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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1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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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2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3)

匪(写手:[珑]梅姨,真身:茲)

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就有一个流言:六月十六日将在陆吾县的下都山出售“魂元功”,有意购买者,把准备好的金银交给绝唱后拿着购买卷,出价最高者得。

当这个消息席卷大江南北时,富余的人家开始四处收刮银子,官府趁机向各帮派索要高额的遮口费,甚至有些官吏还和帮派联手抢夺,哀声四起的大夏国,不是杀人放火,就是起.义,抢.劫。

忙得四处跑的玲珑使范筱这边压下葫芦,那边就起了瓢,直到朝廷派出军队镇压,事情才有所缓和。回京述职的范筱又接到一个新任务,在盛京郊外的翠青山里找到一脸惬意的明钟,一剑挑断了他的鱼杆。

明钟忽视掉范筱的怒火,抱怨着,“天子脚下,玲珑门就能仗势欺人,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百姓还能活?”

范筱忍着心里的怒气,“你必须取消‘魂元功’的出售,否则我拆了你的翠青别院!”

“范使者,你这就强人所难了,‘魂元功’是别人委托给绝唱,而绝唱又认为我这个商人比较公正,才让我帮忙保管银子的!”明钟拒绝着:“我可不能替绝唱拿主意!”

“绝唱楼不过是一个江湖杀手组织!搅起一场腥风血雨,是让朝廷对你们下围剿令吗?”范筱再次举起剑:“绝唱楼明钟楼主!”

被揭穿身份,明钟也不在多话,挥挥手,让出现的守卫都回了原地,拔开范筱的剑:“范使者,刀剑无眼!”

范筱收回剑:“各地江湖门派,都为筹集资金欺压百姓!还请楼主收手!”

“欺压百姓,自然该送官!”明钟笑着问,“不过,范使者能保证主犯都是江湖门派吗?”

范筱皱眉,“楼主是什么意思?”

“玲珑门也只是朝廷的爪牙,利用权势欺压百姓!”明钟严肃地说。

范筱的剑再出,被丫环格挡住:“楼主一定要和朝廷做对?”

“既然这样,我把‘魂元功’交给你处理?”

明钟看着沉默不言的范筱,笑着叫人把“魂元功”取来,“不知道,取回‘魂元功’是谁的命令?”

看着好似洞晓一切的明钟,范筱没有说话,抱起匣子转身离开,却传来明钟的声音:“范使者就不想知道主家为什么要出售‘魂元功’?”

范筱乜了眼明钟,“我为什么要知道?”

等范筱走远,侍女不解地问:“人人都要抢的‘魂元功’,楼主为什么交给朝廷?”

“和天下人做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2.

各地案件并没有随着“魂元功”的取消而有所减少,过了两天轻松生活的范筱,又要马不停蹄地奔赴各地。

“所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复查李家旧案?”玄小柒翻着手里的案卷,“李家欺凌乡里,邻里告至衙门后,判罚李家三个儿子服劳役三年,死于囚犯斗殴!李家滥用私刑,杀害邻村王姓宗氏三百七十五人!判斩立决!”

微风中,沙沙的竹林声清晰入耳,和玄小柒的声音相互辉映,“被杀的人里,除宗氏老人,余下的可是两百多名青年,一个耄耋老人是怎么做到的?”

“‘魂元功’?”玄小柒想了想,“不是说‘魂元功’除了让人长命百岁外,还能吸收天地灵气,练到极致,还能飞升成仙?”

“以讹传讹罢了!”范筱看着旁边半墙高的柴火,“不过,它真的是一部难得的功法,称为天下第一一点也不为过!”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魂元功’称为天下之第一还是有可能,得道成仙就太假了?”玄小柒伸头进了厨房,里面干净的仿佛主人一会儿就会回来生火做饭,“走的那天,也这么干净?”

范筱轻轻地摇头,“都五年多了,怎么会不留尘土?”

“不仅是这竹屋有问题,柴火也不对!”看着玄小柒皱起来的眉头,范筱取下几根木柴:“你看,这一排,颜色暗黄,劈柴的人,力道很力大。上面的这些,颜色还很白,劈柴的人,力道就要差很多,没有一刀劈开木头。”

“所以,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透着奇怪。”玄小柒退出半步,比划着:“都说邻水而居,可这里却远离村庄,水源也是用竹器从山里引出来的!”

范筱回答不出玄小柒的问题,转头看见一个汉子背着一名伤者跑过来,连忙拉着玄小柒躲了起来。汉子把伤者放进正屋,又从厨房取了水给他送过去:“你在这里养着,我回家拿些米粮给你送过来!”

伤者点点头,费力地从怀里掏出荷包,银子掉了一地。汉子贪婪地看看伤者,弯身去捡银子,而伤者摸向自己的腰,什么也没有拿到,绝望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汉子舔了舔嘴皮,十分不舍地把银子放在桌上:“大哥,你放心,我不拿你的银子!”好像他的身后有一只恶狗在追他,飞快地跑出了竹林。

范筱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看见汉子又折了回来,冲进正屋里跪下:“大哥,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银子?县里收渔税,我没钱,他们要把我家大丫拉去填税!”

伤者看着汉子,把荷苞推了过去:“你全拿去!”


3.

当这名汉子提着一个竹编食盒回来时,进屋里就看到等在门后的范筱,又看见从里屋出来的玄小柒,“你们是什么人?”

“玲珑门!”

汉子跌在地上,“玲珑门呀!”他看着一直给他使唤眼色的伤者,颓废地问道:“你们,你们是来抓我们的?”

“嗯!”

玄小柒的轻哼声如同一颗石子,狠狠地砸进汉子一直担忧的心里,“你们要抓就抓我,跟这位大哥没有关系!”

“要知道,现在朝廷正在严加追剿这些江湖人,你可知道,窝藏和协逃是同罪?”

“他不是江湖人!”汉子低声辩解!

“不是?”玄小柒手里案卷,敲在伤者的手上:“他手上的老茧是练剑留下的。”看着还要争辩的汉子,玄小柒推开了对方的衣服:“看,这是刀伤,这是剑伤,这一处,我刚才检查了,是被衙门的大刀砍伤的。”

眼看事情暴露,汉子无力地抬起头,玄小柒笑道:“别以为不说话,就什么事情都没有!把里正叫来,你家里的情况,住哪里,有几口人,都一清二楚。”

“你们别吓唬他!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伤者看玄小柒:“衙差在上游收税,欺凌女子,我和他们争执后,打不过他们,就跳江了!”

看着范筱似笑非笑的神情,汉子往后缩了缩,“我在河里打渔,就,就把他捞了上来!窝藏江湖人,和江湖人同罪!我......我也要被砍头吗?”

“知道是同罪,你还救他?”

汉子看着范筱,又看看玄小柒,“他是好人!”

“好人?好人就值得你豁出自己的命?”范筱似笑非笑。

“反正,我们也要搬到山里去了!”汉子说完就后悔了,看着不说话的两人,也不知道又从哪里来了勇气:“反正,你们官府只会欺负我们!李大爷家里遭难后,很多人都连夜逃进山里了!”

见汉子主动说起李家案件,玄小柒接过话头:“李家犯的什么事情?”

“你这书没有写?”

“这只是一本游记!就是记录各地奇闻异事的书。”看着汉子似懂非懂,玄小柒继续说道:“每一本书都是不同的,有的记录农耕,有的记录渔业,还有的会记录过去!”

“衙门里的师爷过来收税的时候说他的册子里,记着天下事情,李家犯案,我们的税赋,都有!”汉子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知道李家的事情,而玄小柒不知道,腰杆都挺起来了几分:“李家是村里的大户,我们缺银子都来他家里借。邻村的王家来说我们打的鱼是从上游游下来的,所以,那些鱼都是他们村里的,凡是下河捕鱼,每趟都要给他们十条鱼,如果不给,县里就会派人挨家挨户收!”

“李大爷家的孙子不服气,就和对方打起来,去山里的木材场服劳役时,王家村的人弄松了固定木头的桩子,木料滚下来,砸死很多人!”

“你怎么知道的?”

“给李大爷家孙子送葬的时候,王家村的人自己说的呀!”看着玄小柒惊愕的脸,汉子继续说道:“我们去告官,大老爷说,无凭无据,不给判。”

“后来呢?”

“我们就一起去王家村!把王家那几个小子打了一顿!”

“就这样?”玄小柒觉得汉子没有说实话!

“是这样了呀。李大爷说,我们要是杀人了,会把自己的命赔给他们的,不划算!”汉子笑起来:“大人,你知道吗?老天爷真得会替我们收拾坏人的!王家那几个人,在十来天里,都被老天爷收走了!”

“李家一共二十六口人,投案六人,再减去死在木材场的三人,还有十七人去了哪里?”范筱和玄小柒相视一望,老天爷收拾坏人的谣言,他们是不信的。

汉子连连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范筱的剑在伤者的身上滑过:“你觉得我敢不敢杀他?”

“敢!怎么会不敢?!”汉子冷冷应着:“你们杀村里人还少吗?多杀他一个,又不是什么大事!”

“想想你家里的妻儿!”

汉子挺起的腰又弯了下去:“李家是为我们出头,我怎么可以出卖他们?你杀吧,杀了之后,我们一家就在阴曹地府里团聚!”

范筱气得双手发抖,如果不是玄小七拉住他,汉子就血洒竹屋了。

“这屋子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有的时候会进山抓野鸡,找山货什么的,都会在这里歇脚!”

从竹屋到村子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而且村子后面就是山,怎么会跑这么远?听着汉子一点也不实在的的回答,玄小柒没有否认:“李家占山为王,聚众闹事,欺凌乡里,这些都是匪徒的行为!并不以你的说辞而改变,朝廷收回李家的‘魂元功’只是不想引起太多的纠纷!如果你告诉我,李家后人在什么地方,我会做主把‘魂元功’还给他们!”

“那本来就是李家的东西,朝廷凭什么收回?又凭什么还?”伤者无情地拆穿,而那汉子想了想,使劲地点头!



4.

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江湖上闹得热火,朝廷急得直上火,连着出了几十个招安的圣旨,许下高官厚䘵,被招的也只有四五个山头。

四月,朝廷的妥协让摇摇欲坠的大夏国迎来短暂安宁,人们聚集在燕京,由玲珑门组织的“魂元功”出售会在百花楼举行。

范筱坐在二楼的隔间里,听着纷纷嚷嚷的叫骂声,她紧紧地抓着剑,却被玄小柒按住,“你下去也只是徒增烦恼!”

“他们侮骂圣上!还瞧不起玲珑门!”

“都是一群俗人,目无法纪罢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看着不以为然的玄小柒,明钟接着说:“他们在外面闹得那么凶,可曾在燕京附近闹过一回?”

“因为燕京有重兵把守!”

明钟没有说话,侧耳倾听楼下,玲珑门的长老涂自在正讲着叫价的规则,引来江湖人一阵大笑:“涂老,你放心,我们没钱买就不会喊价的,敢让绝唱楼做无用功的人,江湖上还没有!”

范筱斜看了一眼明钟,玄小柒取过一块糕点,递给范筱,又示意明钟同享,而后者似没有看见玄小柒的提示。

范筱抓过盘子,看着似笑非笑的明钟,“明楼主是北方人,吃不这惯这些江南的糕点!”玄小柒尴尬地拿起水壶,发现明钟杯子还是满的,不安飞过头顶,他一把按下范筱又拿点心的手:“来了两个时辰,楼主还滴水未沾。我让厨房送一碗阳春面上来?”

楼下的声音吸引了明钟的全部注意力,那是一名江湖后辈,正讽刺两个江湖门派准备联手买下“魂元功”的行为,“你们准备怎么分分?一人练一半?练到走火入魔后让‘魂元功’变成魔功?还是让你们的孙子重孙们为了半本‘魂元功’成为世仇,闹得我们都不得安宁?”

“我们买下来,怎么分是我们的事情,跟你一个小崽子有屁的关系?”

那后生冷哼一声:“老子不管,老子有一千两银子在绝唱,你们谁合伙买下‘魂元功’图谱,都要分老子两页,要不然,老子就找绝唱说说道理!”

听着这个要挑战绝唱楼的后辈,明秋笑得前赴后抑,一声爆炸,震得百花楼都塌了半边!



5.

突然而至的大火带着硝烟味扑面而来,范筱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明钟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玄小柒朝一楼的大厅望去,“不好了!大厅着火了!那是黑水!是谁把黑水带进燕京的!”他转身看着一动不动的范筱,扑了过去,“你怎么还坐着不动!”他抓起茶壶,发现里面没有多少水,连忙朝桌上找去,把明钟茶杯里的水倒在衣袖上,发现范筱还坐着不动,把多余的水倒在她的袖子上:“快起来,我们要离开这里!”

“茶水和糕点里都有‘散功散’,会让修行人的灵气或是玄气散乱不聚!”

“我知道!”玄小柒大喊着:“是你对不对?是你收买厨子,下了毒!”

明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躲在范筱身后的玄小柒,从他的身边走过,推开窗户,“我做的是江湖人的生意,把江湖人杀完了,我又能得到什么?”

玄小柒明白自己错了,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看着扑向门口的火苗,他背着范筱就往外冲。

“范使者,这小子这么傻,你究竟看上他那一点!?”不等范筱回答,明钟就扯开玄小柒的腰带,把两人绑在一起,顺手一提,跳上窗子。


“喂,你为什么要救我们?”玄小柒看着扬长而去的明钟,“你至少先把我们解开呀?”

明钟轻蔑地看着玄小柒!

“楼里还有那么多的人!你怎么可以一走了之?楼里还有你的朋友!他们都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这么冷血!”

明钟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黑水呀,谁能从黑水里救人???位高权重让你和你的皇上,看不见人间疾苦,现在,他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你应该体验一下,无助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会不会歌颂大夏的太平盛世!”

“你早就知道茶水里有毒?”

“朝廷颠三倒四的政.令,官员残害百姓中饱私襄,哪一件事情值得相信呢?”明钟看着玄小柒,“你信任的朝廷,连你都要杀了呢!”

“只是不想打草惊蛇!”玄小柒解开捆绑自己的腰带,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收拾好,冲向百花楼的腿只走出两步就被迫停了下来,繁华的百花里火焰奔腾,已经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是吗?百姓贱如草,谁会在意悲贱的生命呢??”明秋笑了:“‘魂元功’是李老头家传的,四十年前,装成土匪的军队为了‘魂元功’杀他的全家;四十年后,依旧是一样的结果!”

“我们去调查过了!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看到的就是事情的全部真象?”明钟叹了一口气,躲进黑暗中。

玄小柒只能扶起范筱,看着赶来的禁卫军首领从喜悦转为震惊的脸,抽出的刀子在眼前晃动,绝望侵占了玄小柒的的全部思绪!


6.

夏,蝉鸣清脆,一名老妇人站在竹屋外,看着垒得比人还高的书,“我以为明楼主只是说说而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与其让人窥视,不如人人都知道!”明钟笑着取下一本书,抚摸着正页上的五个大字——魂元功图谱:“如果老妇人不愿意,我会一把火烧了它们!”

“烧它?那跟着印刷的工人是不是也要杀掉?”老妇人拍拍书:“我不愿承受的痛苦,也不该让别人承受!就按楼主说的办吧!”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3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3)

风雨欲来(写手:[珑]涂老,真身:果然翁)


楔子


大夏崇明三年春,二月初七。


京师去岁便少雨雪,开春以来更是点雨未降,地气和暖异常,连京郊的桃花都开得早了,引来无数游人赏玩。一时间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不时有女眷挑开轿帘闲眺,新样春衫艳比桃李,好一派春光和乐。


紫禁城内,钦天监的监正却愁眉不展。昨日是万寿节,天子却没在御殿受百官朝贺,而是焚香斋戒,不冠不履,亲入钦天监登台求雨,已虔心祝祷了一昼夜。若再无甘霖普降,圣上便将下罪己诏。


今上爱民如子,自践祚以来,每有灾情,必先下诏罪己,俱陈己过而力改,以重邀天眷。


罪虽在圣躬,然天子圣明如此,这罪从何而来。自是有奸佞在侧,蒙蔽圣聪,方致苍天震怒。三次罪己,已连诛三人,俱有贪酷之实,一时天子贤名传于里巷,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满朝文武却各怀心事,弹冠相庆者有之,兔死狐悲者有之,惶惶不可终日,唯恐波及己身者亦有之。


然天心难测,几番锄奸,天灾犹未止。朝野上下渐有传闻,祸首仍在朝,欺君弄权,遮天蔽日。此獠不锄,则天怒难消,天日难明。


若问祸首姓字,则上至耄耋老者,下至三尺小童,无不噤若寒蝉,唯道路以目耳。


***




正午,一顶软轿从宫中出,直奔京城西郊的玲珑门。


一路上禾苗参差,正是新元复始时节,万物自有一番新气象,泛出一片绿意来。然不得雨水滋润,这绿便绿得力不从心,直如应景一般,生机尚未生发,便已显出颓势。


玲珑门内院种着的药田,却绿意茏葱,长势煞是喜人,想是有人精心侍弄。


药田里种的不过是些寻常草药,并无珍奇品种,但所有玲珑门弟子都知道,这是涂老的宝贝疙瘩,看得眼珠子一样,谁若损了半点,必遭雷霆加身。


这药田还有一桩妙用,若涂老怒不可遏的时候,便会坐在檐下看他的药田,看得舒心了,怒气变自然平了。可今天涂老已经看了整整一个时辰,脸还是黑得如锅底一般。


宫里来的人未时到,不到申时便走了。来的不过是个司礼监的小太监,平时在掌印的李公公面前话都说不上一句的,两只眼睛倒像长在头顶上。谁也不知道他和涂老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上轿的时候趾高气昂,打了胜仗一般。


玲珑弟子们便知此时涂老的心情不佳,谁也不敢去触霉头。全都挤去了大门外,一个个如门童一般翘首以盼。


直到晚膳时间,才等到救星来。玄小柒一手提着一只木桶,头上还顶着一个,一路小跑了回来。这玄小柒是玲珑门最小的弟子,今年刚及冠,且长了一张娃娃脸,看去比实际还要小上几岁。


他入门晚,见到谁都师兄师姐的叫,又天生一团和气,未语先笑,见到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守门的师兄弟们看到小柒,也各个眉开眼笑起来,冲他挤眉弄眼,还朝着内堂的方向直努嘴。这架势,小柒看一眼便心领神会了。


他也不急,不慌不忙提着水桶来到内院,先将药田仔仔细细浇过一遍。才更了衣,毕恭毕敬地走到涂老身边。


玄小柒人见人爱,连涂老也不例外,便有天大的怒气,小柒也能给他顺回去。果不其然,之前涂老一直快速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看到小柒,虽然神色上看不到什么变化,摩挲的动作却缓了下来,远远窥探的师兄师姐们也跟着松了口气。


涂老岂会不知弟子们这点小心思,扬眉向外堂的方向扫了一眼,围观的弟子们便轰然作鸟兽散。


涂老遣散众弟子,单独领着小柒进了密室。案几上摆着明黄色的圣旨,着玲珑门即刻南下调查巡按许云哲失踪一案。


这许巡按于去岁奉圣命巡查苏浙等地盐政,到任未久,今日早朝圣上便接苏州府奏报,称许巡按于二月初二日在苏州石湖遇仙,功德圆满平地飞升。如此奇闻,只听得百官面面相觑。


若先皇当政时,兴许会龙颜大悦,奉为祥瑞。然当今天子春秋正盛,尚无长生之志,当时未置一词,一退朝便下旨令玲珑门彻查。


涂老打量了小柒一番道:“巡盐之事历来干系重大,今年更格外紧要。你可知原因?”


小柒躬身答道:“这两年天灾不断,每遭一次灾,便有一批灾民失了土地,变成流民。先皇在时,流民之乱便已四起,朝廷连年用兵,军饷却支应不上,闹了几次哗变,流民越打越多。户部左支右绌,连年亏空。今年又旱,无数缺口都等着银子去填,若再少了盐税进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涂老微微颔首,神色颇有嘉许之意。


小柒知对答无谬,悄悄松了口气。这番话却是范筱教他的,可奇怪的是,总能猜中涂老心思的范筱却是涂老最不喜欢的弟子。每次说不上三句话,涂老就气得想踹他屁股。偏偏范筱从不像其他弟子一样乖乖受责,溜得比游鱼还快。嘴里还要说嘀咕上一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气得涂老直抚胸口。


见小柒走神,涂老轻咳一声,小柒忙低头肃立。


涂老方正色道:“玲珑弟子玄小柒听令,现委派你即刻南行彻查巡按许云哲失踪一案,此案关乎社稷,你务必谨言慎行。”


***




“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苏学士这词赞的乃是惠山泉。


此时,玄小柒正在石湖畔的一艘画舫上,与南家三小姐晴婉一同品尝这惠山泉泡出的好茶。


南家是南直隶最大的盐商,虽无官身,但家资巨富,家中西席请的是当代名儒,几个女儿俱有闺秀之誉,其中又以三小姐最为杰出。据苏州府呈报,许巡按正是从这艘画舫上登仙,而目睹登仙神迹的,正是这位南三小姐。


茶是好茶,人是佳人,可品茗的人却无甚雅兴。


南小姐只轻啜了一口,便随手将茶盏推到一边,“不用兜圈子了,你来意我已知了。什么登仙,自然是骗人的鬼话,但这位许大人失踪,却与我们南家无半点关系,多半也与本地官府无关,若你想从我这里找线索,便是打错了主意。”


小柒不料南小姐如此心直口快,言谈不像个江南闺秀,倒与玲珑门的盛师姐有些神似,不由去了几分拘束,洗耳恭听。


南小姐又接道:“这位许大人,可比道观里的神仙雕像还要多几分仙气,有这样的神仙保佑,我们合府上下供着还来不及哩,只盼他不升不迁,永在苏州府为官才好,又岂会主动生事?”一番话说得又爽又脆,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完还轻哼了一声,鄙薄之意毫不掩饰。


小柒查案前便反复看过许巡按的履历,巡按许云哲是个久负盛名的才子,十八岁即登科,不久更凭一首青词得先皇首肯,未及冠龄便被拔擢进文渊阁,成了本朝最年轻的阁臣,可谓春风得意至极。只可惜入阁未久,便闹出一桩奇闻,有御史参劾他袖中常怀一木牌,每日晨昏必对木牌念念有词,似行巫蛊之术。此事惊动圣驾,先皇亲自过问,责令严查,最后却查明牌上所刻皆是圣人训诂,乃许学士正身自省之用。但圣心终究不喜,下了“迂腐枘凿,不堪重用”八字考语,又贬回了翰林院。此后便一直在翰林院做一个小小编修,直至今上御宇,方才起复。


既蒙天恩,肩此重任,本当尽心竭力才对。可连日访查之下,这许巡按官声却颇不佳。升座以来,不核账目,不平冤狱,唯日夜游冶。他既善属文,又工书法,而江南地文风最盛,加上本地士子刻意交好,竟公推他做了文坛领袖。日夜雅集,唱和不绝,到任虽只有月余,风流之名已著。


玄小柒到苏州府未久,本对传闻半信半疑,今见南小姐也是一般说辞,不由又信了几分,不免有些不齿许巡按所为。但他谨记查案切忌先入为主,不敢先有好恶定见。转而问道:“恕在下冒昧,坊间传言小姐与许大人相知己,可属实吗?”


南小姐柳眉一竖,叱道:“既知冒昧,何必再问。传闻还说许大人是登仙而去,你便信了吗?”面上已现怒容。


小柒却不会看人脸色,追问道:“可许大人却是与小姐同游时失踪。”


南小姐抢白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可恨我爹眼里只有钱,竟让我曲意奉承这等人。”南小姐似是积怨已久,不等小柒追问,便将这许大人许多不堪之处一一道来,“这许大人在府衙,凡有人来拜,帖子无论写门生还是世好,他都笑眯眯收了。他家世代务农,又未做过房师学官,何来门生,何来世好?不过蛇鼠一窝罢了。更好笑的是他主动去拜我爹,拜贴竟写的是‘眷晚生’。他是朝廷命官,我家只是商人,论年纪他比我爹还大,竟觍着脸自称晚生。如此阿谀之辈,岂有半点风骨可言。自他上任,对赠礼无论厚薄来者不拒,答礼却一律是他自题诗扇,连扇面都是最劣的那等,每把只值两文钱。那些收到他扇子的,哪个不嘲笑他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我虽女流,绝不愿与这等人为伍。”


此言属实刻薄,小柒虽不值许巡按为人,亦不由代为分辩道:“本朝官员年俸微薄,遇荒年更每有拖欠,许大人在京寄寓多年,宦囊羞涩,乃至无力回礼,亦是实情。”


南小姐冷笑一声道:“还不起干嘛要收,想来他此前未贪不过是官阶低微,没本事贪,也不算他的节操。”


小柒心觉南小姐对许巡按态度有异,不由疑惑道:“许大人尸位素餐,可对小姐而言却是有利无害。若依小姐所言,许大人所为亦不过是些官场具文,谦词虚礼罢了,似无甚不妥之处,小姐为何如此厌薄?”


南小姐愣了一愣,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问道:“不知你有没有读过许先生的文章?”


小柒本是士人,入玲珑司前中过举,自也拜读过许巡按的文章,中有一篇极喜欢的,便信口念了出来:“南来人言,江南、浙东流亡载道,户口消耗,军伍空虚,库无旬日之储,官缺累岁之俸。东南财赋所出,一岁之饥已至于此;北地啙窳,素无积聚,今秋再歉,何以堪之……”


文章虽是数十年前所作,却正合当下形势,言辞恳切,读来颇为感人。


南小姐长叹了一声,“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你能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吗?我本来以为总有些人是不一样的。我问过他还记不记得木牌上那些圣贤的话,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木牌上从来就没有圣贤的话,只是几位女子的芳名,先皇觉得此事大不成体统,才设词掩饰。从那时候起,我就对所谓圣贤文章死心了。”


小柒听到这番剖白,联想起自己入玲珑门以来种种见闻,不由肃然起敬起来,正色道:“我亦信这世间自有心怀理想之人,纵许大人不是,总有人是,小姐不必因此介怀。”


南小姐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由侧目,轻轻“嗯”了一声,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小柒又细问许巡按失踪那日详情。南小姐却知之不详,只道那日确奉父命陪许巡按游湖,但心中对其厌恶,不愿奉承,便把许大人丢在外舱不闻不问,待下船时才发现人不见了。此后南家和官府都多方寻找,亦派熟知水性的人在湖中打捞,均一无所获。南小姐疑心是许大人自行失足落水,亦无所凭据。


小柒心觉南小姐性情爽直,言辞不似作伪。便又去船舱外查看,见船身四周都有围栏,仅船尾登船处有一处缺口,若非刻意翻越,并不易失足。何况许巡按若失足,岂有不呼救之理。当时乃是白日,湖上游人不少,若有人落水呼救,动静自然不小,又怎会消失得悄无声息。由此推测,许巡按离开画舫时,若非已为人所制,便是出于自愿。但无论哪一种,都需有船接应,这接应的船便成了此案关键。


***




玄小柒回到苏州府衙署,令巡捕房配合调查二月二日游湖的船只。


那日乃是花朝节,湖上游船不少,本以为查探起来颇费手脚,不想隔日巡捕房便给了回话。说湖上游船虽多,但许大人游湖的画舫打着“江南提刑巡按使”的灯笼,闲杂船只不敢冲撞,大多远远回避了。有靠近过画舫的船只有三艘,船只大小、所属、船上人员等一并列在后面,停停当当。


玄小柒赞道:“不想贵司如此干练,一日之间,竟能将月前的事打探得如此详尽。”这话却有一半质疑消息渠道的意思。


来回话的师爷满脸堆笑道:“可不敢居功,小郎君有所不知,本地船只十九归属漕帮,除少数几家,其余人用船都是去漕帮租赁,有当日账目可查。且漕帮租的船,操船的都是漕帮弟子。只将那一日出过船的漕帮弟子都传唤来,互相查问对证便知了。”


此言合情合理,听得小柒连连点头。又细看手中卷宗,靠近过的三艘船,一艘是一家青楼从漕帮租用的花船,一艘是镜湖门的船,另一艘则是学士府苏家的船。其中这苏家的船最为跋扈,过一处石桥时曾与许大人的船争渡,最后反是许大人的船退让了一步。小柒将这些信息记牢,挨个查访。


最先查清的是青楼的船,当日船上除了船工,只有一位姑娘带着两个十余岁的小丫头。原来许大人连日眠花宿柳,风流名头极盛。能得他笔墨品评的姑娘,无不身价百倍。这位姑娘才艺不精,自忖难入许大人法眼,便走了偏门,想着来一场游湖邂逅。


其实有此绮念的并不止这一位姑娘,但漕帮的船都有规矩,即便客人强求,也不去冲撞贵人。只是当日操舟的漕帮弟子入行不久,才有此失误。船在数十米外便被南府的家人喝止了。租船的小娘子听说有南府的小姐在,自己先吓出一身冷汗,哪敢争锋,当即便退开了。


第二个查的是镜湖门,这镜湖门虽只是江湖门派,近年却发展迅猛。总舵正在京师,与玲珑门也颇有往来,分舵则遍布各省。同为水路上的帮派,镜湖门虽不及漕帮根深叶繁,却隐隐有后来居上的势头。连涂老谈到镜湖门,都要捻着须道一声“深不可测”,并约束玲珑弟子行走江湖时,切不可与镜湖门争胜。此时事关要案,却不可不查。


当日用船的乃是镜湖门二当家风铃,亦是镜湖门在南直隶分舵的话事人,是个极和气的年轻人,年貌不过二十许,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说起话来谦和儒雅,倒像个正经读书人,只太阴柔些,让小柒联想起“状貌如妇人好女”的形容。


听小柒说明来意,风铃也未遮掩,大大方方地承认当日确实接近过许大人之船,且相距最近时不过尺余。起因则是久闻南三小姐美名,有江南第一美人之誉,渴欲一见。既于湖上偶遇,一时童心大起,大胆近前只为一睹芳容。


“当日可曾得见南小姐?”


“见了,两船近时,我曾以轻功登船,在帘外窥探,恰逢南小姐教训下仆,音容笑貌,耳闻目睹。”


“可曾见到许大人。”


“我所窥探的舱中确未见巡按大人,至于船上别处,却未曾留心。此等登徒子之行,自然功成即退,岂可久留。”风铃虽自称登徒子,神色却极坦然,侃侃而谈,无半点愧色。


“对南小姐观感如何?”这句问话却是出于好奇了。


风铃微微一笑道:“舌绽春雷,声威赫赫,好一位女樊哙。”虽未明言,已是见面不如闻名的口吻。小柒忆及晴婉小姐的言谈举止,不觉颇有同感。


“与巡按许大人可有往来?”


“风某草莽之人,亦不擅文墨,与许大人素未谋面。”这话说得便有些不尽不实,据玲珑门情报,镜湖门素来与朝中官员往来密切,风铃既是二当家,许巡按到任后又交游极广,二人未必不识,但也确无证据表明二人有所来往。


“对许大人观感如何?”


“风某一介布衣,岂可妄议朝廷命官。况既无来往,对其为人亦无了解,观感更无从谈起。”


此番相谈虽宾主融洽,却无甚收获。风铃既精武艺,又在当日登过船,嫌疑不可谓不大。且这风铃虽有问必答,却避实就虚,滴水不漏,自然无法打消嫌疑。但若以与许巡按的关联而论,风二当家与许巡按既无私交,又无利益上的牵连,似乎并无对许巡按不利的动机。若找不到新的关联线索,便也无从下手。


最后一个学士府的船查起来最为棘手。这苏学士讳建定,年逾七旬,入阁三十余载,历经三朝,不仅是当朝文渊阁首辅,更是朝中清流的中流砥柱。本朝素有宦官干政之祸,于先皇在时尤甚。正是这位苏阁老带领朝中清流官员处处据理力争,保国器不玷。自身却因此遭宦官排挤,几度被贬出京。直到今上践祚,方重回内阁。当下极得天子倚重,无论在朝在野,都有极高声望。


然苏阁老有才治国,却无力齐家。子侄辈仗其之名横行乡里,已非一日。苏家在江南盘踞一方,盘根错节,连苏阁老本人亦无力约束。据称苏阁老本人几次为此事向圣上请罪,恳请致仕,都被天子温言慰留了下来。


苏阁老本人和许巡按亦有些小小渊源,在许巡按初入阁,襟抱未展之际,参他一本的御史,正是苏阁老的门生。


是否要入苏家查探,却让小柒颇为踌躇。本朝成例,一旦阁臣有同族涉案,本人必自请去职,以避嫌疑。值此多事之春,若苏阁老遽然去职,必定朝野震动,后果委实难料。


小柒不敢擅专,只得将目前所得飞鸽传书到京城,听涂老裁断。


可尚未等到涂老回信,苏州府巡捕房却有消息先到。称日前拿到两个人犯,是苏学士府亲自状告的。称此二人惯冒学士府之名,鱼肉乡里,作威作福,败坏学士府声誉,恳请官府从严查办。目前已查实了,此二人只是市井泼皮,与苏府毫无瓜葛,冒姓字只为借势。所用灯笼上所写也并非“学士府”,而是“学土府”,当日石湖上与许巡按争渡的,正是此二人。


小柒虽觉二人恰在此时事发太过巧合,苏府未尝没有撇清之意。但详查卷宗,又亲自提审了两位人犯及其他人证,供词相符,并无可疑之处。据两位人犯供述,当日争渡时确有见过一位大人站在船头,且正是这位大人吩咐船工退避。虽未看清容貌,但其身上所穿正是巡按官服。按时辰推算,此二人看见许巡按的时间,在青楼姑娘之后,却又在风铃之前。


***




查案数日,不觉已到清明。都道“听风听雨过清明”,今岁却连江南亦少雨水。幸而此地得长江之利,尚无旱情之患。苏杭自古形胜之地,人烟稠密,商贾云集,繁华不让京城。


春光晴好,本是踏青好时节,可连日案件不见进展,许巡按去向依然成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如何有心情游赏。


小柒午后本有小憩习惯,今日心中忧虑,虽已神思昏昏,却久不得入眠。终于还是披衣起身,取了案卷来读。读了没两页,又抵不住睡意,伏在案头睡了过去。也不知迷糊了多久,忽然惊醒时,不由“啊”了一声。


原来小柒有睡梦中流涎的毛病,深恐自己一时大意污损了案卷,慌忙起身查看。可案头哪还有案卷,只铺着一条汗巾,上面果然沾了香唾。小柒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睡意全无,身上都出了一层白毛汗。


这时却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肩膀,“你还是这么不小心,若案卷失窃,该当何罪?”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柒一下子放松下来,也不回头,“这可是在衙署中,而且我锁了门,除了你,还有谁能这样大摇大摆进来。”一边说,一边把汗巾折好塞进怀里。


“借口,这世上轻功强似我的人多了,你这样大意,总有一天会吃苦头。”语气熟稔,虽是责备,却带着笑意。


“好了好了,难得见一面,别说教了。你什么时候来的?”玄小柒看了看刻漏,方是未时,适才未睡过去太久,这才安心。于是转过身,正对上范筱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范筱轻轻一纵,退后丈余,大喇喇地坐在床上,“今日刚到的,来看看你。喏,给你。”说着掷了一个纸包过来,正中小柒额头,却力道极轻,只如轻贴上去一般。


“你这手又精进了。”小柒赞了一句,一抬手接过纸包,看见纸上“素和斋”的字样,不由露出惊喜的神色。他也不客气,撕开包装塞了一块到嘴里,“你怎么也来了,也接到任务了?咦,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范筱嘴角噙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


“神神秘秘的,涂老又给你什么任务了?我看他明明最喜欢你才对,每次派给你的任务,我们连知道都不知道。”


“可是他老踹我。”


“难道是因为你屁股够翘?”小柒嘴里还塞着点心,话说得含含糊糊。


“可以啊,几日不见,胆肥了。”范筱提脚就是一个飞踹,小柒一个旱地拔葱,轻轻巧巧地避过,两人切磋了一阵,又一起停手,一人落在桌子的一侧,互相看着。


范筱眼睛眯起来的弧度很好看,小柒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由吞了吞口水,却见对面的范筱,喉结也微微动了一下。


“我走了,案卷我放柜子里了。”范筱逾墙而去,竟罕见地失误了一次,踏碎了墙头瓦片。


“放心,我会帮你赔的。”小柒冲着他的背影远远喊了一声。


待范筱走远,小柒才打开柜子,拿出案卷继续看。睡前看到的那页夹着书签,“漕帮”两个字下面,有一道轻微的印痕,像是指甲划出来的。


小柒一下子被点醒,这漕帮在本地势力庞大,既是盐运起家,又是水路一霸。巡盐的许巡按又在湖中失踪,漕帮可不正是最大的嫌疑人。


***




未等小柒拜访漕帮,倒先收到漕帮少帮主秦苍的拜贴,约见的地方是在漕帮的码头。


小柒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点,码头里干活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闹哄哄的,也没人招呼他。


他也不着急,站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看了一会,便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他此前也见过不少田间作坊里劳作的人,神情多是麻木。可这里不一样,这里手扛肩挑,喊着号子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灵动的。小柒想起了丰收,他之前只有在丰收的时候,在收获的农夫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充满了盼头。想到这里,小柒对漕帮更刮目相看起来。


“玄大人久等了。”秦苍一边擦汗,一边快步向玄小柒走过来。这位少帮主此前夹在一堆搬运的工人中间,手里还拿着笔和账册,小柒只当作是个账房,并未留意,此时方看得真切。秦苍身材并不如何魁梧,但眉宇间有股英挺之气。他口称“大人”,笑容也很谦和,可小柒总觉得他并非真的高看自己。


小柒也不介意,笑着应道:“少帮主很准时,是我到得早了。”


“玄大人看我这码头如何?”


“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小柒由衷赞道。


许是听出了小柒的诚意,秦苍面上露出一丝得色,“我秦家是灶户,洪武爷时候定下的规矩,我们灶户时代都是灶户。可哪有比我们灶户更苦的,官府只知道管我们要盐,从不管我们死活。洪武爷在的时候还好,官府守着规矩,会官价收我们的余盐,后面价便越压越低,兄弟们只好把盐私卖,可被抓住,那是要杀头的。眼见没了活路,我秦家先祖聚集了一些灶户兄弟,我们自己买了盐引,买了船送去京城进贡给天子。就靠那船盐,天子特许了我们秦家运盐卖盐,我们才有了这条活路。当时我秦家先祖指天发誓,但凡我秦家有一口饭吃,就绝不让兄弟们饿肚子。现在,我漕帮有十万弟子,都靠着这条运河吃饱了肚子。”说罢,背过手看向运河的方向,神情恭肃,却自有一股傲然之气。小柒见过不少朝中要员,若论气度,反倒多不及这位漕帮的少帮主。


但小柒为查案而来,自觉不可先弱了气势,乃当先问道:“未知少帮主对此前许巡按失踪一案有何看法。”


秦苍却未接话,而是反问道:“玄大人可知今日找你所为何事?”


“正要请教。”


“亦是为了许巡按失踪一事。”


“少帮主可是有什么线索?”


“线索倒没有,但我敢担保,晴婉必与许巡按失踪一事无关,请放了她。”秦苍淡声道。


小柒听秦苍直呼“晴婉”,且神情之间大见亲密,心中一动,心道原来南小姐竟和这秦苍有情。他想到南小姐那句“总有些人是与众不同的”,再看看秦苍负手而立的身姿,不由生出合该如此之感。


小柒对南小姐印象颇佳,但许巡按失踪后,南小姐作为重要人证,一直被苏州府衙软禁在画舫中,去留却不是小柒可以独断的。于是他据实答道:“少帮主高看在下了。我只是个查案的书吏,此事不由我裁断。但也不能凭少帮主一言以决,需由三法司定案。若南小姐无辜,想必不会冤枉她。”


“哦,三法司?”秦苍微微一笑,“未知玄大人属于三法司中的哪一司?”


这一问正中软肋。原来这玲珑司是由今上亲自简拔,也由今上亲自统率,与三法司互不统属,且职权含糊,办案而言,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小柒却不愿示弱,“不管是哪一司,都是奉圣上的旨意办差。”


“没错,你们确是奉圣上的旨意,只是不知这天下,除了你们,还能有多少人肯奉圣上的旨意。”秦苍冷冷道。


此言已近乎大逆不道,小柒想起刚才秦苍所言十万漕帮弟子,不由头皮一炸,厉声道:“请少帮主慎言。”手已是按在腰间刀柄上。


“玄大人,”秦苍反而放缓了语气,“我只是说几句实话罢了,我听晴婉说,你和一般官府中人不同,才愿意和你多说几句。”


“少帮主请慎言。”小柒又重复了一遍。


秦苍却不搭理他,而是自顾自的说:“我说得难道不对吗?本朝开国以来,田亩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多,收到的税赋却越来越少,这是为什么?圣上克勤克俭,登基以来不曾穿过一件奢华衣服,不曾为自己的宫殿多盖一片瓦,甚至让后宫也一起纺织,可百姓还是这样穷苦,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这正是小柒也一直苦思不解的问题,闻言不由追问了一句。


“因为没人听他的。洪武爷的时期,他想管谁就能管谁,可我们现在的天子,大家伙儿都各过各的,各发各的财,他谁也管不了。他可曾知道,那些多收走的生丝、盐、铁、金银,最后都进了谁的口袋。而贪了这些的人越富,越强,就越不听他的,这可不是一条死路吗?”


小柒听到这里已是冷汗涔涔,一面觉得秦苍所言大逆不道,应该立刻拿下。另一面又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似乎隐隐说中了关键,不由自主想听他说下去,一时委决不下。


秦苍却继续说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依靠我们。陛下要想管住那些吸饱了血的官儿们,只有靠我们。他派巡按来查,派你们来查,都没有用的。查的人自己也是官,自己查自己,能查出来什么?最后只会都摊派到我们头上。但是我们可以,凡是从这大运河里过的船,装了什么,是为谁运的,运去了哪里,没有能逃过我们漕帮耳目的。官员往返,船里都装了什么,我们也知道,账目清清楚楚。请你转告陛下,我们漕帮上下都愿意为他效忠,成为他的力量。”


小柒此时已是浑浑噩噩,只能机械地记下秦苍说过的每一个字,却不知该如何应对。难为他在一片混乱中忽然记起此行来意。开口问道:“所以许巡按的失踪和你有关?”


“我恨朝廷派来的巡按是真的,我恨不得来一个杀一个,可是有什么用。杀了一个,来一个更贪的。相比之下,这许巡按什么也不干,反而没盘剥我们,简直算是个好官了。”


这时候,码头忽然一阵喧嚣,有人大喊:“漕帮秦苍,疑谋害朝廷命官,我等奉命前来拿人,闲杂人等回避。如有抵抗,格杀勿论。”接着便有一队人马把码头团团包围起来,来人纪律严整,出鞘的刀映着寒光,一看便知是军中精锐,而带队的人竟是范筱。


此时的范筱身穿官服,官威赫赫,让小柒几乎不敢认。范筱也看到了小柒,却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像没看到一样。


小柒想,原来范筱严肃起来是这样的啊。原来这就是范筱执行的秘密任务啊,那我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




巡按许云哲失踪一案真相大白,漕帮勾结官商,垄断盐运,被巡按许云哲查到线索。漕帮匪首秦苍狗急跳墙,绑架钦差意图销毁罪证。许巡按宁死不屈,抵抗中落水身亡,却在之前设法送出密信,揭发了漕帮的罪行,玲珑司范筱、玄小柒缉拿匪首归案。


而这次案件的首功却是镜湖门的二当家风铃,他不仅帮助许巡按及时传递出密信,更取得匪首信任拿到关键证物——漕帮与官商勾结往来的账本,彻底查清了此案。


此后风铃却拒绝了赏赐,也不愿为官,而是接任了镜湖门大当家,率领镜湖门逐步蚕食吞并群龙无首的漕帮,逐渐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




在秦苍被槛送入京之前,小柒找他谈了一次,他还是惦记着未办完的案子。


“许巡按真的是你杀的吗?为什么?”


“你是在审问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小柒沉默了一会,“我信,若你真想绑架许大人,应该不会把南姑娘牵扯进来。”


秦苍眼里浮现出一丝神采,“想不到还有你这样的人在,可太少了,终究还是太少了。”


“那你为什么认罪?”


“账本你们已经拿到了,难道还会放过我吗?想不到他竟然会背叛我。”


小柒依然如坠云雾,可秦苍已经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了。他只好又去找范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一开始你们就已经收到密信,知道凶手的话,那派我来到底是为什么?”这是小柒第一次冲着范筱发脾气,也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信仰受到了动摇。


范筱偏过头沉默着。


“为什么都瞒着我,是我不值得信任吗?还是我们做的事本来就见不得人?你为什么不看我?”


“那如果我们做的事真的见不得人呢?三法司外为什么还要有我们,你想过吗?”范筱终于转头看向玄小柒,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


玄小柒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范筱,两人对峙了许久。


终于,像之前他们斗气时一样,范筱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这是一个和解的姿势,小柒看着范筱比先前更瘦削的肩,拼命克制着自己想握住他手的冲动。只是死死攥着拳,指甲直掐进掌心。


***




玄小柒是从运河乘船返回京师的。


本来他可以和范筱一起随着押送的车队回去,可他拒绝了。范筱什么也没说,只是留下一个年老的家人陪他。


“我们不是不信任你,相反,涂老也好,我们最寄予厚望的人都是你。谁也不愿永远见不得光,或许你是能带着我们走到阳光下的人。”这是范筱最后的话。


船行在运河中时,玄小柒大部分时候都在望着天发呆,心里反复想着这句话,而老家人坐在一边默默陪着他。


船到京师的前一天,老家人却忽然开口了,“小柒,若是我告诉你,因为有漕帮的账本,这次的盐税查抄很成功,查抄所得,甚至能抵江南三年的岁入,赈济灾民的粮食,边军的粮饷,暂时都有了着落。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吗?”


“可是人不是他杀的。”小柒几乎喊出来,他也一直在说服自己,可这是他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


“这重要吗?漕帮有十万子弟,有钱有粮,且久有不臣之心,这罪名够他死一百次了。”


“可是人不是他杀的,而且,他说了,他要效忠陛下。”小柒声音小了许多,却依然执着。


老家人轻叹了一声,“如果用错误的手段去做一件对的事,你愿意去做吗?”


“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手段错了,做的事还会是对的吗?”


“我也不知道,我用了大半辈子,还没想明白,现在,终于不用继续想了。”老者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玄小柒忽然醒悟了什么,抬起头认真端详起面前的老者,“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一个应该已经死了的人。”


那天老者说了很多很多话。


“风铃到船上找到我的时候,出示了大内的令牌。可是其实根本不用令牌,我在翰林院二十年,最得心应手的工作是教大内的小太监读书识字。同僚都看不起这份工作,所以一直都是我在做。风铃刚上船我就认出他了,他曾在我手下三年,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因此,我这该死之人才活了下来。这招棋,从先皇时候就开始下了,漕帮这样的力量,陛下怎么放心放在其他人手里。”


“本朝每代都有宦官擅权,为什么天子还是要用宦官?因为宦官已经是最安全的那个了。历来只有权臣改朝换代,可有听说宦官能翻出什么大浪的。到最后,陛下能信任的人,到底还是他们啊。”


“漕帮账册上第一条就是苏建定,他这数十年通过漕运的宝贝,能抵江南一年的岁入。最后都进了大内李公公的私库。李公公这次是犯了大忌啊,陛下从不担心公公们和朝臣做对,怕的是他们一条心。”


小柒看着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忽然问了一句话:“当年那块木牌上,刻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是几位女子的闺名,却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我家家贫,赶考时的盘缠都凑不齐,当时村子里有几个寡妇,都擅织布,合伙开了个小作坊,生意虽小做得倒也红火。她们帮我凑了盘费,但是有要求。她们说我会做文章,想等我考上了状元,出名了,帮她们写篇文章,写写她们办作坊的事。而且强调不用夫家的姓氏,一定要用她们的闺名。这女子的闺名,我若日日惦记,终究不妥。不惦记吧,又怕到时候写不出文章食言,便刻在了木板上。却并无晨昏念诵之事,只是无意中被苏阁老见到过一次。”


“那篇文我后来终究是写了,可是已经太迟了,那几个寡妇的作坊被富户看上了,想要买,她们舍不得出让,就被罗织罪名,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霸占她们产业的,正是学士府苏家。”


“苏阁老排挤我,却和这事无关。他家子弟干的坏事太多了,这种小事他大约根本不知道。但苏阁老向来自诩青词写得好,可是那次先皇把我的青词排在他前面,第二天我就被他的学生参了。”


“我那些扇子,现在只值两文钱,以后却有值钱的那天。我许云哲,从不欠人情,这最后一把扇子,你替我交给陛下吧。”


船在京城靠岸的时候,老者已不知所踪。玄小柒看到了来为他接风的范筱,范筱像先前那样伸出右手,这一次小柒没有迟疑,伸手放在范筱的掌中,形成一个交握的姿势。小柒却忽然发力,像掰腕子一样,将范筱的手腕狠狠压了下去。


***


尾声


崇明天子在御书房看玲珑司呈上来的物证时,天空隐隐滚过雷声。距离那次罪己求雨,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这雨,终究是求来了。是不是因为奸臣已除,又有谁关心呢?


天子打开折扇,上面只写了八个字“无力为善,无胆为恶”。


于是天子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迂腐枘凿,不堪重用”啊。


天子又打开许巡按死前最后一封密折,里面却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官员的名单,排在第一个的,正是阁老苏建定。


圣天子沉思了良久,提起朱砂笔,在“苏建定”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朱砂殷红,色如滴血。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4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3)

雨声(写手:[珑]阿斯兰,真身:萌新)

燕京城郊外一处农舍冒着浓浓的炊烟,远远的可以望见。入眼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农舍,不及燕京的繁华和奢侈,这里到处是田园风光。东边种植几株桑树,西边这是一片开得旺盛的向日葵。


玄小柒和盛琳琅以及侍女菜菜子驻足村子外边,几匹黑黝黝的骏马拴在木桩上。


虽说已经是晌午了,炊烟却不多见,家家户户都在田间劳作,因刚刚下过雨,天气少燥热,故好多做些农务。


“昨日,姬无双前辈得到消息说,就在此处。”盛琳琅对玄小柒说。


玄小柒摸了摸下巴道:“应该是这里了。别的家里都在忙于农活,只此一家却有闲情煮食。”


“可万一对方家中有来客人呢?”小侍女反驳道。


“呵呵,年不年,节不节,谁来没事费劲放下手中的农务跑来走亲窜友。”玄小柒敲了敲侍女的脑袋。


“小心行事为好。”“这样,菜菜你在此处看守马匹,我和盛姑娘去村中探究一番,不过,你不要觉得我抛下你不管了。”他讲到这里,伏在其耳边又私语一番。


盛琳琅见小侍女脸色由阴郁变得晴朗起了,到最后竟展开笑颜,不由得多了几分防备,这小子居然那么会哄女孩。平平无奇的脸上几分鄙夷在玄小柒看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不着痕迹磨平。


“玄公子,我们?”她的意思是他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比如乔装。


“不必了”玄小柒叹口气,负手,迈着步子走向炊烟的房子。盛琳琅缀在其后。


几日前。


范筱皱着眉头阴沉着脸在书房内走来走去,站在她面前的手下一声不吭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


近几日连续发生几起命案,尤其是八王爷遇溺和户部尚书遇刺案令整个玲珑门都笼罩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阴霾。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朝廷命官。稍有差池,不仅他们人头不保,玲珑门更是煌煌天威之下荡然无存。


第一时间内,得力人员精锐尽出到达案发现场,把相关的人员控制下来。然而眼线几乎遍布整个燕京城的玲珑门却还是毫无线索。


几天下来范筱几乎饭都吃不下,今日她召集人员听了汇报,依旧一无所获。


书房里气氛冷淡极点。除了蜡烛燃烧的声音和她那不安脚步声,剩下的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好在这时,门咔擦被推开,盛仵作领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打破尴尬的一幕,众人趁机抬头扭了扭僵硬的脖颈。


“琳琅,你过来了。”范筱看到来人是盛琳琅,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随后又看向她背后的少年,惊讶道:“竟然是你。”


少年对上范筱那双冷厉的眸子,只是淡淡道;“是我。”显然自其来到玲珑门之后遇到的那些针对那些冷嘲热讽,对于他没有多大的影响。他深信,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他做他的事,他有自己的坚持。


范筱看向盛琳琅,盛玲珑先把来意道明,他想让玄小柒也参与案件当中,又将玄小柒近日的表现说给范筱,随便挑出一两件说出,其中多有赞词。


“盛姑娘过赞,些许不足道也,莫要范大人见笑才是。”玄小染拱手笑着。


“呵呵。”“我倒要好好听听玄公子的高论了。”范筱坐在座椅,端起杯子,才发现茶杯都尽数摔在地上了,随即怒喝道:“你们都下去吧。”“你把相关的案宗取出来,拿给玄公子。”


众人听闻如蒙大赦,不一会儿走的干净。手下人把案宗送到玄小柒手中就退出去了。


书房内玄小柒拿着案卷翻阅过后,又核实了先前盛琳琅的口述,确定一丝一毫没有出入,才放下案卷,垂手边思索边开口道:“范大人,我有些想法不吐不为快,可否请听之?”


“有什么话,只管道来。”范筱端起新送的茶杯喝了口水,看着玄小染竟然在墙上写画起来,不由得渍渍称奇。


盛琳琅也冲其点了头,她向来擅长的事查验和解剖,对于推理不是很通透。


玄小柒依照案件发生的时间和影响力排列起来,排列在前是影响较小的燕京丧尸杀人案,其次是户部侍郎杀人案,最后是八王爷溺死案。


范筱道:“玄公子认为这三个案子是有关联的?”


玄小染边继续写边答道:“八王爷的身份和地位既然如此重要,那么掩人耳目的手段自然是不可少的。所以,我们需要把三个案子的案情和线索难免要联系起来。哪怕是障眼法,是陷阱,我们也不能放过一种可能性。”


范筱道“有道理,公子请继续。”


玄小柒接着道;"沈家家主沈醉可否真是病死?"他首先从燕京丧尸案开始分析了。


盛琳琅回忆着说:“当日我去沈家吊丧,瞻仰其遗容时,从外表可以看出确实病死毫不两样。”沈月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大多精力都在安慰其身上,只是出于职业习惯才多看几眼。又不是命案,难不成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摆弄人家老爷子的遗体,那可是世俗所不容的。


停顿片刻,盛琳琅又解释了当时的情景,又推翻方才的回答,言其不敢确认,只能找其家中之人确认。但其子已亡,其女昏迷不醒。长子的乳母梅姨也已经遇害。


玄小染又问:“盛姑娘开棺验尸,沈员外的头颅不翼而飞,不知姑娘你如何确定这死尸就是沈员外本人的?”


盛琳琅答不出来,迟疑道:“这,我只是通过其下葬的衣服以及尸体腐烂的程度,死者的骨龄判断的。”


玄小柒点头:“盛姑娘这样做,确实挑不出问题来,但这些恰恰凶手也可以做得到吧。”


范筱接口:“是的,以往离奇的案子确实存在这些奇异手段做到这一步,未尝不可能。”


盛琳琅道:“玄公子是怀疑沈老爷子的身份?”她的好友沈月也被人所害,她也迫不及待早日捉拿凶手,只是这样的推断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玄小染指着墙上沈醉的名字对范筱道:“范大人可否已经命人查过沈家如何发迹的?”沈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比起寻常百姓早就是大富大贵。


范筱答道:“未曾。”随即拿来纸笔记下来。“你说得对,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呢,为什么偏偏是沈家?发生此等怪异的事情来。”范筱素来不信鬼神。


盛琳琅接着范筱说:“偏偏目击者说,凶手身形和衣着与死去的沈老爷子一模一样。似乎定是要装神弄鬼。”


玄小柒道:“你们所讲的目击者?是他们家的丫鬟和仆人?都控制起来了?”


范筱答道:“那是自然。审讯一番,倒不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盛琳琅说:“那么?他,他们这样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是正如玄公子所讲为了混淆视听,为后面的案件作掩护?这可一点不像是仇杀?”她断定。


“我觉得可能也是金蝉脱壳之计。”玄小柒在沈醉名字画个圈,把几种疑点一一标注出来。


范筱忙问;“此话怎讲?”


玄小染答:“诸位可信鬼神之说?”


范筱和盛琳琅答:“自然不信。”


玄小染扶额道:“好吧。但是你们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范筱和盛琳琅点头,确实如此。


范筱仿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沈家老爷子诈死去刺杀八王爷和户部尚书?”“绝无可能,就凭他那体格。”说着,她闭上嘴巴。谁说杀人一定要亲自动手了。


盛琳琅道:“即使他是策划者。既然已经诈死,又何必又跳出来杀人,这岂不是自相矛盾?而且死的都是他的亲人!”


玄小柒颔首道:“盛姑娘所言极对,眼下都不过是我们的推断而已,不必太过较真。也有可能是沈家生意的竞争者。”“咱们先看看沈府的受害者。”


他圈出沈星的名字,此人是沈家的长子,案卷上说,他作为独子长期就和死者不和,死后又独霸家产,所以死者化作鬼魂索命于他。显然是滑稽。后面沈家长女沈月遇害就说不通了。


范筱;“这些死去的人都是沈醉比较亲近熟知的人啊!


盛琳琅道:“沈月还没苏醒。或许可以从她的口中得知一些线索。”


玄小染摆手打断她;“沈星的乳母死前手中的玉佩?调查可有结果了?”


范筱道;“没有。”“如果是生意是上的纷争,犯不着灭人满门吧?”“姬无双从这些尸体上的剑痕判断出是沈家护院剑亦秋的剑法。他已经命人关在牢房里,进过审讯,他的剑法教授不少人,其中包括沈家大小姐沈月。”


玄小柒道:“会不会是沈小姐自演自导?抢夺家产?”


盛琳琅道:“不会的。我和沈月相交数年,深知她不是贪恋钱财之人。”


范筱不等玄小柒发问,补充道:“那个老哑巴,我找人确定了,不是真正的哑巴。”


玄小染:“哦,这样的人确实很容易让人忽视过去。往往外表很容易把人欺骗。”


盛琳琅瞪圆眼睛:“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他了?”


玄小柒哂笑:“那可能呢,他只是作为一个嫌疑的对象。姑娘何必要与我置气呢。”“不过,这个人还是需要范大人派人监视。”


范筱道:“这个自然,我早已吩咐了。”


玄小柒接着写户部尚书遇刺案,这个人的身份很是敏感,算是墙头草般的人物,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是其强项,于‘倒李案’这样险恶的政治环境下都能明哲保身。坊间传闻他干了些出卖同僚的勾当,至于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玄小柒问:“听闻此案涉及人多是教坊司的人,莫非秦原秦大人是其中的常客?”


范筱道:“其实这些个人都是围绕前朝言官陆抱信之女陆浅芷展开的。”‘画绝’拾画也好,‘琴绝’阿斯兰也罢,都是和此女有关联的人。还揪出来‘棋绝’户部尚书之子秦宾。


玄小柒问:“户部尚书是教坊司的常客,那么他可知道其子在教坊司的混出来的名声。”他指出秦宾‘棋绝’的身份,这些案卷都没有记录,是以才有一问。


范筱思考片刻:“不知。案卷也没写。至于陆浅芷和户部尚书是否认识,案卷也未记录。但作为前朝官员可能认识当时同僚的之女吧。至于户部尚书秦原和陆有信是否旧识也不清楚。”她下意识站起来,就要拍桌子,手下这些人怎么把如此重要的细节都忘了,简直是饭桶。盛琳琅起身把盛怒的范筱摁住了。


玄小柒见范筱情绪稳定下来了,就接着问:“秦宾秦公子是否已经嫁娶?”


范筱答道:“没有。秦家长子年近而立尚未娶妻。你的意思是秦宾心有所属,只是家长不同意?”


盛琳琅捂嘴道:“莫不是你认为这秦家的长子和陆浅芷有一腿?而陆浅芷被其父秦原霸占了?”


范筱皱眉道:“美人计,反间计?”她个性要强,一向讨厌女人作贱自己,也讨厌把女人作为筹码的人。


玄小柒点头接着问;“那异香如何解释?”原来户部尚书秦原遇刺当晚,玲珑侍赶到案发现场时,满屋皆是异香。


盛琳琅道;“此种异香,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事后翻阅一些古籍也没有结果。”


玄小柒道:“素闻犬之鼻强于人,可以寻来几只试试。”


范筱道:“好,我记下了。”‘即使是情杀。那秦宾我是见过,此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得了?’


盛琳琅道:“父子相残,怎么都不太可能?”“只是。”


玄小柒道:“只是秦府的家丁在秦原遇刺当天见到秦宾带了一名蒙面的女子。那女子可能是凶手。”户部尚书这样的大官自然是府内守备森严,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


“只是那个女子身上有没有异香?范大人问过户部尚书门口的守卫没有?”


“没有。”


范筱记下来:“稍等就命人去问。”“对了,刺杀当晚,教坊司那边,阿斯兰因身体不适,独自在房间中休息,未见外客。我已将其关进牢房。”


玄小柒说:“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范筱冷哼道:“谁又会可怜我呢,可怜玲珑门呢,可怜死去的人们呢。”


玄小染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天网恢恢,罪人终会伏诛。”


接着又写八王爷溺毙案,范筱和盛琳琅听了半天,觉得案件的进展有点眉头又觉得距离事情的真相还是早的很呢。


玄小柒问:“你们觉得八王爷身体强壮否?”


范筱对八王爷很是敬佩:“自然是很强壮了,西北边关条件艰苦,八王爷毫无怨言,御敌以外,守护大夏,功盖千秋。谁若是谋杀王爷谁就是天下的千古罪人。”


盛琳琅道:“这样说,八王爷绝对不是死于意外。”“可是,门窗皆反锁,从外部无法打开,除了八王爷之外,屋内再也别的人痕迹。”


玄小柒道:“难不成八王爷想不开了,自杀了?”此话刚刚说完,二女的眼神瞬间可以杀人般射过来。


玄小柒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八王爷会不会是被人胁迫的?”


盛琳琅叹气道:“这怎么可能?还有谁可以胁迫八王爷?动机呢?还有什么可以让八王爷忌惮?他的软肋?”言下之意用谁可以胁迫八王爷。


范筱道:“应该不是八王爷身边的小妾吧。素闻此女名声不是很好,应该不会吧。”


玄小柒答道:“案卷上记载,此女原名古丽,体有异香,精通异术,曾是闻名于江湖的南疆妖姬。”


盛琳琅道:‘他们感情极好,听说,若不是因为出身,就被立为正室了。’


范筱说:“恐怕玄公子是指,古丽身上的异香和身负异术这两说吧。”


玄小柒淡笑:“范大人真是智勇双全。”面对称赞,范筱不作理会。


玄小接着说:“黑木作为八王爷的心腹,却在案发之前出去了,就在王爷溺死前一个时辰,你们说,他知道点什么不?”


范筱回答:“此人案发之后,还未找到。确实可以作为此案的一个突破点,为今之计是尽早有黑木的下落。这样无论是凶手的调虎离山之计还是王爷留下的后手。我们都能知道。”玄小柒和盛琳琅也点头称是。


范筱接着说:“那个小侍女凌秋落按理说,算是半个目击者了,她却自称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可是她就在这个时辰内打扫庭院的,”


玄七柒道:“一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情了。所以一个时辰的时间范围也算是比较模糊的时间段了。”


范筱冷笑道:‘即使如此,也不妨碍她吃牢饭。’看样子不早点破案谁都要遭罪。


“哦,对了那个罗刹国的刺客居然还没撬开嘴。”她的声音变得森然。


玄小柒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刺客?只是因为她在附近,她是罗刹国人?”


范筱笑道:“在玲珑门手底下,一只苍蝇都别溜走。”


盛琳琅打趣道;“可是溜走的苍蝇不止一只吧。”


不等范筱发作,姬无双推门进来,把一份情报递给范筱自顾离开,照着范筱的吩咐查案去了。


待其走后,范筱看过情报大喜,随即传递给盛琳琅和玄小柒两人,原来是有陆浅芷的下落了。


这才有了盛琳琅和玄小柒骑马去燕京城郊办案这一说。


玄小柒推开门,门居然没有锁,但门一开,立刻冲出两只大白鹅,伸着细长的脖子就要拧他的大腿。玄小柒敏捷躲开,抓住时机拎住两只白鹅的脖子用力摔出去。


这时,屋子掩着的门推开了,走出来一个约摸30岁的男人,男人露出笑容:“有客人来了啊。”他的嗓音又粗又糙,不堪入耳,冷峻的脸不自然挤压出的笑意很是怪异。


玄小柒定睛一瞧,惊讶的脱口道:“居然是你!”他停下脚步,远远和其对峙。


盛玲珑奇怪的问:“你认得这个人?”


玄七柒道:“当然。”此人化为灰,恐怕他都不会忘记的,想当初就是这个人在他初次上任的路上袭击了他。此人的武功造诣不在其师父之下。他就是那个被师父称为‘刀狂’的人。


男人击掌喜悦的笑道:“盛姑娘来得可真巧啊,锅里的鹅肉马上就好了,快快进屋来吧。”


盛琳琅不自觉退了几步,惊讶道:“你认得我?”


男人道:“燕京的老百姓谁不知道盛仵作的大名呢。放在整个大夏又谁人不知呢。”


玄小柒道:“这大鹅为你看门护院,你却为了口腹之欲将其宰杀,有恩将仇报之嫌吧。”


男人呵呵笑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是看门还是作为食物,都是它的宿命。’


“鹅肉已经熟了,再煮下去可老了。”言下之意,不进也得进。


玄小柒卷了卷袖子,径直走进去,“好啊,好久没有吃鹅肉,最近忙活儿的嘴巴都淡出鸟了。”盛琳琅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


待他们进来,发现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在屋里子忙碌,姑娘身着绿色的纱裙,挽起手臂洁白如玉,盈盈细腰可握,玄小柒挪开目光,去掉心中的杂念。


盛琳琅若有所思看着那道倩影道:“这位可是陆姑娘?”


绿裙的姑娘转过身端来一壶酒放在桌子上,拿出几个古色古香的小杯子,把酒斟满了,冲着盛琳琅道:“你找的陆姑娘就是我。”说完,她盈盈一笑就要走开。


玄小柒道:“我们不是找你的。”


陆姑娘止住脚步,脸上的笑容也凝固,问:“那你们找谁?”


玄七柒道:“我们找秦宾秦公子,我们还以为在你这呢?”说完他故意看了看那冷峻的男人。


在玄小柒的心里,这陆浅芷恐怕是要恼羞成怒了。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提别的男人,这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也刺激挑拨她与那男人之间的关系。


可接下来令他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陆浅芷走到冷峻男人身边,用力把他的脸皮撕扯下来。是人皮面具,而那面具之下的脸居然是户部尚书之子秦宾的脸。


秦宾俊朗清秀的脸泛起丝丝爱意,他捧住陆浅芷细嫩的手指放在脸上磨蹭,“阿芷,你又胡闹。”


盛琳琅吃惊道:“不可能的,那个牢房里是谁?”


秦宾冷冷道:“一个身不由己的替死鬼罢了。”


玄小柒看到陆浅芷点燃两根红烛,便问:“陆姑娘,大白天的点什么蜡烛。”


陆浅芷指着外面:“你看,风雨起来了。”


天际不知何时聚集着乌云,沉甸甸的,风渐渐急劲。


玄小柒恍然大悟,站起来身来,拉住盛琳琅大声呵道:“快走,这是圈套。”


陆浅芷依旧笑着,只是觉得她那美丽的脸蛋尤其可怖,直如地狱的女修罗。


秦宾淡淡道:“已经晚了。”


玄小柒和盛琳琅只觉得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秦宾一步步逼近。


秦宾脸上满是嘲弄之色:“你以为不喝酒,不吃鹅肉,不触碰任何东西就不会中招了吗?”


玄七柒惨然道:“是那红烛吧。”他低下头,很是沮丧的样子。


陆浅芷捂住嘴巴笑道:“这个小哥哥倒是有点脑子啊。”


玄小柒道:“在自家的男人面前夸我,我确信你是喜欢我了。”


啪,一个巴掌,玄小柒的一侧脸颊迅速红肿起来。陆浅芷拍了拍玄小柒另一边笑道:“要不要这边也来一下。”


“够了!”“直接杀了便是了。”“何必那么麻烦。”秦宾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子来。


“你确定要动手吗?”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只听风声不见影子。


秦宾将陆浅芷护在身后:“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若再不现身,我这就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砰—一声巨大的声响,两扇门被震飞出去,一个白发的男人站在秦斌的刀尖,身姿翩翩,镇定自若。


秦斌道:“阁下莫非是轻功一流的神偷风无影。”


男子淡淡道:“我,是风无影。这个人你动不了。”他指着盛琳琅。


盛琳琅展开笑颜道:“风大哥,你来了。”


风无影漠然点头道:“我,来了”


秦宾自信笑道:“就凭你还不行。”


“那加上我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如黄鹂自外面从雨幕里传过来,那是身着白衣的女孩,此时的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差不多染红了,雨水都无法冲刷掉。


玄小柒大喜:“太好了,菜菜你没事”


小侍女菜菜听到玄小柒的声音,温柔道:“少爷我这就救你。”她的嘴唇苍白,透明如纸。


秦宾讶然道:‘你居然没死。’"也难怪,可是这把剑虽然锋利给你的机会并不多。"他看着菜菜手里的‘惊虹’剑。


“加上老夫呢?”一个瘦弱的老头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进来,为爱徒菜菜撑住一方风雨。此人正是‘剑圣’司徒靖岩。


“司徒老东西。”秦宾恨恨道。


“严师傅你来了。”玄小柒心中的石头彻底放下,这下己方的胜算就多了。


“痴儿做的不错。”司徒靖岩对玄小柒的作为流露赞赏。原来玄小柒明面上让菜菜看守马匹,实际上是让其藏在暗处观察敌情,伺机去搬救兵去了。


秦宾大吼:“我和你们拼了。”


司徒靖岩道:“小友,且慢听我一言。你再做打算?”


陆浅芷抽出一把雪亮的细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司徒靖岩讥讽道:“你着急跳脚出来,恐怕是怕坏了你的好事吧。”


陆浅芷大怒;“老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靖岩不做理睬,接着道:“恐怕这杯子里的也是毒酒。”


秦宾刀指司徒靖岩骂道:“老东西,阿芷怎么会在酒里下毒害我,少在这里疯言疯语。你若战就战,哪里有那么多废话。”说完,他举起杯子的酒就要一饮而尽。


“不可。”陆浅芷连忙将其打翻在地,酒水洒落在地,冒出白色的气泡,这酒果然有毒。


秦宾失声道:“阿芷这是为何?”女子垂首不语。


菜菜淡然道:“因为她想杀你。杀人灭口。”


陆浅芷抬起头,眼眶里噙满泪水,滑落在她那雪白细嫩的脸上,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为了给我父亲给所有冤死的人报仇。”


秦宾拥住陆浅芷的身子,安慰道:“我相信你的。我懂你的。”他轻轻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菜菜叉腰骂道;“你懂她,懂个狗屁。你就是被利用了。还在沾沾自喜,自怜自艾呢。”


秦宾冷冷盯住菜菜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因为,我才是陆浅芷。”菜菜的声音变得低沉。


秦宾听后觉得简直是滑稽可笑,他守护这个少女十年了,怎么会有假,“绝不可能。”


司徒靖岩开口道:“因为陆家的遗孤是我救下的。被充军发配进教司坊的女孩是我捡来的。”


陆浅芷的记忆如洪水席卷开来,她记得那是一个雨夜,又冷又饿,她真的快要死了。这时一只大手把拉她拉起来,给她吃给她穿,给温暖的屋子住,并告诉她的名字是陆浅芷,她努力活下去,她要变优秀,她身负血海深仇。她慢慢地长大,活着唯一的目的就变成了复仇。她害怕失去这个身份,唯恐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她不是,不是陆浅芷。她便失去这一切,一切存活的意义。


“不,你们胡说。”此刻她的头发散乱,一脸狼狈,眼神空洞,像是被揪住尾巴的猫。


“你是阿焱哥吧,我放下了这个身份,忘掉了这个名字。也希望你能忘掉我。”菜菜已经泪眼潸然,泣不成声。原本小时候的玩笑却被对方恪守十多年。他要等她长大了娶她为妻。


啪嗒,手中的刀掉在地上。没错,焱是秦宾小时候最早的表字,她居然还记得呀。她果然是真正的浅芷,只是物是人非,他也认不出这个曾经黏在自己身旁的小姑娘了。


他有点茫然,他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到底喜欢的是陆浅芷这个名字还是陆浅芷的记忆还是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自己真的喜欢吗?他看着这个绿裙的少女出神。


眼见秦宾听了菜菜的话竟然在发呆,假陆浅芷心生醋意,拿起剩下的酒杯就往自己嘴里倒。秦宾缓过神已经来不及了,绿裙女子七窍流血而亡。


他叹息着对众人道:“此刻我的心如刀绞。我才知道我是真正爱她。可惜这已经晚了。”他饮尽剩下的酒,绝气身亡。


盛琳琅可怜道:‘果真是一对痴男怨女,不如我们把他们就葬在此地,让他们长相厮守吧。’


“这恐怕不行。”姬无双面无表情的带着人马也走进院子里。


盛琳琅摊手道:“随你吧。”


于是,姬无双带人把秦斌和假陆浅芷的尸体带走了。玄小柒和盛琳琅的毒也被司徒靖岩解了。


盛琳琅面无表情对玄小柒道:“我先走了。”


司徒靖岩嘿嘿一笑,摸了摸胡须:“徒儿我也先走了。”


此处就只留下玄小柒和菜菜(陆浅芷)。他们漫无目的走着,轻风卷着雨雾,朦朦胧胧山水清秀,佳人如画。


“菜,我该叫你陆。”


“我永远是公子的菜菜啦。”


“那就好。”


“公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那我们回家看看吧。”


“好啊!”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此生莫过与君相识。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5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3)

穷途末路(写手:[珑]许云哲,真身:魂兮)

穷途末路



漆黑的夜色不带一点亮光,微弱的灯光从青石巷尽头传来。一盏微黄的灯笼在路的尽头左右摇摆。剑亦秋提着灯笼,将身上背的生石灰仔仔细细撒了一地。

次日,青石巷的众人被一地的白灰所震惊。开了门的又迅速将门关上,有两个贪玩的孩子刚踏出家门,就被大人骂骂咧咧地扯了回去。从大家的神色和言语中,孩子们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

青石巷的住户可以关门不出,可苦了城里的衙役们。青石巷尽头是城中富户张员外的家,此时二层小楼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作恶多端的张员外被杀了,虽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张员外名张钱生,平日里仗着有几枚臭钱在城中作威作福,除了官家,城中没几家没受过他的迫害。张员外被杀,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青石巷上满地的石灰在烈日下格外的刺眼。

杀人的是剑亦秋,大夏国的剑神。只是这个剑神据说早已感染疫症,每次杀人后虽都会用生石灰铺路,但麻风病的传染性却极大,小民们经常是一边盼着剑亦秋能杀死那些鱼肉百姓之人,又怕他撒下的满地白灰。

衙役们苦着脸将剑亦秋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用生石灰撒了全身,又将两手搓了数十遍这才进青石巷。

张员外的家里,到处是生石灰粉。按说夜里杀人,就算剑亦秋武功再高也能听得响动,但此处除了张钱生的尸体,便是满院的生石灰粉,街坊邻里皆惧怕麻风病,无一理会。衙役们虽有怨言,但事关人命,丝毫未敢松懈。仵作检查后,将张钱生的尸身放进石灰袋里嘱咐张家赶紧烧掉。张家众人一脸为难,最后还是管家塞了一锭银子,众衙役才将尸体带走焚烧。

虽说案子定了性,但这个区域恰好在玲珑门的管辖之内。案情被呈到玄小柒的面前,玄小柒虽是官宦子弟,但也知疫症的严重。一边暗骂剑亦秋,一边嘱咐衙役挨家挨户发放生石灰,有备无患。

玄小柒虽年龄尚小,但玲珑门在城中眼线无数,这次剑亦秋竟在燕京城中杀人,更是容不得半点马虎,重金悬赏下去,很快就传来燕京城沈醉沈老爷府中有一唤作老秋的护院与被通缉之人极为相似。

玄小柒立马带人去了沈府,沈老爷老眼昏花,半天才弄清来意。连比带划顺带管家解释,玄小总算才明白,府中确实有位唤作老秋的护院,只是半年前老秋以京城吵闹为由搬去了郊外的别院,依旧领着护院的职责。

玄小柒听后大喜,带上众人去了郊外。只是等他们赶到时,那里早已人去院空。成堆的白石灰还有被焚燃的白布带无一不说明,这里确实住过一位麻风病人。

线索中断,玄小柒虽是不甘也只得将此案放置一边。



此时的剑亦秋已在离京的路上。三年来,一共杀死贪官污吏等七人,但这次死的人却在燕京城内。剑亦秋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只得收拾行李暂避风头。麻风病是种传染极强的疫证,得知自己染上麻风病后,剑亦秋也曾想过结束自己的性命,可就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又极为不甘,世间那么多恶人,凭什么他们还活着?

既是要死,那就多清理一些败类,好还人世间一个清白。

每次杀人前,剑亦秋都会将防疫放在首位,他从不与雇主接触,城西的山神庙是每月固定要去的地方,里面有百姓写的诉纸。纸上写了委托他杀的人,还有其罪行。通常还会有些瓜果禽蛋,那些委托他杀人的百姓,往往都是些有冤无处伸的贫穷之人。剑亦秋倒也不在乎酬金多少,怎么说他还在沈府挂着护院一职,虽说自请到郊外别院,但一月三两银子从未少过。

既是决定离开燕京城,山神庙怎么说要再去一次。

五月的天就连夜风都带着暖意,空气中已带着夏的燥热。去之前剑亦秋洗了澡,将身上结痂的绷带换下,又带上一袋生石灰撒在山神庙的四周。他不愿让疫症传播开来,所以每次外出都会非常谨慎。

山神庙内,剑亦秋刚取了这月的诉纸,就被暗处走来的四人围住了。点苍派的苍海木,青城山的肖涂灵,武当派的玉真人,最后的那个和尚该是少林的无花大师。

阵容可真够强大的,剑亦秋苦笑。这些“正义”之士终是等不及了。

“收手吧。”武当派的玉真人率先开了口,说道:“既是染了疫症,这些事就不要做了。”

“跟他啰嗦什么,这些年他杀了那么多人,也够本了。”点苍派的苍海木说道。

“我所杀之人,无一不该杀。”剑亦秋扬了扬手中的诉纸说:“这些人皆是罪大恶极,无一不该死。”

“阿弥陀佛。”无花大师打了个佛号,说道:“施主收手吧,疫症若是传染开来,死得可不止是一人。”

“每次我出行都会选在夜深人静的深夜,并且遍地撒满生石灰,诸位尽可放心,绝无一人会因此染上麻风病。”剑亦秋将麻风病三字咬得及重,似是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四人沉默,皆知剑亦秋所说的均为实情。可疫症之事,四人也未有底。脾气最暴躁的苍海木再也忍不下去,一剑刺出率先打破了平静。其余三人见苍海木出手,加之剑亦秋顽固不化,皆运起功力朝剑亦秋扑去。

四人是一派宗师,本不该如此不择手段联手欺负一个麻风病人,但剑亦秋若多杀一人,世间便多一分感染疫症的风险。剑亦秋自患病以来,极为孤僻,胸中亦是有着一口不平气,今夜四人联手逼命更是激起了他的杀心。

招招皆是拼命,更利用麻风病人的优势,时不时用身体当作武器撞向四人。这一招虽算不上高明,但四人投鼠忌器,唯恐被他撞上染了麻风病,一时间竟陷入僵局。眼看天色微明,四人心知若被剑亦秋逃出去,四人围攻一病人,怕是在这江湖上难有立足之地。四人交换了眼神,改变策略,不再狂追猛打,而是将剑亦秋渐渐逼到西南方向。

西南是一处悬崖,崖下山谷常年瘴气,若是摔下必死无疑。可剑亦秋别无选择,四大高手围堵,不多时剑亦秋便被逼到了悬崖边。身上白色的绷带已渗出血迹,剑亦秋双目血红,拿剑指着四人道:“我没错。”

四人沉默,但谁也没有退让。又是新的一番攻击,剑亦秋也知今天自己必死无疑,从喉咙中发出嘶吼:“贼老天,我不服!”说罢,朝悬崖下纵身一跳。

也亏是剑亦秋命大,下坠到半山腰时被一棵小树拦了一下,只摔断了右腿,性命无忧。也就在剑亦秋庆幸时,空中蛇、花斑蜘蛛、蜈蚣等毒物落了一地。那些毒物闻到腥味,纷纷朝剑亦秋爬去。顷刻间二三十条毒虫叮在他身上,钻心的疼痛让剑亦秋颠如疯魔。

“贼老天,我不服。”

“我没错,他们该死。”

“为什么是我?”

……



剑亦秋大喊大叫发泄着身上的疼痛和心中的不满,越吼体内的气息越乱,所有的不甘化为一声怪叫,从身上扯下一条小青蛇放在嘴里。那条小青蛇被他咬下半截,剩下的半截在地上血淋淋地不断扭动。剑亦秋像着了魔一般,又从身上扯下一只花斑蜘蛛,深绿色的汁液污了整口腔,剑亦秋毫不在意,接着是红头蜈蚣、竹叶青蛇……

空中落下的大半毒物都进了他的口腹,剩下的毒虫接连逃命,若不是剑亦秋右腿已断,怕是无一剩余。五毒之虫,本就毒性极大,剑亦秋生吃了那么多,腹痛如鼓,缩成一团来回打滚,最终不堪折磨,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剑亦秋被鸟鸣声惊醒。尝试着移动身体,钻心的痛传来。他的身上堆满的白蚁的尸体。只是那些个头庞大的白蚁变了颜色,离他身体越近,白蚁的颜色越深。想是他晕死时身上的腥血引来了蚁群,只是他被毒虫嘶咬,又生吃一部分。身上早就蕴含大量毒素,这些蚁群前仆后继赶来,密密麻麻地蠕动,让有悚然发毛。剑亦秋忍着痛,试着慢慢挪动身子,驱赶蚁群。

白蚁数量太多,剑亦秋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火折,将衣衫引燃。浴火的疼痛也好过白蚁爬身的酥痒。剑亦秋虽小心控制火势,但衣衫还是被燃去大半,好在蚁群在烈火下已渐渐散去。

白蚁烧焦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剑亦秋饿了。看着遍地毒虫的尸体,终于模糊地记起昨晚发生的事,一阵反胃,几乎要将胆汁吐出来。干呕几声,胆汁未吐出来,怀中倒是掉下几两碎银。剑亦秋捡起碎银,一阵愣神,最终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阿姆。”

阿姆是漕镇的一个老妇人,剑亦秋的第一个主顾。三年前剑亦秋杀了江南盐史步全烒。得到天下人的一致称好,江湖中人提到剑亦秋无不坚起大拇指,说他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也就在那一次,剑亦秋染上了麻风病。

高烧昏迷时是曹刘氏照顾他,丝毫不嫌弃他身上因染上麻风病而起的脓包,每日为他擦拭身体,她说,自己不过一个将死之人,能救恩人一命死无憾。街坊称呼阿姆为曹刘氏,儿子曹任良和孙子曹欢因不满盐税过高,嘟囔两句,被步全烒抓入监牢,安了个贩卖私盐的罪命双双毙命。儿媳受不了刺激,一根草绳结束了性命。

曹刘氏虽不识字,却是个有胆识的妇人,不知哪里寻来剑亦秋的行踪,用一两银子请剑亦秋出手。步全烒作恶多端,剑亦秋此次来到江南本就是要杀他。怕走漏风声其中的缘由不方便与曹刘氏细说,曹刘氏以为自己被剑亦秋决绝,伤心离去。

剑亦秋是在被人追杀时,无意中躲入到曹刘氏家中的,那时剑亦秋还不知自己已染上疫症,曹刘氏祖上也懂些医术,麻风病虽无药可治,但曹刘氏一番摆弄倒真让剑亦秋捡回一条性命。身体好些后,剑亦秋为了不连累曹刘氏便独自离去。但每月从沈府上领的三两银子,大部分被他托人捎到了漕镇。

一定要活着下去。剑亦秋一拳砸向地上,尘土四起。撕下身上零乱的“布条”,捆上几根木棍将断腿简易包扎起来。接着便是吃食,虽是厌恶,剑亦秋还是捡起两条蛇、一只老鼠烤熟以求果腹。



山谷里呆了近半年,剑亦秋终于养好腿伤。当时断腿只是自己简易包扎,虽是长好但走路时一拐一瘸的。经历这番生死,剑亦秋倒也看得开。身上因麻风病起的脓包,在这里半年里竟一一结痂掉落,剑亦秋猜想,那些被所谓的名门正派从悬崖上抛洒下来的毒物终究成了他治愈麻风病的良药。

麻风病虽好了,但因当初吞食毒虫过多,终究在体内残留了些毒素,以前白面如玉的脸已经变的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终究是捡回条性命,剑亦秋自嘲道。

半年来,剑亦秋已将山谷摸了个遍,四面围山,毒虫遍布,果真是一处绝地。也多亏这处绝地,使无花等四人不敢下谷一探究竟,只能撒些毒虫来残害自己。好在是谷内有一条小溪,剑亦秋跟着溪流走了许久,见小溪入了一处山洞,一翻寻下来竟是条暗河。也就是这条暗河,剑亦秋得以从水路出了山谷。

经历一翻生死,剑亦秋也无心找所谓的名门正派的麻烦。一心想回到漕镇,再见一见曹刘氏。一路上剑亦秋专捡小路,好在半年的谷底生活,野外生存技巧大幅度提升,总算赶在年前到了漕镇。

“阿姆。”

曹刘氏闻声,手中的水瓢落地,水花四溅。她扭过身摸索着试探地问道:“可是恩人?”听到曹刘氏的话,剑亦秋再也忍不住,多日的委屈化为眼泪流了下来。

“是我,阿姆你的眼……”剑亦秋迟疑地问道。

“不妨事。”曹刘氏双手摸到剑亦秋脸上,颤声问道:“你,你……”

“也不妨事。”剑亦秋抓过曹刘氏的双手笑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曹刘氏语无论次地说道。

阿姆瞎了。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剑亦秋虽是疑惑却不愿打破此时的暖意。曹刘氏眼虽盲,心底的欢喜却是藏不住的,生火做饭,磕磕绊绊总算端出两份饭菜。吃食极为简陋,房屋更是经年失修,仅能遮身。

“阿姆,我托人送的银子,你可收到?”

“收到的。”曹刘氏点头,从床角的柜子里摸索出一个布袋。打开,散碎的银子大概有三十几两。应该是这些年寄来的银子曹刘氏都存了起来,不然也不至于破落成这样。

“这些钱你总会用到的。”曹刘氏将银袋交到剑亦秋的手中,失神地说道:“蛮儿比你小不了几岁,要活着也该娶媳妇了。”

蛮儿是曹刘氏的儿子,死于三年前。剑亦秋不知该怎么接话,闷头将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剑亦秋无处可去,曹刘氏对他又极好,谁也未曾提离开的事。两人倒也渐渐习惯这种相处的日子。甚至是开春后曹刘氏张罗着街坊四邻,要给剑亦秋说门亲事。

剑亦秋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曹刘氏的念头,又用先前寄来的银子修缮了三间极为宽敞的瓦房。四邻夸曹刘氏是个有福之人,摊上这么个厚道的侄儿。左邻的大牛更是为剑亦秋介绍了个漕帮搬运的活计。

码口搬运本是件力气活,剑亦秋瘸了一条腿按说漕帮本不会收。但好在大牛拍胸膛保证,剑亦秋虽是瘸腿到底是有功夫在身,一身力气不在他人之下。搬运虽苦,但曹刘氏对剑亦秋是真心实易的好,家里吃的全挑最好的给他。渐渐地剑亦秋在谷中所受的亏空也养了上来。曹刘氏为剑亦秋娶一房媳妇的愿望一直没实现,一是盖房时借了些外债需早日还清,二是剑亦秋的模样实在是吓人,一连吓退了几家姑娘。

漕镇的安逸渐渐磨灭剑亦秋的雄心,江湖似乎离他越来越远。闲时码头的众人抠脚、打骂、逗趣,收工后灌上二两小酒,给阿姆买上一份糕点。这样的日子才是人间的烟火。想起以前,剑亦秋常笑自傻,当世大侠、杀富济贫又如何?还不是被所谓的名门正派逼下悬崖,甚至是怕自己摔不死,丢下毒虫毒蛇。



变故出在七月的一天,工头以帮主二姨太家的小舅子庆生为由要抽出当日一成的收入为公账,给二姨太家的小舅子贺喜。码头上连剑亦秋在内一共十几个脚夫,皆是敢怒不敢言。其实这个月先后以少帮主来访、二帮主视查、孝敬帮主等数条理由先后抽了七回银两。这次更离谱,二姨太家的小舅子不过是个不满三岁的奶娃,众人都未见过。

“三爷,这们这些卖臭力气赚钱的,再扣下去真没钱了。”大牛抠着到手的几个铜板苦笑道:“你老就行行好,放过兄弟们这一遭吧。”

“给脸不要脸了是吧?”工头将手中的笔一摔,冲着大牛怒喝道。

“三爷要是你过寿,兄弟们二话不说,可这要七大姑八大姨的都算上,我们这……”大牛将手中的几枚钢板朝桌上一拍,说道。

剑亦秋知道,大牛是等不急了,年前与他相好阿花的爹就放出狠话来,再凑不齐十两银子的聘礼,就要将阿花另嫁他人。平常一个大子一块红烧肉的大牛都不肯尝一口,每一厘钱都仔细地收着、算着,这个月被工头克扣了那么多,又怎么甘心。

“你以为漕帮就差你那几个大子?让你们随礼是给你们面子,这是抬举你们,回头指不定二姨太心情好了,在帮主面多说几句好话,还会少得了你们的好处?”

“我不要抬举、我只要钱。”大牛倔得像块顽石。

工头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一巴掌拍在大牛的脸上,红手印立马显现出来。被铜板迷了心窍的大牛,挨了打更是暴跳如雷,一把抓起桌子上被克扣的钱往自己口袋里装。其余的工人见大牛如此,蜂拥而上,将工头和桌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工头见状,心知今日若不将此事震住,以后这群人怕是真要反了。从桌底抽出一把刀,先砍翻一人,接着又要朝大牛砍下时,剑亦秋终于看不下去,捡起挑货物的长棍将工头手中的长刀打落。

“三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剑亦秋不卑不亢地抱拳说道。

“找死。”工头大怒,捡起长刀朝剑亦秋劈去。剑亦秋虽长久不摸刀剑,但总归底子在,只因不大愿得罪工头,与他缠斗一翻故意将木棍掉落在地。

“多谢三爷手下留情。”

闻言,工头脸上红白交加,终是冷哼一声将剩余的铜板摔在地上,离去。

众人捡起各自缺少的铜板,却不敢和剑亦秋答话,连大牛也是望着剑亦秋欲说又止,最终长叹一口气,独自回了家。剑亦秋苦笑,想不到这个世界这么事实,不过也对,自己此翻得罪了工头,何苦连累他人。

这些事自然是不会被曹刘氏说,第二天又唯恐她担心照旧起了个大早,来到码头。码头上工头望着他呸了口吐沫,未曾多说。剑亦秋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经过上次一翻打闹,工头收敛了许多。十几天再没有各种借中收取抽成,众人见工头没有问罪,也渐渐与剑亦秋重坐在一块谈笑,今天中午大牛还偷偷塞了个肉包给他。剑亦秋没有接,虽是替大牛出头时未曾想过回报,但那日他转身离去,终究是伤了剑亦秋的心,人情簿如纸。



转眼到了中秋前夕,剑亦秋盘算着自己今日搬了多少货,大概能赚二十几个铜板时,工头领着几人进了码头。剑亦秋被喧闹声吵醒,一看来人,剑亦秋大惊,悄悄将身形藏在人后,不想工头还是发现了他。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对着来人兴奋地说道:“就是他,错不了。”

“他是剑亦秋?”玉真人疑惑地问道。剑神剑亦秋虽感染疫症却也是个玉树临风的人物,那是面前这个瘸腿的丑汉子。

“你、你们找谁?”剑亦秋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只求能骗过众人。

“跟他啰嗦什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苍海木说罢,一剑便刺向剑亦秋。性命之忧,剑亦秋再也顾及不得,闪身躲避。这一避便让众人瞧出身法。苍海木加打边大叫道:“是他。”

又如一年前,四人的围攻之下剑亦秋渐渐显出败局。剑亦秋心知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拼了命东一剑西一掌,竟一时破了四人的围攻。肖涂灵见情形不对跳出战团,将码头上本已逃蹿的十几人一一擒回。

“放了他们。”剑亦秋喊道:“此事与他们无关。”

肖涂灵大笑,剑亦秋的心底生出绝望。四大掌门围攻一个小辈,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以四人凶狠,整个码头上今晚都不会有活口。是自己害了他们,剑亦秋满目血红,眼睁睁地看着二狗子、三顺、乔六子等一个个倒在他的面前。

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下午来打闹说笑的众人转眼成了冰冷的尸体,剑亦秋的心头的怒气越来越来越胜。手中的剑招越发的凌厉,不再顾及自己的性命,只想着能速战速决,多救下一个人。

剑亦秋虽一时战了上风,但另三个人武功不比他低。缠斗之余根本无心顾及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往日熟悉的人一一倒在了肖涂灵的剑下。终于轮到大牛,大牛眼睛瞪得极大,在剑落下来的那一刻嗓子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剑亦秋一个踉跄,后背又被刺上一剑。他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扑向大牛。大牛的脖子上冒着血泡,如一条濒临死亡的鱼,无力的指了指腰间。剑亦秋从他的怀里掏出一个染血的包子,大牛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含糊地说:“吃。”

剑亦秋噙着泪,大口啃食着包子,说道:“好吃。”

“原、原谅……”

见剑亦秋点了头,大牛这才闭了双眼,头歪向一边。

“他们有什么错。”剑亦秋起身,被毒虫嘶咬过的面容越发的狰狞,宛如地狱里的恶魔。一步步向四人走来。四人被惊得连连后退。

“杀了他们。”

“为大牛报仇。”

……

剑亦秋的心底被仇恨所填满,拼了命的冲向四人。一时间哀声不断,剑亦秋凭一已之力,硬生生接下四人的攻击,先后将四人中武功稍弱的肖涂海、苍海木砍翻在地。玉真人和无花一见情形不对,转身要逃。剑亦秋哪里肯给他们机会,又是两剑……

满身鲜血的剑亦秋站在月光下,四周无一处活物,遍地的尸体。剑亦秋眼神迷茫,自已究竟干了什么?


尾声

“放下刀。”

还未等剑亦秋想清楚,一个声音不合适宜地喊起,燕城捕快玄小柒不知从哪里得到线索,尾随无花等四人一路跟来。先是在暗处观战,本想坐收渔翁之利,可后来剑亦秋逐渐占了上风,竟寻了曹柳氏为质,逼迫剑亦秋投降。

“放开她。”

“你、你先放下刀。”玄小柒的声音略带颤抖,他知自己不是剑亦秋的对手。但若是擒了他,玲珑副使的职位指日可待,所谓富贵险中求,大抵是这个道理。

剑亦秋还未曾答话,曹柳氏抓起横在脖子上的利刃撞了下去,血顺着剑身滴落,玄小柒亦是吓了一跳,一把将剑扔在地上,对着剑亦秋语无论次地说道:“不是我,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血光晕染了整个码头,剑亦秋的精神终于随着曹柳氏的倒地而崩溃。拎着剑一步步朝玄小柒走去,边走边说道:“为什么活着就这么难?”

剑尖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玄小柒发出绝望的哀叫,往日繁盛的码头,此时犹如修罗战场。

剑亦秋单薄的身躯犹如一片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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