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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1帖,此为第31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38)

巾帼(写手:[珑]哑奴,真身:刻舟沉剑)

1.

“凶手就是你。”

明亮灯火之下,盛琳琅缓缓举起右手,定格在三米外一个满身油腻的高胖男人处。

“凭什么说是我?你有证据吗?”


男人有恃无恐,小秋町衙门已经关了他三天,倘若有证据,早就被押上公堂了,还在这费什么劲?


早料到男人的说辞,盛琳琅轻轻冷笑,拿起桌子上小小一节玄色布条,高举在灯火之下,说道:“这是死者在挣扎中自凶手身上扯下来的,我检查过了,上面满是油污,只有经年累月的肉贩子,身上的衣服才能变成这样,你还不认罪?”


  见到布条,男人满脸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我明明是先把她打晕了......”


  “你承认了啊。”盛琳琅嘴角上扬,脸上写满嘲讽。


  “臭娘们,你诓我!”


  男人知道中计了,但为时已晚,心中恼怒异常,企图冲上来,立刻被守在两旁的衙役制服。


  “这布条是我们从你家里找来的。”盛琳琅的发言杀人诛心,“其实,即便真的有布条留在现场,仅凭凶手是肉贩子这样的证据,根本无法判定你是凶手,毕竟燕京城的肉贩子成千上万。奈何你做贼心虚,我一说,你就自动露出了马脚。”


  这是燕京小秋町衙门发生的一起案件,夜班王捕头伸出大拇指,由衷赞道:“不愧是玲珑门中人,盛姑娘此举,实在令人佩服。不过,在下有个疑问,姑娘怎知,死者是被打晕在先呢?”


  不日,小秋町发生了一起奸杀案,碰巧仵作回老家办事了,无法之下,王捕头向玲珑门借人。玲珑门仵作盛琳琅听说死者是个姑娘,一口答应下来。


  其实,王捕头早已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但找不到任何证据,想不到,竟被一个年轻的女仵作套出了真凶。


  盛琳琅淡淡道:“术业有专攻,这就是仵作的作用,通过对被害人的尸体进行检查,从而得出结论。”


  “佩服佩服。”王捕头再次赞誉,“把凶手带下去!”


  “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是那个贱人先勾引我的,大人要为我们男人做主啊。”


  没曾想,凶手竟然厚颜无耻的为自己辩护。


  盛琳琅面如冰霜,冷声道:“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处子之身,你说她勾引你?是因为你身上的肉多吗?”


  男人叫道:“她一个姑娘家,穿的比妓院的婊子还少,每天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这不是勾引我是什么?真是个贱女人,等着我去操她......”


  话未说完,已挨了王捕头两耳光。


  “自新皇登基便已作出改革,女子可以自由出入各种场所,穿衣打扮,更是没有限制,凡男子所拥之权,女子亦可享有。此乃庙堂规定,难道,你认为新皇是错的吗?”


  盛琳琅脸色铁青,拳头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王捕头,我听说小秋町大牢有一处牢房,是专门关押强奸犯的。”


  王捕头连忙点头:“没错,盛姑娘的意思我明白。”


  “不要,不要啊,求求大人不要把我关去那里啊,我是杀人犯,我是杀人犯啊......”


  男人恐惧大喊,挣扎着被捕快拖走。


  “这是个浑人,盛姑娘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看出盛琳琅的不悦,王捕头出言劝慰。


  盛琳琅反问道:“对于庙堂的新规,王捕头有何想法?”


  “这个......”神州大地几千年,男尊女卑,即令是庙堂之主,亦无法一言而改,但这话自然无人敢说,王捕头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恰好,一个巡街捕快着急忙慌的跑进来,气喘吁吁道:“王头,沈府刚刚发生了命案,沈家大公子死了。”


  “哪个沈府?”问话的却是盛琳琅。


  “平康街大布商沈醉沈老爷府上。”


  “什么?!”


  王捕头和盛琳琅同时惊呼。平康街沈醉是燕京有名的大布商,独子沈星身死,这是个大案。


  “王捕头,我有个请求,可否带我同去?”盛琳琅主动请缨,因为她和沈家二小姐是好闺蜜,闺蜜家出事,她又恰逢其会,自然想尽一份力。


  王捕头求之不得,当下赶忙带齐人手,来到沈家。


  沈府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案发地点在池塘边,少爷遇难,阖府上下几十人都已经来到现场,一个个衣冠不整,显然都是自睡梦中被惊醒,见捕快到来,窃窃私语的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名巡夜捕快手提灯笼,守在死者身边,保护案发现场。二小姐沈月就站在捕快左侧,素衣齐整,但头发凌乱,灯光之下,可见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见到尸体,盛琳琅习惯的走过去,却被一人拦住:“王捕头,她是谁?”


  王捕头道:“剑总管放心,盛姑娘是仵作。”


  拦住盛琳琅的是沈府总管剑亦秋,闻言哂笑道:“请个女人当仵作?”


  “你是谁?”盛琳琅早因此事憋了一肚子火,此刻俏脸含霜,声音冰冰冷冷。


  她和沈月虽是闺中密友,但也只早年来过沈府,近些年忙于搜集李阉罪证,两人也很少见面,所以沈府中人认识她的很少。


  王捕头道:“这位是沈府总管剑亦秋。”


  盛琳琅冷笑道:“寒山飞鹤剑亦秋,怪不得这么强横。只不过,这里可不是寒山剑派,即便大公子遇难,沈府似乎也轮不到一个总管当家吧。”


  “你......”剑亦秋在沈府很有威严,但有些事是不能明说的。


  “剑总管不得无礼,这位玲珑门盛姑娘是我闺中好友。”沈小姐站了出来。


  “你是玲珑门中人?”剑亦秋双眼微眯,玲珑门早年在江南就是专门调查武林迷案,怪不得能知道自己的来历。


  “没错,玲珑门的仵作头头就是我,一个女人。”盛琳琅揶揄一句,不再理会剑亦秋,来到尸体旁边,空气中弥漫着白酒和血腥的气味。


  沈星斜躺在池塘边,白衣上殷红片片,一把带血长剑就在他尸体旁,应该就是凶器。


  他身中数剑,但都是皮肉之伤,真正致命的是胸口那一剑。


  “我,我知道凶手是谁。”忽然,一个家丁哆嗦着开口,“是我亲眼看到的,我亲眼看到老爷的鬼魂来索命了!”


  众人大惊,剑亦秋厉声喝道:“胡说什么!”


  “让他说。”盛琳琅道,“别着急,你看到了什么,从头到尾慢慢说出来。”


  那家丁全身缟素,他指着沈星道:“今天是老爷的头七,我陪着大少爷守夜。”


  盛琳琅环顾一圈,白色长绫在黑夜中依稀可见。她知道沈醉在一周前病逝,但很不巧,那时候她正在江南调查按察使失踪一案,未能到场。


  “按照规矩,我们理应是在老爷灵堂守候,但大少爷说里面太气闷,非拉着我出来,喏,就是在这池塘边吹风。大少爷一边喝酒,一边骂老爷,说,说......”


  后面是沈星骂亲爹的话,他不敢说出来,盛琳琅忙问:“骂了之后呢?”


  家丁左右张望,似乎害怕老爷的鬼魂就在左近,看到眼前这么多人,似乎宽心了,继续道:“骂了之后,大少爷说酒喝完了,让我进去取酒。”


  盛琳琅看了看尸体不远处空地上的几个酒瓶,摇了摇头。


  “等我出来,我就看到老爷对着大少爷乱砍,不,应该是老爷的鬼魂,在向大少爷索命。”家丁指着地上的长剑,“就是用这把剑。”


  盛琳琅道:“你怎么知道是你家老爷,你亲眼见到的吗?”


  家丁点头道:“当然是我看到的,先是背影,因为我出来的时候,老爷的鬼魂正背对着我,他穿着老爷生前的衣服,肯定就是老爷,他还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就是老爷死后的样子,那样子,太吓人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秋末的冷风吹过庭院,众人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为冷风所激,还是被家丁的讲述吓到。


  “当时我害怕极了,深怕老爷继续拉我下去作陪。幸好,老爷索命之后,没有再找我,而是一溜烟的朝那边去了,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盛琳琅追问:“你是说,凶手离开的速度很快?”


  家丁道:“是的,一溜烟的功夫,所以我才说是老爷的鬼魂,人怎么会有那么快的速度?”


  盛琳琅摇头:“身怀武功之人就能做到,剑总管,我没说错吧?”


  “你,你胡说八道!”剑亦秋见她竟然将矛头指向自己,又气又急。


  “你是指身怀武功的人做不到,还是说自己不会武功呢?”盛琳琅乘势追击。


  剑亦秋气得哑口无言,干脆闷声不语,还是沈小姐解围道:“剑总管跟随先父多年,一直很忠心的,府内诸事,亦管理的井井有条。”


  不一会,王捕头回来,摇头道:“没有翻墙出去的痕迹。”


  盛琳琅略作思考,朗声道:“鬼神之说,终不可信,我倒觉得,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而且凶手就在沈府之中。”


  剑亦秋冷哼道:“查都没查,就敢如此断言,玲珑门都这么武断行事吗?”


  “当然要查!”盛琳琅道:“死者身上伤口虽多,但真正死因是胸口那一剑,一剑致命。我想,家丁看到的时候,沈少爷已经死了,那所谓的沈老爷鬼魂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在他身上乱砍,就是为了让家丁看到。”


  沈小姐道:“凶手为什么这么做?”


  “故意让人看到,就是借他之口,让其他人相信是鬼神作怪,以误导查案方向。”盛琳琅侃侃而谈,“刚才,我让王捕头查过了,并没有翻墙出去的痕迹,也就是说,行凶者尚在府内。”


  王捕头点头赞同:“但是我们要如何知道凶手的身份?”


  “很简单,查物证!”盛琳琅道,“我虽然不知道凶手为何扮成沈老爷的样子,但这个方法有一个明显的漏洞,那就是伪装使用的物品,比如凶器、衣服之类,他无法及时隐藏。”


  “我明白了,既然有人看到现场,那么肯定会立刻惊动整个沈府中人,凶手早就算到了这点,所以没有带走凶器,但是他要掩人耳目,衣服不得不自己带走,所以,只要找出那件衣服,就能知道谁是凶手。”王捕头恍然。


  剑亦秋听出二人的意思,是要大搜沈府,他非常不悦,恼怒道:“沈府虽然比不上玲珑门,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地方,单凭你一番推测,便要搜查沈府,这事传了出去,沈府的脸面往哪搁?在下身为沈府护卫,这个脸面又往哪里搁?”


  没想到,盛琳琅压根没有理他,而是对沈小姐说:“月月,你现在是沈府主人,为了找出真凶,你应该会同意搜查吧?”


  沈月眉头紧蹙,看她的神情,显然是六神无主,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盛琳琅道:“王捕头,麻烦你了。凶手可能身怀武功,所以剑总管的房间,要特别留意。”


  剑亦秋正待反唇相讥,但似乎考虑到对方的实力,担心不敌反而受辱,只的强行忍耐,拂袖道:“若是搜不出所以然,看你们如何交代。”


  半个小时后,王捕头收队,并没有搜到任何相关物品。


  盛琳琅托腮闭目,想不通哪个环节有问题。


  剑亦秋讥笑道:“玲珑门中人,都是你这等水准吗?”


  思索片刻,盛琳琅实在想不出所以然,只得作罢,说道:“沈少爷的尸体先带回去吧,作进一步检查。”


  剑亦秋又被无视,感觉颜面扫地,阻拦道:“如此大张旗鼓的搜查,就这么冠冕堂皇的走了?难道不应该给个交代吗?”


  盛琳琅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确实应该,剑总管可以随时去玲珑门要个交代。”


  “拿玲珑门压我?”


  “答对了。”


  剑亦秋气得发抖,自倒李案后,玲珑门如日中天,庙堂之中,无人可及。区区一个剑亦秋,等同萤火之光。


  没有多作停留,也没有安慰友人,因为她知道,早日找出凶手,就是对沈小姐最好的安慰。



2.

  从沈星的尸体上,并没有查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结果跟在沈府中发现的一样。


  次日,盛琳琅来到玲珑门,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和她交情最好的玲珑侍玄小柒。


  玄小柒虽是新人,但推理能力很强,听完此事,慢慢说道:“你的分析没错,凶手很可能是沈府中人,至于其他线索,我得去现场看了才知道。”


  盛琳琅摇头婉拒:“这次我要靠自己破案,你们都别插手。”


  “为什么?因为死者妹妹是你朋友,所以你想以自己的能力帮她?”玄小柒很奇怪,“琳琅姐,其实是谁找出凶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找出凶手,就等于是帮了你朋友。”


  盛琳琅依然摇头,她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在她心中,一直有个强烈的想法,她要为女子正名,哪怕只是那么微薄的一点点。但是她也知道,身为男人,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所以她没有说出来。


  见状,玄小柒只的作罢,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有几句话,希望能给你提供帮助。”


  “洗耳恭听。”


  术业有专攻,在推理探案一途,她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任何案件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首先要找出一切可能的作案动机。在沈家案中,凶手是为财、为情抑或复仇?”


  说话的同时,玄小柒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盛琳琅。


  “还有就是结果,沈少爷死后,谁的好处最大?”


  他吹了吹茶水,喝下一口。


  “最重要的一点,探案者必须以超然的态度来看待所有和案件相关的人事,绝不可感情用事。”


  “这点你就放心吧,我在玲珑门当了这么多年仵作,见过的尸体比你破过的案还多,早已心如坚铁。”盛琳琅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让自己不要被和沈月的友情左右,否则可能会使探案方向步入歧途。


  闻言,玄小柒正想哈哈大笑,却听门口传来一阵争吵之声,紧跟着,一名长枪侍卫疾步而入,禀道:“有人要强闯玲珑门,请指示。”


  两人对视一眼,均感讶异,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强闯玲珑门,要知道,庙堂之主已赋予玲珑门极高权利,必要时刻,能先斩后奏。


  两人正要出去一看究竟,只听啊啊几声痛呼,几名侍卫已被人打倒,摔落院中,跟着,门外先探进两只黑色大戟,一个红衣少女越门而过,身材娇小玲珑,和她手持双戟,形成强烈对比。


  “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的认出这个使双戟的萝莉少女,正是江南镜湖门主熊纤纤,不知怎么跑到玲珑门来大打出手。


  “大小姐驾到,让姬无双滚出来见我,否则本小姐就要大闹玲珑门了!”


  熊纤纤将双戟往看似稚嫩的肩膀上一抬,大咧咧的喊着,话音刚落,角落里、围墙外、甚至马厩中,忽然同时发出一阵杀气。


  “不就打伤几个侍卫嘛,玲珑门忒也小气。”


  哐当两声,双戟少女满不在乎的将兵器丢在地上,随即,那阵杀气也瞬间消失,仿佛从未有过。


  盛琳琅和玄小柒明白了她的来意。


  不久前,玲珑门奉命侦破江南按察使失踪一案,案件牵涉到镜湖门,所以和熊纤纤打过交道,而且,机缘巧合之下,玲珑门的姬无双竟然和熊纤纤有了一段特别的经历,导致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玄小柒道;“姬哥奉命去别地查案了,当下不在玲珑门,你来得不是时候。”


  “那简单,我就在这白吃白住,等着他回来。”熊纤纤胡乱哼着调子,大摇大摆走进客厅,端起桌上的茶碗就喝。


  “那是我......”


  玄小柒本着祸从口出的原则,强行吞下了后半句。


  两人相对无言,知道这是一尊瘟神,请不走只能供奉着。


  “你跟她慢慢周旋,我得去查案了。”盛琳琅将烫手山芋丢给玄小柒。


  “查案?你不是仵作吗,你也会查案?”熊纤纤耳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宛如好奇宝宝。


  “那当然,玲珑门中人都会查案,连养马的老乔都会。”


  熊纤纤眼珠子咕溜溜一转,忽然萌生一个念头:“我要加入玲珑门,等姬无双这老东西回来,我要跟他一起去查案。”


  玄小柒苦笑道:“你是镜湖门主,雄霸江南,怎么能加入玲珑门?”


  熊纤纤却不以为意:“你们玲珑门不是吸纳了很多江湖中人吗?围墙后面那道剑气,绵里藏针,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山西祁家剑,那老东西都能加入,我凭啥不行?”


  围墙后传来一声冷哼。


  “对,你说的很对,我同意你加入玲珑门。”盛琳琅忽然心生一计,满口答应,“不过,你得先从外门弟子做起。”


  熊纤纤道;“这我熟悉,当年本小姐也是从镜湖门外门弟子走过来的。”


  “就这么说定了。”盛琳琅捡了个免费的使唤跟班,很是高兴,“眼下我手里就有一桩案子,你跟着我好好学学,倘若破案,你就是正式弟子了。”


  

3.

  熊纤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运送尸体。


  她们套了马车,将沈星的尸体送回沈府,接待她们的是沈小姐和丫鬟小兰。


  沈月神情委顿,显然一夜未眠。这也难怪,短短几日,就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亲人,任谁也不好受,沈月还算是比较坚强的。


  “怎么有一股油漆味?”熊纤纤夸张的耸着鼻翼。


  沈月道:“父亲去世后,我哥便吩咐将沈府重新油漆一遍,漆匠今天才开始干活,他昨晚却走了。”


  盛琳琅摇摇头,怕好友失落,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见见令嫂,多了解一些你哥的事情。”


  “我哥一共有四位妻子,这时候应该在前厅吧。”


  “四个老婆?我的天啊,他不死也活不久吧。”熊纤纤语出惊人。


  盛琳琅扶额,沈月却叹息一声,并不在意。


  “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哥确实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其实,外界关于我哥的风传也很多,这都是他自己作的。”


  说话间,沈月带着二人来到前厅,只见一张方桌上已经坐着三人,都是沈星的妾室,一妾道:“老三怎么还没来,三缺一呢,桃花,去看看你家主子。”


  “老四,你有黑眼圈啊。”


  “还说呢,昨晚折腾得呗,这下得补几天觉才能回来了。”


  “我这有眼霜,效果很好,回头拿给你试试。”


  “小姑子,三缺一啊,先顶几把?”


  ......


  莺莺燕燕,不似正经人家。


  “小姐,她们太过分了!”丫鬟替小姐鸣不平。


  小兰是沈月的贴身丫鬟,俩人感情甚好,所以她才敢当着客人的面这么说话。


  几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一丝丈夫去世后的悲伤难过,哪怕假装的也没有。盛琳琅蹙眉,沈月解释道:“她们原来都是杏花阁的,我哥给她们赎身,买回来当妾。”


  原来,几人都是青楼女子,跟着沈星只为享受荣华富贵,加上沈星整日流连勾栏,自然没有一丝夫妻之情。


  “沈老爷走后,他的遗传是如何安排的?”盛琳琅开始按照玄小柒给出的建议逐一查问。


  沈月直言不讳:“沈家的产业,主要是染坊那边,一共分为四份,三老会共占一成,剑总管也有一成。”


  “他不是沈府总管吗?为何也能分得一成?”


  “因为剑总管当年曾经救过我父亲,而且这些年很是忠心,爹爹缠绵病榻这两年,染坊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处理。”


  “剩下的两份,自然是你们兄妹了。”


  沈月点头道:“我占两成,剩下的六成都是我哥的。”


  “什么?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你怎么才给两成?”熊纤纤总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发话。


  其实很正常,男尊女卑,女儿是要嫁出去的,自然分不到多少家产,否则不是帮外人做嫁衣?


  “就这两成,大少爷还想搜刮过去呢,若不是三老会那边,能保住一成都够呛。”小兰补充道。


  三老会是沈家染坊的三个掌柜,和沈老爷共事多年,生意上的事情,几乎都交给他们,同时对沈醉的遗产具有一定的分配权。


  “还有一个问题,你哥走后,他的财产会转交给令嫂么?”


  沈月摇摇头:“父亲的遗嘱中,财产分配问题,血统第一,三老会第二,第三就是看份额。我哥生前没有子嗣,几个嫂嫂都无所出,所以,她们能否分得财产,要看三老会的意思。以我对三老会的了解,他们极可能不会卷入这桩风波,而任由继承权按照第三点分配,也就是说,很可能我哥的遗产会交给我。”


  “那很不错啊,你拿了染坊的八成,染坊几乎就属于你了,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对染织很感兴趣,也可以发挥你的才能了。”盛琳琅自然希望闺蜜能分得遗产。


  “没有固然不好,有也没什么很好的。”沈月叹息一声,“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要那么多财产有什么用呢?”


  盛琳琅心疼闺蜜,紧紧抱住了她,耳听她说:“其实,我哥不是什么好人,父亲在时,父子俩就经常不和,我跟他的感情也没有其他兄妹那么好,但天生的血肉之情,总是割舍不掉的,希望你能找出凶手,让他死得瞑目。”


  “我会的。”盛琳琅暗暗道。


  “小茉莉,今天又是什么好东西啊?”


  “这是给梅姨过目的样衣。”


  正伤感着,那边姨太太们又热闹了,原来是染坊的女工拿了新衣衫的样品过来。


  “给梅姨过目,不如先给我们过目,论衣品,我们可比那老家伙好得多了。”


  不由分说的将样衣拿了过来,穿在身上,忽然发现,这是一款双面都能穿的衣服,不由得大是新奇,你试试,我比比,整个大厅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呀,这衣服好啊,买一件等于买了两件,正面穿两天,反面穿两天,循环重复,都不用洗了。”熊纤纤跟个土姑娘似的也过去凑热闹。


  “切,这种衣服不适合我们,拿走吧。”几个姨太太不乐意了,她们只是图新鲜,可不想被人误会。


  茉莉正要收起来,梅姨走了过来,板着脸道;“这是新款样衣,谁让你随便给别人看的?扣一分。”


  “可是......”茉莉待要分辩,但她不敢将责任推给几个姨太太,就算她如实说了,梅姨也不能把姨太太们怎样,自己反而因此得罪了姨太太,只得是自己吞下黄连。


  “这梅姨,仗着自己是大少爷的奶娘,经常只会欺负我们下人。”小兰噘着嘴。


  盛琳琅调侃道:“你跟着小姐,梅姨怎么欺负你?”


  “那她总是欺负别人,哼,反正我讨厌她,老爷应该把她也带下去,继续给大少爷当......”

  感到沈小姐的目光,小兰连忙住嘴并吐了吐舌头,“我去忙了。”


  

4.

  梅姨是不是去给沈星当奶娘了,没人知道,但摆在眼前的是,她死了,就在第二天早晨,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房间里。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一个丫鬟,据她所说,当时房门是从里面上锁的,她推不开,叫来几个家丁帮忙撞开,就看到梅姨趴在地上,脖子上鲜血四溅,死得很惨。


  “门窗都是反锁,门栓是一侧固定,另外一侧可以左右摇摆的那种。整个房间只有屋顶一个小天窗,就算是小孩子,也无法通过。”盛琳琅仔细检视屋子,发现这是一个密室杀人案,唯一可以被称为线索的只有两点。


  其一,梅姨右手紧握着一块莲花形状的绿色玉佩,据一个丫鬟说,这是梅姨的家传玉佩,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就连洗澡也不取下来。


  其二,在门口处发现一些砂砾。


  “是老爷索命来了,肯定是老爷索命!”


  之前看到沈星被杀的那个家丁,忽然又神神叨叨起来,而且情绪传播得很快,好些仆人都给感染了。


  第一次可以说偶然,但这一次又是不可能杀人事件,当大家遇到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情时,往往就会归结为鬼神。


  “小姐,我,我想回老家了......”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请辞的声音很快响成一片。


  “在案件结束之前,谁都不许走,谁要离开了,谁就是心虚!”


  盛琳琅有些破防了,第一件杀人案尚无眉目,很快又发生第二件,而且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们不走,难道等着老爷索命么?”


  依然有强悍的人想离开。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盛琳琅高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开棺验尸了。”


  沈月有些纠结,她不想惊动父亲亡灵,但为了安抚众人,不得不开棺。


  沈醉葬在天目山,是整个燕京城最昂贵的公墓山,据说是化外高人看过风水的,寸土寸金。


  坟墓很快被挖开,打开棺材板,众人屏气凝息,只见棺木中安静躺着一具尸体,但头颅不翼而飞。


  没有盗墓贼会偷人头的,沈老爷的人头去哪里了?


  本来一件简单的杀人案,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幸好,经过尸检,断定墓中人是沈醉,攻破了鬼神索命理论。


  这一天,盛琳琅身心俱疲,数次想去找玄小柒帮忙,但数次忍住了。


  “好好休息吧,也许一觉醒来,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熊纤纤意外的正常了一回,盛琳琅听从了她的意见,吃了些自制的安神药丸,对了,她不但是仵作,能看死人,亦是神医,能医活人。


  第二天醒来,一切问题都还在,但至少神清气爽,头脑灵活了数倍。


  “继续吧!”


  两人来到沈家,撞上小兰这姑娘,一张嘴巴撅上了天。


  “这不是嘴巴能挂油壶的小兰么?”盛琳琅揶揄道,“是哪个小伙子惹我们小兰姑娘生气了??”


  小兰似乎觉得找到了诉苦的对象,噘着嘴道:“还说呢,小姐让我帮她丢一件衣服,说是不小心碰到油漆了,我看这衣服除了沾染了一点油漆,其他都好好的,就擅自留了下来,想着自己能穿,被小姐发现了,她把我凶了一顿。”


  盛琳琅有些好笑,宽慰道:“多大点事嘛,你家小姐当你是妹子才不让你穿旧衣服的。沈家是开染坊的,别的不说,衣服最多了,我做主,回头让月月送你一件新的。”


  “真的么?谢谢盛姑娘。”小兰立刻笑逐颜开。


  “喂,我说。”熊纤纤看在眼里,也想为自己谋点福利,“你也做主,让她送我一件呗,我来燕京可没带换洗衣服,这一套都穿好几天了。”


  盛琳琅盯着熊纤纤看了半天,说:“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当上这个门主的。”


  “别转移话题啊。”


  盛琳琅无语,她一转头,看到院子围墙上有人正在砌墙,问道:“小兰,这是干嘛?”

  “那是剑总管找来的泥水匠,说是把围墙加高防贼。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被最近的事情搞怕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少爷死后的第二天,嗯,也就是前天,他们就在干活了,只不过,这几天都在后院,所以你们来的时候没看到,今天才开始来前院。看,那不是剑总管么?”


  顺着小兰所指,盛琳琅看到剑亦秋站在另一边的围墙下,正全神贯注的看泥水匠砌墙。

  “剑总管对泥水匠的功夫也感兴趣么?”盛琳琅感觉有些奇怪。


  “谁知道呢,估计是闲的呗。”


  “小丫头刚教训完你,又在背后嚼人舌根。”


  这时,沈月过来了,刚好听到小兰埋汰剑总管。


  “我去忙了。”小兰吐了吐舌头,欢快的走开了,沈府这些命案,似乎也对她没什么影响。


  沈月道:“今天是冬至,我让厨房包了饺子送到我屋里,到时候一起吃点吧,案子什么的先放一边。”


  盛琳琅知道,她是怕自己压力太大,内心感动。


  熊纤纤道:“饺子好啊,我听说你们北方有句俗语,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唔唔,捂我嘴干嘛?”


  中午,三人在沈月闺房中摆了一桌。


  “这饺子包得太漂亮,是用饺子机包的吧?回头给我推荐下。”盛琳琅看着一个个统一大小,连褶皱都几乎类似的大饺子,由衷的夸赞。


  沈月笑道:“这是芙蕖包的。”


  “芙蕖是谁?”熊纤纤嘴里塞满了饺子,含含糊糊的问。


  “芙蕖是厨房的丫鬟,不但厨艺高超,人也很美,而且非常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沈月介绍着芙蕖。“记得以前剑总管传授我们剑法......”


  盛琳琅打断道:“传授你们剑法?”


  “是啊,剑总管有时候会教我们女孩子一些剑法防身,我也会几招呢。”


  沈月摆了个仙人指路的架势,配上她大家闺秀的仪容,倒也英姿飒爽。


  “我们这些人都很笨,只会些花架子,但是芙蕖学得很好,连剑总管都夸赞她有学剑的天赋。”


  忽然,盛琳琅心中一动,道:“你说她叫芙蕖?”


  “是啊,我都说好几遍了。”


  “芙蕖,芙蕖,难道是......你们还记得,梅姨死时抓着的东西。”盛琳琅忽然想起了梅姨抓在手里的玉佩,那是一朵绿色莲花形状。“莲花就是芙蕖,芙蕖就是莲花!”


  似乎想通了玉佩了暗示,盛琳琅激动起来。


  “莲花跟芙蕖有什么关系?你查案查傻了吧?”熊纤纤不以为然,说话间又吞掉两个饺子。


  “是是是,莲花跟芙蕖没关系,月亮跟婵娟没关系,傻蛋和你也没关系。”盛琳琅心情大好,开起了熊纤纤的玩笑,当然,她知道,上过学的女孩子本来就少,更何况熊纤纤这种江湖粗人,不知道莲花芙蕖也很正常。


  但是沈月知道,她心情复杂,说道:“你不会以为芙蕖就是凶手吧?世上真的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么?”


  “不,在没有证据之前,谁都可能是凶手,我只是想到这种可能。”盛琳琅纠正道,“要不你把她叫过来,让我见见她。”


  “这倒没问题。”


  很快,芙蕖来了,如沈月所说,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女。


  “盛姑娘夸你饺子包得好,想见见你。”沈月找了个理由。


  “是啊,我就想知道,什么样的巧手能包出这么漂亮的饺子,快给我看看你的手。”


  盛琳琅热情的拉过芙蕖双手,摊开她的掌心。


  “谢姑娘夸赞。”


  离开沈府后,熊纤纤说道:“右手有握剑的痕迹,的确是练过剑法的,至于剑术如何,得试试才知道。对了,为什么要我离开了才说?”


  盛琳琅目视前方,冷静的说道:“我刚才说了,在没有证据之前,谁都可能是凶手,包括沈月,所以,我要验证她话中的真伪。”


  “现在是不是要从芙蕖开始查?”


  “只能说算是一个突破口吧。”



5.

  本来以为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可惜,她们没有机会再查芙蕖了,因为就在当晚,芙蕖忽然间不知所踪。


  而比这更糟糕的是,在同一天晚上,沈小姐遇难了。


  最先发现的是小兰,她每天早晨都会去找自家小姐的。


  这次不是密室杀人,房门是打开的,房间内散落着一些银票。


  得知消息的盛琳琅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芙蕖,结果不见踪影,据芙蕖的室友说,她昨晚出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回来了。


  如果说还有令人欣慰的事情,那就是沈月并没有死,但伤得非常重,一剑刺入身体,距心脏只有半寸之遥。由于长剑一直卡在体内,流血速度缓慢,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可以说,是老天眷顾,似乎并不希望让沈家绝后。


  医术在任何时候都能派上用场,盛琳琅用自己苦学多年的医术,为友人续了命。


  “一定是沈小姐听了我们的话,找来芙蕖对质了,芙蕖见事情败露,就杀人灭口,偷了银钱跑路。这傻小姐!”


  熊纤纤内心忿忿,本来以为可以尝到云破月来的喜悦感,没想到连续两个晴天大霹雳砸下来。


  “别灰心,只要沈月能醒过来,凶手就跑不掉。”盛琳琅只有抱着这个念头了,她忽然有些自责,倘若找来玲珑侍帮忙,是不是就能早点找到凶手,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证明自己,真的那么重要么?


  她摇摇头,驱赶杂念,看着躺在床上的美丽姑娘,不由得想起了她们高中三年的同窗生涯。


  那时候上学的女孩子很少,能念到高中的更少,当时,她们班上只有三个女生,除了她俩之外,还有湘西师家的师念,师念出生赶尸世家,自小就接触尸体,还经常跟她们说些赶尸碰到的故事,用尸体的皮肤可以制造各种东西,当时她俩听了,只觉得是天方夜谭,既害怕又兴奋......


  她微微一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来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熊纤纤则接她的班。

  在沈月醒来之前,她们要轮流守护,吃住都在沈月房中。


  盛琳琅走着,忽然看到一个陌生中年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好几卷极长的字画。她主动询问,来人说:“我是来给剑总管送字画的。”


  原来是字画店的老板,只是没想到,剑亦秋会对字画感兴趣。她瞥了一眼老板手里的东西,忽然发现一本书,是金庸先生的作品《连城诀》。


  字画店老板走后,盛琳琅继续在院子里走着,她看到围墙加高已经快完工了,站得稍近点,已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亦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为什么会少了这么多砖块?是不是你们偷藏带回家修补灶台了?”


  忽然,一个训斥声传来,是泥水匠的头头,正在训斥手底下几个工人。


  “我们都是按照图纸做的,没有偷工减料,也没有故意多垒,至于带回家,这笨重的玩意谁能带回去?”


  工人据理力争。


  盛琳琅慢慢走过去,询问缘由,原来是砌墙的砖头用完了,但是围墙还未修补完整。


  “砖头的数量都是计算好的,现在平白无故少了这么多,我得自己掏钱买来补给东家。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不可能出错的。”


  争论还在继续,盛琳琅不想参合了,慢慢回到沈月房间,回头关门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地上多了泥沙。


  猛然间,像一道闪电划破漆黑已久的夜空,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足以看清一切。


  “小兰,我想请你帮个忙。”


  

6.

  暗夜,天空中没有一丝光亮,一个人影破窗而入,来到沈小姐的房中,慢慢朝床边移动。


  忽然,房内灯火大盛,照亮了来人的面貌。


  床上的人站了起来,看着来人。


  “剑总管,这么晚了,你来干嘛呢?”


  剑亦秋知道中计,立刻回身想跑,但是后面站着个更惹不起的人,他已经是瓮中之鳖。

  “我来看看小姐的伤势。”剑亦秋兀自嘴硬。


  “还是我替你说吧。”盛琳琅智珠在握,道,“那是一件两面都能穿的衣服,对么?你在染坊做了一件两面都能穿的新款衣服,一面是你平时所穿,另一面是沈老爷生前穿过的衣服。你假扮沈老爷杀了沈星,然后逃离现场,将衣服反过来穿,再和大家一起出现,神不知鬼不觉,果然厉害。”


  “很可惜啊,你的伎俩被梅姨发现了,她向你勒索,于是惨遭你灭口,门口的泥沙,就是你白天看工人们砌墙时踩上的吧。”


  “你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得到沈家的全部财产。按照沈老爷的遗嘱,他的遗产先血统,再三老会,最后看份额。而你占了一成的份额,你杀了少爷还不够,当然还要继续杀小姐,他们兄妹都没有后代,三老会共占一成,财产只能落入你手中。”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呵。”盛琳琅冷笑,“每个凶手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我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因为衣服肯定早被你处理了。但是你太可笑了,耗费那么大的精力,造了一堵墙,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


  剑亦秋脸色大变,恶狠狠瞪视盛琳琅:“你发现了?”


  “堂堂大总管,竟然对泥水匠的功夫感兴趣,很不正常。你看他们砌墙,其实是在学习吧,因为你早就想好了这个方法,把人杀死,然后丢在你砌出来的夹缝里,就在你的房间里。工人发现砖头少了,都是被你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偷偷带回屋了吧。然后你再买来一些巨大的字画,挂在墙壁上,掩人耳目。”


  “这个夹缝,本来是留给沈小姐的,但是你发现我们怀疑芙蕖,于是你想到了一个更绝妙的方法,你杀了芙蕖,丢进夹缝,再杀死小姐,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怀疑是芙蕖杀死了小姐,偷钱跑路,只要找不到芙蕖,就解不开谜团。”


  “但是很可惜,你漏了一点,你曾经教过沈小姐剑法,那必杀的一剑,被沈小姐躲过去了,而你在紧迫中没有察觉。”


  “当我发现你的秘密后,我故意让小兰散布沈小姐就要醒来的消息,凶手得知后,八成会铤而走险,杀人灭口。你果然来了。”


  “是的,我果然来了,果然中了你的计。”


  “你不是看不起女子么?不错,你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因为你设计的这些案子,一度令我很头疼,你每一步都领先于我,但是很可惜,你从第一步跨出,就已经走错了方向,所以,我永远都能比你提前到达终点,你最终还是败给了一个女子。”


  “是两个。”熊纤纤立即纠正。


  “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是怎么在梅姨房内制造出密室杀人的?”


  剑亦秋冷笑:“去阴曹地府问吧。”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剑亦秋回头,身后的熊纤纤说道,“姓盛的,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当上门主的么?现在给你答案。”


  “一招。”熊纤纤手持双戟,“你只有一招的机会,一招之内杀不了我,你就得死,所以,我劝你把我好机会。”


  “大言不惭!”


  剑亦秋想也不想,忽然一剑刺出,却是刺向盛琳琅,剑到中途,猛然回刺,但是两个巨大的画戟出现在他眼前,那是他此生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


  “寒山派剑法以灵动飘逸见长,在这屋内,我双戟不好施展,你若老实决斗,输赢在五五之数,但是你偏偏死性不改,在关头还想用阴谋诡计。你最终还是要跑路的,就算杀了盛琳琅,还得面对我,所以你这一剑,只是佯刺,逼我救人,然后你反杀,可惜啊,你完了。”


  “恭喜你,你入门了。”盛琳琅微笑着朝她伸出右手。


  

7.

  墙壁砸开,那个拥有一双巧手的美丽姑娘芙蕖,已再也不能包饺子了。


  可是前厅依然欢声笑语不断,最欢乐的,当属沈星的四个老婆。


  沈家的人死光了,遗产最终会落入她们手中,她们已经在商量如何分配。


  “小姐还没死呢,你们就别做梦了。”小兰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喊出来。


  “没死也没活啊,你说你一个小丫头,替主子着急啥,真是,切。”


  盛琳琅来到前厅,冷冷道:“只要沈小姐一天还在,你们就别想分到财产,沈家的一切,已暂时被玲珑门接管。”


  小丫头可以拿捏,这尊大佛不敢惹,姨太太们讨了个没趣,又开始比拼起自己买到的好东西了。


  “你瞧我这个玩意,那可是稀罕物件。”


  一人拿出了个镶金嵌玉的沙漏,立在桌子上,上面的砂砾慢慢漏了下来。


  “这是......”


  盛琳琅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些积塞已久的问题,忽然间如同这沙漏般,慢慢疏通了。

  她忽然发了疯似的跑出去,找到剑亦秋所有遗物,一件件翻找。


  “没有,没有,为什么没有......”


  她找得越多,脸上痛苦之色越浓,然后又跑到沈月房中,在她的鞋柜里一阵翻找。

  猛然间,她仿佛全身虚脱了般,坐倒在地,眼前一片空洞。


  

8.

  

  半月后,沈月不仅已经醒来,而且伤势痊愈,顺利接管了沈家一切财产。


  这一天,天气晴朗,似乎冬天已经快过去的感觉,沈月和盛琳琅约好了坐马车去郊游,熊纤纤赶马车。


  “月月,我忽然想通了梅姨案中,凶手是怎么设置密室的。”


  盛琳琅忽然开口,说起了那个密室杀人案。


  “剑总管不是已经伏法了么?”


  “我是说知道了密室的问题,你想听听么?”


  沈月点头,盛琳琅道:“梅姨房间的门栓是那种单侧固定的,凶手杀人后,在门栓固定侧绑上一袋沙子,沙子的重量,刚好能使门栓保持直立不落下,然后在地上放置一个大口袋,临走前,刺破沙袋,砂砾落进下面的口袋里。而凶手提前在大口袋和装沙的袋子上绑上了长绳,从屋顶天窗抛出。这样,待砂砾落尽,门栓自动落下上锁,凶手只需要在屋顶取走两个口袋,唯一落下的痕迹,就是砂砾并没有完全落在口袋中,仍然有少许漏了出来。”


  沈月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盛琳琅道:“很简单啊,其实你也能想出来的。”


  沈月笑着摇头,盛琳琅忽然肃然道:“月月,难道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见沈月一副莫名所以的样子,盛琳琅叹息一声。


  “这么多天了,我一直在等,在等你主动开口,可惜啊,你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月了。”

  沈月的脸色变了,一张俏脸已铁青。


  “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想通密室杀人过程的时候。”盛琳琅低下头,不是不敢面对,而是不愿意再看到曾经的好闺蜜的脸,是长在一个杀人恶魔身上。


  “前面的都一样,你做了一件双面都能穿的衣服,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是衣冠不整,唯独你衣衫整齐,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从睡梦中起来的,而你头发散乱,是因为你之前假扮自己父亲的时候,连头发也扮上了,直接散开就改了模样。至于你父亲的脸,那是人皮面具吧,你割下父亲的人头,就是为了制造人皮面具吧,至于方法,那是学自高中同学师念。”


  “梅姨从双面衣服中猜到了凶手是你,因为这款衣服,是你设计的,在此之前,外人不得而知。梅姨向你勒索,你杀人灭口,是用的匕首吧,从身后动手,划破喉咙,这样,鲜血就不会溅到你身上。”


  “然后你设置了密室,可是你忘了,白天屋顶是刷过油漆的,你的衣服既然沾到了,鞋底必然也会沾染,我在你的鞋柜里找到了那双鞋。”


  “梅姨手里的莲花玉佩,其实就是指凶手是身边的人,因为玉佩是贴肉佩戴的,意思就是最亲密的关系,就是你啊。可笑,你还误导我们往芙蕖身上查,纤纤说得对,莲花就是莲花,跟芙蕖有什么关系?同样的,玉佩就是玉佩,跟莲花又有什么关系?”


  “造化弄人,你没想到,剑亦秋也动了财产的念头,你帮他解决了一个,剩下一个他就打算自己来了。你说芙蕖剑法厉害,其实是你自己吧,所以才能让你这么幸运的在凶手剑侠活了下来。不,这不是幸运,我宁愿你那时候被一剑刺死了,因为你不死,我的好朋友沈月就要死了。”


  沈月沉默许久,忽然开口道:“凭什么?凭什么男人随随便便就能得到一切,而女人却付出全部,也不能得到社会的承认?”


  “你可能不知道,沈家原来只是个穷苦的一家四口,整个染坊,都是我妈妈撑起来的。她白天在染坊工作,晚上还要为操持家务,照顾孩子。下了这班上那班,就这样坚持了十几年,染坊生意才能初具规模。可是,她却因为操劳过度而去世,一切都是为她男人做嫁衣。”


  “我爸爸呢?我妈去世没多久,他就娶了一房又一房,还真的是虎父无犬子,在这点上,我哥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是老天要惩罚他们,父子俩竟然都不能生育了,娶的姨太太一无所出。”


  “但是,我无法忍受她们享受沈家的一切,享受我妈留下的福阴,所以我要改变这一切。”


  盛琳琅道:“但是你的方法错了,你完全可以依靠自身的能力去改变沈家的局面。以你设计服装的天分,在沈家摇摇欲坠的时候,如果你能站出来,力挽狂澜,大家肯定都会信服你。”


  沈月反驳道:“不,你不知道这一切多难,一个女子要走到这一步,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未必能够成功。我割下父亲的人头,也是让他在下面永远低我妈一等。”


  “几千年的男尊女卑,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破除的,只有我们披荆斩棘,后人才能顺着我们的路继续前进,但如果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尝试,这片荆棘永远都会挡在所有女子的面前,一成不变。你看,在我之前,从来没有女仵作,在纤纤之前,镜湖门从没有女门主,我坚信,在将来,女子也能出将入相,甚至成为庙堂之主。”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忽然,赶车的纤纤高声而歌,她停下马车,拉开帘子,说道:“这是我师父最喜欢的一首歌,我经常听到他吟唱,歌名叫男儿当自强。我出生贫苦,甚至没读过一天书,但是我遇到了我师父,镜湖门老门主,他告诉我,不仅男儿当自强,女子亦当自强。”


  “于是我勤练武功,打服了镜湖门上下男人,没有一个不服我,我的父兄,当年对我不屑一顾,如今都要依附我而生存。沈月,你的条件远胜于我,聪明才智远在我之上,太可惜了,你走错了一条路,一条永远不能回头的路。”


  她继续赶车前行,嘹亮轻快的歌声响彻旷野。


  这条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可以回头的。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1帖,此为第32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38)

不许迟到(写手:[珑]秦原,真身:小丑的畏惧)



【1】


沐无情一脸严肃。

她的面前跪着两个更夫,更夫旁边的桌子上燃着十根朝廷标准的计时香;计时香旁侧有四个沙漏,亦是计时专用的。

“现在什么时间?”沐无情冷冷地问。

其中一个更夫胆战心惊的回答,“马上就是亥时。”

“马上是多久?”

“马上就是,大约十息左右。”

“十息左,还是十息右?是我的十息还是你们的十息?”

这个更夫完全绝望,不知如何回答女煞星的话。

另一个更夫马上小心翼翼地说,“现在已经到了亥时。”

“那你们为什么不敲更?”

两位更夫赶紧照办,因为紧张,更锣敲得很没章法。

“为什么你们不是同一时间打更?为什么这些沙漏不一样计时?为什么这些燃香燃烧速度不一至?说!燕京城的计时究竟是不是一致?”

沐无情一直在问问题。

最终一个更夫受不了,直接晕倒在地。


今晚玲珑门的玄小柒约她见面。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男人产生兴趣。

她害怕迟到,所以提前一个时辰到了这里,为确保玄小柒也不迟到,就把两个更夫抓来计时。她害怕给玄小柒留下不好的印象。

作为一个精通暗杀的高手,沐无情的时间观念很强。

亥时到了,玄小柒没有来。


“现在是不是亥时?”沐无情还在继续问。

唯一还清醒的更夫点点头。

“那他为什么没有来?”

……

“约的是亥时,是亥时这一刻还是亥时过去之前?”

……

沐无情没有再刁难更夫,但嘴巴一直没有闲着。

陡然,一个黑影从空中掠过,即便沐无情情绪焦躁到了极点亦不影响出手拔剑,剑光闪过,一滴血挟着一片羽毛从空中飘过,一个物件落在她面前。

一只鸽子,一只被她劈去头部的鸽子,一只腿上绑着信筒的无头鸽子落到她的手上。

沐无情打开,信上写着:“今晚有事,不能赴约,明日见面,时间地点由你安排,随信鸽传书给我——小柒。”


然而,鸽子死了,如何将明日相见的时间地点传回给小柒?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杀鸽子?”沐无情转过身子怒斥更夫。

更夫愣愣地看着沐无情,眼睛一闭,一头撞在了实木的桌腿上,晕了过去。

沐无情没有搭理他,拣起鸽子头,试着往带血的脖子粘,不过貌似没成功。

“为什么只飞一只鸽子?他就不怕这鸽子出意外吗?”

心里的想法直接就转化为沐无情的自言自语。


这个时候萧无言进来了。

他没有去看地上躺着的人和桌上鸽子的尸体,却自然地把沐无情手里的纸条拿过去,顺便抚了几下沐无情的头发,沐无情莫明感觉放松了许多。

“你明天还想去见他?”萧无言问。

沐无情点点头。

“那我带你直接找他?”

沐无情摇摇头,“他说的是让我给他回消息,不是去找他。”

“可是你怎么给他回消息?”

沐无情摇摇头。

“咱们就给这小子回消息?”

沐无情眼光有点惊喜,转而又黯淡下来,“鸽子死了,回不了消息,他叫玄小柒,不叫这小子”。

萧无言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好,玄小柒,我们这就给这位玄小柒回消息”。


一个时辰之后,从玲珑门的总部到玲珑门经常出没的地方,至少被张贴了几百张告示,上面写着:玄小柒,明天午时(是午时刚到,不是午时过去之前),我们在烟雨楼二楼,正对楼梯口左边第一桌见面。不许迟到,我会生气。

署名为沐(今天你放鸽子给我的人)。



【2】


玄小柒在收到告示前正在开会。

八王爷三天前在家里溺毙,整个燕京城炸了锅,玄小柒一筹莫展,不得已顶头上司范筱带着一干人等去拜访玲珑门创始元老涂老,希望获得帮助。

涂老一生查了无数奇案,所以看过案宗之后,便把矛头指向了神秘的天和会。

“老夫觉得这些证据还有纰漏,近几年玲珑门人员越来越多,保不齐有内奸从中协助”。涂老说话一向直言不讳,搞得玄小柒一干人等互相看了看,怕内奸就在其中。

好在范筱摆摆手让他们全部先行离开,这群年轻人终于松了口气。


离开涂老府邸,玄小柒就看到了大街上贴着的告示。

仵作盛琳琅大声念了一遍告示的内容,众人都笑了起来。

“小柒,这位美人是不是就是你今天准备约会的沐无情?”

玄小柒点点头。

“她是不是比咱们范大人家的小姐漂亮啊?”

“她是天和会最精通暗杀的杀手。”

“那她的身材跟燕京的小梅若比,哪个更好啊?”

“她是天和会最精通暗杀的杀手。”

“不知道她有什么手段能够让小柒你动了春心?“

“她是天和会最精通暗杀的杀手。”

旁边有人插嘴,“我说玄大人,你怎么总强调她是天和会的杀手?”

玄小柒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自己的这帮兄弟们,严肃地说,“首先她是天和会最精通暗杀的杀手,所以燕京城再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对她而言就是怎么死的问题,所以不存在可比性。其次她还是天和会最精通暗杀的杀手,所以现在又成了八王爷案件的嫌疑人。”

说到这里,玄小柒拿着告示苦笑起来。

“小柒,那你明天还敢去见她吗?“盛琳琅问道。

“你觉得我敢不去吗?“玄小柒脑海里恶补了一下自己如果再敢爽约的后果。

“如果她真的是参与了八王爷的……“

“这个嘛,如果她是凶手,我估计自己打不过她;如果我冤枉了她,我还是打不过她,不管怎么样,我明天是以私人身份见她的,应该没啥问题。“

“那你干嘛非要去招惹这个女煞星?“盛琳琅不解。

玄小柒笑了,笑得很天真,也很猥琐,“因为她长得真好看,是我这辈子遇见过的最特别的女人。“


盛琳琅一直是默默喜欢着玄小柒的,她是仵作,所以八王爷的案件她了解的信息最多,身边一直保护自己的风无影是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贼王,前两天告诉她八王爷的死一定是手段极其高超的暗杀者的杰作。

因此沐无情成为她怀疑的对象,她决定安排风无影明天暗中保护玄小柒。


范筱没有和涂老继续聊八王爷的案件,而是在读涂老撰写的《玲珑志》手稿,涂老不无感慨的说,“老夫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有三个老贼没有抓到,其中两个已经死了,就剩下一个风无影没有下落,真希望《玲珑志》问世的时候,能了了这个心愿。“

范莜点点头,“请老师放心,我今天得到消息萧无言来到燕京,此人消息众多,我们可以通过他找一下风无影,不过他是天和会的人,不知道老师会否有顾及?“

涂老摇摇头,“我已经金盆洗手了,谁是哪个机构组织早就与我无关,这个萧无言之前就交过手,很快就能见面了。“

说完,他拿起刚刚佣人给送过来的约会告示,对范莜说道,“这个玄小柒和这个天和会的杀手搞在一起,当真游戏得很啊“。

范莜有点无可奈何,“也好,如果这个沐无情真的是凶手,明天刚好缉拿归案“。

涂老无语,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3】


距离这一场奇怪的约会还有八个时辰。

沐无情和萧无言就已经坐在了烟雨楼二楼,正对楼梯口左边第一桌。

一个伙计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在旁边站着,继而被萧无言赶走。

“无情,还有八个时辰呢,不如去休息休息“萧无言无可奈何地对着比自己亲妹妹还亲的沐无情温柔地说。

沐无情摇摇头。

“他是玲珑门的,你见他能怎么样?“

“我可以把他带走。“

“如果他不同意呢?“

“我把他带走,没问他是不是同意。“

“如果他知道八王爷的死和你有关呢?“

“如果我把他带走,那他知道与否也不重要了。“


这是沐无情最固执的一次,萧无言似乎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这个时候沐无情好像思考了一番,开始提问萧无言。

“你会阻止我把玄小柒带走吗?“

萧无言摇摇头。

“可是你会阻止我和玄小柒见面对吗?“

萧无言点点头。

沐无情忽然笑了,“那你打算怎么阻止?”

萧无言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你知道我只会一些歪门邪道”。

“可我是最好的暗杀高手”

萧无言点点头,“所以这杯茶有问题,你给我下药了?”

沐无情点点头,“估计我这杯茶也有问题,你也给我下药了。”


两个人同时感觉到头晕眼花,最后还是沐无情先趴在桌子上。

“傻孩子,有一点是你做暗杀者不懂的,就是用脑子的人往往人缘不错,而且,既然你想见他,我肯定不舍得阻拦,无论如何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说完,萧无言也趴在了桌子上。

然后,他见到了涂老。

两人聊了很久很久,一般而言两只老狐狸的见面,都不是什么好事。



【4】


玄小柒在燕京城也算小有名气,所以天亮之后有一半人知道了一场关于玲珑门玄小柒约会的事情。

各种大姑娘小媳妇们都觉得好玩,更有许多好事者和青年才俊准备亲临现场近距离了解约会的细节和八卦。

早上疲惫不堪的伙计们打开烟雨楼大门的时候,门外已经有许多人等着预订座位,希望可以拿到约会桌最近的位置。

伙计说烟雨楼被包了,大家失望的时候一个掌柜打扮的人说烟雨楼是他家老爷给包的,不过为了满足大家对这场约会的期待,可以把座位出售给各位。

在八卦面前,钱从来不是问题,从一百两到十两的座位顷刻销售一空。

距离约会开始前半个时辰,酒楼已经座无虚席,甚至酒店外面还有几百人把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风无影打扮成管家的样子跟随在玄小柒旁侧,这位曾经江湖上的贼王此刻已经习惯了享受这种安静的生活,但今天这个奇葩的约会也是从根本上颠覆了他对年轻人的认知。

人太多了,靠十几位玲珑门的便衣捕快才给男主角分开一条路,通向二楼。

等玄小柒到了被装饰的很有风月味道的座位上,他四周一看,好几桌都是玲珑门装扮的人,盛琳琅也在。

玄小柒向盛琳琅勾勾手,想让她过来问问怎么回事,盛琳琅摇摇头,向旁边使了一个眼色。玄小柒一看,范莜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假冒了一个好色老男人坐在另一桌。


他们是打算对沐无情动手啊。

玄小柒惊出一身冷汗,这个计划居然自己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也怀疑过沐无情,可是对沐无情的喜欢远远超过了对一宗案件的关注。

忍就住,他开始担心起沐无情。

而沐无情这个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就在烟雨楼对面的一座客栈。

透过客栈房间的窗户,她其实可以看得到玄小柒。

真帅,她心里想。

他表现真好,居然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

准时的男人都值得托付。

她一边梳妆打扮一边絮絮叨叨。


门开了,萧无言进来了,还没有等沐无情开口,萧无言就说了,“女孩子休息好了气色才更漂亮。”

沐无情没有搭理他,但也没有生气。她知道萧无言是真的对自己好。

萧无言走到窗口,看了看街上和对面的烟雨楼,“烟雨楼至少有二十位以上玲珑门的捕快,还有八王爷府的高手,都在等着咱们隆重出场呢。“

“不是咱们出场,是我出场“。沐无情无所谓地说。

“我陪你上楼,然后你带那个小子、不,带玄小柒走。“萧无言看了看沐无情,少女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沐无情点点头,略带歉意地看着萧无言,轻声道谢。

萧无言笑了。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从客栈出来,萧无言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酒店,因为路都被堵死了,人太多了。

距离约会只剩下一炷香的时间。

沐无情很着急,她不想迟到。

萧无言拉着她的手向人群里钻,可是很难。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个声音,“约会的姑娘来了,快点把门口让出来“,顺着声音大家向旁边望去,萧无言面前多了一点空余的空间,不过要想穿过去还是很难。


听到声音,玄小柒也推开了窗户,他想在看到沐无情的时候告诉她她别上楼了,赶紧跑。就在他打开窗户脑袋还未探出时,一个红影接着一个黑影在他面前一晃,红影落入他怀里,是沐无情,黑影被风无影下意识的双手接住,是萧无言。

桌子上计时的燃香刚好燃尽。

沐无情坐在玄小柒怀里,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迟到。

沐无情今天真好看。

玄小柒心里赞了一句,然后点点头,沐无情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拍衣衫,起身站了起来。


萧无言被扔在了地上。

沐无情看了一眼四周,冷哼一声,继而又恢复常态,款款地坐在了玄小柒的对面。

萧无言爬了起来,对着风无影点点头,直接走向了范莜的桌前,坐在了范莜的对面。

“玄小柒,我想带你走,你同意吗?“

玄小柒点点头。

“你舍得离开玲珑门吗?“

“不舍得,等你不喜欢我了,我再回来就是。“

“如果我一直喜欢你呢?“

“那就等咱俩完婚之后我再回来。“

“为什么非要回来?“

“因为我要赚钱养家啊,玲珑门收入高“。


两个人在说着废话,范莜和萧无言则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玲珑门的人紧张兮兮地望着窗外。

四周有些看客拿出纸笔记录这对约会对象的废话以作八卦素材。

风无影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无言和范莜。

这个时候,楼梯传来脚步声,上来一位黑衣男子,是死去的八王爷心腹侍卫黑木,八王爷死的那天夜里他提前离开王府至今下落不明,没想到这个时候出现了。

范莜挥了一下手,玲珑门一个捕快站起来走向黑木。


窗外又一个黑影飞了进来,沐无情下意识地想拔剑,但是手被玄小柒握住了,这时候沐无情的脸终于红了。

还是一只信鸽,飞到了范莜面前,纸条上只有三个字:沐无情。

范莜点点头。

萧无言则摇了摇头。

黑木突然一跃而起,拔出长剑刺向沐无情。

沐无情的手在玄小柒手里,心思全放在了玄小柒身上,根本来不及反抗。

玄小柒没有带任何武器,刚琢磨着以身救美的时候,风无影一掌劈向黑木的长剑。

萧无言也动了,两把飞刀分别射向黑木和风无影。

范莜则招呼人扑向黑木和沐无情。


沐无情终于魂魄归位,她一把将桌子掀翻,拔出长剑直接砍了两个玲珑门捕快,玄小柒把沐无情拉到窗口,让沐无情赶紧走。

沐无情拉起玄小柒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盛琳琅迅速关上了窗户。

沐无情逃跑了,现场停滞了一下,范莜直接持刀砍向了萧无言,而萧无言一边躲闪,一边还在对付风无影。

这时从楼梯口再次涌上几个人,为首者正是涂老。

“先抓住风无影这个老贼“涂老对着范莜大喊。

范莜一愣,自己哪知道谁是风无影啊。

“风无影潜入你们玲珑门好几年,你这当家的居然不知道,他才是杀八王爷的真凶“萧无言一指风无影,对着范莜笑道。

“风爷爷不是凶手“盛琳琅着急地说,就想把风无影拉到自己身后。

风无影摇摇头,把盛琳琅推向一边,“涂老鬼,我就是风无影,今日落地你的手里,我心甘情愿,但是不要冤枉我“

话还没有说完,涂老和萧无言已经斩向自己。

范莜也反应了过来,挥剑向前。


风无影被范莜和萧无言一起杀死。

盛琳琅哭喊一声向前跑来,涂老一挥手,身后两个侍卫刺死了这位善良的女子。

范莜大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四下无声,结束战斗。

很快现场被清理干净,涂老招呼萧无言和范莜坐在一起,喝着茶,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风无影终于还是死在老夫手上,《玲珑志》可以面世了。“涂老很高兴。

萧无言赶紧恭喜。

范莜没有作声。

“从此玲珑门我不会再插手“,涂老面对范莜说道。

范莜点点头,脸色终于舒展开来。

“八王爷的案子也就尘埃落定了,天和会也会消失一段时间“萧无言说道。

三人大笑起来。


【5】


至于约会的男女主角怎么样了呢?

还能怎么样,都是少儿不宜的事情,自己脑补。

不过没用多久玄小柒就回到了燕京,也没有成婚。

听说是沐无情嫌弃他了,因为传闻中玄小柒的人设与事实很不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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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38)

密道(写手:[珑]姬无双,真身:墨小竹)

“我是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我是快入土的人,唬你作甚?”老者带着曹萌萌往深巷子走去,曹萌萌陪在身旁:“你看见了什么?”

老者压低声音说:“幽冥又出现了?”

曹萌萌扫了一眼斜后方,继续问道:“您是说,在八王府后面相邻街巷的宋府?”老者听到后立马噤声,急忙摆手不再多说话,指了指前面的深宅大院,默默的走开了。

曹萌萌看见面前的黑漆大门,大门关得严丝合缝,她伸手去推大门,大门很黑,显得她手很苍白,而门内突然射出一只长箭,曹萌萌一个翻身闪躲,待看清,又是姬无双!只是身旁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这个人打过照面,是镜湖门大当家,他们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我瞧着是谁呢,原来是曹大人”姬无双似笑非笑的看着曹萌萌,说“你终究也是找来了?”曹萌萌向他走来时,他依旧是一副闲散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并不惊讶她的出现。

曹萌萌没有理会,环视着周围,这处宅子已经变得灰暗残破了,只是前面院落的一片空地上倒是干净无尘,看似是有不少人曾聚集在那里。她望着姬无双,他也回望着她,眼神交错之间早已暗潮汹涌。

“这个宋府是个什么名堂?”曹萌萌发问

“不晓得”姬无双简洁的回答。

看样子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还得好好盘问。

曹萌萌率先败下阵仗,自从和姬无双三番五次得遇到之后,她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而姬无双就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瞅着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得向内院走去,这处宅子看似普通,但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在走到东客房的时候,曹萌萌却感觉到有一丝凉风袭来,温度明显比周边的地方要冷一些,而树梢并无一丝风动,两个人面面相觑。姬无双的眼神也立马深邃认真起来,往里面走,两人朝着风向的位置走过去,停在一个古玩架子面前,看到一个花瓶一尘不染,光亮无比,她伸手去拿,果然拿不动,于是轻轻一转,射出许多暗箭,两个人猝不及防向后边撤边挡,在靠向墙的位置,墙突然扭转,曹萌萌闪躲不及,被漆黑的墙里伸出的东西缠住手臂,往里拖拽,姬无双立马拉住她的另一只手把她拉出来,结果力量悬殊,两个人都被拽进了进去。墙体慢慢又恢复了原状,整个宅子仿佛无人来过一样。

两个人持续的被缠住的东西急速的往里拖拽,曹萌萌心想糟糕,她这是要被拽入洞穴中,心中警铃大作,很心急得让姬无双撒手,姬无双不但没有撒手,反而靠近她将她护在臂弯里,他与她打过四五次交道,还未曾见过她这般慌乱的表情。他条件反射得把她笼罩在怀里,轻声说“有我。”

曹萌萌,一下子忘记她还在危险当中,姬无双从曹萌萌的腰间抽出短剑迅雷不及掩耳将缠住她手上的东西划去,那东西仿佛有痛觉一样,立马松开他们,抽了回去。两个人这才停下来,空间瞬间变得寂静,曹萌萌惊魂未定,此刻黑暗的洞穴里,只能听到彼此呼吸声。姬无双这才松开她,曹萌萌咽了咽唾沫,轻声地问:“我们这是在哪?”姬无双没有回答,而是突然站起来,她才发现原来姬无双比她高出这么多,他俯视着他,嘴角半是幸灾乐祸得说,是情人洞,说着便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曹萌萌立马羞红了脸,甩开他的手,自己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两个人一直往前走,越往前,寒意越深。“我觉得我们两个应该往回走”曹萌萌心有戚戚然。她一张嘴,姬无双就摇了摇头,他又往回走了几步,黑暗中,她依旧能看到他的黑眸,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他们两个此刻挨得非常近,曹萌萌抬头看向他,想从他眼神里看到一些什么,可是什么都看不到。“跟我 走”姬无双用一种坚定的口气告诉他。曹萌萌此刻仿佛被他催眠一般,大脑一片空白,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他也是楞了一秒,他有些暗自称奇,这小野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难道是因为她怕黑?

曹萌萌确实是有幽闭恐惧症。但是为了不在外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脆弱,她已经极力克制自己要冷静。

越走越冷,路也越来越窄,曹萌萌也越来越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直至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在空旷的一个院落里,阳光刺眼,姬无双走到她跟前,微微弯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他靠的太近了,让她有些不自在。她轻轻坐起来,看着周围,又看到后面的假山洞口,一脸惊讶,“这,这是八王府后花园?”宋府和八王府明明隔着一条街,但是却有一个链接的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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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38)

大夏龙雀·煮豆燃萁(写手:[珑]剑亦秋,真身:三分三)


大夏龙雀·煮豆燃萁


【引子】


秦江蜿蜒着,自瀚洲起源,流过七八个州府,至三岔江口入海。泗水作为其支流,穿过泗州城区,将作为五京最大的中都泗州皇城分割成东西两部分。


靠近河边的一座二层小楼,原是座青楼,后因走了水,连带着旁边一座酒楼烧了个精光。街道司按章上报,到了巡城司便被折价将地皮买了,将事情压了下来,恰逢新帝登基,北厂御厂李文雅李公公得了封赏,巡城司便将这地契送了过去。李文雅据实上禀,适逢时任玲珑侍的涂化疏受宠,便在此立府,所管均是些江湖事及其他疑难怪事。


新朝伊始,人称涂老的涂化疏奏请致仕,举荐了徒弟范筱新任玲珑侍。但一宗沈府灭门案后,范筱竟查到涂老是幕后之人。涂老覆灭时,密道被人火攻,范筱及手下几乎身死,幸得新帝派人救出。


【一】


泗州皇城在东侧,与其他四京不同的是,皇城竟是建在一座山上。


站在崇阳殿前巨型广场上俯身睥睨天下,是新皇朱由信最喜欢的事。几个宫人、内侍在殿门口来回奔走着,仪驾摆好了,朱由信落座,一群大臣在长梯两侧缓步,边走边夸奖新帝礼贤下士,每次散朝都要“抚背送行”的贤举。


殿角处,一个内侍侧身看了下,匆忙走了。


内侍刚走,一个呈果盘的宫人在摆盘时低声说了句话,朱由信嘴边露出微笑,伸手从果盘中拿了一颗海红果尝了一下,将盘子端起道:“来来来,今年的海红果特别甜”。


宫人不敢怠慢,躬身伸手接过,谢恩后将果子捧在手心。


朱由信见她不吃,笑道:“八哥送来的果子,新鲜得很!”宫人急忙低头掩脸,将果子放在嘴里。


朱由信盯着她,笑问:“是不是?我就说了很甜吧?”


宫人急忙忙跪倒磕头,嘴里连说几个甜字。


待朱由信回过头,宫人才缓步退去,走到廊角,四下瞧着没人,将果子吐出来,酸得干呕了几下,流着口水跑出去找水喝。


朱由信捏着一枚海红果,望着远方帆杆密布的秦江自语道:“八哥快到了吧?”


一旁李公公笑道:“圣上可是担心八王爷的行程?刚才有人来报,说是再有半日行程就差不多了,只是按照礼制,需在王府斋戒沐浴三日,方可早朝时觐见。”


朱由信偏过头看着李公公,笑道:“三日?按八王叔的性子,想必今晚就得过来找酒喝了。你倒是细心,派人先去安排夜宴吧。”


李公公忙跪倒道:“非是老奴僭越,八王爷自出发便已与内院联络,内院将此事发老奴办理。”


朱由信起身将他搀起道:“我又没说什么,细心总是好事,这样很多事我也就放心了,你且安心去准备就是。”


李公公擦了两鬓的汗道:“是老奴未解释清楚,我这就去安排。”


朱由信摆手道:“让他们去就行了,你陪朕看看景色”。


几个内侍偶抬头,看着朱由信笑着指点江山,和北厂李御厂站立在一旁,背上已是湿了一片。



【二】


硕大的船身几乎将泗水占了三分之一,沿着船外侧约三丈左右已被手臂粗细的铁链拦起,民船商船靠不得边。


落了帆,在案边设了桌案,一个约九尺高的中年人身穿战袍拈香朝皇城方向跪拜。


岸边百姓只能隔着锦布围廊踮起脚远远地看着。


八王朱由孝翻身上马,看着锦布围廊道:“撤去。”甲士均是一愣,随即将围廊收起,朱由孝大笑道:“均是天子臣民,岂有遮蔽道理?”


周遭百姓哄笑,随即跪倒。


遥遥地看到高台楼阁,八王府也近在眼前。


远远地见李文雅跪在府门前,八王忙加快了马步到了近前笑道:“李御厂别来无恙?劳烦御厂了。”李公公忙道:“领旨接王爷,不敢言辛劳,王爷请拜了再进宫吧?”朱由孝道:“按礼制,是要斋戒沐浴吧?”


“若是别人,守的礼制。若是让八哥斋戒沐浴三天,八哥还不得把我藏的酒都派人夺了去?”王府门内,朱由信的声音传出来。


朱由孝一惊,瞥了李公公一眼,随即望着一身朝服的朱由信,急忙要下马。


朱由信紧走几步,将他推回马背,抢过缰绳道:“八哥,昔日你为我拱卫西北,今日我为你执辔!”


朱由孝忙趴在马鞍上,伸手要夺缰绳,嘴里喊道:“使不得……这成何体统”


朱由信回头笑道:“八哥,你且坐稳便是了!”


三里路不远不近,一路无话。


朱由孝坐也不是,伏又不对,只能挺直了上身,低着头,屁股略离鞍。


待到了皇城门口,朱由孝已是汗透衣衫。朱由信将缰绳交给甲士,转身将朱由孝扶下来,拉着朱由孝的手道:“八哥,今日先去看看父皇和母后,晚上为你接风。”


朱由孝忙点头,然后看了看朱由信身后群臣。


“范筱和她的事,晚上再说”朱由信凑近低声道。


朱由孝早年在京城时,最是喜欢与涂老来往,范筱和玄小柒还小时也经常混做一堆,尤其是外放后有几次朱由孝被人下毒,范筱等人过去帮忙医了,情分自然深厚许多。


祭拜了先帝,朱由孝想要回府,朱由信却道:“内院早已准备好了,八哥先去换了朝服,咱们要喝上三天。”


【三】


饶是朱由孝在西北喝惯了沙中泉,再品落隐泉溪时也不禁咂嘴回味着。


朱由信给他斟满,又见朱由孝一口灌下去,摇头笑道:“八哥,我知你酒量好,但也别急,他们几个还没到呢!”说罢,又给朱由孝倒了一杯。


朱由孝自觉有些失态,忙起身道:“圣上厚爱。”


朱由信不由得脸上一沉道:“虽非同母,但咱们兄弟间,属你我最为亲密,当日立嗣时,若非八哥不在,这皇位也轮不到我的!这才几年不见,八哥怎么这么见外?是怪我不够关心么?”


朱由孝忙起身拜道:“圣上言重了,圣上幼年便有父皇豁达之风,兼有仁爱天下的性子,立嗣时父皇也曾问过我,当时我便写了奏,极力举荐圣上。这许多年来,边关战事不断,加上地方有些宵小之辈作乱,这次如果不是圣上体恤,许我回京述职,只怕这期间的误会还要继续。是我不够周全,死罪死罪!”


朱由信听他这么说,忙将他扶起,红着眼圈道:“是我少了牵挂,这事以后不提了,不提了”转身看了眼内侍。内侍急忙上前道:“来了”。


范筱带人进来,先跪拜了,起身时却发现朱由信举手擦了眼睛,又朝朱由孝瞥了一眼,后者正嘴角带笑看着他。


“把门窗关了,和他们说,有些虫子要除”朱由信道。


内侍应了将门窗关了,转身要走时,朱由信继续道:“今日高兴,八哥也在,这么重要的夜宴,得喊李御厂过来伺候”。


随即,李文雅快步走进来,躬身站在一边。


朱由信指着李文雅道:“咱们小时候,可没少捉弄李御厂啊!”朱由孝点头笑道:“可不是,我记得咱们因为折了父皇心爱的松柏,被父皇拿着鞭子追,还是李御厂给咱们求情,不然肯定免不了几鞭子了。”


李文雅跪道:“先帝哪舍得真下手,老奴只是觉得几只松柏,远远比不得皇子的身子重要。”


众人笑了,朱由信更是递了杯酒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朱由信看着范筱等人,赐了座。


朱由孝笑道:“玲珑侍风采不减当年,若不是你们几次相救,我只怕有心为圣上拱卫也没命效劳了。”


“嗯,我记得是有这事,还是八哥初到西北的时候吧?”朱由信道。


范筱急忙起身道:“也是领旨过去的,当时前线战事吃紧,走得急,未曾将详细告诉圣上。”


朱由信摆手道:“不用解释,你做得对”然后向朱由孝道:“八哥可是不知道,这次涂化疏犯案,还是范筱带着几人合力破案,涂化疏才得以伏诛。”


朱由孝点头道:“这事,臣略知一二,但听说涂化疏伏诛后,范筱他们被困,还是圣上派人救的?”


朱由信叹道:“当日我与范筱定下计策,关了玄小柒,做出种种假象,就是为了破这桩奇案。不想被贼人钻了空子,派人到时,密道已经被烧塌了……说起这事,我倒是得向范筱和小七你们赔罪了。”


范筱拉起一直闷头吃的玄小柒起身,端起酒道:“仰仗圣上洪福,这才破了案子,若非圣上及时来救,我们怕也要埋在里面了。说起赔罪,我们倒是要向圣上赔罪才是!”


说罢,将杯中酒喝了。玄小柒赶忙也将酒喝了,有些紧张道:“我……我还是多吃吧,这种机会不多。”


朱由信爽朗笑道:“小柒还真是个有趣之人,若是想吃,你随时过来。”说完,自腰间摘下一个牌子,扔过去。


玄小柒伸手接了,见正面是万里江山图,反面一条硕大的金龙隐现在云雾间。


朱由孝使眼色道:“大夏可就这一块,你还不谢恩?”


玄小柒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双手捧起道:“圣上,这个太贵重了,臣……不能要。”


朱由信道:“你和范筱乃是有功之人,他是随时可以进宫的,你若是想蹭吃蹭喝可就没这么简单了,你可要想好。”


范筱起身拜道:“既然是天恩,小柒你收下吧。”说完,拉着玄小柒再次跪倒。



【四】


夜宴结束已经过了三更。


朱由信脸上挂着几分酒意,朱由孝更是显得不胜酒力。


范筱等人起身跪辞,朱由信看着八王爷笑道:“八哥怕是闷不住了吧?你随范筱去吧,我小睡一会儿,等下还要批阅,放你们两天假。两天后可是要回来啊”


朱由孝急忙跪辞,引得朱由信一阵不满,直说不用跪。


几人出了皇宫,哪里还有半分醉意,都是要上轿回去。朱由孝有些紧张道:“要不,还是走回去吧,多少年没走过皇城的青石板路了。”


范筱竖起手指放在嘴边,轻轻摇头。朱由孝不着痕迹点头,大声道:“既然玲珑侍有事要请教本王,那本王就随你过去瞧瞧吧。”


玄小柒在一边咧嘴低声道:“想见盛琳琅也不用这么烂的借口吧?大半夜的不回自己家,跑别人家讨论啥?”


范筱一脚踢在玄小柒屁股上道:“你这张臭嘴……”


几人打闹着沿着台阶往下。


身后楼阁间,一人扶着栏杆望着几人背影。虽不说话,但几个跟着的内侍已经感到阵阵寒意。



【五】


盛琳琅还没睡,趁着油灯填尸格。


风无影也没睡,瞪着两只大眼睛坐在门口喝酒。


朱由孝进了门,径直到了她这里,只是站在门口却不敢出声。风无影认得他,想要起身,朱由孝挥手连连示意他不要动,生怕声响打扰了盛琳琅。


约莫一盏茶后,玄小柒困意涌来,正要说话时,盛琳琅已经填好了尸格,将手套摘下来,揉着有些乏累的肩膀。抬头看见嘴角露出微笑的八王爷,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么晚了,王爷还在啊。”


朱由孝有些尴尬道:“没……还早还早”。


玄小柒打了个哈欠道:“丫头,人家是专门来看你的,你这态度有点伤人啦”。


范筱笑道:“你们先聊,我去备茶。”玄小柒摸了摸下巴道:“王爷,你珍重。”说完,朝风无影眨了眨眼,几人便走了。


盛琳琅将门关了,自顾自往前厅走去。


朱由孝一路跟着,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亦步亦趋。


盛琳琅突然道:“这么晚了,男女有别。有事明天再说吧,王爷觉得呢?”


朱由孝只能点头称是,目送盛琳琅回去了。


转过假山石,玄小柒双手捂脸道:“堂堂八王爷!统御几十万军队的咸阳王,就这?”


范筱也无奈道:“早知道这样,我就真的去备茶了。”


风无影低声道:“若是他知道了琳琅和沈月的关系,这?”


范筱急忙回头道:“这事千万不能说,不然八王爷更要郁闷了!切记切记!”


玄小柒皱眉道:“你说圣上对八王爷的态度,我总觉得怪怪的,今天我在人群里,看着圣上靠近八王爷时,皱着眉头,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范筱知道他指的是朱由孝身上的羊膻味,摇头道:“这事不是咱们能掺和的,千万别卷进去。”


朱由孝见盛琳琅进了房,也转身往回走。见范筱几人躲在暗处,有些不自然道:“还……没睡啊?睡了睡了。”


众人见他意兴阑珊,也只能躬身拜辞,只留下范筱带着朱由孝进了备好的别院。


【六】


风无影一夜未睡,打发了几只夜里折腾的“怪猫”,守在朱由孝门口。


范筱已不知何时进了朱由孝的门,两人谈了一夜,快天明时才将门开了一道缝,见风无影点头,匆匆走了。


范筱快步走过来,恰好朱由孝开门,笑道:“睡惯了野地,这床睡起来还真舒坦,只是若是安逸久了,只怕连马背都爬不上去了。”


出府门时,盛琳琅还未现身,不知是有意躲着朱由孝还是真的乏了。朱由孝有些不舍,走几步便要回头看看,见依旧是范筱等人露出奇怪的笑容,干咳了两声挥挥手,有些失望。


玄小柒回府,见盛琳琅与沈月一道走出来,不由叹道:“襄王有意,素女无情。”


两人没理他,修理着院里的花草。一人浇水,一人提篮,倒也是相得益彰。


范筱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快走几步,进了内堂翻看卷宗去了。




【七】


黑木跟在朱由孝身边,即便是进了皇宫和范筱的玲珑侍府邸,朱由孝依然相信黑木会想办法进去,然后站在最有利的位置,看着自己。


这种人,有么是朋友,让自己安心睡着。要么是敌人,让自己提心吊胆。


不同于那些将士,他们只管听命,令行禁止。但死士的责任只有一条,打得过就拼,打不过就挡在身前。


黑木属于后者。即便是阻挡过十余次刺杀,但他的功劳在军功簿上从未留下一笔。


朱由孝知道,他的军功,是刻在身上的。


最长的一条,是自肩胛骨一直划到后腰,几乎要将他劈成两截。


盛琳琅看着这摊烂肉的时候,直言这种死人不必再救,但依然尽心尽力将他救活了。


这人最可怕的地方,是每次救活了,都会更加凶狠,身上的功夫也会更加精进。


军中怪胎不少,死里逃生的也不少。但黑木这种只要他还能动,就会在敌人将剑刺入你身体前依旧站在身前的,朱由孝手下仅此一人。


黑木很聪明,无论围绕在朱由孝身边的帝国探子还是敌对的朝内势力派来的人,只要有证据他都会去处理。


但自黑木杀了几个内院派来的探子后,朱由孝有些忐忑,生怕这年轻人没折在沙场上,却毁在内耗中。


【八】


院子依旧,朱由孝一时有些感慨。


那个自小便跟着自己的孩童,已经变得陌生,甚至让人恐惧。


朱由孝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即便这样,他身上的戾气依旧不如那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威压。


朱由孝想起那张坐上去并不舒服的椅子。


坐上去是什么感觉?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掐断。


进了府,两侧栽种着石榴,一个女子正浇水,见了朱由孝忙躬身。


快到廊道时,朱由孝回头看着女子仍在细心地浇水,“这些,换掉吧”。


女子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朱由孝走回来,抚着叶子道:“都是当年栽种的,扔掉还是可惜了,找个宅子,移过去吧,你来打理。”


浇花的凌秋洛有点诧异,等朱由孝走了,才找了府里的老人问了。一个老婆子扔下手里的笸箩道:“简单啊,我就说这石榴保不住吧!当年太后不喜欢太嫔,所以太嫔自己搬出来,这些石榴就是带出来的,这一晃都多少年了。那时候我……”


凌秋洛性子有点急,见老婆子仍在唠叨,忍不住道:“那为何要迁走?”


老婆子被她打断,有点不耐烦,但接过了凌秋洛递过来的散碎银子后,环顾无人,低声道:“这是规矩,石榴多子。”


凌秋洛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那些随风摇曳的树叶无语。


她办事很麻利,待下午朱由孝打算出去时,院子里的石榴已经换了。


仿佛知道朱由孝想问什么,凌秋洛躬身道:“已经找了小院子移过去了。”


朱由孝看着新换的树,虽未开花,但细嫩的叶子已经长大。不由得问道:“这树?”


凌秋洛忙道:“太平花,又叫丰瑞花。”


朱由孝笑道:“可以可以,这差事办得漂亮,赏。”说罢,匆匆出去了。


黑木跟在身后,深深看了凌秋洛一眼,低头跟上去。



【九】


玄小柒的腿都快跑断了,找了块青石一屁股坐下。


看着前面疾行的风无影喊道:“老疯子,你不累?”


风无影脚下未停,嘴里喊道:“马上到了,你磨蹭什么?”


玄小柒无奈,只能锤了锤腿,起身继续跟上去。


风无影笑道:“若是你的腿能赶得上你的嘴,也就不用喊累了,小伙子,多把心思用在本事上”。


玄小柒边跑边道:“我又不用做贼,跑那么快干嘛?”


“嗯,你是不用做贼,但你要抓贼”风无影调笑。


玄小柒无语。


不得不承认,若是风无影犯案,十个玄小柒也抓不住他。风无影虽然长得高大,但丝毫不影响他疾行的速度,甚至跑动间能感觉到他全身都陷入一种奇怪的……习惯或者姿势。


逐渐地,玄小柒也学着风无影的姿势跑起来,开始时觉得有些怪异,但稍微习惯后,玄小柒竟觉得花费的气力逐渐降了下来。


风无影瞥了一眼,露出一丝微笑。


两人的目的地很简单,过秦江,走旱路沿江而上,而且专找小路。这是范筱特意安排的。


过了两个镇子,便到了目的地。


玄小柒不明白为什么八王爷的家眷会安排在戍卫营,但出来接他们的人却有印象。


是木头一样整天戳着的黑木。


看了看戍卫营武官对黑木的态度,玄小柒认定这人的官职肯定不小,但在军营里未穿军装,好像八王爷回京那天也没见他穿过。


黑木引起了玄小柒的兴趣。


但黑木只说了淡淡的几句话,便走了。留下风无影和玄小柒坐在营帐里发呆。


风无影倒是无所谓,玄小柒满肚子的火气,起身到处转悠着,想出大帐,却见两边都有甲士把守着,回过身唠叨两句便坐下打盹。


半晌后,黑木进来,抱拳道:“久等了,现在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夫人在后面,不方便出来,只能二位稍等,晚些时候一起出发。”


玄小柒立即跳起来冷笑道:“我说这么半天不见人,倒是查我们的底细去了!老疯子,这差事不好干,要不咱们走吧!”


风无影也看着黑木,等着他的答案。


黑木却面无表情道:“慢走,不送。”转身出去了。


玄小柒和风无影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风无影摇头道:“走江湖时听说过八王爷身边有这么一号人,没想到这家伙真是这么耿直。”


玄小柒气道:“这哪是什么耿直,就是缺心眼。”


走自然是不会走的,两人只能再等。


没人问八王爷为什么要留家眷在这,玄小柒能想到的唯一答案是为了确保安全。


这个粗野汉子,竟也有这般细心的时候,玄小柒听闻是这个差事,忍不住偷偷看着低声谈笑的盛琳琅和沈月。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八王爷这么护着那位夫人,却又惦记着盛琳琅。


这种事,往往没人能说得清楚。


最后一丝夕阳躲进地平线下,队伍也出发了。


风无影和玄小柒并未在队伍中,而是走在前面百十丈,隐没在路旁的密林中。


队伍两侧二三十丈范围内也有甲士随着,以防异变。


队伍走得很快,三更左右已经到了秦江边,过了秦江,再有两个时辰便到了京都卫戍。


夜里的秦江已经看不到白日的景色,哗啦啦的水声在夜里显得更诡秘。


黑木站在江边,吩咐人驾了小船,不多时小船已折返回来,后面跟着一艘大船。


正要上船时,小船却摇晃了几下,眼看着迅速下沉。


黑木首先退到马车边,手里短棍和长柄短刀合在一起,轻轻扭动后接到一起,变成了一柄长刃矛。


风无影和玄小柒要退时,一群矮影举着东西自水里钻出来。


矮子手里的物什玄小柒再熟悉不过,打在身上的滋味更是让他难以忘记。


“量生尺?”玄小柒瞪了风无影一眼。


风无影干笑了下,他自然知道涂化疏案中盛琳琅指点,破了这群矮子,但风无影故意说迟了些,让玄小柒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知道了弱点,解决起来自然利索许多。


但玄小柒的剑刺在矮子巨阙穴的时候,矮子却没倒下去,一愣神的功夫,量生尺刮在胳膊上,疼得玄小柒险些将剑扔了。


玄小柒正待说话,身后黑木已经冲了出去,嘴里低声道:“绣花枕头”。


“哎呀,这根木头会骂人啊”玄小柒气得怪叫着冲上去。


黑木的速度很快,甚至隐隐比风无影还快。手里的怪异兵器也刁钻许多,以至于那浑身像铁打似的矮子被矛尖直接刺进去,随即挑着掉落江里。


但风无影发现这一击也花了黑木不少气力,握紧长矛的手也在不断变换着把握的位置,想要将力卸去。


风无影低声道:“这些非人力气奇大小心点。”


黑木却如同没听见一般,又朝着矮子冲过去。


“这么不要命的打法,这孩子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玄小柒知道黑木在以内力抵挡长矛上囤积的矮子的怪力,不由得有些佩服。


风无影突然从怀里拿出几个小瓶子,蹲在地上鼓捣起来,玄小柒没办法,只能站在他前面抵挡着矮子的量生尺。


挨了几下后,风无影喊了声退,踩在玄小柒的肩上跃起一两丈,手里的粉末撒了出去,随着夜风,那粉末冒着蓝盈盈地光飘在前方。


有两个甲士来不及退,身上已经沾上了。


黑木本已退到后面,又窜出去将两个甲士拎着膀子扯回来。风无影撒了药粉后,便用火折子点了包裹药粉的帕子扔出去。


闷哼声中,矮子们身上均已着了,不少矮子跳进江里,玄小柒等人正担心火灭时,那些跳进江里的矮子身上的火却并未熄灭,而是依旧着着。


“阴火?”黑木有些惊讶地看着风无影。


江里的人就像园子里的锦鲤一般,在清澈的水流中四处蹿梭,但拿身上的火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股股腥臭的气味传来,使得这看上去竟美得诡异的景色有些让人作呕。


过了一会儿,矮子们的尸灰已经随着江风飘远了。


众人松了口气。


原本沉下去的小船轻轻一晃,风无影和黑木想动手已经来不及了,一道黑影蹿进江里。


“杨秋雨?”看着江里波纹逐渐消失,玄小柒的脸黑了下来。



【十】


玄小柒等人目送着大船远远驶离,和风无影说笑着往回走。


黑木与他们一起,但没说话。


玄小柒有意问他为何王爷家眷要返回西北时,突然心里一紧,和风无影对视了一眼,脚下加快了步子往回赶。


八王府前,挂着白幡。


进进出出的甲士护卫们均穿着白衣。


玄小柒和风无影头上冒着白烟赶回来时,范筱呆坐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


他似乎依然能听到朱由孝那爽朗的声音在王府里回荡。


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玄小柒快步走进去,又快步走出来,一拳打在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活生生将狮子挪了挪。


戎马十几年的咸阳王,那个拱卫着大夏的神话般的人物。


最终还是没能战死沙场。


而是死在自己府邸的浴桶里。


讽刺?无奈?屈辱?


在范筱低垂的头和玄小柒眼角的泪中都能看到。


除了滔天的恨意,也似乎什么都看不到。


黑木不说话,站在一边。


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五根手指不断地握紧,再放开。两只肩膀垂下来,好像也失去了力气。


“悲乎!八王爷慢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老远便大喊着。


李公公在几个内侍搀扶下跌跌撞撞跑过来,到了府门口噗通跪下来,泪涕满面,泣不成声。


玄小柒抬起头,咬着后槽牙走过去,却被范筱抢先一步挡在后面。玄小柒伸手抓住范筱的肩膀,范筱觉得他再使点劲,自己的肩膀要被捏碎了。


风无影走过来,看似无意间扶着玄小柒,实则已捏住他的经脉,玄小柒浑身无力,搭在范筱身上的手也垂下来。


李公公捶胸顿足指着王府说不出话,几次差点晕过去,几个内侍赶忙扶着坐下了,抹前胸捶后背,好一会儿才转醒过来。


范筱铁青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李公公也说了几句与凶手不死不休的废话,便走了。


玄小柒看着那与来时截然不同的脚步,恨声骂道:“死阉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十一】


朱由信震怒,颁诏以礼厚葬朱由孝,随即便闭门不出,谁都不见。


即便没有密旨,范筱也将与凶手不死不休。


一夜未合眼,玄小柒瞪着两只血红色的眼睛盯着盛琳琅道:“没验出任何伤口,没验出任何毒,你这个仵作是怎么当的?”


盛琳琅有些气恼,但看着玄小柒认真的模样,口气软下来道:“你也看到了,门窗紧闭,他身上没有任何外力或者中毒的迹象……这不是能不能验得出来的事”。


玄小柒叹了口气道:“抱歉,我……”


盛琳琅摆手道:“我知道,你不必说抱歉。”


玄小柒喊了甲士过来问道:“门窗都检查了?”


“都查了”


“那就再查一遍,把门窗给我拆下来,一寸一寸看,把屋顶的瓦给我一片一片拆下来看!把地给我挖下去三尺!”玄小柒大吼着,随即出去了。


范筱看着跑出去的玄小柒和低头不语的盛琳琅,想要说话。盛琳琅却抓起自己的小袋子,将已经填好的尸格撕碎了,回到朱由孝的尸体旁。


那袋子是涂老送她的,本已丢了,却被风无影捡回来,塞在她手里道:“这里面装着的,是清白。”


盛琳琅知道他的意思,也感激这个曾经走千家过万户的贼王,他如今的身份,给他带来无尽的危险。但每次提到这个事,风无影总是一笑了之,然后找个无人的地方独自发呆。


盛琳琅不知道他的过去,只是在坊间偶尔听到。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会挡在她面前。


无论多凶狠的敌人。


盛琳琅知道朱由孝对她的感激和感情,但她已经有了沈月,心里便已容得不得他人。


看到朱由孝冰冷的身体时,她还是无法相信这个粗狂但扭捏,暴戾又温柔的人居然变成了尸体。


“今生,他最后一次需要你”范筱看着发呆的盛琳琅。


范筱的话让她有些沉重之余,加了几分凝重。


这具尸体上,有许多伤疤,也有许多故事。


盛琳琅流泪,即便那个将自己养大的涂老犯案死去,那个与自己目前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死去,她也未曾这般难过。


将尸格填了又撕掉,再重新填,重新检查。


直到内院的人过来将朱由孝运回去。



【十一】


范筱在内堂审案。


对面是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


朱由孝死的前三天和后两天,她分别化作商贩、阿婆、行脚苦力等人,在附近徘徊。


范筱看着她手背上的疤痕,一丝玩味道:“你不是凶手,但肯定知道些什么。”


老妇人满眼惊惧,畏畏缩缩道:“官老爷,我就是一个婆子,你抓我来做啥?”


“嗯,口音很正,想来是在京城很久了吧?”范筱看着她。


“老婆子我大小就在这,左邻右舍都知道,官老爷可以去查。”


“不必了,多年前一位长辈和我说过,见过你们的高手,当时好像也是个老婆子,但罗刹国的探子做到你这般不小心的,很少。”


老婆子没说话,看着范筱。


范筱笑道:“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出生便在左手上刺上八洞鬼师,又派出来做细作,看来你的职位很低,而且有什么把柄落在上司手里了吧?”


老婆子笑了笑,声音从年老变得清脆:“范筱到底是范筱,这么多江湖人要杀你,这么多探子要杀你,冲着你这缜密的心思,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放你走,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怎么样?”范筱笑着道。


“不怎么样,你们的手段我知道,我不说,活得还能长点。”


“无所谓,我也只是问问,如果你尝了她的银针后,还能这么说,我就直接放了你”范筱指着盛琳琅道。


玛莎的嘴终究敌不过盛琳琅的针。


但当她说出凌秋洛这个名字时,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



【十二】



凌秋洛是谁?


黑木突然想到那个浇花的女子。


凌秋洛不在王府,也不在石榴小院,好似人间蒸发了。


不知所措时,凌秋洛却站在府门口。


甲士们如临大敌,看着她。她却丝毫不在意,垂手看着急匆匆出来的范筱。


范筱看着浑身灰土龇牙咧嘴的甲士们,再看看好整以暇的凌秋洛,第一眼便知道她不说凶手。


将她请进府,有些奇怪道:“你不跑?”


凌秋洛笑道:“君子无尘,自拂其身。”


范筱苦笑道:“什么世道,竟连你们书阁的人都出来了”


“出世入世而已”凌秋洛将茶杯轻轻放下道。


“八王爷……与你没关系?”范筱迟疑了一下。


“书阁之人,均为君王分忧,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凌秋洛道。


“那你在王府中?”


“好奇而已,顺便记录点王侯世家的杂事。”


玄小柒道:“好似玲珑志?”


凌秋洛眼里一亮道:“我只有第一卷,你那有么?可否借来看看?”


玄小柒嘿嘿笑道:“世上没人比我这还全了,不过……”


“不过,我不能答应你,这事与书阁无关,我也未曾听到房内有任何响动。”凌秋洛无奈道。


玄小柒无奈张了张嘴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能猜出来”


“这几日遇到的,都是这么缥缈的人么?”玄小柒有些失落。


“倒是有一件事有点意思,你们抓了那探子,知道我的身份,却又将罪名安在我身上。”凌秋洛眨眼道。


范筱知道她想说什么,又见她不想卷进来,只能笑道:“那你?”


“入世”凌秋洛笃定道。


“那你得小心那个阉贼,那老畜生净给人使绊子”玄小柒认真道。


“根子没了,要命何用?”凌秋洛微笑。


半晌,玄小柒看着凌秋洛道:“你们读书人骂人也这么直白么?”



【十三】


费了好一番功夫,罗刹交待了另外一件事。


她曾见一个小孩子在角门旁一个暗格钻出来,但转了几个弯却又不见了。


许是哪个婆子的孙子贪玩,想过来偷吃?


范筱带了玄小柒到角门处里里外外查看,却未见有暗格。


玄小柒比划着自己的腰,又仔细看了石墙,用手敲了敲,随即摇头。


范筱看着墙,突然道:“你说,拆掉它会怎么样?”


玄小柒忙摆手道:“你可别忘了我那二十板子是咋来的!”


范筱道:“你那是翻墙跑进王府偷看丫鬟,和我这个不一样。”


“皇家园林,内院肯定不会同意的”玄小柒继续摇头。


然后,两人刚走没一会儿,一驾失控马车撞到王府院墙上。街道司和内院到现场时,范筱和玄小柒已经在组织救急了。


内院来人急得满头是汗,见范筱在,仿佛是见到救星一般,将他拉到一旁道:“抓到人了么?”


范筱摇头。


“范大人,这事……暂时别报了吧?”来人有些不好意思道。


“哦?这可是件大事啊”范筱有些为难道。


“所幸还没造成影响,再说这条街大清早基本没人,您看……”


范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抓耳挠腮的街道司,恍然大悟道:“这样……那你先撤,这边问题不大”。


内院的人躬身道:“那就摆脱范大人了,那边我去回禀!”说罢,又过去和街道司嘀咕了一会儿,匆匆走了。


围墙又重新砌筑了,刷了新漆。街道司千恩万谢走了。


玄小柒站在墙前冷笑道:“看来,这人与王府脱不了干系,但除了那个木头和书阁那位,还会有谁?”


范筱看着粉刷一新的围墙,想着刚才见到的严丝合缝的墙壁,恍然道:“能把这么重的石墙推出来,又推回去,这人力气不小啊!”


玄小柒张了张嘴,咬牙道:“那个老阉贼?”


范筱没说话,纵身翻进围墙。


进了墙,经过一个石径就是池塘了,池塘对面是一座小阁楼。


范筱看着石径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推开阁楼的门,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阁楼里非常干净,显是有人经常打理,但看不出有人住。范筱仔细打量着屋子,转了半晌,笑着指了指地面。


玄小柒沿着他手指看去,地面上没什么灰尘,再仔细看看,门板上,轻笑道:“找到了”。


几个水渍范围不大,散落在靠近门板底部的地方。


范筱转身看着外面迎着波光的池塘,沿着门走到对面推开窗户。看着对面的内院,和草地上留下的一道清浅压痕。



【十四】


风无影看了看现场,指着那道压痕道:“就是这了”,说着,他从屋子里跃出,两只脚踩在空中沿着压痕往前疾行,到了内院院墙处,脚下稍用力,人已经翻了进去。


范筱看着他行云流水的步子道:“名不虚传。”玄小柒点头道:“有这本事,以后就用不着挨板子了。”


风无影半晌伏在墙头招了招手。


范筱两人走过来时,风无影正以奇怪的姿势慢慢地往出走。待出来,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两人疑惑间,风无影手中带了指套,指尖捏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轻轻一扯,地上几片草叶飘起来,在空中打着转。


风无影拿着一根树枝丢过去,树枝立时被那草叶搅的粉碎,剩下点粉末随着风散落。


“这群阉贼!”玄小柒恨声道。


风无影的脸上也愈发浓重起来,看着那翻飞的草叶道:“有点意思,很多年没碰到这东西了。”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它的用途范筱猜到了。


是专门用来对付风无影的。


铜网阵,又叫贼不留,上一辈贼圈里有几个好手都是陷在这东西上面,那翻飞的草叶其实是一柄柄锋利的小刀,用丝线穿了,再用一种奇怪的手法打上结,甚至能将人一点点将肉剔下来。


整个玲珑门,能叫得上贼的,除了风无影外,还没人能当得起这个殊荣。


玄小柒翻墙头,那叫蠢。


风无影这种能在皇城李公公的密室里拿出东西的,才叫贼。


贼这字,大多数人是讨厌的。


但在行当内部,小贼偷富,大盗窃国。


风无影对窃国没什么兴趣,但对稀奇古怪的人和物件,倒是好奇得很。


生平唯一次吃瘪,就是因为自己看上了一块木头。


那是一个傻子自己捡来的木头,然后将它用些工具反复琢磨,变成了一头小猪的模样。


傻子傻?但却用桐油将这木头小猪反复烘烤了,那手法简直比南粤坊的师傅还专业。


风无影看着这猪很好奇,忍不住晚上摸进去拿在手里把玩着。


在一个傻子家里偷东西,简直不要太简单。


但风无影拿到东西后,那傻子却睁着眼睛看着他,手里拿了一根烧火棍,硬是追了两天两夜。


风无影实在跑不动了,坐在地上,傻子笑着也坐在地上。


风无影继续跑,傻子继续追。


等风无影真的没办法的时候,傻子却抱着自己的猪回去了。


风无影惊讶地看着傻子跑动的姿势,亦步亦趋地学起来。


这步法,便是护送王爷夫人时玄小柒学了点皮毛的步子。


也是风无影最能保命的依仗。


打不过就跑,不只是玄小柒会,也是做贼最基本的素质。



回过神的风无影冷笑着,朝范筱和玄小柒道:“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布下这东西,我去会会他。”


范筱有些担心道:“你去找谁?”


风无影的声音远远飘过来道:“债主,也许他还没跑远”。


范筱知道他是动了真火,转身用风火棍将那丝线搅了,仔细端详起来。


半晌,看着朱由孝出事的屋子,又看着丝线,朝玄小柒道:“卸下来的两扇窗呢?”



【十五】


窗子几乎是新的,甲士们将它重新装上。


范筱戴着鹿皮手套将丝线从两扇窗户中间穿过去,在窗户的消息处打了个活结。


自外面随手一拉,窗子轻轻关上了,消息落下来,好似从里面关上一样。


玄小柒拍手叫好。


这么精致的机关,很难想象是阉人的手法。


但朱由孝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还是想不明白。


直到内院派人来请盛琳琅。


盛琳琅急忙收拾了,和范筱一起去了内院。


朱由孝的尸体还在,只是颜色愈发变得有些深。


盛琳琅疑惑地仔细查看一番,在他的头发里找到一根丝线。


那丝线竟比头发还细不少,若不是盛琳琅不小心碰到朱由孝的发簪,头发散落下来,她还寻不到。


黑色的丝线在白布单上显得尤为刺眼。


盛琳琅将它轻轻放在朱由孝身体上,丝线仿佛活过来一般,直接钻到皮肉里了。


轻柔的丝线,钻进朱由孝的颅内,再由人自外面将窗子关了,朱由孝的死因终于查出来了。



【十六】


风无影往城外追。


方才出了城,已经感到有人在跟着。


加快脚下的步子,朝山林里走去。


风无影格外小心,若是他们在树林里布下贼不留,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试探地朝不同方向疾行,注意着身后人的步子。


排除了皇城的南方,风无影注意到只要自己朝东走,后面的人肯定会放慢步子,朝西或者南,后面的人反而加快。


就像狼群围猎,逐渐将猎物赶进陷阱。


但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尚未可知。


东方,是一片密林,也是三个方向中最好的设伏地点。


风无影丝毫没有耽搁,一头扎进密林中。身后追击的人见他进了林子,倒是停下了,笑声随风飘进林子里。


林子里,杨秋雨站在树上,看着风无影绕着一棵棵树疾行,偶尔慢下来仔细看着。


半晌,风无影停下步子,朗声笑道:“看来,真是根子丢了,面子也不要了”


杨秋雨也不恼,矮小的身子依旧站在树上,只是眼神从戏谑逐渐变冷。


风无影喊了几声,见没人回应,索性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根狗尾草道:“回去告诉那个太监头子,这些没种的就不要用了,省得浪费粮食。”


杨秋雨从树上窜下来,手里拿了一个锦布诏书,嘴里飞快道:“奉北场李御厂命,查大道风无影,惯性偷盗,至人死命,奸淫掳掠,立斩!”


说完,人已经到了跟前,手里换了量生尺,径直冲向风无影。


风无影却转身沿着来时的几棵树不住地兜行,只是杨思雨到了身后时才转身或冲或挡。


两人一追一赶,不断变换招式和攻守方向。


杨思雨嘿嘿冷笑道:“今日你别想活着回去了!”


风无影眼珠一转,边跑边道:“我一个做贼的,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来找我的麻烦?”


杨思雨怒道:“无冤无仇?你自御厂那里偷了什么,心里没数么?”


“不就是一个册子么?这么着急,难道那册子里还写着你们命根子挂在谁家厕所里?”


“好小子,今日定要将你的皮扒下来!”杨思雨怪叫着往前冲。


“九目蚕丝,估计你们也没多少了吧?杀了八王爷,竟然还下得了血本给我用?”风无影笑道。


“那日若是你在,定然也跑不了!”


风无影猛地停在远处,回身冷哼道:“看来,八王爷真的是你们杀的。”


杨思雨一愣,暗叫不好,手里量生尺斜飞着便砸过去。砸完向后闪身跑出去了。


风无影脚下更快,躲过量生尺后立即追上去。


片刻,杨思雨矮小的身子突然又矮了半截,贴着地皮窜出去,停下脚后拍掌笑道:“看你死不死!”


风无影在他停住的同时也停下脚,此刻脚已扎进土里约有三分,看着杨思雨的同时,仔细打量着四周。


约莫方圆丈许空地上,四周被几棵大树围了,一条条丝线缓慢升起,密密麻麻的草叶打着转儿。


风无影叹道:“都说宦官没脑子,你倒是挺聪明。”


杨思雨笑道:“几次都被你逃了,今日我看你有几条命!”


风无影摇头道:“你知道做贼,除了跑得要快,还有什么保命的本事么?”


杨思雨一愣,风无影浑身一阵清脆的响声,人已经矮了下去,眨眼间便与他差不多高矮,手里的指套早已套上,沿着杨思雨刚才的路扑了过去。


风无影就像一只老鼠,伏在地上,沿着杨思雨踏过的地方飞速前进。


杨思雨大骇,还未等到他说话,风无影的指套已经握在他脖颈处,暴涨的身体恢复,将他提在半空中,任他如何挣扎,却也无可奈何。


风无影将他一把横着夹在腰里,一巴掌拍在屁股上道:“闭嘴!”


没等周遭围过来的矮子,已经冲了出去。



【十七】


杨思雨看着监斩的李公公和范筱。


手起,刀落。



【十八】


玄小柒看着朱由孝的棺椁,低声问道:“即使他再大胆,一个阉货竟能杀得了一个王爷么?”


范筱看着那个趴在墓碑上高声缀泣的朱由信沉吟道:“他不敢,但他身后的人敢。”



【十九】


散朝后,朱有信依旧坐在天阶最顶端的椅子上,看着那些缓步而下的大臣,打量着皇城,轻轻一笑。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1帖,此为第35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38)

海的那边是玄学(写手:[珑]陆浅芷,真身:可兰经)

海的那边是玄学


十八年后,曾经的弱鸡侦探玄小柒也有了个自己的徒弟,一个大脑挺发达、四肢很无力、动不动就惊声尖叫的烦人小孩,一个在经年战火、人吃人的乱世中居然苟全下性命的弱鸡小孩。


大约几个月前他们发现了这座小岛,湖光山色,甜蜜醉人,不知魏晋。渡口若设个小小的障眼局,连鸟儿都飞不过来。便在此居住下来。


玄小柒依旧写起他的《玲珑后志》。


死小孩则沉醉于满岛狂奔,那个不中用的障眼机关在他的几番摧残下已经摇摇欲坠,必须要抽个时间去修补一下了。跑累了的时候,死小孩也会翘着脚捧起涂老原著《玲珑志》和师父著的《后志》对比品评一番,扬古抑今的态度十分欠打,狭隘非常。


死小孩坚持这种想法自然有他的道理。


当初《玲珑志》的创作遵循一条铁律——没有玄学。是的,人间没有玄学,涂老没有感情。几乎所有案子,无论是震动天下惊扰帝王的大案要案,还是贩夫走卒间低智商的偶然凶杀,涂老一概客观叙述干脆利落,有结论就有,没结论就火腿一样悬着,悬它五十年、一百年,引得无数少年像玄小柒一样争先恐后跳进巨坑。而《后志》则完全换了个风格,玄小柒至死是少年,半生都在用一颗惨绿绿赤裸裸的真心来体验世界,文字中混杂了大量主观渲染和心理分析,整本书都在研究社会对我们做了什么……至于那些悬案,玄小柒硬掰也要掰出一个结论,以至于神仙老虎狗,妖怪遍地走。仿佛一个鸳鸯蝴蝶派的九流写手硬挤进热圈蹭知识产权。


但是,在涂老冷漠无情的笔下,至少有一个例外。


那是崇和八年的盛夏,一个黑云压城、闷热无比的下午。


苏喆的尸体被运进玲珑卫海州卫所,尸水已经把一幅白色裹尸布浸染成黄绿色,继而顺着布料的边角滴滴嗒嗒。恶臭味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蒸腾开来,熏人欲呕。


少年天子面无表情地坐在厅堂上,已经至少有一刻钟不曾说过一句话,自顾自地翻看着手中的宝船设计图册,不时轻啜一口海州特产白茶。此处穷乡僻壤,物力有限,这茶叶不算什么佳品,聊可入口而已。只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喝着丝丝缕缕冒着热气的茶水,天子额头上却不见一丝汗星儿,本已惨淡的面色反倒愈发青白起来。


随行人等,肃立一地,皆战战惊惊不敢出声。那纸张簌簌翻动的声音,还有茶碗和碗盖不时错动的轻响,仿佛都酝酿着某种山雨欲来的情绪。


直到一个小太监再也忍受不了心理和生理的双重重压,咚地一声倒在青砖地上,天子才终于放下手中的图册,一步步走到苏喆的尸体旁。


起初,天子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步幅也很均匀,甚至丝毫没有搭理那个打扰到他的倒霉小太监,任由旁人把小太监拖到一边去。可是到了最后几步,天子的脚步却似乎迟疑起来,神情也带上几分茫然。最后到了站定时刻,近侍王公公居然看见天子的右手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同时抽动了一下。


天下人皆知,崇和帝少年雄心,力图重现成祖朝万国求拜的盛景,从亲政后不久便不惜斥万金打造宝船,集合马祖爷的弟子和苏先师的传人,历时三年,千难万阻。至今日,连启航吉日都已选好,连天子都头顶烈日万里迢迢地从燕京赶到海州观礼,只等二十艘宝船栉比鳞次驶离海港,天地间重新奏响起大夏朝雄霸寰宇的号角……


苏喆的尸体却在这时被搬了上来。


且不说作为宝船工程总负责人,苏喆一死,行程还能不能如期。单说这个兆头,就是奇耻大辱般的糟糕,荒天下之大谬的离谱。


所以,不能责怪涂老在此处的描写夸张失实,且很主观。慢说涂老,恐怕连最迟钝的人也能约略体会天子此时的盛怒。便是随手杀几十人,下狱几百人,流配几千人,也算不得什么暴君行径。越镇定,越恐怖,大概在场的每个人都恨不得像小太监一样一倒了事。


天子站在苏喆的遗体前,愣怔一会后,用手中玉骨扇的扇柄轻轻挑起裹尸布的一角。


虽然薄薄的一层布也阻挡不了什么,譬如味道,但这一下掀开所给予人的正面冲击还是让大家很担心天子承受不了,王公公眼疾手快上前虚扶一把。但是天子并没有大家想象得那样虚弱,他晃都没晃一下,仍旧挑着湿浸浸的布料一点点向下扯,苏喆身后的模样也一点点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喆死在四天前,也即是御驾抵达海州的三天前。


那一天,天子钦定的西行航务负责人马芸也许是一贯做事勤勉谨慎,也许是为了确保在接下来的天子观礼中万无一失,总之她在凌晨时分便登上宝船进行最后的检修,不料失足坠海,头部受到撞击,到此时还未苏醒。而彼时宿于寓所的苏喆正是在接到马芸受伤的消息后匆忙赶去港口,途中遭遇不明人士的截杀,车马翻落于崖壁下、乱石间,随从身死。海州卫所的玲珑卫协同驻防官兵沿着海岸线寻了整整四天,到今天才找到苏喆的尸身。


东南六月天,一天一场雨,雨水打在人身上都是热的。雨停了,巨日又从云层里钻出来猛晒,人间仿佛蒸笼。四天时间,已经足够一个死人变成一堆臭肉,难以辨认。


除了身高、骨相、服饰皆与同僚所述相符外,能证明苏喆身份的印信也在尸身上。


天子的视线在那具高度腐败的尸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一个悬挂于尸身胸口处的木制件上。制件很小,尚不及鸡卵大,像是一只飞鸟形状。不待众人看清,天子突然劈手夺下制件,紧紧攥在手心里,继而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积存半日的汗水也仿佛终于突破某种屏障,如同溪流般兜头倾泻而出。


这可把众人吓坏了。天子虽然年少,但一向行止有度,御下温和,从未有失仪之处,今天这样是头一遭。一众文武官吏立刻抢上前去扶住天子,抢不上位的闲杂人等原地跪了一片,口中“万岁”不止。天子却从人堆里挣扎出身,举起手中玉扇拟作刀斧,重重劈向尸身头颅,手抖不中,又劈数回,扇骨崩碎,犹不肯止。


死小孩最初读到这里的时候皱着一张脸,几番欲言又止,终于憋不住说道:“这……这案子也太假了吧!”仿佛幻想破灭,偶像塌楼。


众所周知,涂老年轻时总结过探案十定律,至今仍是业内铁律一般的存在。但人们不知道的是,玄小柒也总结过四条野生定律:一、最先排除的因素一定是主因;二、最先“死去”的人一定是凶手;三、女性特征格外明显的嫌疑人一定是男性;四、面目全非的尸体皆非本尊。显然,死小孩虽然鄙视师父,但还是基本接受这野生四条,一开始就认定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决不是苏喆本人,所以他死也不肯相信他心目中神一般的涂老居然会在这么浅显的问题上拖拖沓沓,零零碎碎,故弄玄虚,叙事节奏完全不行。


一眼假!真的一眼假!七岁的他都一目了然。


玄小柒想了很久,对死小孩说道:“或许令涂老困惑不解的并不是这桩案子有多为难,而是它最终的处理结果。所以涂老尽力描写天子当时的反应,试图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死小孩捧起书本继续往下看去,眼前出现了这样一段:


“上遂令遗尸于海州卫校场,遣军士纵万马践踏之,尸浆横迸,骨骼如齑粉,其味至月不散。立秋日,僧了凡并内侍四、各部要员四,僧道工商兵匠千余人,登船西往,未返。案悬迄作书日。”


于是死小孩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是涂神该有的样子嘛!


小孩毕竟是小孩,一朝得意,也顾不上再思考案子悬不悬着的问题了。至于天子究竟是恼恨苏喆到这种程度,还是恼恨害苏喆的人到这种程度,亦或是恼恨某些不为人知的隐密,以至迁怒于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非要令万马践踏才能解恨……都成了再难以解开的谜题。这桩公案后,值得庆幸的是宝船队依旧如期启航。而不幸的是,成祖朝的盛景终究没能再重现,大夏半壁倾覆,一年秋风,换了江山。无数沉甸甸的人物就像被历史的大手轻轻翻过一张书页,留在了上一章。


那支十八年未曾返航的船队如果有朝一日再回到海州港,船上的人们再次踏上故土,打听今日人间,恐怕也会茫然无措吧!


蜗居海岛的日子百无聊赖,有一天清晨吃过早饭之后,玄小柒惊觉大概要闲坐八个时辰之后才又能睡觉,于是他铺开纸笔,写起了辍耕多年的《玲珑后志》。


这次他写的是一个长线故事,长到要从隆安三十年写起。故事的开头平静如水,波澜不兴,就像一只红皮秃毛、皱皱巴巴的初生小动物对你张开了眼睛,你不知道它将来会长成一头萌物还是一头饕餮怪兽。甚至在徒弟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都没能把它跟海州宝船案发起过任何关联。


隆安三十年的冬天很冷,坤德宫里尤其冷。


因为坤德宫现在是冷宫,即便宫里住的是大夏皇后。人若沦落到冷宫里就不再是人,棉是烂的,炭是潮的。两个宫女忙活一个炭炉子大半个时辰,又是吹又是扇,她俩倒折腾得满头是汗,火没生起一簇,烟熏了一屋子。郑皇后实在耐不住,起身走到院子里去了。


抬头望望,树上的叶子落了,天井之上是不大的一块灰白色的天。


配殿耳房紧闭着房门,间或传出小猫一般喵呜喵呜的微弱叫声。


郑皇后呵出一口白气,觉得人还是要有点盼头,总不成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罢?可是盼这样盼那样,盼来盼去样样空,还不如盼着冬天早点过去实在些。她出身应天豪门,小一千年的贵族,即使走到了母仪天下这一步也特别瞧不上北方。北方样样不好,冬天冷,夏天燥,春天的大风没日没夜肆虐燕京城,处处黄沙暴土,人人都像风干的腌瓜,没一处洁净。而且北方的男人,总是特别愚蠢……


这日直到午后,耳房的木板门终于打开,老宫女抱着一个包袱颠颠跑出来,直把怀里的宝贝往郑皇后眼前送,喜不自胜又不忘压低声音道:“男的!男的!”


郑皇后犹疑着用一根手指挑开包袱的一个边儿,登时失色:“这什么?哭都不会,是活的吗?”


老宫女是应天旧人,与郑皇后的感情一向十分亲近,嗔怪道:“看您说的,怎么不是活的?小是小了点,有苗不愁长呢!”说着把包袱强塞进郑皇后怀里,又道:“娘娘,亲妈亲儿子头一遭见面也跟假的似的,您天天搂着他,日子久了,就真了。”


说完话老宫女走开了,忙不迭地去张罗吃的,穿的,铺的,盖的,斥责小妮子们不中用,万事离了她一刻也不行,怎么把屋子里弄得这么冷,乌烟瘴气的,那早预备下的肉汤凉了也没处热……郑皇后抱着孩子站在天井里,身体像灌了铅,耳朵里也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天地都微微转动起来。久了,就真了?她不敢相信。那一刻她仿佛置身于一幅画中,眼前的是假景,忙忙碌碌的是假人,怀里的是假孩子,画师一笔把她涂点在某个特定的位置上,通身是力,寸步难移。


耳房里的呜咽声早已停了,到底,那间房里也没再走出另个人来。


隆安年,皇贵妃盛宠不衰。皇帝为了她,光皇后就废了两个,又丢进冷宫里一个,至于因得罪了皇贵妃娘娘而死无葬身之地的嫔妃宫人不计其数。


民间风传,这夫妇俩太过刻薄,伤了阴德,因此隆安爷当了三十年皇帝,皇宫里连半个仔都没立住。眼看着二位年纪老大,许多年没有传过好消息了,是没了戏了,皇贵妃便收养了隆安帝胞弟的幼子。说起来也是光宗嫡孙,法统上没有问题,王朝大事也似乎终于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解决办法。


却没几个人知道,这时候有一个安静的孩子,在安静的坤德宫里,安静地活着。


这孩子的生母是个沉默的姑娘,在她苦到不能更苦的一生中,从生到死,居然没人记得她说过哪一句话,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对命运扯开喉咙大叫一声。孩子随妈,自小不哭不闹,仿佛在襁褓中就知道自己应该是个很隐秘的存在,必须要很小心很安静才能活下去。


孩子甫一睁眼就看见面前围着好多人,老嬷嬷,老爷爷,小姐姐们,大家头碰着头挤成一圈,人人脸上都堆满了笑。老脸笑得像一朵花儿,小脸也笑得像一朵花儿,好像这孩子的降临给这些就要冻死了的人们又带来了一丝热气。没人敢给孩子取名,大家就“保儿保儿”地叫他,粗浅直白地表达着内心中最美好的祝愿。郑皇后站在幔帐外,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离得老远往人圈中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孩子腮边绽开了一朵小小的梨涡。


对于小小的保儿来说,坤德宫大得像全世界。


嬷嬷做的鸡汤小馄饨是全世界最香的食物,姐姐们用各色零碎绸缎头拼接的小袄小袍子是全世界最美的衣裳,骑爷爷是全世界最好玩的游戏。


郑皇后是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郑皇后的父祖俱是当世书法大家,她本人也有一手好柳体,每每搂着保儿临摩字帖的时候,老嬷嬷就在旁边边围观边赞叹:“我们娘娘是天下最有才华的女子,神仙般的人物,神仙跟凡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只有那些愚夫愚妇、厨子木匠才能吃到一锅里……”郑皇后便打断她,不许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小小的保儿什么也听不懂,长大之后又想起这桩事,却觉得烟火夫妻,你看我好,我看你好,本是缘分,跟厨子木匠和神妃仙子确是没什么关系的。


隆安三十六年,皇贵妃病重,旷世绝恋与滔天权势一样,在生命面前都很无力。


宫中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岭南木作大师苏久。人们心里都清楚,隆安帝在经历了狂暴、悲伤、拒绝等一系列情绪转变之后,终于开始为自己和爱人的万年归宿做起准备了。燕京旧宫中涌动起一股很诡异的气氛,大家沉默着等待,隐忍着雀跃,希望明天一早就有好事发生。


保儿当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照常读书、玩耍,但是他能感觉到身边人们的变化。常常是两个人一对眼儿,面上春风喜庆的,像是捡了个元宝,继而强行收敛表情,最后交换一个互相警告的眼神:别多事。不知道。跟我们没关系。保儿觉得她们怪怪的,便不太喜欢跟她们一起玩,那段时间总是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掘蚯蚓,数蚂蚁。


直到有一天,另一个小男孩骑着一头木制的飞鸟,咚地一下挂在坤德宫的院墙上,神气十足地冲下面吆喝道:“嘿!小孩!”


保儿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来自外面世界的人。


长线故事就是这样平淡琐碎,写着写着就会萌生强烈的自我怀疑,哪哪儿都不对,节奏是什么?玄小柒写了好几天,故事也才进行到保儿六岁……不过死小孩倒还挺给面子,经常凑过来看一看进度,要么说这家伙脑子还是可以的,看到这里时已经意识到:“哦!保儿就是天子嘛!”


“那你知道骑着木鸟的男孩是谁吗?”玄小柒懒洋洋地边写边问。


“你真的当我是傻子吗?苏久都出现了,又是木鸟什么的,”死小孩非常不满意师父对自己的轻视,大声嚷嚷道,“那个男孩当然是苏喆啊!”


在《玲珑志》中,关于天子和苏喆在宝船工程之前的交集没有任何记载,八成涂老也不知道这些前情,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完全不感兴趣。虽然这一段说是九流剧情都高抬了,更像是名人粉丝自费刊印四处推广的那种小本子,但是当年据玄小柒跟玲珑司同僚几番查探推演,得出结论,天子和苏喆最早的交集确实在这个时候。隆安帝与皇贵妃的梓宫确实是由苏大师亲手打造,苏喆也确实在十岁的时候跟随父亲北上燕京,在旧宫中住了一年。


至于徒弟鄙视,世人怀疑,随他的便吧!玄小柒想:“老子就一鸳鸯蝴蝶派九流写手,就蹭了怎么了!”


十八年前,那具尸体被万马践踏成泥,天子把自己关在暗室中一天一夜,再走出门已经复原如常,案子最终以苏喆意外车祸了结,就此尘封。马芸头部伤重,直到次年开春才逐渐痊愈,视力也大受损伤,错过了西去之行,终究没能圆上自己毕生的理想。


而当时的玄小柒与玲珑司指挥使范筱随着圣驾到了海州,不是他们非要抗旨查案,却是因为在那几天,海州城里出现过一个奇异的女人。


这个女人第一次出现就吸引了全城人的目光。


一个高个子、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这不稀奇。但是她穿着一件火红色修腰窄袖长袍,浑身布满奇特的刺绣纹样,一头长发盘在层层叠叠的银饰里,手脚挂了有数十枚银环银铃等物,走起路来丁丁当当响一条街,这身打扮却不是人们贯常所见。


“湘西,五僵门。”玄小柒以手掩口,一脸严肃地贴在范筱耳边低声说道,“五僵门出现多半没好事,这次可要小心了!她们以银铃多寡论位次高下,我在河北遇见过一位身佩七铃的师姐,手段已是绝高,这位姑娘身上的铃铛多得数不清,恐怕是使者……呃……圣女……呃……或是副教主一辈的人物,总之千万当心!”


范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些不忍心地告诉玄小柒:“九铃以上看手杖。”


玄小七:“……”


姑娘手中是一枝青玉缠丝杖,倒确实是行走各地处理异常事务的高级使者。嗯,很好,错了但没有完全错。


五僵门地处湘西百万深山中,精通炼僵秘术,平日极少涉足江湖。


一说到僵尸,人们印象中往往是青面獠牙、刀枪不入、酷爱抓人的怪物,实则不然。僵尸一般分五等,由低到高依次为紫僵、黑白僵、青僵、毛僵、飞僵,五僵门便由此命名。最低等的紫僵只是人死后由于特殊条件所致,尸体发生了一点异变而已,并没有任何行动能力,而飞僵则是修炼至最顶级的僵尸,观其行止相貌几与生人无异。多年前玲珑司前辈中就有一位神通广大的飞僵,亲手破过许多要案不说,还交了许多江湖朋友,几十年里就没多少人知道他不是人……至于僵尸的品行性情,其实跟生人也差不多,有好的有恶的,有的生前受了屈辱,修成僵后暴戾无比,也有的是在认真修行的过程中入了歧途,种种不一而足,这时候就需要五僵门人出来收拾局面。


所以说五僵门出现多半没好事,这话一点没错。圣驾就在海州,玲珑司责任重大,范筱可不敢轻忽。但没想到的是,他们这边正在抓紧布防,那位使者姑娘已经找上门来,并且带来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


——海州城里有制僵。


玄小柒:“啊……”


“嘴闭上,苍蝇要飞进去了。”姑娘对惊呆的玄小柒说道,接着行了个特殊的礼,亮了一下青玉杖,“湘西五僵门东南行走,师雨裳。别怀疑,海州城有制僵,而且不止一两个。我一到这片地界至少有两百头僵尸跟我通报过这件事。我知道你们的职责,也知道天子在海州,所以你们看看,是你们先把天子劝走,我来处理制僵的事,还是你们给我帮帮忙,一起尽快把这个事情解决掉。”


五僵皆为土僵,即为死人遇机缘修炼而成。制僵则相反,乃是以生者由人力制成,逆反天道的存在。五僵门门规森严,刑罚酷烈,百年历史中曾出过的邪魔外道并不多,但无一不是以炼制完美制僵为目的,其结果也大多是诛伐立至,人死僵灭。


回想仅仅几天前天子发怒的情形,范筱依然感到背凉,这时节劝离是断然不可能的事。并且启航吉日在即,事务上的任何改变也皆无可能。那么就只剩第二个办法。若是对付常人,范筱以下玲珑司诸人都自忖有些办法,但是对付僵尸,多半要依靠师雨裳和她的两百多头土僵宝宝们了。


海州城不大的地方,且多年荒僻,是在宝船选在此处建造之后城中才略略繁盛起来。然而这么小个城,聚集了不止一两个、不知道多少个制僵,凭玲珑司联合五僵门兵强马壮的队伍,整整寻找十天,却一无所获。玄小柒焦虑得整夜睡不着觉。师雨裳暴躁得时常动手殴打宝宝,若非这些宝宝修为都一般,几乎就要委屈得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了。最后,连看上去颇为镇定的范筱都长出了一颗燎泡。


制僵一出,往往引出的是后面一大串的阴谋野心。


那炼制制僵的人又潜在何处,意欲何为……


且慢!已知苏喆疑似诈死逃逸,之后天子驾临,之后制僵出现,那么苏喆约等于……制僵?玄小柒被自己的思路吓了一跳,连忙跳下床,就在凌晨时分敲开了范筱的房门。指挥使大人可见是心焦了,下唇的火泡愈发红亮,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隔夜茶,听着玄小柒叙述自己的推理。以往这个时候,范指挥使要么掺杂着戏谑开嘲讽,要么慈爱地抚摸玄小柒的狗头,表示卿这个小脑袋瓜真是令我大受震撼,但是这一次他听得很认真。


许久后,范筱说道:“师姑娘说这几个制僵十分怪异,僵息极弱,似乎有重枷在身,难以辨寻,她用尽所有办法都找不到。那么,我们确实可以从制僵的人查起。”


这天碰面时,范筱便对师雨裳说了这个想法。


师雨裳沉默半晌后,说起了一个人。大约十几年前,五僵门中有一个天赋绝高的弟子,原本是一代宗师的材料,可是这人成年之后迷上了制僵。初时掌门发觉,却舍不得折了这根奇材,只是罚他在峰顶静思己过,谁知他又把山下整个村子的村民全部制成僵,逼得掌门不得不做决断。就在受刑的前一天晚上,这人杀了负责看守的弟子,逃出山去,成为五僵门中唯一一个修习禁术却逃脱制裁的人。


“刚刚我收到了我师妹的信,这个人后来出了家,很受你们天子的宠信,一个月后他还将要主持宝船启航的观礼。”


玄小柒与范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却听师雨裳又道:“我们一开始确实想错了。已知,苏喆疑似逃逸,天子驾临,制僵出现,如果这三项中间的两项可以成立一个等式的话,其实也是可以成立第二个等式的。天子驾临,制僵出现。因此,二位,这案子你们查不下去了。”


说完这些师雨裳告辞离开。


也许是在短短时间的相处中,她已经把玄小柒和范筱当成朋友,不愿意令他们难做,也许是她天生就是这么干脆仗义的人,自那以后她再没在官方人员面前出现过。但师雨裳和五僵门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十几天后,五僵门掌门率领多位长老抵达海州追缉叛徒。可惜那时,了凡已经接替马芸登上第一艘宝船,在天子的注视与全城军民的欢呼下,宝船队驶离海州港,驶向未知的茫茫大海中去。


玄小柒很是郁闷了几天。如果天子是制僵的始作俑者,那么天子意欲何为?范筱显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实在不甘放弃。于是几天之后,他俩去探访了当时手边所剩的唯一的线索、刚刚苏醒的前任航务负责人——马芸。


在民间的口耳相传间,成祖大帝遣马祖爷七下西洋,一是为了彰显国威,二是为了寻找一位流落海外的皇侄。马祖爷病逝在第八次行程的前夕,大夏朝的海上之路就此中断,显然要找的人最后是没找到。


在马芸保存的先祖航海手记中,玄小柒和范筱看到了这样一则记载:


西南方向万里之外有一海岛,疑为建文太子与诸剑仙所居之地。宝船数次行经此处皆不能登岛,盖因这个岛就像一座悬浮于空中的堡垒,无可攀缘,只有仙乐、酒令与欢声笑语自岛上流泻而来。有一次暴雨将至,海上风浪极大,在浓云白电之间,却见那岛被笼在一层淡红色祥光中,隐有五色蛟龙团绕游弋。远远有一位仙姑似是为了躲避雷雨,驭风疾来,对宝船上目瞪口呆的人们嫣然一笑,之后踩着足下朵朵巨大的莲花登岛去了。更多的时候则是船行至此,岛却凭空不见了,仿佛他处去玩,不知何时归来。


此处,便是人间关于海外仙岛、长生之地的幻想所在了。


《玲珑后志》中也引用了这则记载,死小孩看过之后以为彼岛即此岛,自己所居的就是仙岛,还时常虔心等待仙姑来找自己玩。


玄小柒很无奈:“为什么涂老说什么你都相信,马祖说什么你也相信,而我说的话你从来都不肯相信呢?”


“因为你说话不可信啊!”死小孩理直气壮地回答,“你还说我是你生出来的呢!”


“……”


虽然但是,无论有多无奈,宝船案在玄小柒这里终究还是需要有个结局。


崇和五年,郑太后也走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


当初在坤德宫的天井下,自己给自己的指望,终于让她比那对愚夫愚妇多熬了好几年,但是好像并没什么值得开心的。隆安帝临死之前,在自己的儿子和侄子之间也到底是选择了前者,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近来她只是十分想家,想回到应天,找个清清静静、山水秀丽的地方。春天应该坐着朱轮翠盖宝顶车,跟姐妹们去郊外踏青,放风筝。夏天她想在家里的湖心亭上睡个长长的午觉。秋天要办个诗会,隔着帘子听堂兄弟与同窗好友们高谈阔论、诗词唱和,其中有个特别出挑的,她要打听下他的名字,要用手制的薛涛笺给他写一封信。冬天,要跟母亲姨母们挑选年下的衣裳,月白素缎要配粉晶石,杏黄锦绣要配绿翡翠,绝不能像北方人一样无论穿什么都要插一头点翠,好像雷劈过的雉鸡……


她把亲手养大的孩子请到跟前,说了自己的心愿。


年少的崇和帝每听一句,神情就茫然一分。是啊,他还太年轻了,从来没想过坤德宫里的人们就这样把他抛出世界以外,然后一个个离开他。


郑太后并没能体察崇和帝的心思,她交待完自己的心愿之后,又为其他人做了安排:


嬷嬷也是要回应天的,如今她孙子都娶亲了,要亲手抱一抱重孙日后才能瞑目。早已过了出宫年纪的姐姐们,有的要回乡下老家,以后跟着兄嫂种田维生,有的说要带老母进京医病,在东门大街上支个茶点铺子过活,有的夫家已来求娶三四次,再不出宫人家要另娶了……只有张爷爷,无处可去,他是真的不会走了。


背着保儿在坤德宫里跑圈的张爷爷,背着保儿跌跌撞撞跑过长长的宫道、第一次把保儿送到父亲面前的张爷爷,他七十五岁了,痼疾缠身,太医说他撑不过这个冬天。


崇和帝耐心地听郑太后说完,微笑着回道:“不,您得跟着我。”


郑太后一怔,怀疑自己耳聋误听,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脸。


却听到崇和帝耐心地重复:“我说,您得跟着我。这些人我听着也都没什么好去处,也都跟着我吧!”


郑太后努力调集精神思考崇和帝话中的含义,跟着他?不能回应天?葬进京西帝陵?日后一万年、万万年跟那对愚夫愚妇朝夕相对?不,不不……郑太后慌了,她伸手抓了两抓,可是榻边一个侍应也没有,也抓不到崇和帝的手,她有些急迫地说道:“你生母姓纪,本是坤德宫小宫女,隆安二十九年皇贵妃抱恙,你母亲被我派去探病的时候见幸于先帝,第二年生了你。她的出身来历,你现在可以去查……”话语中一分胁迫,却似有九份恳求,见崇和帝全然不应,郑太后又道:“我保你一命,养你成人,你让我做了五年太后。我们母子一场,两不相欠,让我回应天吧!保儿,求你了。”


崇和帝站在病榻边,半晌不能言语,随后他伸手取过一盏纱灯,在光亮下端详郑太后的脸。他努力想从那张脸上寻找到留恋、深爱、难舍等等类似母亲的痕迹,但是全都没有。似乎人人都早有了急于奔赴的归宿,那个归宿里从来没有他。


崇和帝含着泪放下纱灯,最后道:“你,得永远跟着我。”


是年十月初十,天子宣了凡进宫。腊月初十,郑太后薨逝,坤德宫旧人计十二人殉葬。


后来据范筱的推测,坤德宫里的老弱病残并不是制僵的好材料,那次批量制造行为应该是失败了,僵们身上腐朽衰败的进程仍然在继续,只能以五僵门禁术暂时进行保存。所以师雨裳说海州城里的制僵似乎身背重枷,僵息极弱,是没错的。于是天子想到了马祖航海手记中关于仙岛的记载,或许是了凡之流给他乱出主意,又或许是天子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不放手,随后重启了西行计划。


而苏喆,纵使万般不情愿,还是帮天子实现了这个计划。


“这么说苏喆真的是自行诈死逃逸咯!”死小孩为自己从一开始就看破真相感到沾沾自喜,“不过天子挺绝一个人,苏喆用这么不仗义的办法蒙骗他,他后来居然也没追究。唉,人的事,还是很难说的。”


“他不是蒙骗天子,他是恳求天子——我的事做完了,别再找我,看在木鸟的面子上。”玄小柒骈指弹了一下死小孩的脑袋瓜,优越感十足地说道,“你不懂。这世间呢,有的人说要离开你,你非不许他走,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而另一些人呢,只要稍微流露出要离开你的意思,你就会立刻主动逃开他八千里远,自己找个地方伤心一辈子,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苏喆真的没有再出现过吗?”


这个问题玄小柒就真的不知道了,但是他也不想让死小孩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对友谊产生质疑,于是就编了个故事。说,崇和二十五年,燕京城破,天子身边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他独自回到坤德宫,用烛火点燃了幼时的书本、衣衫、玩具。这时,全城人都看见一只翼展足有十丈宽的巨大木鸟从头顶飞过,绕着旧宫飞了很多圈,最后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凄厉尖叫,一头扎进火海。溅起的满天星芒,如同凤凰的眼泪。


他们就这样留在了上一章,我们顺利进入了下一章。


是夜,玄小柒抱着孩子杀出城门,一路向南,不再回头。


有人说玄小柒抱着的是大夏朱家仅存的独苗小太子,也有人说那只是玄小柒随手在路边捡的野孩子,不排除日后要冒充太子用。而玄小柒对死小孩说:“那日我行走途中,忽然腹痛难忍,就在路边草丛中生下了你,以牛屎把你喂活。好几次我都把你搞丢了,可你总是能又找到我。”


茅屋的木窗棂这时被人夺夺敲了两声,玄小柒和死小孩都没理睬。


这样说来,也许世人匆匆忙忙来回奔走,所图的不过一次次重逢,与死小孩,与马芸,与师雨裳,与宝宝……与范筱。想到这里,玄小柒嘴角挂上了一丝甜蜜的笑意。


“能不能吃饭了?我说,二位,”范筱出现在门外,腰间扎着围裙,不耐烦地用手中的大铁勺夺夺夺夺地敲着门框,“还能不能吃饭了?!!”


一尾银鱼高高跃出水面,恰似溅碎了一池美玉,啪地一声落入白瓷盘中。仙岛日长,人生苦短,玄小柒大声宣布:“开!饭!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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