族的人,只能是你。我这么做,是把苍南观和王家紧紧连载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此次,我让你代我下山,摆下一座百鸟朝凤阵,单等冼春秋大军到来。这一战,关系到我苍南观和你江南王家的生死存亡。至于你陈国皇室的那个王家,我倒是巴不得他们早就下台呢。总之,丹凤,你要小心处置才是。”
王希之噗嗤一笑,“弟子明白。陈国皇帝在我王家面前,也不过是个玩偶罢了。”
道长又笑,“这百鸟朝凤阵,是我师傅华阳真人传给我的一个阵法,当时只是一个雏形。几十年来,为师潜心专研,终于创出这一套攻防一体的大阵,可七人成阵、百人成阵、千人成阵。七人为阵,天下高手莫不退避三舍。千人成阵,虽敌军百万,也可所向披靡,如履平地。今天开始,我就把阵法传给你。”
王希之眼含热泪,纳头便拜,“弟子拜谢恩师。”
清风道长道:“不必谢我。我老了,在山上藏了这么多年,已然丧失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只希望平平安安地了却残生。可是你,还有其他的弟子们,你们还年轻,不该这么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从今以后,你们就下山去开拓你们的事业吧。记住:以待天时,光大我门。这次伏击冼春秋,就是个大好时机。扬我苍梧声威,就在此时。事成之后,你们王家愿意接着扶保陈国皇帝也没关系,把他踢到一边也无妨。另外,为师还对你有所嘱托。”
“师傅您请讲。”
“为师年轻时,曾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手下的冤魂何止千万?而今天我把衣钵传给你,是因为你是有菩萨心肠的好姑娘。我传你的武功也好,阵法也罢,虽是杀人利器,却也是除魔卫道的法器。本门弟子,应该以天下万姓为念,拯救黎民于水火,解苍生于倒悬。不可妄加杀戮,滥伤无辜。若是当今天下,有明主出现……丹凤,你就以本门依托与他,助他一统宇内,消弭战火,成就盛世。”
王希之仔细思忖老师的话,一时还不是很明白。
清风道长看出弟子的疑虑,便笑道:“这些道理有些深,你一时不明白也没关系,慢慢来就是了。”
四、丹凤真人·百鸟朝凤阵
几个月后的鄱阳湖之战,苍南观名动天下。新任门长,丹凤真人王希之,率麾下一千名门人弟子,摆下百鸟朝凤阵,大破周兵。周军主帅冼春秋阵上被王希之刺伤,仓皇败回国内,自此一蹶不振。
而奇怪的是,虽然周兵惨败,损失的人马却是不多。
天下的人都不明白,一千人,能打败二十万大军,还能尽量不杀人,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王希之想,这阵法的玄妙,我还是没能彻底参详,恐怕只有再问过师傅,才能参透其中奥秘。总之,研究这阵法的人,一定是有仁心的至圣至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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