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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16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17:07)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二 作者 章小非(真身 墨小竹)

王瑜薰走出校门,望着被高楼大厦挤的一点空间的灰蓝天空,已然无畏,但也茫然,这一刻她很想念小镇西边的山坡上,可以躺着看湛蓝天空,数着一朵朵白云的日子,外公应该是在巷口和隔壁家的赖爷爷在下象棋,再看看眼前陌生的一切,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路上寥寥数人,内心讽刺的一笑。

王瑜薰走到一处公园,停在了靠在湖边的阴凉下,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本书,一直看到夕阳西下,才慢悠悠,有点害怕的回家。

当王瑜薰回到家,一切都很平静,姓周的应该什么都没说。妈妈看出来她心情比较低落,饭没吃几口,所以在她回房间的时候,过来坐在书桌旁:“薰薰,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看得到她小心翼翼关切的眼神,王瑜薰抿抿嘴,低垂着眼帘,一度宣之于口今天发生的一切,王强在此刻催促的喊妈妈出去,“妈妈”“妈妈”,妈妈应着声音,就匆忙起身,临走前拍拍她的肩膀,听到屋外他们的欢声笑语,她咬了咬嘴唇,今天被老师训她没有难过,但是此刻眼泪却不自主的流下来。

在学校和家里找不到存在感的王瑜薰,在书中找到了她的精神世界,在书的世界里,她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也都是她的朋友,她可以跟着里面的人物笑也会因为里面情感而哭,她很会独处,这是她来到这里慢慢忍让练就的第一个功夫。

放学的路上,她在一个网吧门口见到了被群殴的王强,她和王强虽然同一所初中,但是谁也没有互相打过招呼,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姐弟,当她准备头也不回冷漠的离开,但是在路过的时候,还是在余光里看到被揍的鼻青脸肿一脸痛苦的王强,他那么小的身体却一直在努力的对抗着,在这场群殴中并不是在逆来顺受的闪躲,他也在被围的缝隙中看到我,眼神一下变得很紧张,一边反抗,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着:“你走啊,走啊”。王瑜薰脑子轰的一下,感觉血液一下倒流全身,打了个战栗,眼里一热,再抬眼看去,她目光已然布满杀气,她扔掉书包,一个跨步就冲上去,在路边的垃圾堆里顺手捡起一个不知道什么的重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砸向看似领头的那个壮年,冷不丁被砸的一下,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一脸震惊的看着王瑜薰。然后一个小弟骂骂咧咧的说“臭丫头,你找死!”说着抡着拳头砸过来,王瑜薰稳稳的站在那里,等他拳头快到脸跟前,她一个位移到另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根棍子,直接狠狠的砸了下去。只听一声破天晓的哀嚎声,王瑜薰又是一个胯下踹,人就被干翻在地了,她知道这个人已废,再看向另外的四个人,王强这个时候时候靠着墙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一脸不满的看着她又看看旁边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不是让你走嘛,你来干什么,你快走啊”。王瑜薰没有任何温度的看了一眼王强:“被打成这样,真丢人!”王强一听心里那个不舒服,直接呛呛:“要你管啊,你管什么屁事,让你滚你快点滚啊”王瑜薰不耐烦的说:“你能不能闭嘴!”

混混头子,看着躺在地下的小弟,心里有点火气,他虽然是劫财,但是也不会真的伤人头骨,顶多小拳头伺候着,这小妮子明显不是好对付,兄弟那个胳膊最低也是骨折,看着慢慢围过来的周边的学生,他也不想被一个小妮子给唬住,不然以后网吧里收保护费还怎么混?先把这小妮子控制住,然后再给个下马威,说着给旁边的小弟使个眼色,就要一起制服她,这一切都被坐在网吧吧台的白衣少年看在眼里,他手里把玩着一支笔,一脸玩味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等到外面已经打的全都挂彩,再下去怕要真的有点难收场,他才慵懒的起身,到外面一伸手就让门口的看热闹的手下制止了这场“闹剧”,再看看五个混混,个个都一脸畏惧的看着这个丫头,这丫头不知道在哪儿学的阴招,身体拿个部位会麻会酸,她专打哪,有两个人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因为下颚骨被她给卸了,另外两个脸上全是爪痕,胳膊上很多牙印,伤的最狠的还是混混头子,后脑勺的头皮都少了一块,再看看王瑜薰的嘴里有一撮毛,这一幕着实让白衣少年倒抽了一口凉气,以为是个小野猫,结果是个小猎豹。



五个混混愣是没占到什么便宜。白衣少年看着还一脸警惕的姐弟二人,俯下身子,推推脸上的金框眼镜,看着她们的校服:“三中的?”王强一脸愤慨的说:“关你屁事。”王瑜薰起身,看得出来他才是这里的老大,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无所谓的问:“我们可以走了吗”白衣少年点点头。挥挥手才让围观的人员散了。王瑜薰,转身准备走的时候,看到巷口角落里的姜磊,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她愣了一下,捡起包,王强和王瑜薰的同班同学这时候才从人群散尽的余光里发现他们,才赶忙把他俩各自扶起来,稍微了解了情况,大家七嘴八舌的问他们俩,:“那是谁啊,怎么帮你打架?“王瑜薰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那么好斗啊,路边事儿也能cha一杠子?”王强看着一瘸一拐起身的身影,在大家轮番的疑问下,俩人都心情很复杂的互看一眼,别别扭扭的同声道:“这是我弟!(她是我姐!)。“你有弟弟(姐姐)?”大家异口同声的被惊讶道!

姜磊走到她身边,给她递上一块纸巾,王瑜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姜磊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跟在同学后面陪着她走了一段路,到了一条河边,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才自我介绍说,我叫姜磊,你同班同学,她每天在教室里,都是窝在角落里一个人安静的看书,他不确定她是否认识他,面对他突然的自我介绍,王瑜薰有些愕然,她点点头说:我知道。姜磊挠了挠后脑勺说,明天见,说着就甩着书包愉快的走了。王瑜薰望着他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17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17:54)

天注定 作者 姚月霞 (真身:杨玉环)
【一】



项目部新来了个安全员,是个快奔六十的小老头,叫谭友明。



谭友明刚来项目部的那些日子,大家看在他年纪的份上,上到项目经理,下到保洁阿姨,见面都喊一声“谭师傅”或“谭工”。等和他相处久了,大家就只喊“老谭”了,背后也称他“死老头”或“老流氓”。



老谭这人,嗜烟,贪酒,好色,爱不分场合地讲荤笑话,又爱吹牛,又好为人师——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除了跟工作有关的事,他全都知道。他还没干满三个月,就有好些个同事在老板面前“弹劾”过他了。但老板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劝大家别跟一个老头子一般见识。于是就有人说,老谭其实是老板安排在项目部里的眼线,是老板的亲信,不然像他这样一没证书,二没专业知识,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怎么会空降到这个并不缺安全员的项目部里呢?这话一传开,有部分员工,就又开始喊他“谭师傅”了,而另一部分,喊他“谭主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家称老谭“主管”是在戏谑他,老谭自己却自得其乐。他果真摆出一副主管的姿态来,每天大摇大摆地在工地的各个角落瞎转悠,这里指点一下,那里建议一番。而他每每把工地巡视一遍,再坐回办公室时,上衣兜里总能多出小半包烟来。其中有小老板递给他的好烟,他就收起来,留着晚上酒足饭饱后抽;剩下的就留着白天自己消遣,或者拿去散给同事们。



老谭是清明节前来的工地,现在眼瞅着就到中秋了。这半年来,他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好不快活。唯一让他不快的是,工地的进度太赶,导致他无法长久在此待下去。



平时除了坐办公室,老谭还喜欢坐门口的保安亭里。他和几个门卫保安最聊得来。不管老的少的,天南的地北的,帅的丑的,他见着他们就跟见着亲人似的,有说不完的话。闲着没事还会帮人家替岗,颇有成就感地摁那移动门的遥控锁。等晚上下了班,他更是端着饭菜酒杯来到亭子里,和同样爱喝酒的老门卫,碰上几杯。



保安里也有那好事的人,喜欢打听别人的家庭背景,愿意听些家长里短的事。他们在老谭喝完酒后问他:“你媳妇儿呢?儿子闺女呢?”



老谭总是往地上啐一口唾沫,借着酒劲痛痛快快地骂几句脏话,拍拍胸脯说道:“老子单身汉一个!”



大家转念一想,他这德行倒也该是个单身老汉。





【二】



项目部食堂外包给了一个女人,不到五十岁,姓王,也不知道叫什么,大家平时就喊她“王阿姨”。



整个食堂就王阿姨一人,她每天负责买菜、做饭、洗碗,管着项目部加上监理部二十几口人的中饭和晚饭。一顿饭十二块钱,一荤两素,加个汤,再加个荤菜,就是十五块钱。王阿姨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别人做菜都是为了突出食物本身的味道,而她做菜化零为整,全是一个味道。她活得倒是挺精致,每天都化好妆,把自己打扮成四十不到的模样来上班,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净是年轻时的风韵。



大家都嫌食堂的饭菜难吃,但它胜在价格便宜,项目部员工又多是背井离乡,来大城市赚钱的打工人,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在这凑合一口的。



老谭刚开始不愿意凑合,也不顾及厨子的情面,没吃几口就当面骂娘,项目部的人边看热闹,边把他当做他们的发言人,如果他骂的实在牙碜,有人就会做和事佬,劝几句。王阿姨听着却不痛不痒,毕竟,她对自己的手艺心知肚明,况且,她买菜都挑最便宜的买,只要每天有人来吃,她就有的赚。实在卖不出去,她就把饭菜打包成盒饭,卖给工人们。



时间久了,大家发现老谭不怎么吐槽食堂的饭菜,也不总是第一个来排队打饭了。直到执行经理贺振新有天中午从工地上下来晚了,径直走进后厨去打饭菜的时候,正好撞见老谭和王阿姨在后厨的小餐桌上面对面坐着,一边谈笑,一边开小灶呢。



王阿姨正对着门口,看见有人进来了,脸上顿时一片艳红,咻地站起身来,问道:“贺经理,还没吃饭吗?”



老谭正端着酒杯,不紧不慢地扭过头来,抿了口烧酒,砸吧砸吧嘴,说:“小贺,来一起吃点啊。”



贺振新识趣地摆摆手,掏出烟来递给老谭一根,笑着说:“你们吃,我等下还有事呢。”他又把手搭在老谭肩膀上,使小劲抓了抓。“老师傅中午少喝点,还要上班呢。”



“领导放心,我喝个几两白酒没问题。真不吃点吗?”



“不吃了,不吃了。”说罢,他退了出去。



贺振新不是那个爱传闲话的人,但老谭和食堂阿姨搭上了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有人顺着流言往回倒了倒,发现其实这事是老谭自己先跟门卫保安说的,再由他们的嘴往外传出去。



没过多久,老谭就向贺振新提要求,希望能把自己的宿舍换个位置,这样,他和王阿姨就成邻居了。



一个没有家的单身汉,一个不着家的半老徐娘,这两人在工地如此鱼龙混杂的地方搭伙过日子,没人觉得奇怪,也没人会在道德层面谴责他们,大家在背后只把这当做谈资罢了,渐渐地,也都习以为常。只是很多事好说不好听,两人幽会的时候,还是尽量避免让人看见。





【三】



转眼到了中秋节,又恰逢国庆,项目部破天荒的给工人们放了一天假。到了晚上,项目部就只剩老谭和两个值班的小门卫。老谭端着盘花生米,端着酒杯,又坐到门卫室去了。



两小伙子新来不久,在老谭两旁分别坐着,一个姓徐,一个姓谢,都长得挺精神,撑得起保安这身制服,只是少了点老谭想传授他们的,传统保安的气质。一问两人的来历,还了不得,都是大学毕业生。这下老谭更加得意了,有两位大学生做门生!



仔细比较起来,小徐要长得更加好看,也更加“有文化”些,符合老谭对文人的幻想;小谢就差点意思,带点吊儿郎当的江湖气,但更受老谭喜欢。



“你们俩中秋节不回家啊?”



“不回家,三倍工资呢。”小谢回道。



“三倍工资,我咋没听说过!?”



“劳动法规定的啊,法定节假日上班,三倍工资。”



老谭气不打一处来,猛嘬一口酒,把酒杯砸得啪啪响,脱口说道:“我以前做保安的时候,春节可都加过班,也没拿过三倍工资啊!”



“师傅你以前也做保安的啊。”小徐有些意外。



“那不然呢,没个十年八载的经验,我哪来底气教你们两个大学生做事啊?你呢,你怎么也不回家?”



“我家离得远,回去一趟麻烦。”小徐答道。



老谭没理会他,拿手捡花生米,一颗一颗地往嘴里扔,一把嚼着,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不行,这钱我得要回来,这哪行啊,这不欺负老实人不懂法嘛!”



小徐反而觉得老谭很有意思,想和他继续聊天,反问道:“师傅你怎么也不回家?”



“我没家。”他没抬眼,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数字,盘算自己做保安的那几年加班的次数。突然,他又仿佛想起什么,扭头问小谢:“诶?你们是新来的吧。”



“算是吧,不过我在公司做了两个月了,最近才调到这个工地。他是新来的。”小谢瞥了眼老谭的脸,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等等,老师傅,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以前有没有拍过短视频?”



老谭遮过脸去,用手挑着花生豆,说:“哪有的事,这年头长得像的人多着呢。对了,都谈女朋友了吗?”



两位小伙子都摇摇头。



“该谈咯,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女朋友起码谈了——不说几十个吧,十几个总是有的。”



“你可别吹牛了。”小谢笑道。



“你知道什么,我年轻那会儿,姑娘们思想封建,我去牵个手,或者偷偷去亲上一嘴,她们就不得不从了。”



“师傅那您现在多大了?”小徐cha嘴问道。



“我属兔的,你自己算吧。”



小徐正算着呢,门前开来一辆车子,摁了两声喇叭,示意他们开门。小谢要开门,老谭给拦住了。他说:“别开,这车牌没见过。等他下车自己过来,再问问他是谁。”



“是给领导送月饼的吧,昨天就来了好几个。”小徐猜测道。



“不能啊,今天领导都不在。”老谢待在灯光底下,他站起身子,直直地盯着车子的挡风玻璃,他看不见里面是谁,但知道里面的人看得清自己的眼神和表情。“你们看着,马上他就下来了。”



车里的人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司机又摁了两声喇叭,闪了闪大灯。老谭坐下,不耐烦地甩着手,示意他倒车。



“还是先开门吧,万一是老板来了呢?”小徐建议道。



“别去,老板能开这车吗?再说了,就算是老板来了也不能开门。我告诉你们,有的老板就喜欢用这种把戏来考验门卫,如果你们开门放他进来,他下车就会骂你们失职,把你们都开咯!不管他,反正先别开门。”



那司机也不是好惹的家伙,他稍微挪动车头的位置,冲着门卫室,打开大灯,直照三人的眼睛。



“嗬,这王八蛋!走,跟我出去看看,把警棍拿上咯。”



小谢来了兴致,从椅子上蹿下来,抄起警棍就往外走,小徐没有动身,就默默地看着两人前后脚走出大门去。小谢年轻,胆子大,也不怕事,走在最前头。司机见有人走过来,关闭大灯,也下车了,是个臃肿油腻的中年男人。他满脸堆笑,给小谢递烟,问道:“帅哥,请问你这里有一个叫谭友明的吗?”



小谢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我后面那位师傅姓谭。”



“哦。”男人往前走一步,冲老谭喊道:“谭友明?”



“啊?”



老谭刚应声,兜里的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是老相好打来的。他正要接,只觉得肩上重重地挨了一闷棍,他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都来不及喊疼,直直地摔倒在地。睁眼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拳头就如雨点般朝他脸上砸来,耳边听见有个男人一边骂着脏话,一边重复着:“我叫你偷人老婆!我叫你偷人老婆!”



两位小伙子长这么大只在网上看过这场面,愣在原地,也不敢报警,也不敢上去帮忙。直到老谭杀猪般地哀嚎一声,男人扔下警棍,转身上车,开车跑了。小谢和小徐上去扶他,发现他的肋骨大概被打断了。



“谭师傅,要报警吗?”小徐问道。



老谭嘴上还骂骂咧咧着呢,说道:“狗日的偷袭我!还报警呢,打120吧。就说我是工地上摔的,工地上摔的啊。呸,狗日的!”





【四】



谭友明原来不是单身汉,他有个媳妇,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儿。



自从他住院之后,王阿姨偷偷从工搬了出去,对外只说是家里有事,食堂也换了人经营。贺振新代表老板的意思,给老谭按程序报了工伤,给他垫付了医药费,他养病这段时间的工资还照付。但老谭被人抓jian,还给打断了三根肋骨,在项目部已经不算是个秘密。老谭出院后也没地去,只能回到工地宿舍躺着。躺了两天,他媳妇徐继梅就来工地上照顾他了。



徐继梅本分、贤惠,来工地小半个月,周围的人都说老谭有个好媳妇。但老谭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如果不是徐继梅拖关系给他安排这个工作,他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谭友明每天躺在床上就掐着心眼琢磨这些事,如数家珍般把过往人生中所有不如意的遭遇都掏出来分析一边,最后纷纷归其原因至自己妻子头上。哪怕是去年年底得的痔疮,他也要怪头年三十夜的时候,妻子做的饭菜太难消化,害他便秘。他这一生气就想抽烟,一抽烟就咳嗽,一咳嗽肋骨就疼,疼得他直叫唤。这下就更怨徐继梅了。



哼,好你个毒妇!



徐继梅早已习惯丈夫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就跟听不见似的,依旧每天照顾他生活起居。所幸,为了养病他暂时不敢喝酒,不然他喝完酒就要打人。说他是喝醉了吧,可他只挑自己媳妇打;说他没喝醉吧,每次动完手他都说自己忘了。她这颗任劳任怨的心,就是被丈夫给打碎,骂凉了的。



日子长了,住旁边的工人趁徐继梅出去买菜的时候也会进屋劝他,让他好好养伤,少动怒,也别总骂自己媳妇。他却像地主老爷似的,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说道:“你们懂什么?女人打了才听话呢!”然后又搬出一堆迂腐不堪的歪理来。大家说不过他,只好作罢。等徐继梅回来的时候,他先用普通话扯着嗓子吼一声:“好啊,你去找人诉苦告状是吧,还不嫌自己丢人是吧!?”然后,便用家乡晦涩难懂的方言,叽里呱啦地叫骂起来。最后骂到气急败坏的,才在咳嗽声中逐渐消停。



等老谭身子快好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那天晚上,徐继梅不知怎么的,精神有些恍惚,晚饭过后喂了谭友明两次药。老谭第二次就着水把药含在嘴里,心想不对,马上吐了出来,正好喷了徐继梅一脸,随后反手就给了她几个耳光。



“晚上刚吃完的药,才过去几分钟你又来喂我?是药都有三分毒,有的药吃多了还会死人呢,你这是想加大剂量毒死我吗,啊?还好我脑袋清醒,要是以后七老八十了,指不定哪天就被你毒死了呢!”



徐继梅捂着脸,垂眼望着手里的药瓶子,第一时间竟是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弄错了。等她发觉这可悲的思维惯性时,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怒火,夹杂着对懦弱的自己的恼恨,猛然间在胸口蹿腾起来。她怒目圆睁,死死地地盯着谭友明,咬牙切齿,仿佛要吃人。



老谭被妻子的气势给镇住了,抬手又想打,却缩了回去,伸手把她手中的药瓶抓起来,用力砸出去,然后环顾四周,把所有能够得着的便宜玩意儿,都砸了出去。接着,他像条被铁链拴着的恶犬,冲妻子不停地狂吠。徐继梅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只剩下嘲弄。



“你死去,死外边去!去工地楼上跳了吧!”



徐继梅看着丈夫无能狂怒的样子,用力地冷笑了声,默默收拾起房间。



晚上吃饭,谭友明忍不住喝了点酒。他带着些许醉意,倒头便睡。徐继梅洗漱完后,关灯,也在丈夫旁边躺下了。屋子里只剩下谭友明均匀的呼吸声,它从某种意义上安抚着徐继梅的心,让眼前的黑暗竟多出几分意外的祥和。她蜷缩在床边,渐渐地也快睡着了。



突然,呼噜声停了,徐继梅仿佛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猛地睁开眼睛,如惊弓之鸟,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她干瞪着双眼,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呼气声,无助和绝望感让她暂时忘却呼吸,胸口就被堵着了。



随着男人阵阵含糊不清的叫骂,徐继梅的腰被猛踹了一脚,整个从床上滑落下来。谭友明踩着徐继梅的身体走到门边,啪的一声打开房间的灯,恶狠狠地盯着地上女人。



“你个狗东西,想毒死我是吧,啊?”



说着话,谭友明走上前来,拿脚不停地踹徐继梅的肩膀和大腿。徐继梅叫唤着往床上躲,他就像猴子一样扑到床上去,用膝盖压着她,双手去掐她的脖子,让她好喊不出声来。徐继梅奋力发出呜咽声,可声音却越来越小,眼前这张龇牙咧嘴的脸也越来越模糊了,四肢逐渐发麻发软,她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



“妈!”



徐继梅听见女儿在叫自己,身上忽然有了力气,手脚并用,把谭友明从身上打了下去。



“你敢还手!?”



谭友明伸手抓住徐继梅的头发,拎着她的脑袋往墙上撞。宿舍活动板房的墙壁是软的,他撞的不过瘾,就用自己的拳头去砸女人的脑袋,边砸边骂。徐继梅好不容易调整过呼吸,伸手拍打墙壁,大喊救命。



隔壁有工人敲了敲墙,说:“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还上班呢!”



谭友明这会儿肾上腺素飙升,压根听不见隔壁在说什么。他把徐继梅扔下床,开始往她身上砸任何他能顺手抓到的东西。徐继梅赶紧整理身上的衣服,转身想去开门,谭友明见状,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肩膀重重地把她整个撞到门上。砰得一声,整个屋子晃动起来。



“救命啊。”徐继梅哀嚎起来。



“再狗叫!”谭友明一手抓起她的头发往后扯,一手给了她几耳光,又去掐她喉咙。



“喂,别吵了!”隔壁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下床来敲房门。“老谭,你们两夫妻在干什么呢?”



“我们自己家的事,你别管。”



“你老婆都喊救命了!”



“我喝醉了,你别管。”谭友明一边说着一边往徐继梅身上挥拳。“我喝醉了!”



徐继梅使劲浑身力气,挣扎着推开谭友明,开门跑了出去。门外的人见状冲进屋子,去拦着正要往外冲的谭友明。见到有人来劝架,谭友明更来劲了,叫唤着要去打死徐继梅。



后来,又来了几个人把谭友明拦在屋子里。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他,直到半夜,这事才算完。



就在今天之前,徐继梅还天真的对丈夫抱有幻想,以为经历了这么些事,他会慢慢改掉以往的骂人的性格和打人的习惯。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对谭友明彻底失望了。



可这是真的吗?她又反问自己,因为她已经对谭友明“彻底失望”过无数次了。就连当初逃离他,也是因为有女儿的极力游说和支持,她才敢迈出那一步,而在过去的五年里,她却还是对自己的不辞而别带着无法逃避的负罪感。



她病了,只有一剂猛药,才能治好这病;她活在梦里,只有一记沉痛的重拳才能打醒她。哀默大于心死,于是,这剂药,这一拳,莫小于死。



站在未完工的高楼上,徐继梅张开双臂拥抱瑟瑟秋风,她痛下决心——就像过去无数次被家暴后那样——她要永远离开这个狗男人!



“妈!”



又一声幻听让徐继梅瘫软在地,脚下是无尽的深渊,头顶却还有点点星光。“诗芸……诗芸……”她不断地呼唤自己女儿的名字,渐渐地冷静下来。



下楼后,徐继梅给女儿打了电话:“诗芸,过几天来看看你爸。”





【五】



谭诗芸打考上大学起就没叫过谭友明一声“爸”。



出轨;家暴;酗酒;偷母亲辛苦攒下的给女儿交学费的工钱去买好酒好烟;逼着初中毕业的女儿出去打工;她高中毕业时又逼着她找上门女婿……等等斑斑劣迹,谭诗芸无时无刻都记在心里。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她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喊他爸,离他远远的,以为自己的乖巧懂事能换来家里片刻的和平。可是谭友明在家喜怒无常,无时无刻都在爆发的边缘,使得谭诗芸连睡前不小心关重了房门,都要担惊受怕到半夜。



谭诗芸从小学习很好,小学到高中,她不是班里的班长就是学习委员,次次统考都是年级前十,很受老师喜欢和同学们的敬佩。大家都以为她天资聪颖又热爱学习,天生就是学习的料,却不知她是在借学习逃离现实,在不断地刷题中实现自我救赎。她明白,只有在高考时取得一个好成绩,自己才能带着母亲脱离苦海。



可正是因为高考对谭诗芸至关重要,她又无路可退,她才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而失常发挥了。幸运的是,即使发挥失常,她也考了个不错的211大学,且离家又远,正如她所愿。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晚上,谭诗芸和徐继梅母女二人,趁着谭友明喝醉酒睡着的时候,悄悄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两人一走就是五年,再也没回过家。来到城里后,徐继梅很快找了个大公司里的保洁工作,一直干到现在,平时就住在公司宿舍,周末去偶尔和女儿见一面;谭诗芸则一直勤工俭学到大学毕业,然后现在又找到份不错的实习工作。



谭诗芸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今却又被母亲的一通电话拖入原生家庭的泥淖之中。所幸的是,她小时候对于家庭纷争的那种恐惧和幽怨已经不在,转而代之的是厌恶和愤恨。在得知母亲竟然把毁了她二十多年大好时光、毁了一个家庭的男人带到了这里,还照顾了他这么些天。她顿时觉得脚下的土地,滚滚发烫,本能般想逃离这个让自己好好地生活了五年的城市。



但她几天后还是来了,不是为了看谭友明,而是为了把母亲给接回去。她甚至连房间都没进去,站在门口,用门内的母亲挡着能看见谭友明的视线,斜眼打量着屋里其他的一切。



“你把她叫来干嘛!这不肖的畜生。”



没想到谭友明却首先发作了,他发无名火,从床上蹦起来,冲到门口,抬手要打徐继梅。谭诗芸赶紧侧身挤进屋里去,挡在母亲面前,伸着脖子大声吼道:“你动一下试试!?”



“你这赔钱货敢跟老子叫板?”谭友明骂骂咧咧的,却迟疑着不敢下手。



谭诗芸把脸往他跟前凑。“那你打我呀。”



谭友明缩了缩手,自觉没面子,又将手挥舞过去。手掌到谭诗芸脸上,停住了,他竟抬起脚来。母亲眼疾手快,把女儿往身后拉,自己又站到前头,肚子上结结实实地挨了谭友明一脚。母女二人被踹出门去。



眼看着谭诗芸也要发作,要冲进去跟谭友明打架,徐继梅赶紧把门关上,忍痛拦住了女儿。



“不敢进来就滚吧。”老谭在屋里叫嚣着。



谭诗芸咬牙切齿:“妈,你——!”可母亲死死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背上,苦苦哀求着。她心里不忍,只好作罢,说道:“妈你放开,我听你的。不过你先跟我说说他怎么会在这里?”



徐继梅松开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女儿说了一遍。原来在谭诗芸大学毕业前不久,谭友明就已经找到了徐继梅。他在老家的小县城里被人抓jian在床,还被拍视频,传遍了小县城。



他走投无路,只好来投奔发妻。徐继梅本来后悔告诉谭友明自己在哪,看到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心又软了,在照顾自己的主管面前给他求了个仓库保安的职位。可没过多久,老谭本性毕露,公司就把他给开了。



但谭友明吃准了徐继梅的性格,即使被开除,他也天天去公司找她要钱,如若不给,他就当着众人的面大吵大闹一番。这样三番五次之后,他就被公司门禁拉入黑名单,再也不能进楼去。于是他又找去公司宿舍,屡次在房间里家暴自己的老婆。



后来不知道老总是怎么知道了这个情况,竟然愿意动用关系给他安排了现在这个差事。可能是可怜徐继梅。



谭诗芸听完后气不打一处来,又门外嚷嚷着:“让他再找个相好养着好了啊,干嘛还管他?我估计他这次也是被人给打住院的。”



“你小声点!”母亲抓着谭诗芸的手往下压,生怕里面的人听见,也跟着呛话。



“他刚才还想打人呢!”



“好了好了。”



“妈你也是的,你们老板给你这么大的面子,你却介绍这种人给他。”



徐继梅伸手抓住女儿的胳膊,说:“好了,别说了!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你回去喊他一声!”



谭诗芸愣住了,不是因为母亲提的要求很荒唐,而是因为母亲的手突然变得强劲有力,抓得她生疼,好像在用力隐藏什么似的。而她的眼神,也从未此坚定决绝。她转眼又觉得,那是命令,不是要求。



谭诗芸因为愤怒而向外舒展的身子一下子缩了回去,转而低声问母亲道:“那我回去喊他一声,你保证以后不和他来往?”



“我保证!”



“如果你再和他来往,我也不管你了。”



“行。”



谭诗芸转身进屋,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个字来:“爸。”



老谭乐了,以为这是母女两在服软,在请求自己原谅。他洋洋得意,觉得自己仍是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把两个愚笨的女人,死死地捏在手里。他没抬眼看她们一眼,一边扣着指甲里的污泥,一边回道:“滚吧,滚吧。等你找个上门女婿回来,给我生个姓谭的孙子,再给我跪下磕个头,我就是你爸。赔钱货!”在老谭看来,自己给女儿指了一条可以用来讨好父亲的明路,是对她的莫大恩赐。



“傻X。”谭诗芸轻声骂了句,摇摇头,带着徐继梅走出房门。她本想用重重的关门声膈应床上的父亲,却发现自己被攥过的手始终发不上力。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会逐渐明白,原来童年阴影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如一只毒虫落在她后脖颈上,蛰得她触不及防。这份隐痛细水长流,会折磨她一辈子。而她始终也无法和母亲抱团取暖,互相排解彼此的困苦。她们终将用余生去体验那半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徐继梅出去后给自己老板打了电话,说自己明天可以回去上班。母女两在公交车站分别,各自回到住处。



于是,一家三口仿佛在偌大的城市里走散了,落在各处,找不到彼此。





【六】



老谭自从养好伤好,又沉寂了十天半个月,才渐渐找回“谭主管”该有的精气神。他的日子照旧,只是已入深秋,看着落叶萧瑟,身边又没有王阿姨之类的美人相伴,他多少有些落寞。



他还找门卫保安喝酒,但自从他在门口被人打了之后,又换了一批新的保安来。这群人来自一个地方,都是老乡,互相之间也都熟识,不爱搭理老谭。他们总以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为由拒绝他,三次两次后,老谭也不坐再去保安室坐着,晚上就一个人坐房间里喝酒。



一个人喝酒容易喝醉,喝醉了他又手痒痒,可老婆不再身边,他就给老婆打电话,却再没有打通过。工地上有几条散养的流浪狗,他就拿石头去砸它们,看着狗子夹尾巴逃走的模样直乐。有时候狗为了口吃的傻乎乎地接近他,他就反手给狗一巴掌,好不痛快。



狗也恨啊,白天见他躲着走,晚上见到了就冲他直叫,好像他被鬼上身了似的。



工地的建设单位是徐氏建团建设有限公司,它把工程发包给了一位姓李的老板,这位姓李的老板受自己无法拒绝的人所托,在项目部给谭友明安排了工作。他对外则称,老谭是他的远房表亲。李总平时不来工地,把它交给儿子李渠风打理,自己则处理经济上和疏通关系方便的事。李渠风是个挂名项目经理,也三天两头往外跑,把工地上的事都丢给执行经理贺振新。



这天下午,工地最后一栋大楼快结顶了,施工队准备在半夜浇筑混凝土,然后掐着表,在清晨的吉时,让李总和建设单位的徐总,拿着鎏金的铲子,把最后一平米混凝土给铲进去。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泥工老板怕误了吉时,惹迷信的李总不高兴,再克扣自己的工程款。李总也因同样的理由,怕徐总不高兴,再断送自己一条财路。于是头天晚上,李总带着儿子亲自来项目部,召集各个班组长和项目部人员,开了个临时会。



会议的大概意思是:第一,为了能赶上明天的吉时,他从其他工地上抽了几个泥工过来帮忙打灰,希望两班泥工工人能好好配合。第二,李渠风和贺振新两人晚上不许睡觉,去楼上盯着打灰,免得出工人心急打灰,混凝土的浇捣出现质量问题。第三,安全员老谭晚上不准喝酒,也去楼上盯着,免得出现安全问题。第四,一周后省建设局领导前来视察,徐氏集团的几位老总都会到场,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散会后,李总特意留下老谭,想和他聊几句。老谭觉得倍有面子,目送着各位同事走出会议室,屁颠屁颠地想坐到李总身旁去。李总摆摆手,说:“就坐那儿吧,没几句话。”



“诶。”老谭在李总对面坐下了。



李总掏出烟来,给老谭甩过去一根,老谭拿双手去捧,没接住,掉地上了。



“算了,别要了。”李总又丢了根过去。



“害,没事没事。”老谭弯腰把烟捡起来,叼进嘴里。



“老谭啊——”



“李总你说。”



“你平时怎么样,我其实都知道。看你是周总介绍的人,我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今天晚上可不一样了,你晚饭给我少喝点酒,最好别喝。半夜去楼上盯着他们打灰,可别出任何岔子!”



“好的,好的,你放心吧李总。”



“喏,周总托我把这个给你。明天人多,我怕别人说闲话。”说着李总从桌位底下拿出一瓶茅台酒来。“明天结顶了之后,你怎么喝都行。今天可别打开啊!”



“好嘞!”虽然是托了周总的关系才来到这里工作,可他和周总哪有什么交情。不过他见到这白捡的大便宜,根本来不及细想,只当是自己这段时间干得不错,又负责大楼的质量和安全,劳苦功高。老谭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美滋滋地接过酒,双眼不停地打量着它,直吞口水,说不出话来。



“走吧。”李总冲他摆摆手,抽出根烟来要点,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把烟塞了回去,喊住正在往门外走的老谭,“老谭,接着,你拿去抽吧,刚开呢。”



“哎哟。”老谭嘴里叼还着烟,手里抱着酒,高兴地话都说不利索,手忙脚乱地把那盒子烟兜进怀里,转身出门走了。



老谭有时候还是个听劝的人,吃晚饭的时候他果然没喝酒。好不容易挨到半夜,两位经理和工人们都已上楼,他却盯着茅台酒犯难了——他心里直痒痒。



喝一口吧,他劝自己。



好啊,喝一口醒醒神!他替自己答道。



不喝不要紧,他这一喝,就把整瓶酒给喝完了。他一边喝还一边用这辈子唯一学会的一句唐诗劝自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嘿,古人说的可真不赖!喝完后,他拍手叫好。





【七】



深秋的夜已经很冷,北风呼呼吹着,提醒夜出的人们多穿件衣服。老谭刚喝完酒,身子暖暖烘烘的,还有些燥热,风往他身上一刮,他还觉得舒服。



今晚浇筑的那楼有十七层高,老谭走到楼底下时,施工电梯不知为何原因被人锁住了,他点了烟,慢慢悠悠地往上爬。爬到十六层时,他已经出了身汗,酒气竟也散去大半。再往上就得走脚手架,他小心翼翼地顺着钢管架搭的梯子爬了上去。



屋面上风大,冷风直冲老谭脑门。他刚出了身汗,被风这么一砸,只觉得浑身一激灵,接着耳边嗡嗡作响,脑袋也变得晕晕乎乎起来。他倚靠在钢管架上,好久才缓过神来。



因为这已经是最后一层楼了,沿着房子墙体搭建上来的脚手架也就搭到此层。头上没有遮盖,半人高的围挡看着就稍矮了些。在围挡的西北角上站着两个小伙子,正一边抽着烟一边聊天呢,老谭起初以为是两位经理站在那儿,也走了过去。走近一看,发现是贺振新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工人打扮的年轻人在那儿。



“小贺,李经理呢?”



“咱能让公子哥儿大半夜的在这冷风里站着吗?”贺振新说着给老谭递烟。“他早下去咯,现在估计正在外边浪呢。”



老谭接过烟,用手挡着风,点着,正要外嘴里送,夹烟的两根手指却鬼使神差般松开了。好好的烟掉到了脚手板上。这烟可不赖,老谭赶紧俯身下去捡。



另一个小伙子马上去搀着老谭,使劲把他往上提,嘴上说道:“老师傅,别捡来,这是有人找你要的,不能再抽咯。”



贺振新不明白小伙子说的什么意思,但也让老谭别捡了。



“怎么不能抽了。”说着,老谭已经把烟放嘴里,起身了。



小伙子见他已经抽了一半,就说道:“没事,没事,我就怕地上脏。”



老谭上下打量了说话的人一番,阴阳怪气道:“能有你这身衣服脏?”



“老谭你上那边看看去吧,让工人们把安全帽戴上。”贺振新听他开始不说人话,就给他支开了。



“他是谁啊?”小伙子问贺振新。



“安全员,一个老流氓罢了。”



“老流氓还能上工地呢?”



“工地不就需要这种人吗,不过人家确实是关系户,他是老板直接安排在项目部的。话说回来,你干嘛不让人再抽那根烟了?”



“我们那有个说法,刚点着的烟掉地上就不能要了,是路过的鬼找你要的,是死人烟。”



“切,亏你还读过书呢,迷信这个。”



说着,两人哈哈一笑,继续转身望着城市的夜景,谈论起刚才被老谭打断的话题来。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工人们的杂乱的呼喊声,贺振新转身一看,几个人正围在东南角,不知道往下看着什么。



他飞奔过去一瞧,浑身直冒冷汗——老谭摔楼下去了。



李渠风接到贺振新的电话后,带着人匆忙赶到了现场。老谭已经死了,但他们不能让他死在工地里,于是四个人分别抬着老谭的四肢,像抬刚宰完的牲口一样,将尸体抬到了工地门口的面包车上。



老谭的脑袋向后垂着,随着人们的脚步左右摇晃,他睁大的双眼不知是否还在看来时的路。





【八】



徐氏集团作为建设单位,花三十万和死者谭友明的家属徐继梅,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就私了此事。因为他们无法预见如果按正常安全事故处理的话,本就存在各种漏洞和违规行为的工地会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公司又将承受什么样的后果。用钱私了,总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此事当晚便已石沉大海,没有对项目部和徐氏集团造成任何影响。



徐继梅收到转账后不久,独自找车把谭友明的尸体拉去殡仪馆火化掉。从谭友明死去,再到他变成灰,她既没有通知女儿,也没有通知老家尚在的几位本家亲戚。



本以为这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随着时间的流逝,谭友明的死会被事不关己的众人淡忘,或成为他们饭后茶余的谈资。不曾想,就在省建设单位的领导来到工地检查的那天上午,徐继梅竟披麻戴孝,抱着盒子里的谭友明和他的大版遗照,在三四位“亲戚”的搀扶下,带着电视台记者,到工地门前喊冤来了。



此时商界和政界的各位大大小小的人物还站在大门口互相握手问好呢,就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大姑父,你死的好冤啊!”不一会儿,周围就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徐继梅被人推着往前走,像木偶似的,几近被自己的步子绊倒。眼看着快走到各位领导面前,身后的几位正在作势卖力哭丧,她却掉不出一滴泪,喊不出一句话来。



喊死者大姑父的那个女人在她耳边咬牙道:“你倒是快哭啊!”,说着便掐了她一把,她不觉得疼。有人又踹她的小腿,扑通一声,徐继梅跪倒在地。



“老公都死了,你还哭不出来吗!?”



“快哭啊,快哭。记者正拍着呢!”



“哭啊!”



……



周遭的声音成了良心的呐喊,在耳畔不停徘徊着,徐继梅却始终无法将谭友明的死与悲伤联系起来。



“呵呵。”她甚至冷笑出来。



这时,徐广华推开挡在跟前的几个门卫保安,快步走到徐继梅跟前,瞥了一眼记者们手里的镜头和话筒,在心中不屑地笑了笑,俯身将她搀住,关切地说道:“大姐,我是徐氏集团的董事长徐广华,你有什么冤屈就跟我说,我能替你做主!”



冤屈?



徐继梅突然大喊一声,过去二十多年里遭受的一切从内心深处开始,经过肺腑咽喉,从口中倾泻而出。



她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哭得惊天动地,人神共怜!





【完】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18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18:50)

一生错爱 作者 林碧璇 真身 丽萨辛普森

(一)

2003年10月4日,鲁中山城最好的酒店东尊华美达内张灯结彩,我身着一袭红装挽着父亲的手缓缓跨过鲜花铺满的步道迈向婚礼主会场,偷眼望向父亲,他满面笑容地将我的手交到我对面这个憨厚男人的手心里,那温热厚重的手掌快速裹紧了我,生怕我要跑掉一样。

我笑盈盈地望着他,别怕,阿宸,既然选择了结婚,我会与你相守余生的。

“所以说,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以后的碗谁洗?”司仪起哄问。

“我洗。”他老实地按套路回应。

“以后的地谁扫?”

“我扫。”

“工资卡呢?”

“上交。”

“说的好!”“好男人。”“老吴你有福气啊,这么好的女婿。”

台上台下赞扬声一片,父亲脸上也满足地乐开了花——研究生学历、海关副处级职务、公务员世家出身,这就是他和母亲梦想中为我划定的那类稳重可靠的未来归宿啊。

父亲开心满意地望着我,沐宸则在司仪催促下拉着我的手幸福地将我拉扯入怀,透过杂乱发梢间斑驳的七色霓虹,酒店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身影缓缓起身悄然离去。

他来过,又走了,留下了沉默的祝福。

嗯,足够了。

10月4日,重阳节,宜嫁娶、出行,祭祀,忌行丧、道别,黄历上是这样写的。

(二)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靠着家人在高校的关系和本不足夸口的艺术特长,我幸运地从高考独木桥前的千军万马中以特招名额幸存下来,考入了远在南国的沪江师范学院。临行前母亲把两千元生活费封在了帆布包内口袋里,谆谆不倦追着我唠叨着说要注意出行安全,可在自行车都没人上锁的四线小城长大的我根本就没把这话放在心里,还是因为没吃过亏吧。彼时改革开放刚见成效,坐在绿皮火车临窗座位上看着沿途建筑物由北至南慢慢变得摩登,喇叭里放着杨钰莹轻柔纯真的新歌,我心里满满的只有对未知生活的憧憬。

火车在沉闷的汽笛声中停在了沪江西站,站台上人很多我被推着挤来挤去,我走了一半就被扫地阿姨拉住了肩膀,用晦涩的本地话好心提醒说,“小姑娘,侬格包包坏特哉。”

我伸手一摸,才发现包轻得如布片一般,包底被人用刀片整齐地割断,甚至划破了我衣服的一角。

懵了,我呆立了几秒,委屈的泪水即刻从眼眶中喷薄而下,回想当时的心情,我是多希望那个可恨的小贼再割深一些,让那个迟钝单纯的我能提前感受到社会险恶的痛,至少那样还有机会去挽回损失。

两千元,整整两千元,全都没了,还有报道必要的录取通知书。

茫然无助,我能做的只有哭,周围的人越围越多,大半都是凑过来看热闹的,只有几个老人用我听不懂的本地方言尝试安抚我的情绪。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我知道丢的东西多半是回不来了,这种事情在西客站每天都可能发生,JC根本管不过来。

“让一下,让一下。”人群外挤进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孩,洋气的自然卷,醉人的桃花眼,坚挺的鼻子喘着粗气,身上是廉价朴素的运动装,手里拿着的是窃贼随手丢落在地上的录取通知书。

钱虽然多半找不回来,好在通知书没有丢。

我忍下抽泣感激谢过他,主动跟他介绍说我叫吴景聆,景运的景,聆听的聆。他说他叫徐烨,火字旁能让世界烨烨生辉的那个烨。

我感激地想要再说些什么,他则突然若有所思掏了掏口袋,掏出几张百元纸币塞在我手里,我推脱不要,他早就溜到了一边,笑着说我们是同学,如果以后遇到了就再还他吧。然后,只留下了一个洒脱的背影。

我数了数,三百五十多,在一份盒饭只要两元的93年,这可是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了。对于农村出身的徐烨来说,这更是他兼职的辛苦收入。

在感情问题上,我是喜欢刨根问底的那一类,当我俩在一起后我专门问了他当时帮我的原因,他笑着敷衍说听我口音像老乡就忍不住去搭了把手。哼,我在山东你在河南怎么就老乡了?他则摇头晃脑故作严肃地头头是道,说什么中原官话本来就相近,一衣带水都是黄河哺育下沿袭至今的古老文明云云,总之就是不肯正面回应我的问题。

唉,男人呐。总是那样骄傲,那样固执,那样不愿坦诚面对。

(三)

欠了份人情,入梦也总是辗转反侧,徐烨那杂乱的头发和天生骄傲的笑容在我脑海中被一遍遍唤醒,我徒然思索着这算不算喜欢,如果只是感恩,不会做梦也总要想起他吧。

若思念是恋爱的开端,我愿意去憧憬一下。

军训时我去打听了他所在连队的位置,趁着休息间隙假装买水去偷偷看他,他晒黑了,与身旁的朋友们打成一团,谈到高兴处手舞足蹈,似乎从未察觉过一旁路过的我。

军训结束会有一场文艺汇演,我小有心机地放弃了辅导员再三暗示要去准备的军旅赞歌,选了一首动听明快的流行轻曲,我化了淡淡的妆,站在舞台正中心里砰砰直跳。

二营六连,三排靠左的位置,那是他本该出席的地方,现在却空着。他是病了吗?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要请假?我猜测不出,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唱那首精心准备的情歌,子期不在,伯牙又该为谁鸣琴。

舞台一侧响起略显生疏的伴奏声,是他,乱糟糟的发型,黝黑的皮肤,干净的球鞋,手里拿着一把借来的二手吉他,带着一脸臭屁的得意神情走向我。

我故作厌恶地哼了一声,跟上他的节奏,一起唱起这首刚刚流行起来的歌谣——

“让我轻轻地告诉你,

天上的星星在等待,

分享你的寂寞,

你的欢乐,

还有什么不能说……”

舞台下的辅导员和校领导们脸色发黑,一幅这届学生不好带了的死相,同学们却闹哄哄吵翻了天,“在一起”的叫喊声和此起彼伏的口哨声瞬间炒热了寂寞的夜。

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有什么比双向奔赴更让人欣喜的呢?

(三)

“舞台表白事件”闹得挺大,在学校布有眼线的母亲很快联系到我,对于我和徐烨的关系她态度严肃简单且明确——不希望我继续发展这段恋情。理由也很直白,我跟徐烨的世界观和身处的社会阶层差异太大,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他不可能给我幸福。现在想想她说的都对,可潘多拉魔盒露出的美好太过流光溢彩,让人忍不住去伸手触碰。

我对这不容拒绝的命令阳奉阴违,表面上遮掩说没有在大学谈恋爱的想法,私底下则每天一早就准时站在宿舍楼下,等着那个朝气蓬勃的男孩用早餐开启两人新的一天。

明明修了当时就业最热门的地球化学,徐烨却总跟我一起泡在图书馆的文哲区,一半是缘于那暗生的情愫,另一半是因为他出于个人的写作爱好。他自觉文字还过得去,我读了一些,内容都比较晦暗,情节充满了斗争,这与他阳光积极的外表毫不相像。我笑嘻嘻规劝说这样的文字在如此社会大环境中永远不会成为主流,他则一脸无畏地摇摇头,说粉脂和麻药已经够多了,他希望做改变世界、让一切变得真实而美好的那个人。

这个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孩子,钟爱的作家是巴尔扎克和塞万提斯。

他说自己的父母都是农民,是书里的世界让他萌发了外出闯荡的想法,如果不是自己立志打破父母定下的计划成功申请到奖学金,自己现在还过着死守渠垄跟黄土讨吃食的生活。

这些话我并不懂,小城长大的我自小就被父母安排好了一切,习惯温室照料的花朵只晓得顺从带来的甘甜与美好,哪会偏爱什么反叛与挣脱?

凯撒的妻子们为他的雄性魅力所吸引,却并不需要理解他征服天下的雄心。

远在山东的母亲洞若观火,她隔三差五就差我送东西给同校学长沐宸,那个小时候住在我家楼下的青梅竹马,最终成为我丈夫的男人。他自小就喜欢我,我家人也一直很看重他,而在我眼里他很长一段时间却只是邻家哥哥的模样。

与徐烨相比,沐宸更为成熟稳重,他说话滴水不漏,身上的白衬衣保持着一尘不染,他的发型始终整齐而保守,国字脸上挂着的金丝眼镜镜片擦得晶莹剔透。校学生会主席、预备党员、国家奖学金获得者、直研保送名额,沐宸有着稳定、光明的未来。

沐宸对我的感情表情很克制,多年后我问起他时,他一反平日儒雅的作风咬牙切齿酸溜溜的说,每次看到徐烨跟我走在一起时,他都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打一顿。

然而他没有,他只是绅士地等候在一旁,利用我和他在学生会的上下级关系尽力地展示他的魅力与才能。

迎新晚会的筹备工作让我和沐宸常常加班到十点以后,对此徐烨并没有表达不满,而我也小心翼翼地避免谈到这个话题,避免刺伤他脆弱的自尊心。

12月24日,Christmas Eve,别的情侣都忙着去外滩约会,而我则坚持留在了校园中,把晚会的灯控和舞美最后又过了一遍。

我不想常年只穿一双旧双星的徐烨为我破费买礼物,他曾倾尽所有帮助过我,那就够了。

“辛苦了。”沐宸很有礼节地拍了拍我的侧肩,他一只手伸在微微鼓起来的裤口袋中,我猜到那是礼物,稳重的他或许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来拿出来。

“不辛苦的,我职务所在。”

“我送你回去?”来了,沐宸的直球进攻。

“不不不,男朋友会来接我的。”我连连摆手说了三个不,快速冷了沐宸的心。

徐烨也心有灵犀地出现,他手里拿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与沐宸和平地握了握手。

“欢迎以后到山东来玩。”沐宸挑衅说道。

“我会带着礼物去的,跟景聆一起。”徐烨挺了挺胸膛,宣誓主权一般把我抱入怀中。

那晚,我糊里糊涂地跟他爬上天台一起数星星,他畅谈着自己的愿景和理想,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他送我的苹果,红彤彤的,像他那火热的心。

(四)

交往的过程是俗气的,恋爱前男女总拼命藏匿自己的真实,避免直接触碰、摩擦与火花,而亲昵的关系则释放了人性中的自私、贪婪和不肯退让。其实在预设的恋人形象上,我们都不是彼此最钟爱的那款,我希望他能更加收敛、现实、接地气一些,他则渴望贤内助的精明睿智能给他带来新的创意。我疲累他口若悬河的虚无畅想,他厌倦我市井唠叨喋喋不休。他指着我喜爱偶像木村拓哉的头发大言不惭说这卷毛还没我好看,我气得转身就走,赌气下决心一天不理他,可到了晚上他又拎着我最爱喝的酸奶跑到我宿舍楼下交到我手里,满面笑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就这样好了吵,吵了好,感情日渐加深,很快就到了毕业的那年。

我邀请他去山东,撒谎说父母想要见他,他则是表情复杂。徐烨知道我家人不喜欢他,知道我在撒谎,也知道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最终能和他走到一起。

他岔开了话题,邀请我去旅游,我点头同意了。

我们选择了离沪江市区距离最近的水乡周家角,他在放生桥上准备了烟火,被梅雨天气打湿了,他将家传的银戒指套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些偏大。

尽管有些不完美,但重要的是,他下跪表白了。

我们在小旅馆内狭窄的小床上折腾了一夜,大半过程都是在紧张中摸索,这生命中的第一次过于局促,回忆中充斥着紧张、手足无措和疼痛,就连床单上也没有预想中绽开的落红。

我眼中噙着泪水想要辩解些什么,我想告诉他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他却用手捂着我的嘴不让我把这话说出口,我急得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他疼得大叫,虎口处渗出了鲜血。

我小心翼翼帮他处理好伤口,正告说以后你要好好听我说话呀。

他温顺地眨着眼睛,点头说女人真可怕。

我笑了,他也笑了,他答应跟我一起回山东。

(五)

四方会谈进行的并不顺利,父亲提出的两个必须是母亲早就起草好的谈判底线,可无论读研还是考公务员,这两条路都是徐烨所不能接受的,一眼就能看到死的规划他不要。

“那你能在山东找工作吗?我家就聆聆一个姑娘,我们不想她在大城市吃苦。”母亲尝试着提出最后的要求,又趾高气昂地补充了一句,“工作我们会替你找好的。”

徐烨坚决摇了摇头,他眼神中有很大的怒气,若不是我在场,这个敏感而又骄傲的大男孩怕是当场就要拍桌子了。

谈判不欢而散,徐烨先行回到沪江,而我选择先留下来,试试看能不能让父母回心转意。

我认为父母和徐烨都爱我,只是方式不同,好好劝说一定是可以解决分歧的,然而我错了,我低估了母亲的决心。

母亲把我反锁在了房间里,不许外出、无法通讯,我哭着哀求她多次,每夜都在泪水和与徐烨分手的噩梦中醒来。

一周,两周,我终于无法忍受,用偏激的语气写下一封诀别信后,我打破了窗玻璃,拉着床单拧成的逃生绳我一路奔向自由。

衣服被划破,双腿划伤,但这一切都值得。

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我,徐烨跪倒在面前哭出声来,他紧紧抱着我的双腿,说会用一生对我好的。之前他收到了母亲用我手机发出的分手短信,还以为会永久失去我了。

别哭了,我相信你呀。

(六)

留在沪江的日子是美好的,美好到三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般。三年内,我学会了烧菜洗碗,学会了跟楼下卖菜的阿婆讨价还价,学会了用苍蝇拍打蟑螂,也学会了把普通的食材摆盘成高级菜肴的模样。我每天挤着拥挤的地铁上下班,在狭窄的出租屋内做好饭菜等着他。我们的小日子随着他收入的变化时好时坏。徐烨靠着蹩脚的英文和能说会道的口才在外贸交易赚到了第一桶金,很快又把它投入到了当时较为热门的IT产业,被骗得血本无归后突发奇想跑到街上去卖盗版光碟,被城管追得到处跑。

这一切我都没有抱怨过,成功了我与他一起庆祝,失败了我也用自己微薄的薪水和他一起还债。好在他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一次次被生活所打倒又一次次站了起来,他认真分析着每一次失败的原因,又激、情满满地投入到新的计划中去。

父母似乎也默许了我们的关系,在节假日会打几个电话过来,询问我俩日子过得如何。

(七)

如果平静的日子一直这样过,也许我跟徐烨是会走到一起的,但天有不测风云。

父亲打电话催我回山东看看,家里出了大事。

事情的起因是母亲带的研究生因为心理抑郁跳楼自杀,这本来只是GA机关处理的事,但母亲之前在评奖中得罪了学校的其他老师,在人为授意下,一场舆论战悄然组织了起来。

她在之前写过论文中的一些政、治观点也被拿出来过度解读,一些头脑简单不明真相的学生还将谩骂延伸到学校论坛上,甚至用一些MZ主义字眼进行诋毁谩骂。

虽然GA部门的调查已经定性了母亲作为导师没有任何压迫该生且促使其自杀的行为,但法律的结果并不能安抚不依不饶的家属和群情激昂的键盘侠们。于是,在舆论的强压下,学校不得不妥协成立独立调查组,母亲被迫停课,暂时取消工资和一切福利待遇。

母亲一辈子要强,从未没有忍受过这样的屈辱,一时气不过加上本身的高血压等疾病竟半身偏瘫了。

这个消息让我五雷轰顶,母亲性格强势霸道、始终阻挠我跟徐烨在一起,但她爱我的心是真实的,在最需要陪伴的日子我作为女儿有自己当尽的义务。

徐烨也赞成我回去,只是他很难抽身,事业刚刚起步,而沪江又是冒险者的乐园,商业场上的割喉战每天都在上演。他暖心地帮我收拾好出行所要的一切,把我送上火车,他希望我母亲的病能早点回来,说等我拿到户口本回沪江了,我俩就结婚。我不自信地点了点头,这一别就是两年。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差,情志病引发了身体的连锁反应让她几乎不能下床,吃喝拉撒都离不开我的照顾。脑组织的大片坏死让她认不出周围的人,唯独把我的手紧紧攥着,一刻也不肯放开。

陪在我身边的人是沐宸,在我私奔沪江后他也曾在家人的催促中短暂结过婚,妻子是省x委领导的女儿,两个人郎才女貌但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在一次摔门而去的爆发后,两人最终选择了和平分手。女方很快又结了婚,据说在婚内就和男方萌生情愫了,他则一直拒绝再婚,只是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一路仕途顺利。

人的一切付出都有缘由,我深知这一点,虽然心里很想拒绝沐宸,但如果没有他的帮忙,在这个医院挂个号都要托关系的小城想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实在寸步难行。我惭愧地对他说,我心里满满都是徐烨,现在还不能回应他的感情,沐宸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笑着摇摇头说没事的,他可以继续等,如果等不到,就真得把我看作妹妹。

是啊,他一直在等我,他和我之间的缘分远比我和徐烨的时间更长,只是感情从来都不是勉强能够得来的。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差,徐烨的事业却越做越好,我一度迷信地想是不是我的偏执阻碍了他的运气,只是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

徐烨越来越忙,我发的短信常常半天才能等到回复,而他打电话过来时我也常常因为照顾母亲而无暇接听。

其中一次电话是沐宸错接的,徐烨“喂”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似乎知道接电话的是谁,沐宸也未应声,两人沉默了十几秒后,徐烨挂断了电话。

我打电话安慰徐烨让他别多想,他说他不会多想的,他知道我一个人照顾老人很辛苦,我听得出,他的语气半真半假,我了解他的。

在于心魔和疾病争斗两年多后,母亲还是去了,那一晚雷声阵阵,我哭得天昏地暗,我不断检讨着自己为何从前没有对她更好一点,甚至还写过那样一封要断绝母女关系的信,她身体不好而气盛,我一直知道的。

我发短信给徐烨说了母亲过世的消息,他匆匆打电话来,说争取赶回来参加仪式,但最终,他还是留在了沪江。

他一直是一个守信的男人,如果爽约一定有重要的原因。

(八)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我下定决心买了去沪江的飞机票。沐宸想与我同行,我拒绝了,我轻声安抚要他放心,说我马上就会回来。

徐烨新开的公司在沪江最为繁华的罗湾区,高耸入云的大楼正对着川流不息的滔滔江水。

公司大厦门口,一个金发飘飘的外国女孩在出门间隙假意摔倒在他怀里,他愣了几秒后将女孩很绅士地推开,而后,我们的目光终于对在一起,他瞳仁中突然满是压抑不住的惊恐与慌乱。

我了解且信任他,不酗酒、不抽烟、不乱搞男女关系,那一瞬间的慌乱可能只是源于内心的不自信,亦或是躁动和背叛冲动萌发后被发现后的不知所措。尽管我们珍视这段感情,愿意为了它压抑分居两地带来的寂寞,但在事业和家庭上,我们却始终是最不适合对方的那位,这看不到未来的坚持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去打破。

我累了,不想拖着沉重的身躯继续蹒跚前行,我承认我变得现实,甚至自己都害怕这种不可逆转的变化会让我都看不懂镜子里的自己。但对一个即将奔三的女人来说,可以预见的安稳和受到家庭祝福的婚姻总比无法套现的空头许诺让人安心许多。徐烨想做斩浪前行的船长,在满是迷雾的云海中靠着热情与信仰寻到一条通往富饶东方的新航路,而我却只想这船能尽快靠岸,回到熟悉安稳的故土。

或许从一开始,辅佐在他旁边的那位大副就不该是我。

我没有像之前一样发小姐脾气与他大吵大闹,而是心平气和地跟他坐到衡山路一家刚开的星巴克店中,耐心听他去解释。

他说他正在与人合伙做网络购物平台,还拉来了美国和日本的天使投资,他信心满满地赌誓说这将是一件改变中国的大事,他为公司注册了两个字的名称,第一个字取我的,第二个字才是他的。

我认真聆听,微笑地肯定他的每一个想法,赞美他的每一句话,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也没有打断他的独角戏表演说明我来的目的——总不能一见面说出我是来与他分手告别的吧。

那一夜,我们抵足缠绵,这是我们多年恋情中最和谐的一次,也是我们诀别前的最后一次。他像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样,把所有的主导权都交给了我,选择让我来结束这多年的感情。我吞吞吐吐地跟他说着分手的想法,虽语焉不详,但情商极高的徐烨还是听懂了。

他平静地望向我,突然极为痛苦地抓了抓头发,用沙哑的声音说,“要不我跟你回山东?找个稳定的工作一起过日子?”

我的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这是他第一次愿意为我,为别人去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但我也清楚知道,这只是他出于对感情珍视的一时冲动,铁木真会为孛儿帖对一族发动战争,却不会为她放弃对征服草原的梦想,雄鹰就是雄鹰,注定要翱翔在天际,而温顺的羊群最好依偎在牧羊人的怀中,仰望着蓝天上的那个逐梦者渐飞渐远。

无论我多羡慕那位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打拼未来的美国女孩,我的家庭和心性都不再允许这不切实际的执念。

“他会对你好吗?”徐烨知道那个人是沐宸,他问出了这句话,见我忍着眼泪在微笑,又自嘲摇了摇头,“对不起,这些年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把脸别过一边,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泪水,但身体却不争气地抽泣了起来。

我不会为了感恩而爱上一个人,更不会为了感恩去嫁给一个人,沐宸知道这一点,徐烨也知道。

徐烨用他的右手轻轻抚着我的长发,安慰着痛哭流涕的我,那手上有一道浅浅的疤,是我对他不认真听我说话的惩罚。

(九)

2013年10月5日,国内外各大媒体竞相报道着中国知名企业家迎娶美国娇妻的消息,女儿指着电视屏幕上对着摄影机侃侃而谈的徐烨说妈妈那个叔叔好帅,我偷眼看沐宸,他眼中映照着复杂的神色。

我拉过女儿的手,把它放在沐宸的手心中,笑盈盈地说,“爸爸更帅,对吗?”

女儿望着沐宸饱含父爱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摸着女儿的头,心里默默祷告,希望上天能保守她能遇到生命中对的那一位,若是错爱,也请相互祝福余生。

【全文完】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19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19:32)

水蒸蛋 作者:涂晓芳 真身 伏天酱板鸭
学生时代聊天的时候也设想过周年聚会,当时以为,十周年聚会会很隆重,大家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又不至于衰老失去活力。



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寥寥几个人不冷不热地聚餐,努力回忆过往,顺便讲些浅显的近况。



王瑜薰是出差路过海城,她现在做模特经纪,但手头资源不多,模特也少。有个合作尚算愉快的网店联系她说接下来要出秋季系列,主打jk,需要一些年轻的新面孔,如果她有合适的人可以先发点模卡。现在经纪人很多,小孩也精得很,她手头并没有有竞争力的年轻模特,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这笔生意,毕竟,钱很重要。



记得大学同学冯金莱是海城人,冯金莱爸爸是做劳务中介的,毕业前冯金莱还大方地说过谁需要盖实习章可以找她。前几年也是路过海城,有事约过饭,冯金莱说她爸爸改做学生实习了,跟职校合作,安排职校学生到企业打工,借着推进职业教育发展的东风,生意做得很顺,拿到A级评分,还得了不少表彰。



王瑜薰打电话托冯金莱介绍条件好的学生,冯金莱爽快地答应了,然后说正好快到毕业十周年了,不如叫上现在在海城的几个同学聚聚。



求人气短,即便不太喜欢同学聚会,王瑜薰还是满口答应。



聚会是冯金莱安排的,吃饭唱歌一条龙,她还是一贯的大姐头作风,热心直率,花钱大方。



同学也都是冯金莱叫的。涂晓芳和唐明浩上学时候就互有好感,毕业没多久结了婚,看起来感情不错,老夫老妻了还勾肩搭背的。



还有张宇浩。



张宇浩是曲橙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曾经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会再一起。但是毕业前夕曲橙失踪了。曾听人别人提起,说张宇浩一直单身,痴情令人唏嘘。



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张宇浩是带女伴来的,女伴个子很矮,三围突出,笑眯眯地抱着张宇浩的胳膊进来,张宇浩的胳膊紧紧卡在她的双乳之间,但其他人表情都很平淡,一看就是习以为常。



王瑜薰手里的茶杯滑脱,砸在碟子边缘,又滚落到地毯上,新泡的茶水很烫,溅在脚上不多,还是让她痛得跳了起来。



这个小X曲也让其他人的招呼卡在嘴里,连忙来看她情况。所幸只溅到几滴热水,烫伤不至于,只是本能的惊了一下。



王瑜薰蹲下用湿巾稍微敷了一下,起身时已经管理好表情,大大方方道歉:“没烫伤。不好意思,黄油手。”



“好久不见。”张宇浩客气地笑笑。



因为曲橙的关系,曾经他们是很熟的,曲橙失踪之后似乎就瞬间不熟。



在场的都知道这些往事,但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每个人都变了,或者说整个世界都变了,记忆也只剩记忆,不太触动情绪。



“好久不见。”王瑜薰回以微笑,仔细地把用过的湿巾叠好,轻轻放在桌子边缘。



“张宇浩女朋友,吕笑笑。”冯金莱介绍张宇浩的女伴。



吕笑笑笑着纠正:“朋友。”



冯金莱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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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算是愉快,冯金莱还是酒品不好,多喝了几杯,絮絮叨叨抱怨了不少家里的糟心事。



她那个便宜哥哥越来越咄咄逼人,现在她是靠跟张宇浩订婚重新拿到了一点话语权,不然她和她妈迟早被那家伙扫地出门。



冯金莱的便宜哥哥她上次也提起过。她家老头子在她妈之前还有一个老婆,难产死了,那时候老头子的中介生意刚起步,还得自己跑山沟带人出来打工,孩子没人带就自己带着。有一次在山里翻了车,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在水涧边上躺着,断了一排肋骨,孩子不见了。老头子一直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年年往那边跑,哪怕后来生意做大了,一般都是马仔到处跑,那一片儿他还是要每年去几次。



六年前老头带了个男的回来,说是他儿子。真实性基本上不用怀疑,老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疑心病比鬼都重,他说是他儿子肯定没少验证。



那男的当时叫吴明,据说是被人捡到养大的,养父母已经死光了。人长的不错,比老头高,比老头白,比老头好看。脑子灵活,就是他建议老头舍掉文盲黑户童工的老生意,转做职校生实习,老头从上不了台面的大耗子变成了体面人,现在那男的已经在给老头操作竞选某某委员了。



“笑面虎,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冯金莱嘟嘟囔囔地骂着人,掏出手机给王瑜薰看,“你看,昨天老头又去领奖,明明是我的项目,没带我,带的他!”



王瑜薰其实有些心不在焉,航城那边客户手下一个关系不错的小男孩刚才又发信息问她模卡什么时候发,说她的竞争对手带了几个小姑娘过去,感觉稍微欠缺那么一点点,问题也不算太大。



涂晓芳和唐明浩先走了,说孩子作业还没检查。



张宇浩和吕笑笑旁若无人地在唱着老情歌,两个人都跑调,难为他们还能一首接着一首。



冯金莱的手机杵到了鼻尖上,王瑜薰往后仰了仰头。



冯金莱手机上是一个官微新闻,微胖的老头正接过官 员手里的证书,他侧后方有个高个子男人手捧奖杯,微垂着眼帘,嘴角带笑看着他们。



王瑜薰永远记得这个人,她曾被这个人抱个满怀,拖进噩梦里。



王瑜薰微微颤抖。



“老头现在是拼了狗命提携他呐,你看……你看看……”冯金莱没完没了地开各种新闻给她看。吴明穿着西装,彬彬有礼地笑着,完全看不出是……坏人。



冯金莱歪了歪身子,伸长手臂,狠狠拍了一下张宇浩:“谢啦!幸亏有你,不然我早就被他们踹出去啦!”



王瑜薰抿了抿嘴:“张宇浩帮你对付你……哥?”正巧翻到一张上台阶的照片,能看出吴明重心略有些歪,“他瘸的?”



冯金莱醉意朦胧地挥挥手:“身体缺陷我不占他便宜,大家各凭本事!”



“你又喝多了。”张宇浩过来扶起冯金莱,朝王瑜薰笑笑,“我得送她回家。你住哪儿?”



“东方楼。我经常住那儿,熟,自己回去就行。”



“西柳路的?顺路,吕笑笑带你过去。”



王瑜薰看看吕笑笑,她仍旧笑眯眯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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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沉默,车子停到酒店门前,王瑜薰才低声问:“四丫,你怎么在这儿的?”



吕笑笑像是没听见,笑眯眯地提醒她:“到了,小心台阶。”



目送王瑜薰离开,吕笑笑驾车回自己店里。



确实是顺路,她的店就在西柳路58号,现在依然人头攒动,昏暗的舞池里挤满了人,老头子们紧紧抱着吊带短裙的年轻女人,随着舒缓的音乐上下其手。



吕笑笑站在舞池边缘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酒保过来低声问她要不要喝点,她摆摆手。



很久没听到四丫这个名字了。



四丫嫁去的是一个寡妇村,也在山沟里,但村里有个厂,男人们都在厂里干活,所以比她娘家的村稍稍富裕一点。虽然不是特别穷,那个村也娶不到媳妇,男人们身体特别差,个个短命,满村寡妇拉扯孩子,男孩子十几岁再进厂,再早死。



村里人知道厂子有问题,可是穷怕了,他们那片山沟什么都种不好,天灾也特别多,厂子来之前,他们连饱饭都吃不上。穷比死可怕。



为了传宗接代,他们有他们的法子。进厂会身体差、短命,他们就早生孩子;本村女人身体也不太好,他们就用换亲的法子,去别的地方换女人回来,这样换回来的女人们为了自家兄弟有媳妇,会踏踏实实给他们传香火。



四丫的男人进厂早,已经身体很差了,婆婆急着留后。四丫三年生了三个闺女。第一个闺女出生,只有半截胳膊,婆婆直接就把她捂死了。第二个闺女出生,不但手有问题,眼睛也只有一只,婆婆拿钉子扎进二闺女脑门,又剁了她的脚,说是让她不能再投胎过来。两个闺女都没吃过一口奶,婆婆说,不喂奶怀得快。



三闺女早产,生下来手是好的,没有脚。婆婆正好不在身边,四丫抱着三闺女跳了河,跳河之前她给三闺女喂了奶。



再醒来,就已经是在破面包车里,她没死,被进山招工的人带了出去。



她没有户口,没有文化,但她漂亮,至少在一同进厂的人里,她是最漂亮的。管他们的工头是个豁嘴老头,为了多吃几块肉,她默许了老头睡她。厂里也有去过其他地方的工友,她们总是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也知道厂里有的女人跟男人睡觉,生了孩子卖掉,能卖不少钱。



后来她怀孕了,老头挺高兴的,她不用天天去上工,只要在出租屋里等老头回来就行。她悄悄找好了人牙子,在出租屋里生下孩子卖给人牙子,拿着钱离开了那里。



兜兜转转,经历了很多,也学会了很多,后来遇到张宇浩,资助她开店。



吕笑笑是从前一个心软的妈妈桑给她搞的身份,真的身份证,公安查都没问题。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四丫这个名字。



今天二丫一眼认出她,她其实也认出了二丫。但她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瓜葛,为哥哥的香火她已经付出了前半生,剩下不多的时间,她不想再当四丫。







肩膀被拍了拍,吕笑笑哆嗦了一下,扭头看到是张宇浩。



“你怎么来了?”吕笑笑仰头盯着张宇浩的眼睛。



“家里烦,来你这儿坐坐。”张宇浩搂住她的肩膀,贴着舞池边缘往里走,小心翼翼地挡开晃动着的人们。



休息室隔音很好,关上门,世界就清净了。



张宇浩把自己摔在沙发里,按揉着胃部。



“又胃疼了?再不喜欢牛奶,当药喝两口也行啊。”吕笑笑起身打开冰箱,熟练地打蛋,放进电蒸锅里。



张宇浩招招手,让她窝进他怀里。



“其实只要你愿意,我爸妈也做不了我的主。”张宇浩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傻话,我又不能跟你睡觉,也帮不了你。跟冯金莱合作挺好的,将来等你遇到合适的人,你就好好过日子。”



“其实现在有药物阻断。”张宇浩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你再瞎说我现在就去死。”吕笑笑笑着回应,瞥一眼沙发缝,探手抠出一个小盒子,“来,抽个签。”



“不抽,你字太丑。”



“抽一个嘛……”吕笑笑摇了摇签盒。



张宇浩闭着眼,被她拉着手随便抽了一个。



“大吉!”吕笑笑笑得很开心。



张宇浩抱紧她:“你只会写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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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下起了雨。



王瑜薰从噩梦中惊醒,赤着脚站在窗前看雨。



城市的夜晚是亮的,雨丝也闪闪发光,跟村里不一样。



她很久没回村了。那个下过雨的夜,她终究还是落荒而逃,在树林边呆坐了一夜,天亮就匆匆离开了村子。



毕业第一年她回去过,彼时曲橙刚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大爷很高兴,每天煮糖鸡蛋喂到她嘴里,叫她养好身子多生几个儿子。曲橙呆呆的,给东西就吃,不认识王瑜薰。王瑜薰看到曲橙一条腿扭曲了,眼眶发烫,想问,又咽了回去。



毕业第二年,她突然接到哥哥用公用电话打来的电话,叫她再也不要回村,也不要联系他们。



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家乡的消息。



她换了电话,四处漂泊,很少在同一地方停留太久,也没有过分亲密的朋友。



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噩梦,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今天才发现,梦里,曲橙、大明、红毛、黑脸、王阿姨、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



天亮之后,她接到了冯金莱发来的照片,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冯金莱的语音还带着没睡醒的迷蒙,但说话依然豪爽:“看中的随便挑,没人敢说个不字!”



王瑜薰选了几个好看的小姑娘,冯金莱今天有事,安排了助理接她去领小姑娘拍照,粗粗谈了意向,小姑娘们都挺高兴的。



随后航城那边也很快回了消息,邀请面试。冯金莱一句话,孩子们的实习合同就转给了王瑜薰,王瑜薰带着女孩们匆匆赶到航城,两个女孩被品牌录用,另外两个也说愿意跟着她等机会入行,她把她们安顿在航城,交给航城这边的合作伙伴。



她打算回一趟村里。



虽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是想去看一眼。



在霄水机场等值机的时候,接到冯金莱的视频通话。王瑜薰犹豫了一下,接通视频。冯金莱好像是在一个礼堂里,许多人走来走去。



“嗨,我这边有个签约仪式,从技校拉了一批小姑娘过来帮忙,有个特别好看的,上次居然漏过了,给你看看要不要。”



冯金莱脾气向来急,不容分说镜头一歪拉了小姑娘入镜,的确是漂亮,细高条、巴掌脸、眼睛里有故事。即使王瑜薰现在情绪不高,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客套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出口是简单一句:“谢谢。”



跟冯金莱不能转弯抹角假客气。



果然冯金莱就很高兴,大包大揽说待会儿就叫上次的助理帮她把女孩签了,照片什么的让助理帮她拍,要送哪儿她叫人送。



冯金莱挂了视频,一扭头,看见吴明静静站在侧后方。



“干嘛?吓人啊?”冯金莱瞪他。



“爸找你,”吴明笑笑,“你跟朋友聊天太专心,没听见我们喊你。”



“谁聊天了?谈工作!”



吴明不置可否地瞥了技校女生一眼:“要送哪儿,我看看有没有顺路的人。”



“关你屁事。”冯金莱不耐烦地推开他小跑向舞台。



吴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西装袖口,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正在值机的王瑜薰并不知道自己被噩梦看见了,她心事重重地往登机口走,险些撞到抱孩子的大姐,被数落了几句。她不敢应声,低头连连道歉。



为什么突然想回村,明明一直不喜欢的村子。



也许只是因为想起哥哥千叮万嘱不要回去。



人嘛,总有一些时候会逆反,想做点不该做的事。



抱孩子的大姐又折返来了,孩子心满意足地舔着棒棒糖,大姐一只耳朵戴着耳机,有线的,线延伸到裤袋里。小孩荡悠着腿,不小心踢掉了耳机,舒缓的歌声响了起来。



是她去县里上中学时,班主任在第一堂英语课上用录音机放给他们听的,yesterday once more。那时候她满怀憧憬,想要去往不一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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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火车,大巴,小巴,摩的。



从光怪陆离的城市,一点一点退回起点。



王瑜薰低声哼着歌,人类的记忆力很有趣,小时候学过的歌,哪怕很久不听,也能不假思索地唱出来;不想回忆的事,边边角角都清晰。只有要考的课本和要做的工作,转个身就能忘得七七八八。



村口不知何时竖了一座仙翁雕像。摩的放她在村口就突突地开走了。



传说这座山有仙翁保佑,自古的战乱从来没有波及这里。村里开祠堂把她写进族谱的时候,她见过祠堂里那个陈旧的小雕像。没想到现在立了像真人这么大的雕像。



摩托声惊起的鸟雀还在天上盘旋,村里有人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二丫?”佝偻着身子的男人叫她。



王瑜薰借着夕阳的光仔细辨认,才认出是同辈的大壮。跟四丫家是叔伯亲,跟她家也走得挺近,从前是村里少有的大块头,没想到现在枯瘦病痨的。



“大壮哥。”



“你咋来的?”大壮浑浊的眼睛费劲地打量着她。



“我哥在家吗?”



“在。”大壮咧咧嘴,迟缓地让开路。



王瑜薰无意识地捏了捏背包带子,朝大壮笑笑,快步往里走。



“要不……你……赶紧走吧?”大壮含含糊糊地嘟囔。



“啥?”王瑜薰停了一下。



大壮看着她,半晌,脸上出现了怪异的表情,似哭似笑:“没啥。”



村里没有人走动,家家户户门户紧闭,间或有一些碰撞的动静和含混的嚎叫。



大壮低着头回到村口的破屋里。



她家在村里靠近中间的位置,爹和哥哥不在家,她踮脚张望了一下,院子里没什么变化。



大爷家就在旁边不远,她犹豫了一下,去大爷家,大爷家的院墙以前就塌过,现在几乎没有了,抬脚就能迈进去。她进去,拔开外门栓,噩梦中一直缠绕着她的脸出现在眼前。



曲橙呆呆地坐在土砖木板搭的床上,挺着巨大的肚子,头发铰得参差不齐,但还算干净。



王瑜薰喊了她一声,她缓缓地转过头,用左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王瑜薰走近两步,看到她右眼没了,干瘪的眼窝塌陷。



天擦黑,男人们领着孩子们回来了。大爷看到她,吓了一跳。



大爷身后高高低低跟着四个男孩,最小的刚会走,被最大的放下,怯生生地抱着大爷的腿。



大爷低声吩咐老大去隔壁叫人,领着王瑜薰关上房门。



“你咋回来了?”



“我看看我爹。你们刚才都去哪儿了?”



“唉,你回来干啥,”大爷叹了口气,“那时候突然来了个老板,要在咱们这儿盖工厂,就仙姑坳那块儿,收咱们做工,给钱。后来才知道是杀头的生意,村长他们一家子都跟那些人勾结上了。”



王瑜薰心里一凉:“什么杀头生意?”



她虽然一直不愿想,但其实明白,村里那点事本来就是伤天害理,他们也不在乎。他们说杀头生意,那恐怕就糟糕透了。



大爷压低了声音:“做毒药。”



房门被推开,大弟弟领着她哥进来。



“你回来干啥?”哥哥恼火地抬起巴掌,临到她脑袋前,拐个弯轻飘飘拍在肩上。



外面突然一阵嘈杂,紧接着人声就转来这边,哥哥和大爷紧张地拉着王瑜薰,家徒四壁的也没个遮掩处,慌不迭往床上一推,塞到曲橙身后,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被子蒙住,小声叮嘱别出声。大爷管住孩子们,哥哥开门迎出去。



村长的儿子陈玉洲单手搀着王瑜薰的爹,身后跟着一群男人,大壮垂着头缩在人堆里面。陈玉洲晃了晃王老爹,盯着王瑜薰的哥哥:“大平,二丫呢?”



“我爹发烧呢,你把他带来干啥!二丫不在,走了。”王平冲上去抢人。



陈玉洲也不拦他,皮笑肉不笑地撒手让他扶住王老爹:“我又不是傻子。”一摆头,几个他家亲戚男人冲进屋,一阵鸡飞狗跳,把王瑜薰带了出来。



陈玉洲拿过王瑜薰的包,翻出手机,看了一下,没有拨打过110,松了口气:“二丫,你也别怪咱不讲情分,大伙儿的命都拴在一条绳上。”



大爷把孩子们关在屋里,出来跟王平站在一起,忧心忡忡地扶着昏昏沉沉的王老爹。王平咬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二丫刚回来,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你放她走吧,我拿命保证,她肯定不惹事,冲着我和爹,她也不会惹事的。”



陈玉洲瞟一眼被几个男人摁住的王瑜薰:“咱说了又不算。问老板吧。走。”



王平扑上去抱陈玉洲的腿,被旁边的壮汉一脚踢在头上,晕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大爷一手扶王老爹,一手去拉王平,默默看着一群人拖着哭叫的王瑜薰离开。



村里已经没有回头路,那个马老板开的药厂做的是毒药,大壮他们几个以前去过镇里县里的先发现不对,跑去质问工头的时候被他们的打手打了毒药,后来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村长告诉大家,他们做的那些毒药如果被警察知道了,全村都得枪毙,一个也别想活,村里人都得管好嘴,没事别出去,吃的用的有人送进来,媳妇也有人送进来,保证比以前日子好。



村里成了只进不出的魔窟。



夜里村长叫人传话过来,说给二丫定了亲事,嫁给村长的侄子。传话的人跟王平关系还行,跟大爷说,至少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老老实实跟着村长侄子,吃喝缺不了。



王平醒来之后,大爷把话转告了他。



村里人警告买来的媳妇时常会这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老老实实跟着自家男人。他从没想过这话会用在他捧在手心里爱惜的妹妹身上。



他抱着头凄惶地哀哭着。老爹还昏昏沉沉地歪在床上,四个小弟弟抱成一团睡得很香,老娘在家不知道咋样了。



大爷紧张地看着他,磕磕绊绊地劝解:“以后二丫就在眼皮底下,那个小畜生要是欺负二丫,咱们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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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吴明接到红毛的电话,幸灾乐祸地说那个害得他挨了一顿揍的丫头在村里嫁了人还不安生,还想逃,被马六的人打了个半死,差点一尸两命。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20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20:23)


好运 作者 杨焕绯 真身:风丛我





曲江大学校门口。



夏日傍晚时分,晚霞如火,房屋、树木、街道都在热浪中升腾。大路上除了环卫工几乎没有行人。整个大学城经过太阳持续一天的炙烤后,虚空处好像要蒸出一簇簇缥渺的白烟。



此时,环卫工老赵和同事们在小卖部买水,开盖喝的时候,因吞咽太快被呛到咳嗽,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在他尽量要将水从鼻子里甩出来的时候,微闭的双眼看到斜对面有辆蓝色的小轿车从路的那头低飞过来。



这辆车已经不是开得快那么简单,它像醉酒的孩童开着飞机,懵懂地达到了超高的速度,直到遇到障碍物并撞碎它。



在老赵一脸错愕的表情里,它撞到了在前方等待的红车上,而红车被推动着往后退,而这一退,撞到了刚要出校门的一位学生。



李渠风离被李玉娥的车撞到只差一个身位,他一脸错愕地看到赵伟平被车辆辗压到了车底。在短暂的恍神后,他发现小卖部外面的几个环卫工冲了过来。为首的胖子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喊了句:“愣什么?赶紧救人!”



“一!二!三!”



李渠风跟着几个人一起把肇事车整辆抬起来,将已经陷入晕迷的赵伟平抱出来,不知道谁喊了句:“车上还有一个!”



还是胖胖的老赵直接从破碎的前挡风玻璃处去看了一眼,边说:“别弄了,死了。”他从车前走到大路边,觉得自己得缓一缓。



那女人死的太明显了。



众人一听都有些泄气,脚底升起一股怆凉,气氛一时低迷。李渠风看着晕迷的赵伟平,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校门口的事瞬间传遍了学校,夏霏是跑着过来看心上人最后一面的。



事故地方很显眼,她看到地上有个人形状的东西脑袋被衣服盖着,看着很寒酸,她踉跄了好几下才爬到那人的身边,心碎地喊:“赵伟平——”

分别时刻,她眼泪鼻涕都止不住,抽泣地对着尸体哭喊:“你说过要娶我的!才几个小时!你就走了!你说话不算话!”这时候她发现好多人都看着她,一股冲天的悲伤从鼻子里呛出来,她颤抖着身体嘶吼:“你们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这时候李渠风看到了她,说:“夏霏,这个不是赵伟平,他人在那边的救护车上,你看要不要跟上去医院,照看一下。曾小非,徐杰也在。躺着的这个是我师母。我得等我师父。”



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包裹让夏霏的表情有些失控和不知所措,她又哭又笑,喃喃道:“我去。”

她跑着去了。



李渠风目送她离开,想到赵伟平刚才的样子八成要废,不,他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驱散了很不吉利的想法。



大约又过了三小时,李渠风看到陈玉洲的时候,陈玉洲的儿子已经在现场呆滞了一会。

少年木木的表情在看到父亲的时候有一丝带了迫切的动容,说:“爸,不是真的对吧?”



陈玉洲侧过脸,突然发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嘴角,他擦了下,貌似平静地说:“孩子,咱们家的天塌了。”



他转过头,对李渠风说,“渠风,今天辛苦你了。你好好想想,你还确定想走我这条路吗?”



李渠风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兵荒马乱的一天的。



除了出生时候差点难产,李渠风没经历过一次生死大劫,好像一直顺风顺水。他突然想起他和发小捅马蜂窝,发小被叮得满身疱,他原地呆着,愣是没马蜂蜇他;和发小去游泳,发小腿抽筋,差点被淹到,他那时候还没下水,随口一喊,救了发小;和发小去偷西瓜,发小被揍了一顿,他躲在了阴影处没被发现;和发小去爬墙,发小跳下来时候摔到了小腿,他好好的;和发小一起去看小狗崽,发小被大母狗追着咬,他在旁边拍手围观。



星霜荏苒,时光飞渡,他开始理解发小为什么再没有联系他。



那晚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在一个乌漆嘛黑的地方,有个好看的白色阿飘说喜欢他的肉香,张牙舞爪着要吃他,于是他跑啊跑,当被追到一处悬崖,他实在无路可走,被迫跳了下去,醒来后躺在医院,身上cha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意识清醒,却一动也不能动,原来躺在医院的那个人不是赵伟平,而是他。他竟然有一瞬间的安心,又一想,我这样躺着,可不会有一个夏霏来陪我,晕迷中眼泪瞬间落下来,满脸都是。



红尘熙熙攘攘,他还是个处男,真是天大的悲哀。



好在闹钟和舍友姜磊及时催促,他醒了。



姜磊看他的眼睛红肿,想到他经历了整个车祸现场,静静地说:“今天没什么事情,你多睡会,你的饭卡拿来,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打早餐。”



李渠风想了想,说:“好,我想吃小笼包和豆花。”



在姜磊走后,李渠风想起姜磊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偷偷啃馒头了。他本意想和姜磊一起去,请他吃顿好的,但觉得太刻意会不会让姜磊不舒服?有的事可以帮,有的事帮了就是仇人了……他开始想要不要问问自己老爹那里有没什么适合大学生做的兼职。



帮李渠风打完饭,啃着馒头走在校园小路上的姜磊有点小忧伤。任谁来看,姜磊都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腼腆而文静。刚来大学那年,守在他回宿舍路旁偷偷看他的姑娘就不知凡几,然而他没有接受过一次爱情的洗礼。他是乡下的男孩,在村里是第一个考上了985大学的娃娃,父母在乡亲的赞美声中,含辛茹苦数十年的积蓄都交给了他,送他来到大城市,然而兜里的钱交了学费就没剩多少了,大学的几年,他一面勤工俭学,一面奋力学习。然而生活的窘境还是时不时困扰他年轻的心灵。因为他发现,他努力这么久,有可能只是到达别人人生的起点。



满地都是六便士啊,姜磊对自己说,他想看看月亮。



姜磊把饭卡和早餐递给李渠风的时候,李渠风很认真端详姜磊俊美的脸很久,姜磊实在受不了,说:“滚!”



李渠风哈哈大笑,说:“快把你的大刀收回去,我老爸那里缺一个做PPT的文员,每天做好在QQ上发过去就行……”



一个月以后,李渠风买了些正山小种,提上去了陈玉洲家。

陈玉洲精神还好,只是清减了些。李渠风的为人陈玉洲了解,所以他说:“长话短说,一会我有事要出门。”

“师傅,”李渠风说:“我觉得我这个人运气有点怪。”

嗯?陈玉洲笑,问道:“哪里怪?”

李渠风说:“似乎我和朋友在一起,一出事,都是朋友倒霉。”

陈玉洲说:“还有吗?”

李渠风贱贱地说:“那我还能谈恋爱吗?!”

陈玉洲说:“呵,恋爱……。一个月内。你注意下血光之灾。”



半小时后,李渠风凌乱地被赶出陈玉洲家门外,他有点没听明白,师父是说恋爱在一个月以内,还是血光之灾在一个月以内。







李渠风接到母亲的电话。

她每次来电都无甚新意,也就是问他吃好没有,穿好没有,谈恋爱没有。

“风风。”母亲在手机那头又开始催了:“你都快毕业了,也没有给妈妈领回来一个姑娘。”

李渠风说:“妈,哪有那么容易的。”

母亲说:“大学里可以找到最好的女孩。”

李渠风大声说:“妈——”

母亲说:“好好好,妈不管了,不过你们大学离你爸最近包工的工地近,你能不能替妈妈看看你爸,他的高血压药我觉得不大够,你给他送过去,我一会把处方给你。”

李渠风说:“好。”



李家三代单传,李二虎一双布鞋跋涉百里走出深山,才有了李渠风今天的丰衣足食。但李渠风无法从内心喜欢父亲的事业,所以他极少去工地。李二虎这次承包的工地在大学城外不远的近郊,李渠风送药过去,归程时候已经是天黑。



此时夜空深沉如幕,李渠风抄了近路,孤身行走在一个小巷里,两侧的墙壁看上去有些破败不堪,前方漆黑一片,他适应了一会,勉强看到了五指,此时他听到穿啸而过的风顺着小巷的另一头吹过来,一阵鸡皮犯起,他恍惚中仿佛听到了哪里传来的水滴滴答声。只有前方不远的拐角处依稀有一丝光亮。



前方的拐角传来一个男人的解释声,忽远忽近地传到他的耳边。

“笑笑,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我邻居家的妹妹。我们没有发生什么。”

一个幽远又轻柔的女孩声音哭着传来:“我不听!贺振新你个骗子!”



我——不——听——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像惊雷炸裂在李渠风的脑海,他从未听到过如此美妙柔媚的声音,他的瞳孔开始微缩,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恨不得就此抱住这个受伤的温柔姑娘,免她被人欺凌!



前方的情侣仍然在争执着,他仍然在暗处角落,自觉好像一只没有被注意到的老鼠,每听到一次女孩的哭喊,他的心就像要痛成碎片,在没有一丝微光的角落零落成泥。也可能因为夜的静谧,也可能因为周遭的环境太过潮湿。



他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女孩,他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因为她的声音。这似乎有点离奇,却明明白白发生了。



他一步一步缓慢前行着,他整个人处于绝对黑暗的角落,落脚在无人问津的水畦处,想要倾听一位天使的呢喃。然而此时,他看到右拐角处有个在动的身影,依稀竟是一个人!



此人比他来得更早,不知已经听了多少壁角!他要做什么?



像是回应李渠风的疑问,这人从阴影处一个健步冲了出去,冲到了情侣的眼前。他身材魁梧,让对面的男性很有压迫感。他头上戴着肉色丝袜,身穿古时玄色劲装,左手紧握着一把匕首,右手也紧握着一把匕首,在李渠风和情侣尚未反应、错愕无比的情况下,张嘴暴喝一声:



“抢劫!把钱和手机交出来!”



李渠风惊呆了!而这对情侣更惊,在丝袜男贪婪的目光下,吕笑笑眼睛突然望向丝袜男的背后,高声道:“你是谁?”丝袜男一惊回头,吕笑笑迅速把她和贺振新的手机和钱包,朝着丝袜男身后扔出百米远,她则拽着贺振新向着李渠风的方向跑来!



刺激!



李渠风忍不住为这个机智的姑娘点赞!他一边苦笑,一边想,就是这样的血光之灾?



然而,此时意外发生!丝袜男看着逃跑的情侣,不假思索间,右手的匕首朝贺振新投掷了过去。



正中后背!贺振新吃痛倒下,吕笑笑和他双手紧握,自然也慢了下来。



情侣被追到了。



丝袜男发出桀桀怪笑:“你跑不了了。”



吕笑笑似乎已经认命,说:“我们的钱财和手机都已经给你了,求求你,放过我们好吗?”



丝袜男说:“我本不想伤害你,但你的声音太好听了。我……”他发出一阵怪笑,他左手上的匕首还在,一步一步走向了吕笑笑,他要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吕笑笑闭上了眼睛。



在这暗黑环境下,她已经尽力了。



李渠风此时也拿出了他平时随身携带防身的匕首,他像是从暗黑的深渊中奔来的复仇者,整个人身形如箭,迅猛快捷,朝丝袜男冲了上去。他想,人固有一死,何况,死的不一定是我。



果然,剧烈的冲撞下,丝袜男被李渠风撞开,并且小腹中了一匕首。丝袜男吃痛,但他仍然用自己的匕首朝李渠风刺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吕笑笑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李渠风明亮的眼神。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在用性命救她,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恍惚。



见她愣着,李渠风大吼:“快跑啊!”



随着声音的落下,李渠风看到吕笑笑跑远,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丝袜男和李渠风扭打起来,他刺中了李渠风的左肩。他的身形比李渠风要高大,但是他小腹的伤因为是撞击的缘故更重些,所以两人的僵持持续了好一会儿。但是李渠风的力量终究不如丝袜男,没一会他就被按在地上,他开始用仅剩的力气去抵挡匕首的刺入,这时丝袜男抓住了他受伤的肩膀,只差一点,就可以把匕首再扎进去。



就要这么去死么,李渠风有点不甘心……



就在此时,在一声沉闷的声音下,丝袜男突然脑袋一歪,整个人直愣愣往旁边倒了下去。



吕笑笑手里拿着一个大石头,傻傻地站在李渠风的眼前。



“我刚刚报警了,担心你,就回来了。”姑娘颤抖着声音,说道。



李渠风瞬间从迷茫中醒来,目不转睛地说:“你不仅声音好听,还这么好看。”



说完,脑袋一重,彻底陷入了黑暗。



救护车鸣着长笛,呼啸着穿过整个城市。







秋天。



吕笑笑坐在车间里拧螺丝,记得很久以前,她就对妈妈说过:“我不想拧螺丝钉了,我不要做一个厂妹。”

因此,在她的操作台上,始终放着一本《概论论》。

但她今天还坐在这里,拧一会其实没什么,如果要拧十二个小时就容易要人命。吕笑笑每天在要命和不要命间腾挪跳跃。

快下班的时候,她路过门房,阿姨高声说:“笑笑,你男朋友又来接你了呀。”

吕笑笑看着笑容灿烂的李渠风朝她走来,笑得像一朵花,说:“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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