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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31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21:03)

翻过山头 谭诗芸 真身 毛纺册子
鸡头村四面环山,唐明浩常常坐在自家的院子zhongyang看着不远处的山出神,这山似乎就是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来的一个圈,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忽然有那么一天,村里来了几个知青,这个圈好像被忽然豁开了一个裂缝,这条裂缝成了唐明浩的心结,让他无时无刻不惦念着鸡头村外的世界。

七十年代末的鸡头村,人人满脑子都是赚工分,一晌四分,两晌八分,如果抹黑起早还能多上两分。睁眼干活,闭眼睡觉,能有多余精力胡思乱想的人不多,唐明浩就是一个。 在睁着眼睛数山羊的晚上,唐明浩想得最多的就是,鸡头村外的人都活成了什么样?

“鸡头村外什么样,你翻个山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涂晓芳翻了个身,咕哝一句似乎又睡着了。涂晓芳是唐明浩刚娶进门的媳妇儿,唐母相中的,相中的理由是这姑娘人高马大,一看就很能干活。唐明浩有时会在心里偷偷拿她和刚来村里的女知青比较一番,女知青的沉默和纯朴的村庄格格不入,也就是那一点点的格格不入吸引着唐明浩,准确来说吸引他的不是女知青,而是鸡头村外的世界。



唐明浩和涂晓芳结婚的第二年,唐母终于同意让两人离开鸡头村,去外面的世界撒欢。

那是1979年。70年代的最后一个春天,夕阳久久的停在鸡头山顶端,绯色的霞光染红了长长的田埂,唐明浩坐在田埂上歇息,田间的风带着麦苗的清香拂了过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一艘船,被命运的篙竿支向远方。扎着两条粗麻花辫的涂晓芳卷着裤腿,站在麦田zhongyang大着嗓门对正在发愣的唐明浩喊道:“你饿啦?走,回家给你烙饼。”她在衣角上擦了擦手,麻利地扛起农具,带着一脸笑意向他走来。

唐母说,只要晓芳跟在你身边,就算是去到天边我都是放心的。

天边太远,唐明浩只是想翻过鸡头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没过多久,他们买了两张站票,踏上去Z城的火车。狭小的过道里挤着好几个和他们一样外出务工的人,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处操着不同的方言闲扯淡。唐明浩不爱说话,看着窗外的远山不断后退,仿若生出翅膀正往高处奋力地飞着,飞跃鸡头山。涂晓芳找块空地搁下装着被子的大袋子,轻轻扯着唐明浩的袖子,示意他坐下。涂晓芳这个女人很简单,她对一个人好的方式也很简单,简单的人在五官上似乎有个共同点,那便是眼神清澈,看人时平和、温柔像缓缓流动的溪流。



Z城的水铺码头聚集着很多靠开沙船维生的老乡,他们常年在水上飘,吃喝拉撒都在船上,混得好一些的有属于自己的沙船,像唐明浩这样刚刚落脚的,得先学开船。出门在外,总是老乡帮老乡。在老乡的照应下唐明浩很快就接下了活,负责一艘沙船。这么顺利是唐明浩没想到的,虽然不是自己的沙船,他们却格外的爱惜。涂晓芳将巴掌大的船舱收拾的整洁干净,蓝色的格子床单洗成天的蔚蓝,再理的平平展展,唐明浩在倒头就睡时鼻端有浅浅的洗衣粉香味。船到港口时他们便做短暂歇息,涂晓芳第一时间冲向港口附近的集市,唐明浩喜欢吃肉,她便称上一些,唐明浩爱吃水果糖,她也是记得的,还要买一些烟让他夜间航行时提神,茶花烟三块五一包,店老板说大前门不错,她便一咬牙拿了整条。

“不存钱买自己的船吗?”唐明浩觉得抽什么烟都一个样,他只想尽快拥有自己的船。

涂晓芳看着他满眼都是笑意,不急不急,人生很长。



船在城东区靠岸时,发生了一件事。

十一月的傍晚,凉风习习。几个老乡聚在甲板上嗑瓜子扯淡,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踏上跳板,一边跑一边喊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跑上船的是一位小哥,小哥气喘吁吁告诉大家岸上的老乡和一帮江西人打起来了。那是个容易打群架的年代,尤其是不同地域的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打个头破血流。那一架,唐明浩冲在了最前面,挂彩最多。涂晓芳看着头上缠着一圈圈纱布的唐明浩,眼泪簌簌地流着:“鸡头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很苦,这种水上风餐露宿,漂泊在外的日子就不苦了么?”

“这不一样。”唐明浩拍着涂晓芳的手背,“在这里付出能得到更多的回报。”果然,回报来得很快,一些打光棍的小伙子在得知唐明浩正在攒钱买船时,宁愿自己晚两年结婚也要将钱借给他。

新船要下水了,涂晓芳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船舵好几遍,她希望往后的日子是顺风顺水的,那辆可以装载八十吨的沙船也装载着他们对幸福的向往。船在漆黑的海上行驶,怕唐明浩打瞌睡,涂晓芳便握着拖把来来回回地拖着船沿,月光掉落在上面,亮晶晶一片。涂晓芳买了很多花放在船上,石榴花开得刚刚好。唐明浩偶尔会哼上两句《绿岛小夜曲》,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摇,姑娘啊,你也在我的心里摇啊摇……



在海上漂泊的第三年,他们迎来了自己的小姑娘。

那一年的蝴蝶兰开得特别久,直到夏天还吐露着娇嫩的花蕊。唐明浩看着小姑娘粉扑扑的脸蛋对涂晓芳说:“叫夏兰吧,你这么喜欢花,让她像花一样被人呵护着可好?”也就是那一年,涂晓芳学会了开船,她总是舍不得唐明浩辛苦,恨不得一个人把所有的活包圆,每当船靠码头时,她都催促唐明浩找老乡玩一会。涂晓芳记得出门前婆母的叮嘱,照顾好唐明浩,于是她便真的将唐明浩像孩子一样照顾起来。唐明浩踏着跳板缓缓而下的身影映在涂晓芳的眼底心里,这种踏实的感觉是她见到唐明浩的第一眼时就有的。

唐明浩没有去找老乡,而是独自去了码头附近的商场,回来时他的口袋里揣着一枚金戒。远远的,他看见沙船上围满了老乡,一群人趴在船舱四周,喧闹的声音像海潮一样涌来,他冲上船看见涂晓芳躺在船舱的底部,卸过沙的船舱几十米深,涂晓芳就这样跌落了进去,满头满脸的血。唐明浩踉跄着下船舱,轻轻托起涂晓芳的身子,早些年人高马大的涂晓芳如今轻飘飘的,单薄的像一张纸,他的心一阵一阵地收缩,绞在一处。他在心里祈愿,只要涂晓芳能醒过来,他便离开这一行。涂晓芳第二天醒了过来,他也就立即着手托人卖沙船。一起的老乡都觉得他在正是风生水起时断了后路过于可惜,他笑笑说不可惜,他心里清楚什么更重要。涂晓芳出院的那天号啕大哭,不知道是在哭那条被卖走的大船还是被唐明浩所感动的,总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唐明浩一边给她抹着鼻涕一边说:“咱就当换一座山头翻好了。”



唐明浩拿着卖船的钱,又筹借了一些在Z城远郊买了一套小房子。拿钥匙那天,他连同金戒一起交到涂晓芳手中,现在他们在Z城也是有家的人。1984年的第一场雪从他们的窗前经过,有几片还贴上了玻璃。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在冬日的集市上卖毛线袜,冷时跺一跺发麻的脚,朝着手心呵气;他们在夏夜的街头卖西瓜,摇着一把蒲扇向晚风借些许清凉。



岁月的霜在涂晓芳的鬓上落下一缕,唐夏兰转眼七岁。

黄毛丫头长高了些,细胳膊细腿,穿着石榴红的小裙子在门前逗蚂蚁。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有家小餐馆,餐馆的后厨里涂晓芳掂着勺在炒菜,唐明浩坐在前厅的桌上和人打牌。“开饭了”涂晓芳的声音刚落下,唐明浩便起身去端菜。这家小小的餐馆专做家乡菜,起先是一起跑船的老乡们的落脚点,后来一些做倒爷的老乡也常常聚集在这,再后来跑出租车的、搞建筑的那些同乡都爱往这儿钻,久而久之他们的小餐馆在当地做出了一些名气。唐夏兰上小学那一年,他们盘下隔壁的早点店,小餐馆变成了颇具规格的酒楼。唐明浩请到了大厨、收银,自己负责采购,而涂晓芳渐渐退到了马路那头的家里,照顾起上学的唐夏兰,只有人多的时候才过来帮帮忙。



梅雨时节,出门不是很方便,所以酒楼也就格外冷清。收银和大厨在听歌,收音机里王杰深情地唱着安妮。唐明浩百无聊赖趴在吧台练字,他写草书,很快一张纸之上密密麻麻。有纤细的身影从门外闪进来,来人在门边抖了抖伞上的雨珠,捋了捋被扫湿的马尾冲唐明浩明朗的笑着。她是附近商贸公司的文员,每隔几个月便过来清账,有时候会给唐夏兰带上买几本童话书或者一些布娃娃。她一进门,收银和大厨便寻着借口去左右商铺家串门子。左边是家理发店,右边是家中医推拿店,老板都是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的嘴巴大约是不用办刊号的杂志,没多久这条街上传出了唐明浩和商贸公司小文员有暧昧的消息。

这以后,涂晓芳出门时,大家总要盯着她的脸看一会,大约是想从阴晴的情绪里窥测到一些线索,然而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将女儿送到校门口,又折回家。偶尔手里提着一些水果,遇到熟识的人便客气的掏出来请大家尝尝,大家都在背后议论着,这个女人怕不是个傻子,不然就是个怂包。

晚上十点,路人散去,马路空旷起来。唐明浩拉闸关上酒楼的门,尽管他有些疲惫,却依然在家门口站立了一小会。恍恍惚惚,他好像又回到了鸡头村的家门口,对面压着一座鸡头山,那时候他总想着翻过山头看看外面的世界。隔着悠长的时光,他终于读懂了自己,他畏惧一眼看到头的人生,好像活过又不曾活过。现在,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屋里涂晓芳揽着女儿在睡觉。尽管钥匙开门的声音很轻缓,涂晓芳还是醒了,她伸手拂开女儿额前的碎发,小姑娘的脸蛋便呈现出好看的弧形。

“饿吗?我给你煎饼吧。”

涂晓芳这个女人很简单,她对人好的方式也很简单。似乎永远都是喂饱、穿暖。唐明浩依在门边看着涂晓芳利索地捏开鸡蛋,搅和着面粉,油热时,她将面糊糊一大勺一大勺地挖进去,不过一两分钟又一块一块的捞出来。装盘后,她将饼放在桌上,自己返回房睡了起来。

刚捞出锅的饼子还冒着热气,唐明浩红着眼圈抓起饼子往嘴巴里塞,人这一辈子到底要经历多少事才能填上岁月给予的空虚。一盘煎饼下肚,他似乎明白,胃满了,心就不虚了。那以后商贸公司清账的人换了,是个油头滑脑的中年男人,虽然不再那么赏心悦目,虽然喜欢讨价还价,但却是那么的合适。



平静如水的九十年代过去了,涂晓芳的脸颊日渐丰腴,唐明浩的肚子也在慢慢变圆。

岁月添给人的钝感不仅在体型上,也在心上。唐母年纪大了,不愿意随他们去Z城生活,一人在鸡头村养老,静静等着落叶归根,世上新人换旧人,她笑呵呵地这样说。每年的暑假唐明浩都要领着唐夏兰回鸡头村住上两个月,鸡头村越发冷清,年轻人不愿意守着泥巴地过日子,门前的香椿枯死了,野蔷薇稀稀疏疏。桃子倒是结了一些,唐母正拉着唐夏兰在桃树下摘果子,一老一少统统将背影留给了唐明浩。唐母随着老屋越发矮小,唐夏兰则渐渐呈现出大姑娘的模样。就在唐明浩对着远处的这两道身影发愣时,回来祭祖的邻居站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他问唐明浩对开矿是否有兴趣。



“开矿啊。”涂晓芳在橘黄的床头灯下沉思了一会,“无非就是换个山头翻,你愿意就去吧。”

唐明浩仿佛几十年来第一次认识涂晓芳一般:“入股要好几百万呢。”涂晓芳认真地点着头:“没事,兰兰都大了,做些你高兴的事情去吧。”涂晓芳这个女人很简单,她对一个人好的方式也很简单——你开心就好。没过多久唐明浩便将酒楼盘了出去,顺便又将新买没两年的房子抵押给银行拿贷款。

唐夏兰嘲笑唐明浩:“老头,你这不是背水一战,而是破釜沉舟啊。”

釜破了,舟沉了,合同也签了,然而唐明浩却迟迟进不了矿场。

邻居起先说是探矿证比较难办,需要疏通关系。过了一个月再问说是原定的矿区储矿量不够大,正在联系临近的矿区,这一联系便是三个月后,三个月后唐明浩拨起邻居的号码,显示手机已关机,他忽然意识到可能受骗了,再后来可能变成了肯定。

唐明浩穿着大棉袄连着好几个晚上枯坐在沙发上,眼袋拉的老长。鸡头村前的山这回是真真落在了脖子上,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一是丢失了钱财,而是丢失了面子。一辈子在外做事的人,也算是半个江湖人,竟然也能被骗,说出来他真是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涂晓芳倒还和往常一样,依旧早起去菜市买着唐明浩爱吃的菜。中午,她将一碟子的红烧肉端上了桌子:“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翻啊,就当是换个山头翻吧。”涂晓芳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曾经的两根麻花辫变成了小老太太盘起的发髻,声音不再清脆,只是眼神还是那样的透亮。

逐年老去的唐明浩因为背负着巨额的贷款脾气变得暴躁,唯一能够劝得动他的只能是涂晓芳。下雪了,涂晓芳拉着唐明浩的手走在长街上,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一瞬间化成雪水渗进袄子里,拔不出来。

“唐明浩,我这一辈子跟着你在Z城飘飘荡荡,你就不问问我喜欢不喜欢?”

“你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

“那你喜欢哪里?”

“我啊,我还是喜欢鸡头村。”涂晓芳哈哈一笑:“在鸡头村的时候,我多年轻啊!”

提起鸡头村,老头的火又蹭蹭蹭起来了,鸡头村让他想到了那个骗死人的邻居。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样是老乡,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后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雪下了一小会,路边有些湿滑。涂晓芳的脚比较小,有些踉跄。这种晃晃悠悠有点像当年开着沙船航行在海上,那些年轻时候的往事从长街的尽头夹杂着漫天飞雪扑面而来。从前唐明浩觉得日子很长,而一路走过才发现也不过是几场春花、几轮秋月、几场夏雨、几场冬雪。

长街的尽头有一条长椅,两人走累了,便拉着手坐下歇息。

雪停了,唐明浩和涂晓芳的一生恰好走完,相互牵着的手再没分开。

折腾一辈子,闭上眼睛松快松快的感觉真是好啊!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32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21:42)

玉,成器 作者:陈玉洲 真身 漠海沙
2017年,国家第四次发布和田玉禁采公告,这是近十年来最严格的一次禁采政策,有媒体预计,翡翠市场价格将迎来持续的上涨,事实果然如此。



【壹】:完美逻辑



“房地产是不是泡沫?也许是,也许不是,这取决于我们把房地产看成什么。房产是财富吗?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不是。财富是什么?财富是你拥有并且能够让你持续获利的资产,但我们知道我们只拥有房地产的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如果你们只是看到房地产的价格在与日俱增,但是看不到货币在不断贬值,那么你们就会陷入房地产财富的泡沫之中。

“今天,有两千名家人坐在一起,我们讨论的是什么?不是个人的财富增值,而是家族财富的传承和永续的增值。商业地产四十年,住宅地产七十年,七下年之后这个世界究竟怎样我们无从知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人口会越来越少,房屋会越来越多,一旦房地产不再有流通交易,你们现在所谓的财富就只能成为一种理论的财产。

“但是,我们要肯定房地产在今时今日的价值,就是理财的货币属性。当你拥有一套房产的时候你可以用房产来生钱去做投资,去做更有价值的投资,去获得更多的可以传承的属于家族的财富……”



面对两千人,崔玉斌侃侃而谈,这个时候他的身份不是玉诚集团的董事长,而是头戴光环给世人指出光明大道的财富先知。

至少姜磊是这样认为的,玉诚集团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面试的那一天就被崔玉彬的谈吐给彻底征服,所以今天的千人财富传承大会,姜磊愣是拉来了五个老师和家属来参会,也拉上了两个好朋友,徐杰和胡涵。

徐杰来的原因是自己导师王教授的爱人被姜磊叫来了;胡涵来则是因为徐杰来了。

“这哥们太能忽悠了吧,佩服佩服”胡涵跟徐杰说的时候,被姜磊听到,便遭到了重重一拳的打击,这是姜磊的偶像,不容质疑。

胡涵很蔑视的看了一眼姜磊,想说点啥,最终还是忍住了。



“家人们,在距离我们开会的位置两公里之外,就是我市标志性建筑,最多两个月,这座建筑将正式被命名为玉诚大厦,这将来不仅仅是一栋大楼,而是我们每一个玉诚家人的家族财富的见证着和宝库。

“我跟各位家人提供两个数据,首先,我们会以市场价格九折的价格收购这栋大厦,一共是9.9万平米;其次,我们会以这套房产价格的150%获得贷款,目前全市商业地产的房价是2万元每平米,如果你认购的100平米,也就是说,你花费了180万,但是可以获得270万的贷款,去投资真正可以盈利和传承,不断盈利的产品——和田玉。

“记住,我亲爱的家人们,房地产只是理财的手段,获得中国七千万年才能诞生的和田玉,才是我们最终财富的积累……”



周永良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视频里崔玉彬的演讲,这是他安排了一个员工特意在会场举着手机给他现场直播,旁边的秘书似乎都已经被崔玉彬说的心动了,周永良喊了她一句她都没有听到。

还是周永良的手机铃声让她回过神来,看到周永良在疑惑不解的望着自己,“就这个大忽悠的这些话,你们能信?还真的能给他钱投资?”

秘书有点忐忑,但还是小声的说,“我觉得他讲得这些挺有道理。”

周永良苦笑一声,骂了一句“这TM都什么世道啊。”



电话里依然没有好消息,自从周永良从徐氏集团离开之后,便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这几年赶上农业的热潮,先后投资了五家生产农村用的正三轮摩托车和相关企业,国际和国内的贸易做的还不错。

可是半年前工信部发文要求所有正三轮摩托车必须重新申请资质,作为淘汰落后产能的举措,这个政策至少要导致80%以上的行业企业进行调整或退出,永良集团一直相信整合资源的资本思维,所以五家工厂都没有要求的实验室、全加工链条等基本要求,甚至这五家工厂都没有完全纳入到永良集团财务管理体系,所以很难申请到资质。

作为全球最大的生产基地,政 府经过协调从工信部获得了三张牌照,两家已经分发出去,这两家都有龙头企业主导,然后聚合了一批中小型工厂挂靠。

最后一张牌照,最大的竞争对手或者可以的联手企业,就是永良集团和徐氏集团。



周永良必须要拿到这张牌照,否则他很难向投资人交代。

但是他已经找徐氏集团沟通过几次,希望两家把正三轮车的工厂进行合并,一起使用牌照进行生产,然后各自还是销售自己的品牌。但是合并之后,企业的决策权归谁就是两家争执不下的事情,这涉及到财务报表的问题,至少这个行业,流水看起来还是非常的可观。

徐氏集团涉及产业多,正三轮车不是自己的主业,但是集团董事长徐广华就是看不惯周永良那套资本思维,一个玩钱的人掌控实业,是绝对不靠谱的。

政 府协调了几次,给他们的最后通牒就是,三个月内要么完成整改合并,要么就自己聚合其他的工厂完成改组,最后谁改组的好牌照归谁。



周永良盘算着自己投资来完善所有的细节,但这是相当大的一笔资金。

怎么样让徐氏集团放弃,这也是他在精心盘算的事情。



视频里,崔玉彬还在侃侃而谈——

“家人们,当你们家里面放上一块和田玉,或许你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就拥有了于乱世而不惧怕的防身守业的财富,但是,最美好和最伟大的商业财富逻辑来了。

“你们不仅仅购买了打通未来财富传承的钥匙和保值品,你同时还可以在今时今日,就能够进行第二次理财,而第二次理财的目的,就是通过理财还清房产抵押的贷款,甚至还清你们购买房产的基本金,这就是中国自主研发和推广消费的比特币——玉币。

“二十一世纪最增值的产品无疑就是比特币,但是比特币是资本主义的产物,是没有财富基础和文化基础的,玉币是由基础的,因为当我们掌握着足够数量的和田玉之后,我们就掌握了和田玉的市场交易定价权。

“美国为什么牛,是因为全世界的黄金都放到了美国,形成了美联储的豪横。现在我们玉诚人购买了和田玉,我们就是中国的美联储,我们发行的玉币就是比特币,就是可以消费和交易的虚拟货币,你们的玉币都可以在交易所进行交易,就好像股票一样,而我们是一路长红发发发的股票,永远不会贬值,因为,玉再减少,购买再增加,交易再增加……”



完美的逻辑。

周永良靠着老板椅,看着崔玉彬潇洒的离开舞台,看着疯狂的人排队等着刷卡,填写材料,成为玉诚下面的一家有限合伙人的股东。

他不得不佩服崔玉彬的表现,手机微信这个时候传来一条信息:已经开始投产,可以对接渠道了。

周永良笑了,突然他觉得他对崔玉彬的评价过早了,自己的计划可能更趋近于完美。



【贰】各取所需



在会议室,崔玉彬等了整整一个小时,矿泉水已经喝完了三瓶,但周永良迟迟没有出现。公司账户上已经准备好了三十个亿,这是他三个月内的战绩。

这个钱还不属于他,至于能够有多少属于自己,完全等待着周永良的出现。



周永良在自己办公室的茶桌旁,熟练的泡着功夫茶,他喜欢在谈判的时候泡功夫茶,这样能够迷惑对手,隐藏自己内心的紧张。

月华公司老板周剑萍坐在他对面,茶已经凉了,她没有心思喝。

作为竞争对手,在商业地产这个领域她输得一塌糊涂,市政 府支持的全市标志性建筑物隶属于月华,但是由于资金链彻底中断,她跟永良集团的对赌协议输了,所以只能够折价将这栋物业转售给永良集团。

“周董,七折的价格太低了,就算我拿到这笔钱,我也难以救活月华公司。”

周永良没有说话,他娴熟的把茶叶倒掉,然后重新放入茶叶,洗茶,斟茶,品了一杯。

“周总,我知道这个价格并不高,但是永良集团和永良基金也没有那么多的现金可以快速拿出来。据我所知,你有一家农机配件厂,最近准备和徐氏集团挂靠,这样如果徐氏集团能获得正三轮摩托车牌照,那你的生意应该会更好。

“你也知道,我也有五家正三轮车工厂,现在全部整合成为一家专业公司,我可以把这家公司的10%股权转给你,作为对你的补偿”。

“可是,你的这五家工厂不一定可以拿到工信部的牌照。“



周永良笑了,他盯着周剑萍的眼睛,“看来周总对徐氏的徐广华很有信心,我知道你俩的关系不一般,但是你要明白,在你跌入低谷的时候,帮助你的人不是徐广华,而是永良集团。我和徐广华之间的结果,其实还没有定数,或许有你加入永良,徐董的态度会有改观。而且,我也听说你的女儿在跟徐家的儿子一起做公司,有你作为永良集团和徐氏集团的润滑剂,或许我们可以合作。在商言商,我不希望有敌人,如果能合作还是应该合作。”



崔玉彬把钱转账给了周永良,周永良第一时间把钱转到了月华公司的账户。

这个时候崔玉彬终于算是放了心,他感觉到距离自己的财富王国又近了一步。

“周大哥”,崔玉彬拿出烟来毕恭毕敬的给周永良点了一颗,“房产的事情算是结束了,那关于您的基金给我们做贷款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周永良微微低头,吸了一口烟,“这个随时都可以,不过我们还是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做,我想了一下,咱们的方案调整一下,我联系了一家银行直接给你放贷,按照现在房产价值的九成给你放款,利率比我这边低一半。”

“周大哥,但是直接走银行,会有一个问题,那帮投资人是可以看到贷款金额的,如果发现不是150%的贷款额度,我怕会有人中途逃掉。”

“这个事情你崔大老板肯定有解决方案,你是聪明人,就不要把哥哥拉进你的坑里了。”

“哪里哪里,我可不敢给哥哥您下套啊,这个问题我来解决,但是银行这边您得帮我把关系都打通了。另外,您上次说给我介绍一家做玉的工厂,怎么样,生产出来的玉器是不是真的以假乱真啊。”

周永良没有说话,打开手机通讯录,一个叫做黄远芳的名字和电话放在了崔玉彬面前。



【叁】未来可期



三个月后,徐氏集团顺利拿到了本市最后一张正三轮车的牌照,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周永良似乎并没有为此生气,甚至还亲自给徐广华打了电话恭喜。

周永良给周剑萍打了电话约着见面,主要目的还是希望周剑萍去说服徐广华可以收购永良集团的五家工厂,或者由徐广华出价自己收了他的工厂。

结果还是遭到了徐广华的拒绝,在徐广华的心中,这个周永良就没有和自己谈合作的资格,因为他是自己亲自赶走的人。

让周永良生气的是徐广华的态度,沉思很久之后,他打了一个电话出去,就一句话,该你出手了。



徐杰创业的公司已经经营三个月了。

他喜欢经营,但是更喜欢和自己的老师待在实验室里去做实验。

这一天他和老师在研究一种新材料的仿玉应用,然后实验室的门被打开,师母神神秘秘的进来。

徐杰赶紧过去打招呼,给倒水,老师则是直接问老伴来这里有啥正事。

“咋啦,这又不是你的办公室,我来看小杰不可以啊,你这糟老头”师母一边指责老板,一边很神秘的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小杰啊,你们公司开业,我寻思着给你送份礼物,这不我刚请来了一尊玉马,给你摆在办公室,给你带来点财运”,说完,她兴高采烈的打开了盒子,一批雕刻的惟妙惟肖的玉马出现在徐杰和他老师面前。

看着这匹玉马,两个人惊呆了,徐杰手中的手机也悄然落到了地上,毫不自知。

“你们这是怎么了?”师母以为这两个没见过好东西,一下子惊住了,难免一点得意。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徐杰忍不住问道,“师母,您这匹马多少钱买的,从哪里买的?”

“你这臭小子,叫请,不叫买。这是我投资玉诚集团财富传承后请的,由崔师父亲自开过光,整整一百二十万,不过我现在觉得这么贵的东西放你这里不安全,就摆一天吧,回头我还得放到我的玉诚大厦的保险柜里。”



“你这,你这老婆子,你气死我了”徐杰的老师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然后身体开始打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抓着徐杰的手,“小杰,我,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说完这句话,老爷子晕倒在地。



夜深。

徐广华独自在书房,电脑里放着一段视频,已经循环播放了好几次,视频里的主角是自己的儿子徐杰,显然他在进行商业计划书的演讲——

“施华洛世奇,一家做纽扣起家的公司,现在成为全球销售最多的水晶品牌,但是他销售的不是天然水晶,而是人造水晶,为什么他依然可以成功,因为他销售的是创意,是设计,是品牌,是文化。

“玉器产品,是不是同样可以如此?我们研发团队,目前已经获得了人造矿物质制作玉器的所有专利,并且完成了前期的所有实验,从成色到品相,我们可以与和田玉的玻璃种具备95%以上的相似度。

“我们未来的发展,就是打造玉器产业的施华洛世奇,但是我们销售的不是玉石产品,而是仿玉产品,为了避免成为假冒伪劣玉石产品,我们会为我们的仿玉产品提供追溯系统和鉴定证书……”

视频里面有个镜头闪过,徐广华第一次就认出了这个人:周永良。



周永良喝着红酒,手在自己的秘书身上上下探索。

他今天真的很高兴,因为他确信徐广华会给他打电话,会央求他收购自己的正三轮车的工厂,然后他会给一个徐广华没有办法拒绝的很低的价格。

他安排人打电话举报玉诚集团以传销方式非法集资,贩卖假冒伪劣产品。

电话响了。

果然是徐广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这一切,是你布的局,对吗?”

“哈哈,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救你儿子。”

“我只是想告诉你,周永良,在我眼中,你永远都只是一个投机者,不是真正的企业家,所以,我现在和以后一如既往的瞧不起你。”

说完电话挂了。

周永良的微信提醒,上面写着:徐杰自首。

他大骂一句,把手机狠狠的摔碎在地上。



看守所,用了很多心思,徐广华才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徐杰。

“爸,对不起”徐杰哭了。

徐广华摇了摇头,安慰了他几句,“我觉得你的这个产品和你的这个技术很有未来,所以我希望有一天,你出来之后,继续把它变成现实?”

“可是,我已经上当了一次”

“人有罪而已,与其他的无关,万物都是无辜的,只有人心的肮脏才会让世界污浊。”

这句话徐杰一直在想,想了三年。

三年之后,他出狱了。



就在徐杰被抓的那天,国内外十几个基金和其他投资机构在满世界找周永良。

周永良消失了,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徐杰以为最好的朋友,胡涵。

在许多年之后徐杰再一次遇到胡涵,他才知道当年自己是如何被陷害的,可是那一切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未来可期。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33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1:22:31)

时间胶囊 作者 张宇浩 真身 姜采辰
时间胶囊之约沙法谷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你已经在沙发上躺了三天,连吃饭的兴致都没有,整个人都栽在游戏里,眼前耳旁都是游戏中厮杀的声音画面,还有队友骂骂咧咧的吐槽。



桌上一盒泡面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就动了一口,早已凉透了又泡发了,被你当成烟灰缸,堆满了烟头和烟灰。



你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三十五六岁的身体,已经不能和二十岁的小年轻比,你觉得浑身上下又硬又疼,从腰到腿都不像是自己的。



你觉得应该出门走走,就算是为了避免自己猝死烂在家里难看又难闻。往窗外看看,夏日的阳光过分热情,让人想要退避三舍,你又躺回沙发。



“张宇浩啊张宇浩,你还真是个大废物。”你咕哝着吐槽了自己一句,又无所谓地想,那能怎么样,世道如此,与努力了却赔得倾家荡产比起来,你这样低能耗的生活也不错。



门被敲了两下,母亲走了进来,自从家里厂子关门,你们一家三口就过上了坐吃山空的日子,前两年父母还看不惯你这样颓废的样子,这两年却已不管了。



“有你的快递。”母亲将东西丢在你面前,看着一桌子的狼藉和满屋的烟味,拿着垃圾袋帮你收拾。



母亲低头时她的白发在你眼前晃,晃得你心烦,“别管那些了,我会弄的。”



你将装快递的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个老旧的信封。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字体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你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信纸上还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泛黄又脆,还带着一股纸张老旧的霉味儿。



“可够复古的。”你心里嘀咕一声,信纸上写着,邀请你参加时光胶囊开启仪式,打开十五年以前,由你们在毕业那天封印的时光胶囊。至于地点,是一家叫做“约沙法谷”的咖啡店。信的最下方写着时间——三天后。



这么热的天气,离开空调房的一分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折磨。你随手将信丢在一旁,什么“时光胶囊”,你年轻时候干过这么中二的事情么?



依旧是沉迷游戏的两天。



那封信却像是一个钩子,总是引着你去想,去回忆。十五年前的你,是什么样子?你看着镜子里胡子拉碴还有浓重黑眼圈的脸,脑子里不由出现了一张稚气未脱却恣肆飞扬的面孔。



“我张宇浩,是要进福布斯排行榜的人。”

“等着吧,十年以后,我要做你们高攀不起的男人!”



年少无知?还是少年意气飞扬?如今那张睡眠严重不足的脸上,早已经看不到当年模样。十五年前,你放在时间胶囊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这念头越来越折磨着你,越努力去想,就越是想不起来。



第三天,你特意洗了澡,理了发,从衣柜里找出来一件压箱底的衣服,换下身上松垮的T恤。但是昼夜颠倒和游戏给你带来的影响却去不掉,你把两年都没怎么用过的护肤霜和防晒霜都涂抹在脸上,感觉脸色稍微好看些了。



约沙法谷咖啡店在早已经废弃的工业区,这里已没有多少人住,到处都是老旧破烂的厂房,咖啡店就是用旧厂房改造的,纯工业风,几乎等于没装修,面积倒是很大,客人却一个都没有。



“这老板不会是个大冤种吧?在这种地方开店,能赚到钱?”



店员将你带到一旁的房间,屋内地板上摆放着个一米长的圆筒,像是以前用来装化学药品的罐子,上面的油漆早已经斑驳了,勉强看得出“毕业季”三个字。



除了圆筒,屋内只有围成一圈的六把椅子。你想问店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人在哪儿,回头却发现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你心里有点发毛,有点后悔,起身就想要离开,却被一张椅子上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一个毫不起眼的黑皮旧本子。



你不知道是什么推动着你去拿那个本子的,翻开的时候,你明白了,那是来自十五年前你的召唤。那是一本日记——你的日记本。



2003年9月1日



今天报道,到处都是新生,太热了。

工商管理这种专业看上去还挺牛的。

一个宿舍要住四个人,这么小这么破的房间,住这么多人,太难受了。

那三个人看上去就是乡巴佬,穿的衣服连个牌子都没有。

这大学生活一点都不让人期待。



2003年12月3日



今天约她了,在雪中漫步还真的挺浪漫。



2004年3月7日



明天她就要过妇女节了。



2004年5月1日



分手就分手吧……哥这么优秀,自然会有下一个。



大学时候你写日记的爱好就持续了几个月,大半个本子都是空白的,大三以后这本子就找不到了,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脊背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一种恐怖感油然而生。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34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39)

Love on line(写手:[季]徐杰,真身:伏天小恶魔)


Love on line

一、

吕笑笑恋爱了。

这个消息在以“团结热情”为企业文化内核的本地知名私有企业“白爱岛”电子厂里迅速传播开来。在一个日常吃瓜嗑瓜子的午休,听闻此消息的一众阿姨们并未对此感到惊讶,因为没有什么可以逃过阿姨们的法眼。

吕笑笑进厂的第一天,电子厂员工们就发现,这个女孩子是个怪胎。什么样的怪胎?她很不合群,不像其他同龄的小姑娘那样,每天朝气蓬勃、花枝招展的来上班,中午吃饭的时候扎堆凑在一起聊八卦。她从不这样,她总是自己一个人,穿着工服,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泯然于电子厂的一众阿姨之中。也有热情的小姑娘想要带领她走进群体,但是她似乎并不需要,她一脸冷漠地无视了。

于是,平时电子厂的阿姨们谈起吕笑笑,都是频频摇头,感叹自己空有大把人脉,手握数十小伙,却不能解决吕笑笑的终身大事。实在是可惜。

以吕笑笑的状态,如果谁能帮她介绍对象成功,无疑能在电子厂的一众阿姨里拔尖儿,在其红娘史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没有阿姨成功,不仅如此,敏锐的阿姨们还感受到吕笑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有了变化。

昏暗的车间里,只有流水线上亮着一个个小小的白炽灯,惨白的灯光照着手脚不歇的熟工们,她们娴熟地做着手里的活儿。远远看去,在一众人整齐划一的动作里,只有一个左手工显得很突兀。突兀到坐在她对面的阿姨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工服里隐约可以看见她今天穿了一件花衬衫!

这还是平时的吕笑笑吗?再想想她最近时常看手机的娇羞模样。

这是恋爱了?

终于有个大胆的女孩子前去求证,吕笑笑破天荒地笑了笑点头确认了。

果然!

阿姨们纷纷扼腕,没有经过自己慧眼勘查的男人,没有参加自己精心筹备的见面,这样的情况下发展出的爱情能靠谱吗?

靠谱吗?没有人知道,包括吕笑笑自己。

吕笑笑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QQ软件,里面有个单独的分组。男朋友嘛,哪怕是第一次谈恋爱,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点开男朋友的头像,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句“我上班了。”

“我上班了。”是吕笑笑发的,在这句之前,是两个人早上起来后普通却甜蜜的交谈。

振新:早安!

振新:吃早饭了吗?

振新:我今天吃的炒河粉。

振新:要记得吃早饭哦。

振新:刚接到通知,今天工地来了个大活,李老板特地让我去接待呢!

吕爱笑:嗯嗯,吃过了,吃的煎饼,我上班了。

这就是两个人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处模式。吕笑笑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并不知道其他情侣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只是如今他们的相处,简简单单让她感到舒服。

他们相识在一个网吧。

吕笑笑的男朋友名叫贺振新,据他所说他是附近一个工地的工人,但是不是普通的工人,他可是包工头跟前的大红人,更是包工头家公子的好兄弟。这一切的真假,吕笑笑都不清楚。吕笑笑只依稀记得那天她家又停电了,她下工后在附近的网吧上了一会网,做了点游戏任务,熬到她觉得差不多电该来的时候就走了。其实是很普通的一天,因为她住在城乡结合部附近的老旧小区,停电也是常事。

那天不同的是,她刚走出网吧,QQ里就接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发申请的人说他刚才坐在她的身边,从电脑上看到了她的QQ。

“我觉得你很可爱,想跟你交朋友。”他在QQ申请里这样说道。

吕笑笑想起当时自己坐的位置,左边是一堵墙,右边好像确实有一个人。可是她一如既往地,并没有对这个人过多关注。

很可爱?我吗?

吕笑笑在心里这样询问自己,但是她心里没有答案,因为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她。她其实就是穿着平时的那套工服,简单扎了头发,一门心思在里面玩着一款有点过时的电脑游戏。这有什么可爱的吗?

她回过头,透过网吧的透明玻璃看到一排的电脑后面,她刚才坐的位置旁边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似乎加完好友之后立刻就站起来看她的反应,这一下恰好看到她回头,赶忙朝她挥了挥手。

被看到了!

吕笑笑慌忙跑开,一路小跑回到家,险些没有被门槛绊倒。她不自觉地摸出手机看了看那条好友申请。

其实,隔着玻璃那么远看不太清,他好像还挺高的,他挥手的时候是笑了吗?他的牙齿可真白,原来现实中也有人牙齿这样白吗?还以为只是电视广告里才有呢。

吕笑笑心里想着,忍不住天马行空想了很多。

吕笑笑是有些孤僻的,在她以往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她不清楚自己与这个世界有多少真正的交集。她每天都在行走,站着行走、坐着行走,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都只是晃动的背景板,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往前走着。小的时候,她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只是父母每天上班,她独自一个人玩耍习惯了。长大以后,她也会发现自己的不同,可是她早已习惯了。

人的眼睛是传递情感和情绪的工具吗?吕笑笑也曾经想要去和人面对面交流,可是她根本看不出什么。也许可以看出什么,但她也不知如何回应。

太尴尬了,太别扭了。太危险了!

与其去猜测虚无的主观世界,不如用客观的方式去探索。所以吕笑笑更喜欢用看书、看电视和网上冲浪的方式去了解这个世界。

人文习惯、自然规则,这世界不外如是。

电视剧集里夸张的情绪表达,离奇的剧情设定,这个世界好像又不只是那些机械的法则。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呢?

吕笑笑独自靠在墙壁边,又习惯性地思索起关于世界的哲学。

吕笑笑也不记得那天又在墙边发呆了多久,只是回过神时,天早已经黑了,家里的电却还没有来。她抬起手,手机在黑暗里发出微弱的光,手机界面还停留在QQ的那条好友申请上。

“我觉得你很可爱,想跟你交朋友。”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笑着咧开的嘴,和那个人的大白牙。

试试吧!吕笑笑想着,然后点了同意申请。

“你好!”那边似乎像是一直守着手机一样,吓得吕笑笑赶紧收了手机,一晚上不知该如何回复,在床上辗转了半宿,睡觉之前回复了一句“你好。”后,惴惴睡去。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那个热情的男孩子留下好多留言。

吕笑笑的生活里,经常被人突然打扰,总有人想要擅自闯入她的生活,企图带她融入社会。但是那些人都只是稍加试探,又很快挫败离去。

吕笑笑看着QQ图标上红色的数字有些吃惊,她从未被这样密集的攻击着。她也有些好奇,他究竟都讲了什么。那个早上,她躺在床上耐心地看完了他发来的所有留言,情不自禁给了他一些回复。

对话框里,左侧的蓝色聊天气泡的右下角,出现了几个粉色的气泡。

他们开始在QQ上聊天。不过,可能是贺振新平时的工作太忙,再加上吕笑笑是两班倒,他们经常时间对不上,只是隔着QQ相互留言。

可是,这样的时差和分寸,对吕笑笑来说,刚刚好。

在每天的聊天中,吕笑笑发现,贺振新是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非常乐观,也十分健谈,他的生活中有很多新奇的事情,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在QQ里和她讲述平时的生活,有时候是工地里好玩的事情,有时候是令他鄙视又追寻的人情世故。

那些她平时都是在书本和影像里接触的东西,被另一个人用语言倾吐出来,让她也有去亲身触碰的想法,她也确实稍微改变了一些。

这个世界多么奇妙呀!他这样一个工地的工人,和她这样一个电子厂的工人,就这样相遇了。而且他们还有那么多相同的兴趣和爱好,就连吕笑笑自认为很偏执很冷门的爱好,他居然也都知道!

这就是爱情吗?

当漆黑的夜里亮起了灯,当黑白的世界里被注入了色彩。

吕笑笑感觉自己也鲜活了起来。


二、


当隔壁流水线的李小花在午餐期间过来偷偷摸摸询问的时候,吕笑笑分明看到不远处的座位上还有几个往这边张望的阿姨,她们的眼里闪烁着八卦的精光。

其实吕笑笑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也知道,八卦的背后是不尽的八卦。但是被爱情的烈火炭烤过的心是那么滚烫,那么香甜。它那样有力地跳动着,跟QQ里跳动的头像一样。

吕笑笑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李小花见她如今堡垒不稳的模样,顺势坐下想要八卦更多。吕笑笑内心热流涌动,也有了要跟小花倾吐爱情甜蜜的想法,但是还是在眼神接触的刹那退却了。

这对她来说,有些难。

气氛似乎瞬间冷却,小花讪讪离去,吕笑笑的堡垒再次凝结。

可是,吕笑笑看着小花离去的背影,她第一次有些动摇。恋爱之后,她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她也开始对其他人有了回应。可是,似乎简单的回应并不够,是不是要回应更多?是不是要进一步踏入她们的圈子,像她们一样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这样的想法,光是想想就已经劝退了吕笑笑。

走出堡垒,谈何容易。

可是,如果是他呢?

吕笑笑想起小太阳一样的贺振新。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看起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他那样风趣、幽默又热情,他总是散发着光芒诱惑她往外走去。

如果是他呢?他们应该算熟悉了吧?在他的面前,自己是不是会更勇敢更自然一点?

鬼使神差地,吕笑笑在QQ里发出了一条信息。

“我们要不要见面?”

是啊,自从他们在网吧认识,就再也没有见过。

吕笑笑还记得当时他主动加好友,又站在那挥手冲她笑的样子。

贺振新没有马上回复,也许是在忙吧,或者在吃饭?正是饭点呢。他不会不愿意吧?应该不会吧。

迟迟没有等到回复,这让吕笑笑有些焦虑,但是她还是觉得贺振新没有理由拒绝。

他们是男女朋友不是吗?贺振新也在QQ里说喜欢她。男女朋友见面是正常的吧。

可是他真的拒绝了,也不算拒绝,只是说最近不行。

“我最近工程有点忙,等忙完了我们再见面。”

吕笑笑想起他其实平时也没有那么忙,只是自己倒班两个人总碰不上而已。但是其实自己是可以请假的。见一面能需要多少时间呢?他连这个时间都没有吗?这么说起来,他倒是从来没有说过要见面。他为什么不提见面?主动加我,说我可爱的难道不是他吗?

吕笑笑心里胡思乱想了一堆,最终有些空落落的。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很陌生也很久远,什么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是爸爸妈妈离婚那天,她看到爸爸拖着行李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空落落的。

那太久远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嘛。空落落之后,自己也过得挺好的。

水泥匠熟练地修补起缝隙,风干之后,那一块显得斑驳突兀,不过没有关系,石灰刷一下就和别处一样了。

只是后来,见面的事情一直拖拖拉拉没有后话。吕笑笑明显感觉出手机另一边的对此事的敷衍。

这是为什么?只是因为自己提出要见面吗?

吕笑笑感觉自己从那一天起在心中涌动的热流逐渐冷却了,恢复了血液温吞的模样。最初的失落在逐渐放大,最终撕开一个裂口,任怀疑发芽,任信任流失。

贺振新一直很主动,主动说等等。

等等,是什么时候?

那一只刚打算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


三、

人在遇到自己固有认知以外的东西时,是会迷茫的。比如最近的吕笑笑。

很多道理都可以在书本中学到,可是实验课程总是要去实验室一遍一遍试过才知道。

陌生的情绪让她有些迷茫和无措。

最先发现吕笑笑恋情有变的,还是电子厂的阿姨们。

吕笑笑工作心不在焉屡屡出错被车间主任抓到办公室问话,当她低着头从办公室出来时,感受到了阿姨们殷切的目光。

可怜的孩子,自由生长的爱情,经不起任何波澜。快来吧!到阿姨的怀抱里来,让阿姨赐予你幸福!

这着实让吕笑笑吓了一跳,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淡了,只剩下阿姨们别有深意的目光。

下班以后,她几乎是仓皇而逃,打算绕路走回去。

深秋的大街上,店铺还是那些店铺,人流还是那样的人流,或许只是抬头看见树上的绿色退却了,就觉得世界的颜色也暗淡了许多。萧瑟与孤独扑面而来。

吕笑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为绕路,所以回家的路又漫长了一些。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

这个工地……

其实贺振新只说自己是在工地工作,但是并没有说过具体是哪个工地。吕笑笑环顾四周,这个位置和之前那个网吧很近,会是这里吗?

整个工地被围挡围了起来,只留了一个口子用于出入。

进去吗?工地能不能随便进呢?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工地。他在这个工地的话,现在会在里面吗?说起来,自己居然只记得他的大白牙,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呢?好像没有印象了。

太突然了吧,太尴尬了吧。

吕笑笑在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没有走进去。中途有陌生人们从她身边走过,都会看她一眼,甚至有一位大叔还特地走过来让她不要在门口站着,小心进出的货车。

陌生人的围观和靠近让她有些不安。

要不还是问问他,确定了再来?她记下了这个工地的名字,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几个满身灰尘的男孩从工地里走出来,有的戴着安全帽,有的已经将安全帽摘下拿手上。

“走快点,我让网管给咱们留了一排五连座!”为首的男孩催促着其他几个人。这一看就是要去网吧五排的网瘾少年。

其他男孩叫好答应着,一行人从吕笑笑身边走过。突然,他们停了一下,为首的男孩折返回来,走到吕笑笑身边不可思议地问道:“笑笑?”

吕笑笑抬头望去,男孩满面灰尘,衣服也是灰蒙蒙的,一看就是刚从工地里干活出来,大约是赶时间没有换衣服,连安全帽也没有收起来,只是洗了手就出来了。宽松的衣服更显得男孩身形高大。

是贺振新吗?

可是这个男孩没有笑,也没有露出他的大白牙。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吕笑笑,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悦。

“你怎么到这来了?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分手了?

他又上下扫了她一眼,嘟囔一句:“你怎么穿这样。”

穿这样?这不就是你说可爱的那套工服吗?

吕笑笑接连被暴击,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那边贺振新的同伴已经等不及在招呼他了,他看她半天没有反应,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吕笑笑的声音。

“等下!说清楚再走!”

这可能是吕笑笑这辈子讲话声音最大的一次,还是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场合。

她被她的话惊到了,可是就在他要走的时候,她知道,如果这次不说清楚,不当面说清楚,也许就说不清楚了。

这是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分手?为什么这么奇怪?

她的脑子里充斥了诸多疑问,刺激着她大声喊了出来。

贺振新走了回来,看着刚才握紧拳头闭眼大喊的女孩。

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当初也是自己先喜欢的她。虽然当时的她和现在好像完全不一样。他让同伴们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说什么呢?你,难道是想复合?”

“我,我不明白……”吕笑笑抬头望向他,他的眸子是浅褐色的,里面有个怯懦望着他的女孩,她穿着浅蓝色的工服,简单扎了一个马尾。

这,就是我的样子吗?

贺振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将吕笑笑领进了一家小饭馆。

“说吧,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吕笑笑高中毕业以后就到电子厂上班,搬离了母亲再婚的那个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近距离的坐着。平时主任训话,她只要低头听着就好,主任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可是现在,她需要和贺振新交谈。

没错,是他呀!哪怕他有点奇怪,哪怕他好像见到自己不是很开心,哪怕他张口闭口就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可是他,是她的小太阳啊。

她鼓起勇气看向他,可是勇气好像刚才在外面已经用完了。她瞳孔开始下意识的发散,她感觉他在虚化。

还是不行。吕笑笑不安地攥起衣角:“你说我们分手了……”

贺振新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眼神闪躲、没有什么表情的女孩子,也陷入了混乱。

奇怪。

他也奇怪,她也奇怪。


四、

街头的苍蝇小馆,饭点的时候店里座无虚席。刚下工的男人们聚在一起,点上几个小菜,整上几瓶啤酒,吹吹牛缓解一天的疲劳。在一片嘈杂中,饭点的角落里面对面坐了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在交谈。

主要是男方在说。

只见他最开始皱着眉头,讲着讲着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什么给对面的女孩看。

聊天记录一页一页翻过去。贺振新的聊天记录里,一页又一页,记录着他和她交往的故事。

“你看,说分手的是不是你?”

“我每次说见面,你都推三阻四,结果分手了,你自己跑来了,你是要做什么?”

“你现在是在装失忆吗?”

贺振新激动地说着。

头像是她的头像没错,可是吕笑笑知道,那不是她。

那些对话不是她说的,他们几乎没有这样对话过,总是隔着时间回复的。

不对,这不是她啊!她拿过贺振新的手机,点开QQ号。这一串数字,有点熟悉,但是这肯定不是她的QQ号!

和贺振新谈恋爱的人不是她吕笑笑!和他说分手的也不是她吕笑笑!那那个人是谁?那在QQ里每天和她聊天的人又是谁?

吕笑笑恍惚了。

吕笑笑看了看眼前的人,本来是不是应该是熟悉的呢?可是看着却那么陌生。

脏兮兮的衣服,蓬头垢面,仔细看来牙齿也不是很白,嘴里有嚼过槟榔的气味。

她的贺振新不是这个样子,他是一个积极开朗的男孩,每天积极面对工作里的一切,他精通人情世故,处事沉稳周到,哪怕是在工地工作也每天将自己打点的干干净净。他是那样的啊!

而不是眼前这样,邋遢激动的网瘾少年。

而她显然也不是他嘴里的那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吕笑笑慢慢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将她的QQ号翻出来给贺振新看。

“这个才是我的QQ。”

贺振新也惊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认错了人?”贺振新不敢相信,但是眼前朴素的女孩确实和他印象中的吕笑笑不一样。可是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啊!

“你是不是有双胞胎姐妹什么的……”贺振新试探地问着,茫然的吕笑笑不知如何作答。

她没有双胞胎妹妹,那天跟他在网吧加好友的就是她啊。就是她啊!

吕笑笑看了看贺振新的QQ记录,又看了看自己的QQ界面。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你还好吧?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吕笑笑躲过了贺振新想要过来搀扶她的手。

不论是因为什么,不论是发生了什么,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这段时间和自己相爱的那个人。

吕笑笑下意识的躲开了他,一个人离开了。

原本以为是一场双人舞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各自换了舞伴。

一个作为他和她相爱;一个作为她和他相爱。

吕笑笑看着那个躺在自己QQ里的人,打出一句疑问:“你是谁?”

第二天,吕笑笑收到了回复。

对方好像知道发生过什么一样,没有质疑她没有来由的问话,只有一句回答。

“笑笑,我是笑笑。”


五、

十几年前这个城市还没有如今这般繁华,如今的城乡结合部,只是以前的乡村小屋。吕笑笑的爸爸妈妈总是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平时上学的日子倒也还好,寒暑假的时候,只能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吕笑笑从小就乖巧听话,她知道,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自己不能擅自出门。所以每当那个时候,她会一个人吃把爸爸妈妈早上给她准备好的食物,一个人在家里呆着。

看看电视、睡睡觉、看看书,如果实在无聊,还可以自己跟自己对话,自己与自己过家家。

那时候,正是寒假吧,正是每天都很难从温暖的床上起来的时候,哪怕掀开被子的一角,湿冷的空气都会立刻侵入。

可是那天不同,那天的吕笑笑感到十分暖和,睡的也很沉很香甜。忽然有个女孩将她推醒。她没有计较为什么她家里会忽然进来一个人,因为当时她已经被火光包围。

在一片火光中,那个女孩子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奔跑,她们穿过了正在燃烧的门框,穿过尖叫呼喊的人群,跑到了最外面。

“你是谁?”

熊熊大火前,两个小女孩牵着手,一个向另一个问道。

“笑笑,我是笑笑。”

笑笑!

“你是笑笑?你是那个笑笑吗?”

“你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为什么后来我从来没见过你?”

“这个QQ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冒充贺振新和我谈恋爱?”

吕笑笑在QQ里一连串问了好多句,问完才发现,以笑笑的作息,可能暂时不会答复,她们总是有时差的。却不想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那边就有了回复。

“如果你确实想知道,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不如试着登录一下我的QQ?”

什么叫真的准备好了?登录QQ需要密码的吧!

“密码呢?”吕笑笑追问,可是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难道和我的密码一样?笑笑会知道我的密码吗?或者是123456?吕笑笑将笑笑的QQ号记录下来,然后退出了手机QQ,回到登录页面,在她要输入笑笑QQ号时,她赫然发现,下拉框里出现了三个QQ号!

吕笑笑的QQ号!

笑笑的QQ号!

还有一个QQ号,吕笑笑看着有点眼熟,点开登录界面显示的头像和吕笑笑的号一模一样,这让她瞬间想到。

那个和贺振新聊天的QQ号!

恍然间,吕笑笑感觉又看到了小时候的大火。

两个小女孩在熊熊大火前,紧紧牵着手。

“你是谁?”吕笑笑问笑笑。

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朝她眨了眨眼睛,便跑开了。她的身后,是匆忙赶回来的爸爸妈妈,爸爸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包裹住穿着睡衣光着脚丫的吕笑笑。

“笑笑,笑笑!”爸爸妈妈紧张地喊着。

“笑笑,笑笑。”吕笑笑的嘴里也念着,可是她四下望去,笑笑不见了。

站在火场外的只有她自己。


六、

吕笑笑充分利用了家里所有能用的电子设备,一个组装台式机外加一个手机,将吕笑笑QQ和与贺振新聊天的那个QQ里的聊天记录仔细对比了一遍。

这是个细致的过程,精确到天,精准到分秒。

如果要追溯,那么就要追溯到吕笑笑因为停电去网吧的那一天。准确地说是笑笑去网吧的那一天。

对于吕笑笑来说,主动去一个都是陌生人的环境是困难的。那天停电之后,吕笑笑回到家后,脱掉了呆板的工装,换了一身衣服,扎了一个可爱的丸子头,然后到附近的一个网吧上网。

贺振新看到的是笑笑,加的也是笑笑的QQ。可是记下那一幕,心思萌动的却是吕笑笑。

为了保护吕笑笑,防止贺振新发现吕笑笑的不同,笑笑又申请了一个QQ,成为了两个人谈恋爱的中间人。

一开始只是转述,可是后来慢慢变了。

贺振新并不是吕笑笑心中以为的阳光男孩,他甚至俗不可耐,和笑笑完全聊不到一起去。最重要的是,他总是提出见面,笑笑知道一见面必然会露馅。于是,笑笑很快就和他提出了分手。

但是吕笑笑还沉浸在爱情里,这样的吕笑笑让笑笑舍不得,舍不得让她失落,舍不得让她伤心。她开始假装贺振新与吕笑笑恋爱。

细细对比下来,笑笑会在吕笑笑被车间主任批评的日子恰好鼓励她;在吕笑笑因为社恐不知所措的时候,恰好跟她吐槽起各种人情世故。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最懂吕笑笑的。


毫无疑问,那些天的吕笑笑是最快乐的。她感受了细腻的风、感受到了和润的雨,开始感受到了人情,开始渴望正常的社交。

笑笑也因为吕笑笑的快乐而快乐着。不论现实如何,不论最开始是如何,在那些天的QQ记录里,吕笑笑和笑笑是相爱的。

可是有一天,吕笑笑也想要见面了。

于是,一拖再拖,却不想,横生变故。

吕笑笑终究还是要直面笑笑。

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的话。

如果还要追溯的话,那么就要追溯到那些一个人在家的日子里。总有一只不善言辞的右手和一只喋喋不休的左手。

吕笑笑面部肌肉不太发达的脸忽然扭曲了,眼泪汹涌地滚落。

原来和自己完全不同,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贺振新,而是笑笑。

原来最了解自己,和自己兴趣相投,什么样生涩冷门的话题都能聊起来的是笑笑。

原来一直保护着自己,和自己恋爱的是笑笑。

原来你,一直都在。

求生的欲望,让吕笑笑忘记了赤裸的脚丫,她被爸爸抱在怀里。而爸爸的身后,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


七、

吕笑笑又恋爱了。

当笑笑笑着来上班,还和她们打招呼的时候,阿姨们纷纷表示不好!吕笑笑难道又恋爱了?

阿姨们瞠目结舌,没想到一个不爱吱声的小姑娘,换对象倒是蛮快的!

所以,并不是人家小姑娘不好推销,而是自己的红娘功力不到家吗?阿姨们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阿姨们的眼神,笑笑当然有看到,她只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感叹吕笑笑天天上班果然很累。

日子过得飞快,尤其是两个人轮流上班的时候,惬意又轻松。

这天,吕笑笑熟练地登陆QQ,点开那个单独的分组,里面躺着那个备注是“笑笑”的QQ。那个“笑”字头像在一闪一闪跳动。

吕笑笑点开这个头像,对话框里蹦出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概率论吗?你遇到任何人都是有几率的,而你遇到我是百分之百。”

“当然。”

吕笑笑微笑着回复了一句,然后关闭了对话框。她的电脑边放了一本《概率论》。

还是这么奇怪的爱好呢。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35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39)

朝圣(写手:[季]吴景聆,真身:曹衣出水。)



多年之后,当贾明明回忆起往事,她从未怨恨自己当初的选择。


说起来,怨恨无从谈起。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可贾明明反其道而行。都说嫁男不嫁土木,娶妻不娶财务,为了消除人们的刻板印象,贾明明身体力行,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毅然决然选择了土木工程。她认为,土木男将来未必会进入这个行业,反正她从没打算毕业以后下工地。而土木工程系男女招生比例则让她产生了错觉,天涯何处无芳草,土木系里一枝花。


可惜,贾明明忽略了大学之大。兔子想吃窝边草,草却惦记着其他枝头上的花。大学时候,贾明明曾收到过同班同学递来的情书。即使花痴,贾明明依然认为鸿雁传书这种事应当温婉含蓄。男生再过直白,也需假借他人之手,少了传递这一道程序,就没有了距离。距离感没有了,仪式感就没有了。


她曾幻想过那样的仪式,在月光洒满窗台的夜,悄悄躲在被子里,打开手机照明,将一段段情感默念心间。此时,应当有个别不识趣的室友突然掀开被子,再群起哄之,有手快者趁她不注意,将情书抢夺过来,对着月光大声朗诵。此刻,月光虽白,却映红了她的脸。


事与愿违,仪式感十足,脸红的人却不是她,贾明明活生生当了一回鸿雁。当贾明明回到宿舍将情书传递给周菲菲时,周菲菲的确羞赧。不过周菲菲没给大伙起哄的机会,信封没拆,随手塞进了一本厚厚的会计学原理中,而后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写情书?”。此刻,窗外一弯新月初照人,照得贾明明心灰意冷,不似鸿雁,更像是西伯利亚冰原上瑟瑟发抖的小绵羊。

不是说好的娶妻不娶财务嘛?


这段小cha曲并没给贾明明和周菲菲之间的友谊带来什么负面影响,两人大学四年都没有谈恋爱。贾明明找不到,周菲菲不愿找。贾明明恨偌大建筑院没有一只雄性看上她这朵小绵羊,而周菲菲用课本中的时间成本和边际收益编织了一大套恋爱经济学,用来阐明大学生感情曲线必将在未来某一个点归零,甚至滑入其他象限。


毕业之后周菲菲在家乡韶关市一家小公司当会计,过年回到韶关乐昌老家,按照惯例,家里安排了相亲。相亲仪式让她感到十分不爽。那种如同饭店明档点菜的传统模式,在她眼中几乎是将鸿雁拔了毛放在篝火上炙烤。可惜,父母也不曾为她准备什么“飞禽大菜”。节前节后,相了三次亲,都是“家常菜”。相亲不成,父母颇多不满,并且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要挑三拣四。长辈眼中的经济学是实用性的,找的都是小农经济适用男,简单来说,人好就行。


毕竟是新时代,总不至于包办婚姻。过完十五,周菲菲在一大家子苦口婆心声中踏上归途,重又回到了韶关。在市里,偶有同事朋友介绍,可惜她不仅瞧不上小农经济,也看不起四线城市。女儿心高气傲,父母煞费苦心。两个月后,周母托媒人寻遍隔壁三五个村,终于寻到一个破解刻板印象的最优解,土木配财务。


周菲菲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土木男,更何况对方虽是土木工程出身但据说目前从事房地产开发行业,且人在广州。没等到周末,周菲菲便逆着鸿雁的方向,自北向南奔向广州。


缘分妙不可言,土木男竟然和自己是校友,还是同届。两个已知条件加在一起,土木男竟然是贾明明同班同学。周菲菲这位隔壁村老乡名叫李渠风,家中独子,爸爸也在广州工作,是工地上的包工头,手底下管理着整套施工班组。第一次见面,李渠风请周菲菲逛街,送了套高档成衣,随后在西餐厅点了两份牛排,一瓶红酒。


李渠风非常绅士地将牛排切均匀,叉起一块喂给周菲菲。在周菲菲看来,眼前的男生过于直白,但是喂饭这种事肯定不能假借他人之手,甚至不能有更多的程序,多了就有了距离。距离感有了,仪式感就没有了。她曾幻想过那样的仪式,在差不多的西餐厅,优雅的男士为自己切着牛排......此刻,周菲菲闭上眼,身体前倾,等待幸福敲开嘴唇。

可惜,个别不识趣的室友如期而至,贾明明打来了一通电话。


贾明明将周菲菲带回自己租住的小屋。晚上两人借着窗帘缝漏进来的月光聊到半夜。贾明明说,李渠风本来高很多届,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办理了休学。等她们大四时候才重新入学,成了cha班生。在贾明明口中,李渠风虽然只和他们相处一年,但是劣迹斑斑,尤其在感情方面,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贾明明语气像极了长辈:“菲菲,要不是看到李渠风发的朋友圈,我都不知道你来了广州。我要不及时出手,你那么单纯,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周菲菲将信将疑,毕竟这些话是从贾明明嘴里说出来的。她翻过身,看了眼屋内小餐桌上还没来及收拾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视线又转移到挂在衣橱外的那套成衣。


第二天房东敲开了门,贾明明好不容易搪塞过去。

周菲菲没打算白住,她愿意付一半的房租。贾明明不愿意了,钱不能扔水里,毕业大半年挣的工资基本贡献给了房东。钱迟早可以挣,但是青春就那么几年。贾明明提议即刻启程,寻找新的方向。


是啊,青春就那么几年,周菲菲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选择跟随贾明明离开心心念念的广州。离开前,贾明明陪周菲菲去商场退衣服,退衣服时周菲菲还有些依依不舍。退完衣服两人路过高级餐厅,周菲菲停住了脚步。贾明明眼尖,看见餐厅里李渠风正举着叉子喂另一个女孩吃牛排,顿时没好气:“你看看,这下死心了?”


关于新的方向,从一开始贾明明和周菲菲就存在分歧。周菲菲居然说要去北京,贾明明呛了她一句:“要不去莫斯科?”周菲菲被贾明明气笑了:“没护照、没签证。如果有,我们去美国。”

“去东海岸。”

“去西海岸。”

两人似乎永远达不成共识。贾明明问道:“去北京干嘛?”周菲菲反问:“不是你说去朝圣?去北京朝圣啊!”贾明明摇了摇手指:“早就变了味,北京现在没圣人。我们去西南。”


周菲菲眼中只有北上广深,上海有苏杭加持,美女云集,自己恐怕占不了什么便宜。既然选择离开广东,那就只剩下北京。而且北京离家够远,反正已经违背了父母意愿,不如叛逆得彻底一些。


旅行的人背包始终在肩上,而旅游的人背包始终在宾馆。贾明明的背包已经刻在脑海中,她要流浪。流浪的人没有终点,旅行的人自己制定终点,游客的终点在旅行社。


贾明明从没告诉周菲菲自己要流浪,她知道周菲菲在旅行过后一定会去往北京。只是,既然缘分让彼此在广州重遇,这场西南之行就当是去北京之前,为了纪念青春不死举行得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切以逃离为由的远行对于周菲菲来说都合情合理,不过她不能为这场旅行耗费太多时间,毕竟青春短暂。总不能二十多岁进西南,五十多岁才离开。到时候,别说北上广深,韶关都不一定容得下她脸上的皱纹。


毫无防备,周菲菲离开了老家,毫无准备,两人离开了广州。


贾明明左手拖着背包,右手拖着周菲菲冲向一处矮坡。“到了。”

“真想这辈子就死在这儿。”贾明明躺在草坪上,远眺哈巴雪山。雪山下的红旗村民居紧挨在一起,被山坡上红、黄、绿三色田围绕着。


周菲菲两手cha在外套口袋里,仰头看着高天上白云飘过,大口大口呼吸着纯净不染的空气:“自由的感觉真好,风景好美。明明,我们今晚住哪?”


没搞明白周菲菲上下两句话是转接、顺接还是承接。有点猝不及防。眼下贾明明的思绪早就依随天上白云越过前方山口,飘荡得不知所踪。风景很好但是今晚住哪?周菲菲应该不是这个意思。贾明明不假思索:“是啊,风景好美,今晚就住这儿吧。”


来之前两人商量好了,不能被商业化限制住自由,而且两人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可一路上周菲菲发现贾明明自由得彻底,连规划都没有,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算哪。对于这个问题贾明明回答得很哲学:“没有人知道花朵盛开在前方何处,只有用脚步去丈量,才能探寻与美的距离,又或者探寻的路上一路生花。等回过头时也许会发现,走过的路,比花更美。”周菲菲被贾明明说得云里雾里,贾明明趁热打铁,适时跟上一句:“你妈给你规划好的你不是也不要。”


这句话彻底砸在了周菲菲心头。但当贾明明呼吁今晚夜宿红旗村山头的时候,周菲菲恍然大悟,规划本身并没有错,她只是不想让别人去规划,更不想毫无规划。

“贾明明,晚上还是回丽江县城吧,我没住过帐篷。”

贾明明赖在草坪上生了根似的,伸了个懒腰:“总要有第一次的嘛。”


晚上住哪还没形成统一意见,眼下的事亟待解决。周菲菲从包里拿出一把遮阳伞,打着伞四处寻找。

“菲菲,你干嘛去呀。”


等周菲菲回到贾明明身边,贾明明依旧躺着,嘴里叼着跟草杆,敲着二郎腿。

贾明明吐出草杆哈哈大笑:“上厕所去啦?你瞧瞧,哪有人。你脸皮是真薄,和上学时候一样。”

周菲菲环顾四周,除了天上盘旋着的鹰,以及远处的村落,这片山坡上遍野青草和小花,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周菲菲如释重负,脱掉外套,露出里面一件素色连衣长裙。她牵起裙角,在草坪上跳起了舞。


“真美。”贾明明艳羡的目光随着裙摆转着圈。她直起身子站起来,悄悄从背包中取出一本素描册,迅速起笔。


“明明,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周菲菲看着贾明明笔下的自己:“画得这么好,你当时怎么没去美术学院。”

贾明明合上了素描册:“你怎么不跳了,还没画好呢。上美术学院?我爸不打断我的腿。啊,不是。哎呀,美术学院女多男少,各个花容月貌,去了要吃大亏。你以前不是看过我画画。”

“啊?什么时候?”

“CAD。”

周菲菲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明明,你真逗。哎?你说,我跟她谁漂亮?”

贾明明渐悟了半天忽然顿悟:“西餐厅那个?你怎么还惦记着呢。”


不等太阳下山,周菲菲左手拖着背包,右手拖着贾明明往东走,步行一个多小时,终于赶在天黑前来到玉龙雪山加油站。


周菲菲坐在行李上,看着贾明明在马路上到处乱晃,时不时对着远方挥手。此时夜空一片藏蓝,路上一片漆黑。加油站里除了几辆工程大卡车,一辆小车都没有。加油站工作人员告诉她们,这个时间大多数游客早已从梅里雪山返程,路上跑着的只有这些大卡车。


贾明明指了指卡车,周菲菲猛地摇头,死活不愿意。既然不愿意,那干脆就在加油站附近露营,有水有电,还有厕所。


没多久,加油站开进来一辆奔驰越野,贾明明赶紧跑上去跟司机聊了一通。等回到周菲菲身边时,贾明明一脸沮丧。这辆车要去红旗村,晚上村里有篝火晚会。不过越野车油加得太满不愿意捎上贾明明。贾明明刚从红旗村撤回来,经不起来回折腾,想想也就算了。周菲菲似乎有些不情愿,她不想就这么算了。


不一会,又开来一辆牧马人越野车,周菲菲赶紧拦住贾明明:“我来......”

就这样,牧马人加满油带着周菲菲,顺带捎上贾明明一路驶向红旗村。步行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开车不过十分钟。等越野车到达目的地,晚会还没开始。


这是一次车队活动,周菲菲她们身后还跟着十几台车,有男有女,都是来云南自驾游的。周菲菲车上的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帅哥。车是本地车,人是外地人。司机在香格里拉浸yin多年,早已化身成为当地土著向导。他在人群中尤其出众,本就是一身西部牛仔风,头戴宽檐帽,脖子上系了一条花色手帕。牛仔哥将人群号召在一起,围成个圈,所有人各举一枚火把,一起将火堆点燃。篝火晚会正式开始。


周菲菲和贾明明被牛仔哥叫了过去,牛仔哥推来一辆平板车,小车上摞着几箱酒,还有几盆牦牛肉。物尽其用,牛仔哥推着车向人群分发酒,贾明明跟在后面发牛肉,周菲菲负责收钱。


酒还没发完,人群中一位四十多岁大叔已然大醉,从音响架子上拿起一只麦克风,喂喂喂了半天:“此时此刻,我要送给大家一首海阔天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大叔的嗓音果然不羁放纵,调子自由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在欢呼声中,大叔好生得意,四下挥手,前后左右的朋友们照顾了个遍,结果得意忘形,一个踉跄,写实了歌词。


周菲菲和牛仔哥对视一眼,强忍住笑。周菲菲熟练地点着钱,两只手拢了拢,一叠钞票整整齐齐交到牛仔哥手中。牛仔哥投桃报李:“谢啦,你们俩不用交费,我请你们,敞开喝。”


敞开喝的结果是牛仔哥站在人群中唱了一首藏语歌。周菲菲顺着歌声中的蓝天、白云、雄鹰,飞到人群中/央,一把将外套丢给贾明明,转起了圈。转着转着,贾明明眼里的篝火迷茫起来,逐渐模糊,越来越旺,红成了一片。


“明明救我!”

贾明明晕头涨脑得到处找厕所,厕所没找到,找到了周菲菲。周菲菲连衣裙腰间的带子随着身体摇曳,在不远处乱飞。贾明明赶紧冲上去,拉着周菲菲往人群中跑,周菲菲片刻不停,拎起背包,冲向村外。


兜兜转转,两人重又回到山坡,周菲菲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气,贾明明被她吓得酒早醒了,正借着漫天繁星洒下来的点点光亮支起了双人帐篷。

“明明,我的初吻没了。”

“没了就没了呗,我送了四年都没送出去。你就是太矜持。”

“他还摸我,我要是从了,以后怎么办?我又不能跟他在这里过一辈子。”

贾明明朝着周菲菲喊了一声:“哎呀,摸了就摸了呗,你白吃人家那么多牦牛肉,摸你下又不会掉块肉。别伤感了,快点过来帮忙。想那么多干嘛。你又不想给人家占便宜,又要上人家的越野车。真矛盾。所谓艳遇就是难忘今宵,婚姻才是同一首歌。我看你给他歌伴舞的时候不是挺情愿的嘛。”

周菲菲委屈得快哭了,对着圣洁的哈巴雪山大声呼喊,言语诚恳,不带一丝虚伪:“我有错吗?”

贾明明总算把帐篷收拾好,拍了拍手:“没错没错。你去同一首歌,下次难忘今宵的机会让给我。”

夜里,周菲菲久久难眠:“明明,外面什么声音,有狼吗?”

贾明明转了个身:“有,色狼。”


重新启程,上午,两人沿着214国道步行,一路向西,途经东竹林寺。在寺里转了一圈,贾明明见周菲菲犹疑不决,便问她要不要烧香,周菲菲摇摇头,反问怎么转了半天没见到抽签的地方。贾明明恨自己手不够长,不能封住周菲菲的嘴。小声告诉周菲菲不要乱说话。


贾明明牵着周菲菲半走半停,说着东竹林寺的典故。走到一处唐卡前,贾明明停住了脚步。唐卡上画着的是“白度母像”。贾明明解释说,白度母是观音菩萨三十二化身之一,也是藏密长寿三尊之一。只要一念及,即能以兄弟姐妹之情倾力相助 。唐卡上的白度母宝相庄严,造型与汉传佛教中观音菩萨大相径庭。汉人认为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所以造像一般更女性化一些,有一种母爱。


周菲菲大气不敢出,听了一路讲解,好不容易憋到出了寺庙,呼了口气:“别母爱了,这两天,我妈天天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复。”


两人重新回到国道,周菲菲实在走不动,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头斜靠在上面,其实贾明明也走不动,好在两人年轻,不至于被3000多米的海拔憋出高原反应。


这会,周菲菲休息好后站在路边,学着贾明明之前的模样,举起一条丝巾,对着往来车辆挥舞。别说,这来来往往的车真的会以貌取人。不多久,一辆车停在周菲菲面前,不过,是一辆载满建筑材料的大卡车。


周菲菲被扬尘呛得直咳嗽,连忙摆手。等周菲菲气理顺了,贾明明早就提着两人的行李踩上踏板。周菲菲硬着头皮上了车,一上车赶紧关上车窗,结果被车内一股子怪味熏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只好重新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脑袋,任由扬尘肆虐头顶。


开车的是一位藏族青年,名叫群培,年龄不过二十四五。群培普通话不标准,但非常热情。群培一边开着车一边唱着歌。唱完就跟贾明明聊天,聊得内容周菲菲一句听不懂,索性扭过头透过烟尘望向远方瓦蓝瓦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下镶嵌在蓝色幕布上的白色雪山。


好景不长,过了白马雪山,道路越来越烂,且越来越窄。时不时因为前方施工,所有车辆单边通过,竟堵了起来。

群培大哥说:“哎,过段时间就好啦。国道修整,前面还要开辟一段新路,等几个月,路修好了再到梅里雪山就很快啦。”

贾明明不住点头,随即问了几个问题,什么施工单位,工期,施工工艺等等。群培有些能回答上来,回答不上来的就继续唱歌,唱完一首歌后说:“不堵了,走。前面就快到了,到了工地你就知道啦。”期间周菲菲一句话没说,甚至对着贾明明翻起了白眼,大学四年,贾明明可从没在宿舍里说起关于工程方面的任何话题。


一般来说司机口中的快到了大多不可信。果然,大概五公里路颠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前后后又堵了一次车。期间许多骑行客从卡车身边穿过,周菲菲恨不能跳下车去,坐到自行车大杠上。好不容易来到工地,司机表示非常抱歉,因为要运送货物,只能将她俩带到工地门口。等车辆停驻得当,司机跑到项目部对着里面说了几句。项目部里走出来一位青年,青年戴着红色安全帽。红帽子递给司机两瓶矿泉水,司机又跑了回来,将水送给了贾周二人。


燃眉之急啊。贾明明也没想到接下去的路这么难走,两个人绕过一个山峰又绕到另一处山脚,在群山间不停盘旋。明明直线五十米的距离,要用五百米才能绕到,而且忽上忽下。周菲菲瘫倒在路边草坪上,喉咙里嘶哑着:“水水。”

贾明明拧开矿泉水瓶,对着周菲菲嘴里灌了一小口:“不至于吧,咱俩也没走多远啊。”

周菲菲哼了一声:“造孽啊。怎么想起来跟你到这儿来受罪。”

贾明明席地而坐:“ 你看风景多美。累了就休息会吧,反正不急。不跟旅行团就这点好,想干嘛就干嘛。”说完,贾明明仔细看着周菲菲眉眼,随后从包中取出素描本,继续未完成的画。


周菲菲又喝了一口水:“明明,我看你刚才跟那个司机聊得那么火热,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难忘今宵?”

贾明明又好气又好笑:“你都不正眼瞧人家,你没看到车后视镜上挂着的牌子,牌子上明显是他孩子的照片。”


周菲菲正欲反驳,看到后方不远处一道人影,人影伏在地上,又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又伏在地上,又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第三次伏下身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贾明明一路下坡往回跑,跑到那人身前,使劲朝着周菲菲挥手:“菲菲,水。”


好在并无大碍。倒在地上的是位女士,大概四十多岁,头发高高盘起,盘发已经乱了开来,满是灰尘。女士脖子上戴了一块玉佛,手上缠着一道佛珠,另一只手拿着一只转经筒。


贾明明喂了小半瓶水,正不知所措,一辆面包车停在身边。车上下来一位汉族大叔,大叔胡子拉碴,一身藏饰尤为显眼。大叔似乎是有信仰的人,从手上取下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女士看向大叔,颤巍巍站起身子,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大叔表示十分乐意帮助她们,女士又回了一个礼,鞠了一躬。


临走时,贾明明取出另一瓶矿泉水,送给了女士。女士接过水,掏出一叠钞票,取出五百元答谢贾明明,贾明明没想到女士出手如此阔绰,但滴水之恩何足挂齿。

更何况,贾明明是真的心疼眼前这位女士,她说:“阿姨,真的不用,一瓶水而已。”

女士也不推辞,从手上取下佛珠,给贾明明戴上:“好孩子,你真好。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我儿子叫成成,你们有没有见到我儿子,见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大叔见贾明明快哭了,赶紧说:“前面路不好走,你们上车吧,我免费送你们。”


贾明明和周菲菲一起坐上了面包车,女士留在了原地。贾明明透过后车窗,看着女士重又趴在了地上,站起,走几步,再趴下。贾明明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大叔手指向前方:“快到梅里雪山了,好多前来朝圣的人。你们看,都是来转山的,虔诚啊。”


一路上大叔感慨,人生就像一场朝圣之旅。信徒们不会选择乘车,任何现代化交通工具都会玷污从心到圣的距离。


大叔的话似乎很受用,贾明明不住点头,周菲菲似懂非懂。半个小时后,大叔载着二人来到一处寺庙门口,寺庙似乎无名。

大叔朝着贾周二人做了个佛印:“朝圣去吧,去往内心深处最纯洁的地方。”


刚进入庙门,贾周二人便被团团围住,哈达献上,热茶捧来。周菲菲恨不能夺过茶壶猛往嘴里灌。在众人簇拥下二人进入大堂,大堂里一应俱全,只是规格比东竹林寺要小了许多。

大堂中摆着数个茶几,已有几位游客席地而坐,听着台上活佛开示。


贾明明找了两个空位子盘腿坐了下来,周菲菲跟没命似的继续喝茶。上半场,活佛说的是人生的意义。人生有什么意义?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人为何流浪,流浪就是意义本身。这个世界太过虚无,一切都被虚妄蒙蔽了双眼......说了半天,似乎底下反响不是很好。活佛便以自身为例,道出人生真谛。活佛今年四十有六,曾是北京某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后因八十年代末一些特殊原因没能在最高学府继续深造下去。活佛洗尽铅华,看破红尘,便来到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出家为僧。


说到此处,贾明明眼睛一亮,竖起耳朵,等着活佛继续说。脑海中瞬间飘过许多词汇,什么先锋派,什么伤痕文学,什么乌托邦......


可惜活佛尘缘已尽。不过活佛毕竟是活佛,早已看出座下众人情缘未了。他走到一位女施主面前,随口便道出女施主心中所想,活佛闭上双眼:“人生七苦,爱憎会。断舍离啊。该断还是断了吧。”说完活佛取下手中佛珠,默诵佛经,随后将佛珠放在了女施主面前茶几上。女施主嗷嗷大哭,感恩戴德。


随后,另一边,一位老施主抢先一步,她也有所求,说是家里孙子过几个月要出生,姓赵,恳请活佛赐名。活佛想了想:“不应着相,生儿生女皆是缘。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就叫赵佳人好了。”


不多时,大堂中的游客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将活佛围得水泄不通。贾明明失望不已,喝了口免费茶水,早早离开大堂。她在院子里四处观景,看到远处金光闪闪,一抹夕阳照耀在梅里雪山卡瓦博格峰,反射出的光芒将寺庙白墙照耀得辉煌灿烂。


周菲菲从庙里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多了一块天珠。贾明明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差点没一巴掌拍死周菲菲。贾明明气得直哆嗦:“你干嘛了啊?这东西多少钱?”

周菲菲仔细摩挲着天珠:“请活佛测了测姻缘,活佛说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贾明明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看周菲菲。周菲菲笑了起来:“想什么呢,都是女生,我才不跟你同一首歌。活佛说了,真神不远矣。哎呀,别提什么钱不钱的,你俗不俗啊,这是爱的供养。”

贾明明差点没吐出来:“到底多少钱?”

周菲菲比了个耶:“两千。”

贾明明嘴巴张老大:“什么?两千?你这么精打细算的人,还有,你不是说身上没多少钱了吗?”

周菲菲顺着卡瓦博格峰照耀着的金光好不得意:“退衣服的钱呗。”

还行,堵住了贾明明的嘴。周菲菲继续自豪着:“哎呀,不算多啦。刚才一个大老板,就是坐在第一排的那个,估计门口这台车就是他的吧。他让活佛给他公司换了个名字,给了五万呢。”


晚上,就在寺庙不远,周菲菲硬是拖着贾明明又参加了一次篝火晚会。这次,周菲菲长了心眼,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她俩一人花了两百元,跟在一群人后面围着篝火,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席间周菲菲来回穿梭,和着自由的歌声翩翩起舞,舞姿甚是出众。贾明明吃了一口肉,看着周菲菲不停旋转,气得一口酒都喝不下去,又想想这都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又肉疼地猛灌了一口。


第二天,周菲菲有些惝恍,似乎昨夜情缘未至,同一首歌还没响起,连难忘今宵都没有。不过活佛当时也没说明,那就继续向前,毕竟朝圣路上多坎坷。


到达梅里雪山已是午后。两人在景区门口被门票拦了下来。贾明明准备原路返回,周菲菲觉得来都来了,肯定要进山看看。


说好的不买门票,不进景区。贾明明觉得周菲菲怎么在最后关头落了俗,周菲菲却觉得贾明明身患文艺青年通病——只会空喊口号。不走到圣山的深处,不近距离接触,怎么能感悟人生?朝圣路已至此,断不可半途而废。


贾明明昨晚被周菲菲坑惨了,今天死活不愿意跟随周菲菲脚步。两人分头行动,贾明明坐在景区外的大石头上,拿出素描本,利用半天时间,给未完成的画描上最后几笔。


周菲菲被自己坑惨了,出景区时她大呼上当。雪山脚下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没有。贾明明听着周菲菲的描述感叹不已,好多事情,好多人,只可远观,不能走入内心,当看到真实的那一刻,之前的美好荡然无存。


两人都不打算继续前行,朝圣之路戛然而止。仅仅两天,贾明明从为赋新词直接进化到而今识尽愁滋味。真想这辈子就死在这儿?似乎动摇了。贾明明开始怀疑到底在追求些什么,或者怀疑本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贾明明彻底没了方向:“菲菲,咱们去哪?”

似有天珠神力,周菲菲佛了:“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算哪,流浪去。”


“此心安处是吾乡。流浪的人在哪儿都是流浪,并不局限与某一处。孤独的人即使高朋满座,依旧孤独。可以在家孤独,也可以在家流浪。”说这句话的人是陈飞。此刻,陈飞手里拿着铁签,一边烧烤,一边追忆似水年华。贾明明和周菲菲就坐在他对面。

两个小时前,贾明明和周菲菲离开梅里雪山,顺着214国道往回走。一路上又累又饿,周菲菲干脆倒在地上不愿起身。好在贾明明没进山,省了不少水。贾明明正蹲在地上给周菲菲喂水,一辆越野车停在贾明明身边,贾明明赶紧摆摆手,想着再要被诓到某个不知名寺庙去,两个大姑娘就只剩下这副身躯能买单了。

没想到越野车上下来一个熟人:“贾明明,你怎么在这?”


陈飞是贾明明大学同学,毕业后在流浪的道路上先行一步。大学时他可是学校出了名的文艺青年,写诗谱曲组乐队。曲终人散,陈飞一头扎进西南深山中,先是在丽江各个古镇酒吧里驻场唱歌,后来觉得丽江只有歌没有诗,只有人,没有人味。便脱离人间,在梅里雪山脚下盘下来一间客栈。一个人孤独地经营着,等待同样孤独的人。

这不,等来了贾明明和周菲菲。


终于,贾明明露出了朝圣之旅以来最灿烂的笑容,曾几何时,陈飞的故事就是她的梦,四年光阴已由流水带走,如今重逢,故人依旧。陈飞身上的气质并未随时间改变,大学没有磨灭的艺术气息,在圣山下重新燃起。此刻,似乎生命又有了希望,流浪又有了意义。

同样开心的还有周菲菲,同样是毕业不到一年,当自己还在为去北京还是去上海纠结时,人家陈飞已经有车有产。

周菲菲爱抚着天珠,活佛果然没骗她。


反正是流浪,无需形式主义。贾明明和周菲菲在客栈住了下来,当然她俩都表示不会白住,贾明明负责收拾客房,周菲菲在吧台收银。客栈名叫“忘乡”,总共三进,建筑时间不长,建筑风格介于羌族和藏族之间。装修风格一言难尽,堪称西方极简艺术史和后现代嬉皮雅痞混搭风。客栈门脸不大,进入后别有洞天,很宽敞一个院子。大厅有酒吧,吧台上放着唱片机,唱片机旁的墙上挂着一只相框,相框里有一张人物素描,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大厅其他墙上都是些老照片,照片中的人物大多是唱片中的主唱,比如鲍勃迪伦、科特柯本、窦唯、张楚。众多小照片簇拥着一张硕大海报,切格瓦拉。


有了贾明明和周菲菲帮忙看店,陈飞腾出手来,白天开着越野车带着客栈中的游客去往各个景点。贾明明就坐在吧台前,不停换着唱片。什么厂牌、风格都有,重金属、黑死,也有舒缓些的爵士蓝调波萨诺瓦。其实贾明明最想重温大学时陈飞他们乐队的原创歌曲,自从毕业,生活里再没有他们的回忆。


“明明,你老是盯着相框干嘛?画的好不?”周菲菲伴着爵士曲子,慵懒得靠在吧台上,把玩着手中的手机。

贾明明失了神:“啊,好啊,画的很好。笔触是专业画家。咦?周菲菲,你再干嘛呀,你准备做直播吗?”

周菲菲拿着手机拍摄着墙上的照片:“对呀,明明,你以前不也做过主播,后来怎么不做了。”

“哎呀,没人看。”


晚上安顿好所有游客,陈飞带着两人又来到天台上,继续烧烤酒会。陈飞累了,躺在凉椅上,手中拎着个酒瓶。他吞了口啤酒,抬眼望着雪山魅影。山尖触及夜空,与众多繁星交汇在一起。

“如果梵高知道他的作品进入到了美术课本,一定会特别伤心。”

周菲菲坐在陈飞旁边,陪他喝了一口:“为什么啊?”

贾明明很自觉,她负责烧烤。贾明明一手翻着肉串,一手扇着扇子,碳炉中的火星卷了起来,随着烟气飘到空中。贾明明叹了口气:“梵高一定会伤心,居然有那么多凡人在围观他的孤独。”

陈飞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此时无声胜有声,那是共鸣。陈菲菲偷偷翻了贾明明一眼:“你怎么知道梵高这么想的,你又不是梵高。”


陈飞对着周菲菲笑了笑,打开身边的蓝牙音箱。既不是摇滚也不是蓝调,放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曲。陈飞跟周菲菲碰了杯,一口饮尽,打开了话匣子:“我现在喜欢安静。楼下的店堂音乐已经满足不了我孤寂的心灵,我早已与现实妥协。这辈子大概就死在这里了吧,不问前程,不问世事。我们这代人,已经谈不上理想。躺平,对,躺平。所有人年轻人都躺平了,没有人再出发,没有人在路上。我曾幻想找寻生命的真谛,一路走来,没有人给我答案。直到那一天,我又翻了一遍《百年孤独》,发现再也看不进去,索性撕碎了它,扔进火塘里,烤羊肉串。”


听到这,贾明明用铁签子翻了翻木炭,又扒拉了几下碳灰,好像什么痕迹都没有。贾明明拿起烤好的肉串分给大家,问道:“那你现在看什么?”

陈飞拿起手机,换了首音乐,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随着弦乐缓缓进场,星星低垂下眼,整个夜更静了。

“我现在看圣经。”


第三天,一位大姐拉着行李箱到吧台办理退房。贾明明先行一步收拾去了,大姐不急赶车,周菲菲陪着她坐在吧台聊天。周菲菲自作主张亲手做了杯低度鸡尾酒请大姐品尝。

你有酒我有故事。大姐其实也就三十来岁,早些年和丈夫一起打拼,后来成立了一家公司,公司越做越好,好到丈夫跑到别人碗里去了。上个月刚离婚,孩子判给男方,大姐一个人跑出来散心。


故事俗了点,好在有酒,有歌。周菲菲选了首慢节奏音乐,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人生就像旅途,本来就是一场朝圣之旅。此心安处是吾乡。流浪的人在哪儿都是流浪,并不局限与某一处。可以在家流浪,也可以在客栈流浪。不如与现实妥协,这辈子大概就交给这里,不问前程,不问世事。现在的人,已经谈不上理想。躺平,对,躺平。所有人都在躺平了,没有人再出发,没有人在路上。我已不再探究《百年孤独》的奥秘,闲来时翻一翻圣经。”


大姐把酒杯推开来,恍然大悟:“哎呀,老板娘,你说得太好了,太有哲理了。是啊,我干脆在你这儿再躺一段时间吧。”

贾明明收拾完屋子刚好走了过来:“菲菲,大姐她怎么了,这么激动。”

大姐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麻烦你收拾了,我决定再住一段时间。老板娘,把房卡还给我吧。”


那句老板娘听得贾明明很不是滋味,为什么打扫房间的不能是老板娘,收银的就可以是老板娘,真是奇怪。晚上,贾明明似是刻意,天台交流会上,贾明明与陈飞聊得好不热闹,共鸣此起彼伏。周菲菲一句话cha不进去,只能在旁边干瞪眼。不过周菲菲记性好,在两人对话中不断熏陶,渐渐也有了孤独的模样。周菲菲时不时和住店的客人在吧台里搭上几句,偶尔也有大姐那样的听众,于是,周菲菲和房费产生了共鸣,陈飞对她另眼有加。


月底,陈飞在天台上摆了一大桌感谢这些天来老同学的鼎力相助,确实,请两个服务员还要付工资呢,更何况老板娘还能帮忙挣钱。那晚的酒喝得有点多,陈飞和周菲菲还了俗似的一个劲猛灌,贾明明早已吃不消,趴在音响上听着音乐。


贾明明借着酒劲问道:“陈飞,你后来不唱歌了吗?”

陈飞红着脸,颠颠倒倒:“唱啊,昨天不还在楼下唱了。”

贾明明摇摇头:“不是,我是说唱自己的歌。你后来写歌了吗?”

陈飞迷蒙着眼对着周菲菲:“做客栈哪有时间写歌,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自己还会这个。等会啊”


陈飞跑下楼,上来时拿了把吉他。轻拨琴弦:“无法直视你的眼睛,却能看见你的心灵。悄悄把诗唱给你听,你说什么是长情......”

唱完,陈飞默默注视着周菲菲,周菲菲不明所以。贾明明闷着头喝了一口酒,准备起身下楼。

“菲菲,不觉得熟悉吗?”

周菲菲没听懂陈飞说什么:“大概能听懂吧,我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你们的演出,但是,当时......”

一片沉寂,贾明明硬着头皮解释:“这首诗是陈飞写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贾明明不好意思苦笑着:“你又不收情书。我觉得的写得挺好的,就收下来了。”

周菲菲怒了:“我不收别人的信不代表我不收陈飞的,你这是在破坏我们的感情。贾明明,你就是嫉妒我。”


说完周菲菲哭着跑下楼去,陈飞瞪了贾明明一眼紧随其后。贾明明跟在后面高喊:“菲菲,对不起,别跑了,林子里有狼。”


周菲菲没跑进树林,只差一步。贾明明在林边的灌木旁看到了她的连衣长裙,裙带随着夜晚的山风摇曳,陈飞和她紧紧相拥,贴合在一起。


贾明明回到客栈,从背包中取出一只信封,将信封丢在了天台炭火中,看着信封烧成了灰,带着青春的回忆飘上星空。离开时,贾明明将吧台上的相框取了下来,拿出里面的羊角辫女孩,换上了长裙飘飘的周菲菲。


贾明明背着行囊在夜色下流浪,没有停留,也不再回头。曾几何时,周菲菲在她心目中纯洁得像一张白纸,甚至不忍心在素描本上用更多的笔触去填满,那个时候的周菲菲,漂亮、矜持。如今,过往已经被她定格在了相框中。如同自己内心中的单纯与美好,被封存在梅里雪山卡瓦博格峰下,封存在明永冰川里。永远,永远。


此刻,贾明明与周菲菲彻底分道扬镳,与过去的自己风流云散。贾明明累了,精疲力竭,莫名的伤感袭上心来,终于在一段下坡路,栽倒了。


“真的太危险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路边?”

贾明明浑身酸疼,随着汽车颠簸慢慢苏醒过来。“群培大哥,是你?”


天刚亮,群培开着大卡车从家出发,发现了躺在路边的贾明明。群培告诉贾明明,由于工地开山修路,许多动物都被惊扰,尤其是狼。夜晚一个人走在路上真的非常危险。


群培将贾明明带到工地,让食堂做饭大妈帮忙照顾,自己赶去县里运送建筑材料。因为赶工期,整个项目部几乎没人。贾明明喝了口水,找大妈借了顶安全帽,朝着施工现场走去。


整个项目绵延数十公里,项目分段施工,每一段都有独立的项目部。每一段路上都飘着彩旗,项目部之间仅用彩旗便可区分。


眼前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本不应该出现在朝圣之旅的画卷中,更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然而,却在脚下真真实实的发生着。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比例,也没有刻板印象。高二开学季,自己和爸爸在家剧烈争吵的情景历历在目。爸爸撕心离肺地说“明明,不要成为你妈妈,求求你了。”“那好,我就成为你。”在赌气后,贾明明放弃了进入艺术班,选择了理科班。两年后,又毫不犹豫地在高考志愿上填上了爸爸的工作。

妈妈是个画家,或者用妈妈的话说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妈妈常说,文艺青年和艺术家有什么区别?文艺青年欣赏别人的作品,艺术家有自己的作品。从此,妈妈离家出走,踏上了艺术家之路,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再也没有回来。


妈妈的作品完成了吗?反正自己的旅程结束了。


午饭时间,工人们纷纷往食堂走。大妈热情拉着贾明明手,说中午有安排。接待贾明明的是个年轻施工员,岁数跟贾明明一样。

“你好,群培打电话和我说了,让我来接待,不好意思啊,赶工期,太忙了,照顾不周。”施工员准备和贾明明握手,忽然觉得手太脏了,又撤了回去。

贾明明笑了笑,大方的伸出了手:“你好,我见过你。之前你送给过我两瓶矿泉水。”


“李渠安。赶紧吃饭,把项目资料补一下。”说话的是项目经理。李渠安满口答应,随后脱下安全帽对着贾明明嘿嘿直笑:“人手不够,双肩挑。”

贾明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脱口而出:“我帮你。”


晚上,群培大哥邀请贾明明去他家做客,李渠安也在。群培十分意外,贾明明和李渠安居然认识。也算不上认识,主要贾明明的同班同学张宇浩和李渠安是铁哥们。她感叹,能在大西南山沟沟里相逢,相当于转了个弯的他乡遇故知,也算是幸事。所以,昨夜的失落被迅速冲淡。不知为何,在工地上,在群培大哥家中,贾明明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安稳,是进入西南以来的这些天,未曾有的踏实。


群培晚上给他俩各准备了一个房间,两人很晚才睡,坐在二楼平台上,李渠安说了很久,说他和张宇浩的故事。贾明明问李渠安准备什么时候回广东和张宇浩聚一聚,李渠安说张宇浩正准备出国,估计一时半会见不了。而且自己不准备回去,张宇浩跟他商量好了,出国之前会来一次迪庆。贾明明不解,李渠安说自己爱上了这里,不愿意再离开。


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雄心壮志。当李渠安说要用毕生生命建设大西南的时候,贾明明信了,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这辈子会死在这里。李渠安还说自己无依无靠,挣的钱都捐给当地的儿童教育,如果将来有了钱,就给孩子们盖一所好一点的学校。


早晨,两人坐着群培的大卡车回到工地。项目经理看着贾明明嫩生的模样难以置信:“实习工资可是很低的,你考虑清楚啊,女娃娃。”

“没事,经理。还有,我也可以双肩挑,资料中午可以做。测量我也会的,虽然很久不用水准仪,扶尺子还是可以的嘛,我给你看我的毕业证。”

就这样,214国道上多了一道靓影。


“你在录视频啊?”李渠安看着贾明明摆弄着手机。

“对啊,记录工地生活。你看我新取的房间名,214国道红旗手。好不好听”

李渠安点点头:“好听啊,想当初我也是个小网红,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搜到我以前的视频。咦,这弹幕是......”

贾明明嘴巴喔成了一个圈,有人在她的直播间刷了十个超级大火箭,贾明明赶紧致谢:“谢谢SRT2000,感谢SRT2000送的十个超级大火箭。我看看,啊,让我记得买一包中华烟犒劳一下你。啊好的,好的。”

“李渠安,你知道这是谁吗?”

“知道,这是张宇浩。”


晚上,贾明明拖着疲惫的身体跟车回到群培大哥家里,洗了把脸,在院子里带着群培大哥的孩子玩耍。贾明明拿起手机,拍着小群培的笑脸,孩子的脸红扑扑的,像极了熟透的苹果。


多可爱呀,就像是素描画里梳着羊角辫的孩子,画上的孩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吧。另一张画上的人呢?还在翩翩起舞吗?贾明明点开了周菲菲的直播间。数日之后,她又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不出模样的脸被美颜拉扯成了尖下巴,尖下巴正在吧台边打着手鼓,陈飞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腿上架着一把吉他。忽然屏幕前轰隆一声,一只鞋砸了过去,一个女人扶着腰挺着大肚子走向吧台。


“阿姨,你好美。”小群培扑闪着大眼睛凑了过来:“之前也有个漂亮阿姨在这里,她是我们的老师,她可喜欢笑了,笑起来特别好看。不过她已经归去了。阿姨,我以后也会归去吗?”

“小群培,别瞎说。蓝天白云会保佑你,你会健健康康长大。”


隧道工程已经进入关键阶段,项目部开会,加快工期,抢在时间节点前顺利完工。项目经理说了,等到隧道打通,项目部要举办庆功宴,到时候杀牛宰羊,邀请四周各族好友欢聚。李渠安毛遂自荐,说要在庆功宴上表演一个节目。


下午,应张宇浩的强烈要求,贾明明在工地上支起了三脚架,用手机现场直播。

随着一阵闷响,盾构机从山间缓缓穿出,工友们抑制不住兴奋之情,有些竟脱下安全帽扔向了空中。

贾明明在手机屏幕后面紧盯着画面,手心捏出了汗。


“经理,经理,李渠安没有出来。”


贾明明一把抢过经理手中的无线电:“李渠安,李渠安,回答,回答,我是明明,我是明明啊。”


隧道后方跑出几名工人,经理冲上去抓住其中一个:“怎么回事?”

“最后一刻盾构机钻进出现了问题,李渠安主动要求进去查看情况,结果没出来。”

贾明明哭喊着:“他才多大,干嘛要他去啊。”

“他说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有困难他先上......”

贾明明不顾一切冲向盾构机,冲向这台巨大而又冰冷的机器,那个人,血肉之躯,嵌在了机器里,与机器融为一体。


贾明明拼命奔跑着,跑到国道对面,对着卡瓦博格峰大声责问,回音震天。远处山坡上,一名女士头发高高盘起,盘发已经乱了开来,满是灰尘。女士脖子上戴了一块玉佛,手里拿着一只转经筒。在雪山的映衬下,就像是一尊“白度母”像,俯瞰着眼前发生着的一切。女士轻摇着经筒,只要一念及,即能以兄弟姐妹之情倾力相助 。


张宇浩第二天中午赶到迪庆,帮着处理好了所有后事。又过了几日,项目部门口,张宇浩和贾明明正准备出发。一辆越野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两人。

四人都没有说话。

“明明你先去吧,我来处理。”


一座不知名的山头,贾明明站在一座石头堆起的坟前,旁边还有另一座坟。贾明明身后,群培大哥带着小群培还有一群同龄小朋友正在草地上采摘野花。


贾明明背身站立,张宇浩走了过来:“ 没想到李渠风居然和周菲菲在一起了。”张宇浩摇摇头接着说:“李渠风来梅里找一个活佛为新开的楼盘请风水。哎,没想到啊,大学同学以这种方式再见面。项目经理答应赔付100万,李渠风就跑来要丧葬补助。这件事我会处理,不行就打官司吧。”


贾明明不愿意听这些,她走近了些,紧挨着石堆:“吕笑笑身体不好,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就在迪庆给小朋友们当老师。这些都是她的学生。”


小群培嗯了一声,带着伙伴们跑了过来,把鲜花放在石堆上,小群培带着伙伴们摆了几个舞蹈动作:“李叔叔,你教我们的舞蹈动作我们都学会了呢。”

张宇浩不敢看,别过头去,忍不住流下了泪。


小群培走到贾明明面前:“贾阿姨,笑笑阿姨和李叔叔都说过广州,说广州有小蛮腰。我想去看看。”

贾明明摸了摸小群培的头:“好啊,等路修好了,就方便了,到时候阿姨带你们去广州看小蛮腰。”

说完,贾明明摘下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放在了鲜花上。


远处,群培大嫂呼喊着:“孩子们,孩子们,回来吃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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