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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46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39)

既见君子(写手:[季]江栀,真身:伏天小雪糕)

既见君子



一、


那天,吕笑笑和贺振新一起约会逛街,在夜市里一路走一路吃,玩儿得挺开心,但不知怎么,一转身的工夫,两人就走散了。没几步路,就从繁华的夜市,走到了一片昏暗破旧的街巷。

吕笑笑心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有时会这样,莫名其妙地迷路到一个陌生地方,从前她遇到这种事,会吓得嚎啕大哭,但不管她哭得多大声,也没人听见,没人理会。后来她学乖了,鼓起勇气努力靠自己走出去。通常多走几步路,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旁人多数时候发现不了她离开过,就算发现了,也只会觉得她又淘气,跑到没人的地方去了。既然有经验,吕笑笑没有太紧张,虽然心里依旧不安,还是壮着胆子,往街道另一边走去。

走了一会儿,忽然看到巷子深处,有个少女在向她招手,神情焦急。

吕笑笑没想到有人能发现她,指了指自己,跟对方确认了是找她,迟疑地走了过去。

见她走近,少女一把将她拉过去,提醒她说,“你不要走那边,那边危险。”

“什么危险?”吕笑笑问。

少女说,“有个流氓,晚上藏在这片儿,对路过的女生下手,已经有好几个女生着了他的道儿,你快离开这儿,回家去吧。”

吕笑笑诧异,“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少女欲言又止,敷衍说,“跟你没关系。”

吕笑笑好奇了,觉得这女孩儿有古怪,想了想,坐到了街边的台阶上。

少女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没听见我说的啊?”

“听见了。”

“那你还留在这儿?”

吕笑笑道,“跟你没关系。”

少女被噎了一下,明白对方是不相信她。考虑了一下,决定解释清楚。

“我一个朋友,遇到过那家伙,当然她没事,就是吓到了,我劝过她报警,她不同意,我也觉得,这么点小事,麻烦警察同志确实不好,他们挺忙的,所以……”

“所以什么?”

少女得意地搓搓鼻子,道,“我爸也是警察,他教过我擒拿格斗,我很厉害的,我要在这儿蹲点,等着抓那个混蛋,狠狠修理他一顿,打到他承认错误,去自首认罪。”

吕笑笑问,“你爸知道你这么干吗?”

少女没了兴致,抱怨道,“我这可是见义勇为,别打击积极性好不好?”

“所以他不知道吧?”

“他死了。”少女冷冷丢下一句,不再理她了。

良久,笑笑弱弱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方回答,“没事,跟你没关系。”顿了顿,又说,“你要是实在不想走,就待在那儿,别离开太远,我保护你。”

虽然看起来挺没谱,但是个善良的孩子。笑笑决定留下来,遂坐着,安静地陪伴对方,万一真有什么事,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她留心观察,发现少女好像确实学过,选择蹲点的位置,既能隐蔽地观察各路口,有事还能及时做出反应,倒也不像在胡闹。

闲着无事,少女一边盯着路口,一边跟她聊天,“大半夜的,你为什么不回家?”

笑笑说,“我迷路了。”

少女问道,“你要去哪儿,我对这一片儿都挺熟悉的,说不定知道怎么走。”

笑笑说,“我不知道。”

少女愣了一下,转头看了她一眼,或许以为她有什么心事,没再追问。“那你坐着吧,也许等会儿就想起来怎么走了。”

刚才笑笑在附近转了一圈,四周都是一些老楼,很有年代感,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既没见过,也不曾听说,心里十分焦虑,只是她习惯了忍耐,并没有表现出来。她也不想深夜在陌生地方乱走,幸而遇到了这个奇怪的少女,就在她身边坐坐也好,倒也不单纯是为了对方着想。

少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吕笑笑,你呢?”

“李颖。”

李颖说,“看你的穿着打扮,不是这附近的人吧,裙子挺好看的。”

观察还挺细致,笑笑应了一声,“嗯,你是学生吗?”

李颖穿着略显肥大的运动服,瘦瘦高高,看起来十六七岁,扎着单马尾,显得很精神。“我在十六中念书,明年就要中考了。我们学校的风景不错,你有空可以去转转,门卫大爷挺好说话的。”

笑笑问,“你为什么自己干这事,没有朋友吗?”

李颖乐了,“我发现你气人挺有一手,蹲点抓坏人有危险,带朋友一起来,她们又不会擒拿格斗,帮不上忙还会拖累我。你又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还迷路了,没有朋友吗?”

笑笑坦率承认,“嗯。”

对方无奈了,但似乎对她多了些好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间过得很快,一晚上也没什么事发生,李颖看了看手上的电子表,“十点多了,我该回家了,不然我妈会担心。你呢?”

笑笑说,“我也走。”

李颖不放心地问,“你认识路了吗?”

“差不多吧。”

李颖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个地址给她,说,“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到这儿找我,这是我家。”经过一晚上的闲聊,她觉得吕笑笑不像坏人,但状态不太对劲,她担心出事,就给对方留了家里的地址。

吕笑笑点头。

之后两人就分开了。



二、


两人再见面,是第二天傍晚,吕笑笑费了一番工夫,找到了李颖的家。从昨晚起,整整一天一夜,她一直在寻找回去的方法,但毫无线索。她又累又饿,身上也没带钱,只好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来找李颖。

她面前是一栋老旧的楼房,二楼临街的房间里,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一个女人唠叨说,“昨天张老师找我了,告诉我你又在学校闯祸了,打了一个男同学。”

另一个她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活该,我打轻了。”

“你又这样。”女人抱怨道,“张老师说,学校领导好不容易安抚了人家家长,不找你的麻烦。学校照顾你是烈属,可你要一直这样,谁也保不了你,你想不想好好毕业了?还有,最近你的成绩又下降了,也不安心学习,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呀?”

李颖不耐烦地道,“大不了不念,反正我成绩也不好。”

“你!”女人气得声音哽咽了,说,“我每天起早贪黑的,我图什么呀?还不是图你好好读书,将来能有出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

李颖叹气,“咱能不能不提这事,我爸都走了那么久,这么多年了,一有事你就提他,烦死了。”

随后响起关门的声音,身后传来女人的哭腔,喊她道,“你回来,你不吃饭了?”

李颖没听她的,径自跑下了楼,却在楼下看到了吕笑笑,一时有些尴尬,问道,“你都听见了?”

吕笑笑点头。

李颖干脆跳过这个话题,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吕笑笑道,“我迷路了,回不去。”

李颖挠头,感觉和对方沟通有点费劲,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吕笑笑说,“我饿了,也没钱,想找你混口吃的,但好像你也没吃饭。算了。”

李颖叹气,说,“没事,我身上有零钱,我去给你买吃的。”

李颖在小卖部里买了两个面包,两根火腿肠,回到昨天那个巷子里,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两人分着吃。

李颖一边吃东西一边问她,“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我认识很多人,警察局也有熟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吕笑笑摇头,沉默。她去警察局说什么,说了实话,人家不得把她当成精神病抓起来?事到如今,她也有点麻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第一次迷路这么久,心里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想,但都无法验证。这一天一夜,她尝试了想到的各种办法,也都没效果,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她有些丧气地想,她会不会永远回不去了,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原本的世界里,本来也没什么人在乎她,如果她不见了,也许贺振新会难过一下,至于她的父母,会不会反而松了口气?养了她这么个女儿,他们也确实很辛苦。

虽然如此,想到可能回不去熟悉的生活和环境,她还是感到恐惧和难过。毕竟那边有她很多记忆,有她从小到大的经历,不论开心的还是伤痛的。

她想着心事,脸上却不动声色,安静地吃完了饭,问李颖,“你为什么跟你妈妈吵架,那是你妈妈吧?”

李颖狡黠地一笑,说,“交换吗?”

“什么?”

李颖说,“我告诉你我的事,你也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事。”

见吕笑笑犹豫,李颖一脸不屑,“切,小气。”

吕笑笑脸一红,一时冲动,就答应了,“好,你说。”

李颖顿了顿,稍后开始讲述,青春稚气的脸庞,言语间却透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她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很不同。

“我昨天跟你说过,我爸是个警察,几年前,他在执行一次抓捕任务时,为了保护群众牺牲了。那时我刚十岁,我妈又下岗了,我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我妈特别伤心,经常夜里背着我偷偷哭,我都知道,但不知该怎么安慰。

“其实,我爸从前总是忙工作,很少管家里,我妈一个人忙里忙外,没少抱怨,但收到噩耗那天,她一下子就懵了,可能太突然了。处理完了丧事,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整天六神无主的。我觉得,到现在她也没真正走出来。

“我妈找过各种工作,努力挣钱养家,但都不太顺利,后来就干脆去卖茶叶蛋了,卖得还行,就是特别累。

“我爸有抚恤金,但我妈都存起来了,说要留着供我上大学。我们的生活费和我现在的学费,都是我妈去火车站卖茶叶蛋挣的。我知道她期待什么,我也很想做到,但是看她那么辛苦,我就很愧疚,觉得是我拖累了她。

“我爸在的时候,我妈很爱笑,笑得可好看了。现在不笑了,累得,加上心情也不好,她养我这个姑娘太辛苦了,学习不好,还不省心,跟人打架,爱管闲事,老师三天两头找她谈话,让她管教孩子,我又不太好管,于是就……”

李颖说起这些时语气平静,带着淡淡的笑容,吕笑笑却听出了她没说出口的,深深掩藏的感情。

“你为什么打架?”她问。

“我是坏孩子嘛。有时是别人惹了我,有时是我看不惯一些事,也有时……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打了。”李颖不好意思地道。

“你打架很厉害吗?”吕笑笑想起了她说会擒拿格斗。

李颖开心地道,“我很厉害的,打架从没输过。我小时候我爸教我的。我是女孩儿,他担心我被人欺负,就教我怎么跟人打架。他教得很认真,也很严格,我摔了无数次,才学得像样了一点。”

吕笑笑忽然问,“你想他吗?”

李颖沉默了,努力想克制情绪,想淡然地说,‘不想,都过去了,’眼圈却慢慢地红了。她不说话,转头望向了别处。

吕笑笑想安慰她,可她并不擅长这种事,沉默了好久,终于抬手拍了拍少女的后背。

李颖被她气得破涕为笑,数落她,“你怎么那么笨呐,连安慰别人都不会。”

吕笑笑尴尬地笑了笑,她是很笨,从小也没有朋友,不会的事情太多了。其实她也很想哭一哭,但连这件事,她好像也已经不会了。

李颖擦掉了眼泪,宣泄过情绪后,身上少了些刻意表现出来的鲁莽和锋锐,明亮的眼睛看着吕笑笑说,“该你了。”



三、


“啊?”吕笑笑有点愣神,什么就该她了?

李颖板起脸道,“别耍赖。”

吕笑笑纠结了,真的要说吗,不能反悔吗,她不想说了行不行?看见李颖充满好奇的,亮亮的大眼睛,她感觉,好像不行。

可是,这让她怎么说呢?她的秘密也不是没有告诉过别人,然而从没有人相信她,包括她的父母。不管她说什么,别人要么归结到她品行不好,爱撒谎,要么就认为她生病,得了癔症。没有一个人,曾相信过她。

万一她跟李颖说完,李颖也不相信她,她会难过。但她又不想编故事欺骗这个善良坦率的姑娘,于是她踌躇,为难。

李颖看出了她的为难,笑了笑说,“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也不是想逼你说出自己的秘密,就是觉得你好像遇到了难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你什么,所以问你的。交换什么的,我是闹着玩儿的,你别放在心上。”

看着对方真诚的目光,吕笑笑胸口一热,做出了决定。去他的不管了,反正她今日不知明日事,明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任性一回又如何?她不信就不信吧,她没骗她就好了,何必纠结结果。

想到此,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了。

“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来自另外一个地方。从昨晚开始,我走了很多地方,没有任何一处是我熟悉的,而且,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没有乘飞机,也没有坐车,当时我在夜市里逛街,不知怎么,就忽然走到这儿来了。怎么形容呢,就像变魔术一样,转瞬之间,我就从一个地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说完,她忐忑地看着对方,稍后问道,“我这么说,你不觉得我有病吗,神经病。”

李颖呆呆看着她,沉默良久,最后说,“按道理讲,我应该觉得你有病,但我好像有点相信你说的。”

吕笑笑惊讶了,“为什么?”

李颖思考着,迟疑着,慢慢说出自己的感受,“就是一种感觉,我也说不清,但我觉得你不像是有病,也不像在说谎。虽然听着很离奇,我反正也不太懂,但万一呢?世界上总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吧?”

吕笑笑激动了,从小到大,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人们总是试图分析她是怎么了,却不愿听她说什么。原来被信任是这样的感觉吗?她心情复杂,也有些无措,心中憋了很久的话,也很想说给对方听。

“我从六岁起,就会看见一些东西,有时是一只眼睛,透明的,像烟雾一样挂在那里,冷冷地注视一切;有时身边的各种事物,包括桌椅,玩具,鲜花,小猫,忽然会裂成碎片,又组合到一起,反反复复;有时还会看到一些陌生人,忙忙碌碌,做着各自的事,但除了我别人都看不到。

“还有时候,我会忽然迷路,来到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看到一些奇怪的风景。有时很吓人,有时也很震撼。我曾到过人迹罕至的森林,看见全身雪白的蟒蛇,一口吞掉了一只小鹿;到过一片荒凉的沙漠,除了一丛丛,连绵不尽的红柳,什么都看不到;到过一座阴雨连绵的城市,高楼林立,车子在天上飞,城市里却看不见人;还到过一片灰白的海岸,潮汐无声地涌向岸边,极光在天空流动,但那地方很冷,如果我没能及时回来,一定会冻死。”

她说完看着李颖,问她,“这些事,你也相信吗?”

从她开始讲述,李颖就安静听着,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发表意见。吕笑笑很紧张,害怕对方的眼中流露怀疑或厌恶。她那些话,任谁听起来都像在鬼扯,像编造的故事。如果李颖不相信她,她也理解,只是难免伤心。

默然片刻,李颖张开臂膀,将她拥进了怀里,说,“别难过,我相信你!”

被对方抱进怀里的一瞬,她愣住了,随即眼泪就涌了出来。她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原来也错了……



四、


那天晚上,两人在一起聊了很久,各自说说自己的经历,或所见所闻,聊得随意,想起什么便随口说说,没话题了就安静待着,这般相处着,两人都感觉开心惬意。李颖也告诉了吕笑笑,她为什么要每天守在巷子里,想抓那个流氓。

那个男人藏身暗巷中,猥亵恐吓路过的女生,李颖的同学也遇到过。同学将遭遇告诉了李颖,李颖非常气愤,想惩罚那个家伙,就找到父亲从前的同事说了情况,那名警察也认真处理了这件事,向受害的女生了解详情。但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被学校里一个男生得知,到处宣扬,说李颖的同学被人强jian了。

同学被人指指点点,当面背后说了无数难听的话,她被人污蔑,孤立,嘲笑,心态终于崩溃了,找李颖大吵了一架,指责李颖出卖了她。两人本是好朋友,她才会跟她分享秘密和心事,也因为这件事绝交了。

李颖不怪朋友,同时也很自责,认为是自己处理得不好,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她在学校尽力保护朋友,揍了造谣的男生,警告众人,谁再胡说八道她就打谁,但没多久,她的朋友还是转学了。

走之前没跟她打招呼,两人也没能再见一面。

至于那个猥亵的男人,警察调查过一阵,没有线索就暂时搁置了。对这样的结果,李颖很不甘心,但也不好再麻烦别人,就自己跑来蹲点,想抓住罪犯。李颖说,她已经守了两个多月了,不抓住那个家伙不罢休。

吕笑笑担心罪犯出现,李颖会受伤。

李颖笑得爽朗,说,“你太小看我了,我真的很厉害的。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吕笑笑被她的执着打动,陪她一起蹲守。两人冒着风险守在暗巷之中,一边轻声聊天,一边留心四周,等待那个流氓出现。不知是运气还是天意使然,那天晚上,她们真的等到了那个家伙。

夜里十点多,李颖本来都打算回家了,还约了吕笑笑和她一起回去,说她妈妈一定也会欢迎她,喜欢她。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了女孩子惊恐的呼救。李颖立刻飞奔过去,穿着宽大运动服的身影,就像风一样快。

吕笑笑追不上她,转身抄了近路。因为她之前就在这边出现,所以寻找回去的线索时,重点探查了这边,了解附近的道路。当她赶到声音传来的方向,面前出现了一个黑影,向她猛冲过来,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李颖。

她本来很害怕,但看到李颖义无反顾的身影,心中忽然充满了勇气。那个男人一点儿都不在乎前面有人,试图撞倒她再逃跑,吕笑笑没有让开,伸手想拦住歹徒。身后传来了李颖焦急的呼喊,“小心,让开!”

吕笑笑被撞倒了,也拦住了歹徒,她用双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腿,使劲全身力气拖住他,让他无法逃脱。李颖及时赶到,三两下就制服了男人,转头问她,“你没事吧?”

吕笑笑手臂擦破了,很疼,却笑得很灿烂,对李颖说,“没事。”

李颖检查了她的伤势,说,“问题不大,回去我给你擦碘酒,过两天就好了。”

两人将歹徒扭送去了派出所,做了笔录,之后结伴回家。两个女孩儿牵着手,一路走得很开心,说说笑笑,对一起抓住了坏人这件事很自豪。

李颖对她说,“其实,我也不是成天瞎胡闹,我有梦想的。”

“是什么?”吕笑笑问。

李颖说,“我想当警察,像我爸那样,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别人。”

吕笑笑说,“你行的!”

“真的?”

“嗯!”

得到吕笑笑的肯定,李颖很高兴,问对方,“你呢?有什么梦想吗?”

吕笑笑想了想说,“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李颖哈哈笑着道,“没问题,你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活到笑起来没有牙。”

天空月亮很圆,清楚地照亮眼前的道路,两人说着笑着,就这样一路走着。快到家时,吕笑笑忽然绊了一跤,李颖赶忙扶了一把,却没有扶住,她的手穿过了对方的手臂,落到了虚空处。

她看见吕笑笑的身影蓦然淡去,从眼前消失,地上只余皎洁的月光。

李颖低下头,任泪水掉下来,旋即又抬起头,扯起了嘴角。她们刚刚认识,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她是回去了吧?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了,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应该为她高兴。虽然也许,此生再见不到了。

唯愿你一生顺遂,平安快乐,所思所求,皆能梦想成真!



五、


吕笑笑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身边是夜市里来来往往,欢声笑语的人群。有一瞬间,她感到了茫然,孤独,但没多久,心里被一种充盈的感情安抚。她轻叹一声,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明月。

贺振新找到吕笑笑时,看到她独自站在大街上,身上脏兮兮的,手臂也擦破了,目光却清澈安宁地望过来,冲着他笑。

他跑过去,紧张地问她,刚刚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会弄伤自己。吕笑笑没回答,撒娇地对他说,“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他知道她有心事,有秘密,但出于尊重没有多问。两人在夜市里闲逛,继续吃吃喝喝,尽兴而归。

几年后,吕笑笑参加亲戚的葬礼,结束返回时,偶然在墓园里发现了一个墓碑。她蓦然站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照片上是那个熟悉的笑容,热情爽朗,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

墓铭上写了她的经历和功绩。她实现了梦想,真的做了一名警察,立功无数,最后为救落水儿童牺牲了。

牺牲时三十七岁,距今已十年。

吕笑笑告别众人,独自留下来,坐到了墓前。

她在那儿坐了很久,静静地陪伴朋友,直到夕阳落下,明月东升……



完。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47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39)

非人类生灵管理处(写手:[季]赵伟平,真身:伏天小畜生)

非人类生灵管理处


一、


傅江宁按住谢子恒握着刀柄的手的时候,就知道找对了人。


谢子恒是一只鬼,虽然很有可能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傅江宁沉声问:“你想干嘛?”


谢子恒脸色青白:“关你屁事。”


如果所有人都将关你屁事关我屁事这条准则奉为圭臬,那世界上大部分的纷争都不会发生。但很显然,傅江宁是个专业打抱不平的,所以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谢子恒这个业余劫匪的腕力,远比不上傅江宁这种靠卖力气为生的肉体爆发出的能量,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走了。天知道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握紧了手上的刀柄,却在蓄势待发的一刻被制止,仿佛一只被捅漏了气的河豚。


傅江宁把谢子恒拖进一条暗巷,摸出一把飞灰吹了谢子恒一身,飞灰闪出一片火星,沾到谢子恒身上就熄灭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谢子恒:“呸呸呸呸什么玩意?”


傅江宁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问道:“原来还有一半人类基因。姓名,性别,年龄,地址,职业,身份证号码?”


谢子恒没听懂前半句话着重点落在后面那些信息上:“你、是警察?”


傅江宁:“不,我是非人类生灵管理处妖部四等法师,麻烦你在我这儿登记一下。”


谢子恒嘴角一抽:“神经病……”甩手就要走,奈何手腕还在对方爪子掌控之中,挣不脱走不了。


傅江宁:“鉴于你此刻有伤害人类潜在行为发生,我需要对你进行必要的监控,希望你能够配合,不然我会采取强制措施。你的姓名是?”


谢子恒:“放开我!神经病啊你!”


傅江宁一手继续捏着谢子恒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将他身上所有口袋摸了个遍,皱眉道:“你没带身份证?”


谢子恒大叫:“抢劫啊!”


傅江宁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谢子恒叫声瞬间断绝。傅江宁蹲身扛住软倒的身体,抬脚就走。


这只鬼抢劫未遂,需要将他严密看管起来。


谢子恒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一座寺庙建在了绿皮车厢里,充斥着糊了的檀香味和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酸臭味。他昏头昏脑坐起身,脑袋撞到一块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八卦,脑袋嗡的一声,捂着额头倒抽一口冷气,彻底清醒了。


一块面包递到谢子恒面前,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吃么?”


谢子恒的眼神顺着面包上的手往上走,看到了刚才打昏他的那个人的脸,浓眉大眼,英俊却 土气。


傅江宁仿佛面瘫,机器人似的说道:“鉴于你有犯罪的主观意向,所以这段时间必须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等我考察完毕,证明你安全无害,才能还你自由。”


谢子恒:“……”你谁?我被神经病非法禁锢了么?


二、


傅江宁看着被收拾得窗明几净的住处,觉得这只鬼有点意思。


智慧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显得一无是处,于是谢子恒在逃跑未遂之后,就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看似心甘情愿实则无奈地被神经病羁管,并且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八辈祖宗。


实际上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傅江宁并不知道自己的八辈祖宗是谁,在他还没能理解亲戚关系的时候,父亲就因病早逝了。而母亲,仿佛只是个符号,从来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父亲没有提起,他也没来得及问,那之后,他就独自一人稀里糊涂又按部就班地活到了大学毕业。


谢子恒还一并交代了自己的犯罪动机,无非是毕业等于失业,找不到工作吃不饱饭一念之差铤而走险,并且控诉了一通社会不公,资源倾斜,小镇做题家在特权阶级面前毫无竞争力,却将自己好吃懒做只想赚快钱的心态完全忽略。


傅江宁用自己的权限查了一下谢子恒的资料,发现系统内并没有存录他的家庭情况。不过根据他本人叙述,其生活状态倒也符合鬼族的特征:亲缘浅薄,繁殖能力差。他父亲可能是人族,与鬼族交合之后大多早亡,而母亲则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鬼族。如同拥有领地意识的独居动物一样,鬼族一般在能够独立生存的时候就会离开父母独自生活。所谓孤魂野鬼,是有事实依据的。不过谢子恒的母亲似乎走得早了一些,以至于让谢子恒误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类而极度缺乏对这个世界的真实认知。


鬼族由于繁殖率低,数量十分稀少,因此比妖物更显珍贵,属于国家二级保护生灵,即便犯罪,通常也能够受到优待。作为非人类生灵管理处新一代准优秀法师,虽然鬼族不归妖部管理,但被他遇上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谢子恒被傅江宁灌输了一通他知识体系之外的世界观,越发肯定这人是个神经病。抱着不吃眼前亏的心态,谢子恒装作全盘接受了这个崭新的世界,先与之虚与委蛇。


傅江宁却觉得他孺子可教,十分满意,私下替组织决定,放这个鬼一码,并且帮助他对这个世界产生应有的认知,由此实现自我价值,成为这个社会有用的一员。如果他表现好的话,吸收他进入管理处,也不是不可能。


“我一会儿有点事情要出门,你得跟着我一起。”傅江宁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


谢子恒看着他将一个八卦盘和几样仪器塞进背包,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去吗?你让我待在这里,我保证不走。”


傅江宁抬头正视他,斩钉截铁拒绝:“不行,在我确定你无害之前,你必须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活动。”


谢子恒苦着脸:“我无害,我特别无害,我就像个屁一样无害。”


傅江宁:“屁是臭的,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有点害处的。”


谢子恒:“……”


傅江宁从抽屉里翻出两个手环,咔嗒一下给谢子恒手上套了一个,又咔嗒一下给自己手上套了一个,晃了晃手腕对他说道:“这玩意叫休戚与共,我如果看不见你,只要按一下按钮,就能知道你在哪里,并且在你身上下个禁制,让你寸步难行,只能待在原地等我找到你,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就算不信,谢子恒也不敢表现出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用试了,我信。”


傅江宁点点头:“你的态度很好,相信不久之后就能通过考察。我准备好要用的东西了,一起走吧。”


谢子恒不敢不从,拖泥带水跟在他身后一起出门。


不知道神经病有没有给考察定个标准,到底什么情况才算通过?


三、


傅江宁要去的地方是城郊的一片工地。


谢子恒一脚深一脚浅跟在傅江宁身后,看他像个风水先生一样拿着个八卦盘勘探方位,如果不是这人太年轻,穿着打扮太现代,倒是很有那么几分意思。


对这个非人类生灵,傅江宁并没有什么保留,一路上将自己要去做什么都同谢子恒说了。说得谢子恒一头雾水,这人说话有条理,做事也有逻辑,但是内容却十分匪夷所思,实在吃不准到底是哪一类神经病。


据傅江宁说,有人报案,声称被一个名叫陈玉洲的江湖术士骗了一大笔钱。据查,这骗子是一只登记在案的老鼠精,于是案子就被转到了非人类生灵管理处。由于老鼠成精没多久,道行还浅,所以案子就被分派给了入职不过三年的新人傅江宁的手上。


谢子恒弱弱地问:“建国后不是不许成精吗?”


傅江宁:“所以这不是派我来抓它了吗?”


真他妈好逻辑。


傅江宁看他一眼:“这事儿吧,民不告官不究,只要没做违法犯罪的事儿,我们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冒出头祸害人的就不能放过他了。妖族总量多,优惠政策就少,不像你们鬼族,受保护的级别高,你看我出任务还得带着你这么个累赘。”


谢子恒偷偷翻了个白眼,说的跟真的似的,他都快信了。


傅江宁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八卦盘乱转一通,看上去很没有头绪的样子。他摸摸脑袋喃喃自语:“难道定位仪出问题了?显示是在这里没错啊。”


谢子恒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细胳膊细腿跟着傅江宁大老远又是地铁又是公交又是跑来这里大太阳底下转圈,早就腰酸腿软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见状席地一坐,吐着舌头出气:“我走不动了,你继续吧,我就在这儿休息。”


傅江宁收起八卦,把谢子恒拽起来:“你是不是找不到工作?走,跟我一起打工去,”


谢子恒头上冒出一连串问号:“什么意思?”


傅江宁:“定位仪不会错的,这里留有他的信息,他一定与这里关系匪浅。咱们不能放过这个线索,必须留下守株待兔。”


谢子恒:“不是?你留下就留下呗,谁跟你咱们。”


傅江宁:“你不能脱离我视线范围,我留下你当然也得留下。”


神经病还是那个神经病。


傅江宁:“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的。如果协助捉到老鼠精,你也会得到奖励。”


谢子恒:我谢谢你啊!但找不到工作我也不想去工地打工啊!


四、


经过简单沟通,两人顺利找到了工作,日结,包吃包住一百二一天。傅江宁很满意,谢子恒很无语。


包工头对傅江宁很满意,对谢子恒很无语,就那小体格,也不知道是他搬砖还是砖搬他,好在便宜,有差错扣钱就得了。


傅江宁加入工作之后瞬间与工友们打成一片,让谢子恒又犯了嘀咕,看他与人家交谈的内容,完全没有半点神经病的样子,正常得有点不正常。


傅江宁没花多少工夫就打听出来一些消息。


这工地原本是一片农田,但是田里有原本人家农户的祖坟,为了移迁祖坟的事,没少扯皮,似乎还闹出过人命,因此开局就很不吉利。于是老板就找了个风水先生,算好了吉时,开工当天还让那风水先生作了一套法,结果开工第二天就有工人受伤,不过也许可能大概因为作法起效,受的伤不严重,就封了个红包了事。可没想到工地祸事不断,闹过贼,断过手脚架,高空抛物差点砸到人之类,大事没有小事不断。老板后来又让风水先生来看过,施法之后能太平几天,可不多久就又会出点问题,前几天刚有个工友一脚踩空掉进下水道摔断了腿,所以老板可能过几天还要让那个风水先生来作法。


谢子恒听得直皱眉,工地上工人出点意外受点伤不是挺正常。


傅江宁是在工地打过工的:“频率是高了一点。”谢子恒看他一眼:是这样吗?


傅江宁住的地方离此处很远,索性就在工地宿舍住下,省得每天来回倒腾。工地的简易房宿舍不大,每个房间放了两张上下铺,一间房可以住四个人,他二人来得巧,其他人都安排好了,于是就让他们两个人占了一间,没有其他室友,只要说话小点声,就能避人耳目。


“这老板到现在都没发现那家伙是个骗子,可见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估计赚不了什么大钱。”傅江宁喜欢睡上铺,平躺在硬板床上脑袋枕着手,那个八卦定位仪摆在胸口,上头指针滴溜溜打着转,留意着周围动静。


谢子恒不敢发表什么意见,白天不折不扣地干活,此刻累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实在没精力和神经病分析案情。


傅江宁没得到回应,扭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下铺,见那只鬼闭眼侧躺着,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缩在那儿小小一团,十分乖巧的样子,看起来是一只好鬼。


谢子恒累到极致反而睡不着,躺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入眠,翻了个身叹口气,自己跟自己生气。


傅江宁:“你没睡着啊。”


谢子恒:“你那个找人八卦的工作原理是啥?”


傅江宁一愣:“啊?哦,这个,定位仪啊。妖类有它特有的信息素,到过的地方都会沾染上,定位仪能捕捉60ppm以下的微量信息素,灵敏得很。”


谢子恒是个文科生,对专业术语不熟,也不知道这神经病掰得对不对。不过信息素他熟啊,白天晚上没少看小说,感情这神经病的世界还是ABO,不知道他给自己设定的是什么性别。


傅江宁还在哔哔:“定位仪转得越来越慢了,我们再晚来几天,恐怕信息素就散没了。”


谢子恒望天,这神经病的逻辑为啥这么有逻辑呢?


谢子恒:“你们这个什么处的名字太长了,有没有简称?”


傅江宁:“非人类生灵管理处,简称非处。”


谢子恒:“……”


夜深了,倦意终于席卷而来。


第二天又是疲惫的一天。谢子恒实在没力气干活,动不动躲懒划水,结果晚上结工资,只算他出了半工,给了六十。傅江宁不服气,帮他出头:“我们俩一起来的,他力气小,但是他的活我都帮他干了,凭啥只给六十?”真是个讲义气的好神经病。


工头戳了戳造了一半的楼:“瞧瞧,人家还在那儿干活呢,你俩已经来这儿结工钱了,给六十不错了。”


傅江宁和谢子恒一起扭头,见有个人正顺着手脚架下来,傅江宁哈一声:“这不是已经收工下来了吗。你不能欺负我们新来的。”


谢子恒总觉得那楼有点不对劲,目光跟着手脚架上那个人移动,突然觉得有点心悸。


工头刚想反驳傅江宁的话,突然撒腿朝那半栋楼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叫:“沙包,快垫沙包。”


谢子恒听见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跟着稀里哗啦叮铃哐啷一阵杂乱无章的噪声,那半栋楼塌了。


他清晰地看到,裂纹从七楼的外墙开始生成,裂口越来越大,拉扯着钢筋水泥在重力作用下狠狠砸向地面。手脚架上的那个人沙袋似的,在巨大的混凝土中翻滚,只一瞬,就淹没在漫天尘埃里。


傅江宁的脸色变了,几乎和工头一起冲了出去。


这可不是什么小意外。


五、


豆腐渣工程造成在建楼房垮塌,闹出人命的事故非常严重。包工头二话不说连夜卷款跑路,老板没来得及,被工友们堵在了派出所门口。


闹事的工友队伍中,也有傅江宁和谢子恒的一席之地。


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那个风水骗子还会不会出现。


傅江宁抱着这条线索不放,先围堵住老板唐明浩再说。


唐明浩第一次涉足地产生意,不知道这里头水浅水深,盲目涉足,结果被水淹了。熟人介绍的包工头嘴上花好稻好,背地里横cha两刀,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出了问题飞天遁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将烂摊子留给冤大头老板。


傅江宁打听明白唐明浩的住处,夤夜探访。


谢子恒不愿意去,傅江宁着急办案,没跟他废话,一边走一边按动了手环上的按钮。谢子恒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扯飞了起来,纸片人似的被一只手环扯到了傅江宁身边,画面特别有动画感。


傅江宁沉肩坠肘,一手扼腕一手揽腰,脚下转了半圈,化解冲力。谢子恒天旋地转半瞬,发现与傅江宁面对面,鼻子几乎碰在一起,腰被他搂着,他俯身,自己后弯,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做了个下腰的动作。


傅江宁顿了顿,站直放手:“我劝你不要挑战科技的力量。”


谢子恒脸白腿软,这他妈是科技的力量?


谢子恒几乎是被手环控制着跟在傅江宁身后走路的,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具牵线木偶,世界观宛如那栋楼房一样崩塌着。


唐老板家住在连体别墅,小区物业挡不住愤怒的农民工,左邻右舍不胜其烦报警处理,警察与民工在前门对峙到深夜,傅江宁带着谢子恒翻窗溜进了唐老板家。


老板一家见到不速之客惊惧不已。


谢子恒见到老板一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躲在老板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正是他先前曾经想要实施抢劫的对象。这个世界真他妈滑稽,绕一大圈,居然都能产生关联。


傅江宁晓之以理:“老板,想解决这件事,关键在于那个风水先生,你能配合我们进行抓捕么?”


唐明浩的妻子涂晓芳抱着女儿尖叫:“滚,你们是谁,从我家里出去,你们这是非法闯入,警察,外面还有警察在,你们无法无天!”


唐明浩:“我不是不管这件事,你们给我点时间,我会妥善解决好的。”


三个人各说各的,谢子恒又生出我是谁我在哪儿的疑问。


一开始的荒唐过去,大家都慢慢冷静下来,唐老板把他俩当成了警察。


唐明浩:“陈玉洲?你们要找他?你的意思,工地出事果然是因为风水问题?”


傅江宁:“可能吧,你没发现那家伙是个骗子吗?”


唐明浩:“这……”


傅江宁:“算了,你能不能把他约出来?”


唐明浩:“出事之后我打过很多次电话,他都关机了。”


傅江宁:“我就知道。那麻烦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你可以继续联系他,一旦联系上,请马上通知我。”


唐明浩:“你能不能跟他们沟通一下?事情我一定会解决的,要结算工钱也得让我出门啊。”


傅江宁这次没说话,拿了电话号码原路离开。


谢子恒:“你不觉得我们从窗户出来很奇怪吗?”


傅江宁:“有什么关系?连你都以为我是个神经病,我管人家怎么想。”


谢子恒:这人到底是不是神经病?


六、


电话号码追踪失败,老鼠精出了名的会躲藏。傅江宁没奈何求助总部,总部回复说暂时定位不到老鼠精的下落,让他这段时间留意一下出事工地有没有异常。


于是傅江宁二话不说拖着谢子恒又回到了工地。


工人们还没有散去,依然留在工地上等待维权。倒塌的楼房,遇难者的血迹,警方布下的警戒线也还留在原地。


傅江宁从包里掏出蜡烛元宝,在遇难者出事的地方点了,嘴里喃喃有词。


谢子恒叹口气:“我之前还跟他聊过天,他说过几天二宝周岁,要回去给孩子过生日呢。”


远处有个女孩,朝这里探头探脑。谢子恒看过去,目光与女孩对上。女孩仿佛收到了什么讯号,朝两人走来:“请问,事故会对工程有什么影响吗?房子还会继续造吗?”可能是见谢子恒长得斯文,女孩子很有礼貌地提问。


谢子恒摇摇头:“不清楚啊,老板没跑路,应该还能继续造吧。”


女孩松了口气:“谢谢啊,担心死我了。”


谢子恒:“你买了这里的房子?”


女孩点头:“是啊,这里房价比城区便宜,我努力一下,还能够负担。”


女孩很清瘦,穿着朴素,脸上没有脂粉,气色不是很好。谢子恒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工地之后的命运,也不知道女孩之后的命运。


女孩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不是很安心朝四周看了看:“这里有负责人在吗?”


傅江宁摇摇头:“负责人跑了,老板被堵在家里出不来,后续不知道怎么样呢。”


女孩眼眶有些发红,找了块砖坐下,絮絮叨叨同他们说话。


女孩子说自己父亲以前也是个包工头,但是出车祸去世了,好不容易打工攒钱付了个首付,现在房子又出了问题,心情很忐忑,前路茫茫,不知道何去何从。


谢子恒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跟她一起叹气。


女孩说话磕磕绊绊,似乎不经常与人交流的样子,诉了一通苦,似乎心情没那么沉重,告辞走了。


谢子恒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到人背影才开口:“我在网上见过这种事,辛辛苦苦交了首付买了房子,结果房子变成烂尾楼,贷款却需要继续还。报道里只有当事人惨状,没有解决办法。”


傅江宁站起身朝碎石块一鞠躬:“你待在此处不要走动,我检查一遍,看看这工地到底有什么猫腻。如果能帮上像这姑娘那样的人的忙,也算功德一件。”


谢子恒捏了捏手环,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碎石坐了下来。


傅江宁走了一圈,回到谢子恒身边,撸了他一把脑袋:“没跑啊,真乖”


谢子恒拍掉他爪子,瞪他一眼:“发现什么问题没?”


傅江宁:“刚来这儿第一天我就查过了,这种农田坟地,本就有些散碎阴气存在,小问题,不足以酿成这样的大祸,刚才又探测一遍,还是原来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这真的只是个意外。”


谢子恒问:“你们处里有没有能改变运气的仪器?”


傅江宁有点诧异:“运气是不能改变的。偶然意外什么的都是客观存在的。”


谢子恒望天:“那为什么倒霉的都是本来就很倒霉的人?你看我,从小就没妈,爸爸也很早就没了,好不容易毕业了,却找不到工作,一个念头想岔了,就变成了农民工……”


傅江宁:“你不觉得你遇到我算是好运吗?我阻止你犯罪了,不然你现在应该在牢里。”


谢子恒晃了晃手腕:“我现在和在牢里有区别吗?唉不说这个了。你看刚才那个姑娘,十几岁死了爹,生活一落千丈,现在买的房子有烂尾楼的危险。还有那些工友,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搬砖,结果干了这么久的活却有可能一分钱都赚不到。那个唐老板,我上网查了一下,原来他老婆有病,女儿智力低下,一开始也是干啥啥不顺,好不容易上轨道了,就遇到这么件事。事故死伤算在他头上也就算了,可工程款都被包工头卷跑了啊。你呢?抓一只老鼠抓了这么久,被领导批评没?”


傅江宁:“那倒没有。但是我高考考了三年,还是没考上。”


谢子恒:“……”


谢子恒:“你们那个机构好像挺高大上,你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是怎么进去的?”


傅江宁:“世袭,进入非处的人类都有异能。”


谢子恒:“什么异能?”


傅江宁:“就是驾驭这些仪器的能力。”把八卦递给谢子恒,“喏,不信你试试,这玩意在你手里就是块废铁,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谢子恒伸手去接,手指刚碰上八卦盘,上头的指针突然疯了一样旋转起来,跟个便携风扇似的。


傅江宁:“忘了你不是人了……”


谢子恒怒了:“你他吗才不是人!”抡起手上八卦盘就要砸,被傅江宁一把夺走。


傅江宁:“唉算了,你不承认就不承认吧,不知道也挺好的,就把自己当个人,普普通通过下去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又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即将过去。时间是一条轴,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中途有人加入有人离开。意外和苦难给前行者设计了一道道坎,有些人带着困苦负重前行,有些人走着走着没迈过那条坎就永远停留下来。傅江宁看了看碎石中的那滩血迹,深深吸了口气:“听他们说工地马上要断水断电了,回去吧,洗个澡明天再过来,得想办法劝这些人离开,没了人气,才有可能发现问题。”他勾住谢子恒肩膀把人拽起来,“走,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回到傅江宁住处附近,谢子恒提出想回自己出租屋拿换洗衣服,傅江宁恩准了。


谢子恒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符合安全标准,能获得自由了,但是他却有点不想走了,因为他想知道工地到底有什么问题,想知道工友们是不是能够拿到工资,想知道工程能不能继续下去,楼盘能不能交付,那个买了房的姑娘,能不能拿到她的新房子。


还有,傅江宁能不能抓到那只老鼠精。


谢子恒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接受了傅江宁所说的那个世界。


自己真的不是人吗?


七、


最后还是谢子恒带着傅江宁,去了学校旁边小食街的一家米粉店吃饭。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有些发福的女人,看到有人进店热情招呼:“是小谢啊,好久没来了,带朋友一起吃饭吗?还跟以前一样?大碗。”


谢子恒笑着说对,找了个位子坐下:“读书时候常来,这家店的米粉味道最好吃。”


傅江宁在他对面坐下,打量他许久。


谢子恒抹了把脸:“干吗?”


傅江宁:“没事,你进到这里好像回家一样,整个人都放松了。”


谢子恒一怔:“有吗?”


傅江宁笑笑,罢了两双筷子,擦干净之后递了一双给谢子恒:“反正你找不到工作,以后要不要跟着我混?去处里挂个名,算合同工,以你的族别,有了编制名额应该可以优先转正。”


谢子恒:“……”


傅江宁察言观色,决定先闭嘴。


老板娘端来米粉:“小心烫啊。”


傅江宁看了老板娘一眼:“谢谢。”


谢子恒深深嗅了一口:“就是这个味道。”


老板娘笑眯眯看着他,语声柔和:“慢慢吃啊,小心别烫着。”


谢子恒挑了一筷子,吹了两下塞进嘴里,含糊说道:“唔,还是这个味道正。”


老板娘眼睛眯成一条缝:“你喜欢就好,慢慢吃。”缓缓走回收银处。


傅江宁目送老板娘离开,又看看谢子恒,默默吃了口米线,除了量多,味道与他以前吃过的并无不同。他吃了一会儿,突然提议:“要不把你租的房子退了吧,去我那儿住,我那儿地方大。”


谢子恒顿感诧异:“为什么?”


傅江宁:“帮你省点钱,能多吃几顿米线呗。”


谢子恒:“我是不是这辈子都通不过你的考核了?”


傅江宁:“那倒不是。”


谢子恒晃晃手腕:“那你把这玩意给我摘了。”


傅江宁吸溜一下鼻子:“摘不了。”


谢子恒声音变调:“什么!”


傅江宁破天荒有点不好意思:“这玩意带上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死了才能拿下来。”


谢子恒面无表情:“那我把手剁了。”


傅江宁摸摸后脑勺:“剁手也拿不下来。别纠结了,这玩意不是手铐,只要我不控制,就不影响你自由行动。你就当是个首饰戴着呗,不是挺别致的?”


谢子恒很想把米线扣在他脸上。


傅江宁一本正经:“我说真的,当我的助手,包吃包住,一切生活必需品我都可以包了,如果能协助完成任务,奖金分你一半。”


谢子恒面无表情:“我怎么有一种在跟金主爸爸谈包养合同细节的错觉。”


傅江宁:“你也可以这么认为,非处给的工资很高,凭我的收入,应该养得起你。”说着掏出手机,点开一个APP,送到谢子恒眼前,“看,这是我的银行流水和存款余额。”


谢子恒瞥了一眼,惊了。原来真的遇到个金主。


“爸爸,求包养。”面子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两者皆可抛。


傅江宁眉开眼笑:“乖,一会儿收拾东西,跟爸爸走。”


谢子恒被金钱迷了心窍:“好。”


傅江宁: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工程依然停着,工人散了一半。日子总得过下去,没有工钱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唐老板放出话来,正在努力筹钱,工资一定会发的,请大家多给他几天时间。


傅江宁又去工地晃悠两圈,探测仪所指,依然还是那几个老问题。


正愁着呢,唐老板来电说了个好消息,耗子精的下落,总算有了眉目。唐明浩说,电话终于打通,约好了陈玉洲于两天之后到工地施法,除祟去晦。


傅江宁准备提前布置,来个瓮中捉鳖。


八、


工地上还有部分工人在,傅江宁与谢子恒故意弄得灰头土脸混在工人中间,半点也不显眼。


谢子恒想象的耗子精,是一个瘦小个子,长一对绿豆眼,留两撇八字胡,神情贼头贼脑。可与唐明浩一起出现的那个人,却长得一副道骨仙风,穿一身丝绸短褂,还真是风水先生那个范儿,怪不得唐老板这么久都没觉察出这家伙是个骗子。


空地上早已根据陈玉洲的吩咐,摆好了桌案,他自己带了把长剑来,站在桌案前跟虎力大仙求雨似的摆了几个造型,完全就是电视上学来的做派,配合上他自身的气势,还真有那么点高人风范。


傅江宁嗤之以鼻,那桌案被他提前做了点手脚,这耗子精根本没察觉到,毫无防备地就掉进了坑里。傅江宁拿出个遥控器轻轻一按,桌肚里荧光一闪,飞出一条绳索,蛇一样窜到陈玉洲身上绕了几圈,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陈玉洲被吓了个半死,直挺挺倒下。


傅江宁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走到陈玉洲跟前蹲下,把纸上内容展示给他看:“鼠辈,你被捕了,这是逮捕令。”


抓捕过程竟然这么顺利,让谢子恒有点反应不过来,电视上演的果然是骗人的,现实真是太不精彩了。


不过那条会飞的绳子相当拉风。


同样反应不过来的还有唐明浩和工友们,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始炸锅,无数个差不多的问题朝谢子恒砸过来:“怎么回事?”


谢子恒耸耸肩:“幻觉,都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大家散了吧,封建迷信害人不浅,唐老板的钱都是被这人骗走的,现在人抓住了,你们的工资就有着落了。”他朝唐明浩使了个眼色,让老板过来疏散员工。


傅江宁把陈玉洲拽起来,推着他往前走。陈玉洲上半身被捆得牢固,只剩下两条腿能动,由于暂时失去手臂,平衡力不够,走得踉踉跄跄,边走还边求饶:“我没干伤天害理的事,能不能放我一马,我有钱,有钱!”


“前两天摔死人的事故也是你干的吧?有什么话回处里说去。”傅江宁不为所动。


陈玉洲又叫起了撞天屈:“冤枉,我只搞了点小动作,最严重的那个不过摔断了腿。摔死人那个真不是我干的。你去别的工地上问问,哪家不偷工减料?我是在非处登记过的,规矩我懂,只不过赚点养家糊口的小钱,怎么可能闹出人命,你查、拜托你查查清楚。”


谢子恒跟上来:“查当然是要查的,带你回去就是为了查清楚。爸爸,你觉不觉得他还有同伙?”


傅江宁嘴角一扯:“别叫我爸爸。”


谢子恒:“好的爸爸。”


傅江宁:“……”


神经病可能是一种传染病。


老鼠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傅江宁又推他一下:“想减刑就看你有没有立功表现了。”


陈玉洲差点摔个嘴啃泥,挣扎好几步才站稳:“我招我招,这里有个小鬼,没亲人给他烧纸,特别可怜,我就接济他一点,他就帮我给人使绊子,最严重的一次是害人踩空了窨井盖,把腿给摔断了。唐老板挺虔诚的,是个好金主,我还打算长做呢,怎么可能害人丢性命。爸爸,您如果能放了我,您就是我亲爹。”


傅江宁一脚把他踹趴下。


原来是个没能量的小鬼,怪不得探测仪反应迟钝。


傅江宁打了个电话,一个小时之后,一辆车开到工地,带走了耗子精,并交给傅江宁一台仪器。他还得留下扫尾,抓住那只小鬼。


谢子恒:“你们抓捕罪犯都是这么省事吗?对付耗子精用捆仙锁,小鬼呢?”


傅江宁:“看过西游记没?羊脂玉净瓶紫金红葫芦,就类似那种玩意。这种鬼没有实体,用啥装都行。虽然都是鬼,但跟你们鬼族不是一种生灵,严格来说,他们也不算生灵。哎其实我也没太搞明白,你以后自己研究吧。”


谢子恒:“羊脂玉净瓶和紫金红葫芦能把人化成浓水……”


傅江宁:“别吹毛求疵。回去让老唐把工人都带走,别影响本天师捉鬼。”


唐明浩本来就是个有神论者,对这种怪力乱神事件特别容易接受,于是以筹到款项为由,让所有工人跟他去公司财务部领工资,将工地清空,留给大师捉鬼。


捉鬼要等晚上,傅大师摆弄了一会儿那个刚送来的探测仪,摇着头说:“杀鸡用牛刀。小鬼能量低,普通探测仪搜索不到,必须得用这种精密探测仪才行。”


他将探测仪放在刚才耗子精摆造型的那个桌案上,按下开关,探测仪发出极轻的一声电子音,开始工作。


屏幕上顿时滚动着一排排数字,看起来的确非常高科技,如果不是谢子恒知道这是在干嘛,完全可以当成是什么科学探测现场。


探测仪悄无声息地工作着,屏幕上滚动的数字随着天色渐暗而越来越明亮。等到夜幕彻底降临,探测仪开始有了动静,偶尔会发出“滴”的一下声音。傅江宁解释:“根据灵体能量大小和距离远近,探测仪会发出警报。”


谢子恒大开眼界,捉鬼这种迷信活动竟然也能这么科学。


傅江宁在仪器上一通设置,缩小检测范围,并且加强了检测力度,开始正式对工地进行检索。不一时,便有了结果。屏幕上滚动的数字停止,机器持续不断发出滴滴警报声响。


谢子恒瞪着那几个数字:“什么意思?”


傅江宁解释:“经纬度和能量大小。这么近的距离,这玩意检测结果非常精确。”话音未落,仪器警报解除,又开始继续扫描,屏幕上数字重新滚动起来,片刻之后,数字停止,警报重新响起。


谢子恒:“小鬼在动?”


傅江宁点头:“没错,他躲在那栋倒塌的大楼里,我去把他揪出来,你看着仪器,随时用手环把数字告诉我。”


谢子恒立刻答应,表示自己会坚守岗位,请爸爸放心出征,便看见傅江宁从背包里拿了个网兜模样的东西出来,向破败的大楼冲去。


夜色清亮,完整的圆月挂在空中,柔和月光洒向工地各处,视线尚可。但建筑物内部漆黑一片,傅江宁进去之后,谢子恒就看不见他了,整个工地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物,心底顿时毛了。


大楼内部有动静传来,手环上也传来傅江宁骂骂咧咧的声音,让谢子恒跳到嗓子眼的心有些许回落。俗话说小鬼难缠,这轻飘飘的灵体行动便捷,应该不太好抓吧。谢子恒不合时宜地脑补了一串傅江宁举着网兜扑蝴蝶的画面,觉得自己有点无厘头。


探测仪上的数字走走停停,警报声不断,前两个代表经纬度的数字小范围变化,后一个表示灵体能量的数字每滚动一次就变小一些,看来这小鬼坚持不了多久了。


谢子恒将数据变化发送给傅江宁,手环上传来傅江宁气喘吁吁的话语声:“妈的这小鬼真能躲,泥鳅一样。别躲了,出来吧,跟我回去,你一个人,啊不一个鬼躲在这里,没人接济,很快就会魂飞魄散,还不如跟我会处里,能有口饭吃。”


好赖话都说了,可是小鬼不为所动。


傅江宁怒了:“徒弟,进来包抄,我看他往哪儿跑。”


谢子恒早就在等这句话,撒丫子就往楼里跑过去。


傅江宁指导方向:“二楼二楼,我架了个梯子在那儿,看见没?爬上来。”


谢子恒一上二楼,就看见傅江宁盯着一个角落,角落里有个发着微光的人形物体,正与他对峙。


“嘿,看见没,显形粉之下,再弱的灵体也无所遁形。我说那小鬼,你也是走投无路了,还不如乖乖投降。”


小鬼一声不吭缩在墙角,看上去正在发抖。


谢子恒顿生怜悯之心,缓缓朝他走去,那个发光的轮廓不大,看个头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这个叔叔说得对,跟我们回管理处,比你自己躲在这种地方安全多了。”他朝小鬼伸出手,脸上露着笑,尽量让自己浑身散发慈父般的温暖。


傅江宁腹诽,这家伙不知道做了多少年鬼,叔叔可不敢当。


小家伙躲在窗口旁边的阴暗处,月光从窗口探身进来,形成清晰的阴阳两界,若非显形粉,根本发现不了墙角的黑暗里,隐藏了一个灵体。


谢子恒很有耐性,手一直朝小鬼伸着,小鬼犹豫良久,终于将手放进谢子恒掌心。微弱荧光包裹着的半透明身体,在触及谢子恒手掌的刹那,一下子凝成实体,两个人同时一震。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谢子恒仿佛能感知小家伙的情绪,很陌生,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小鬼仰视着谢子恒,神情害怕中带着信任,开口说话:“你是鬼族?”


就是这一刻,谢子恒彻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对,我不是人。”是小鬼从他身上获得的力量,才能由半透明变作了实体形象。


傅江宁拿着个罐子走过来:“行了行了,联络感情以后再说,进里头待着去,再晚一会儿你就要化了。”


小鬼贪恋地握着谢子恒的手:“你们是来查楼房倒塌的案子的吧?”


傅江宁:“哟,你也知道啊。”


小鬼:“知道啊,不是我干的。这房子用料不对,不塌才奇怪。”


傅江宁点点头:“量你也没这个本事。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进去吧,我们带你走。”晃了晃手中的罐子。


小鬼看了看谢子恒,恋恋不舍地抽走了手,嗖一下钻进了罐子里。傅江宁玄上瓶盖,吐了口气:“大功告成,回去交差。”


两人顺着梯子回到底楼,正要离开,谢子恒突然问:“什么声音?”


傅江宁一顿,猛然喊一声:“快跑。”拽了把谢子恒撒腿就撤。


谢子恒运动神经欠发达,脑子已经反应过来,身体机能却跟不上。


傅江宁三两步奔出了烂尾楼,见谢子恒没跟上,着急忙慌按下手环上的按钮。谢子恒又一次像条带鱼一样被扯着手腕飞到了傅江宁身边。刚离开烂尾楼,二楼楼板发生断裂,巨大的混凝土块惊天动地砸在地面上,粉身碎骨。


谢子恒被傅江宁拦腰抱在怀里,心有余悸。


傅江宁骂了一句:“妈的豆腐渣。”弯腰捡起刚才紧张之下被扔掉的装着小鬼的罐子,扔进了背包,并且毫无诚意地对着背包说了句对不起。


转身看到还在努力工作的探测仪,正在一声叠一声发出警报,声音越来越大,屏幕上的数字加粗加黑,触目惊心。


傅江宁大惊:“哎哟卧槽。”冲过去直接关掉按钮,世界顿时安静。


谢子恒目瞪口呆:“机器坏了吗?”


傅江宁收起探测仪,冷汗都下来了:“没有。”


谢子恒:“那测到什么大妖怪了?数字这么恐怖。”


傅江宁刚想回答,突然脸色一变,扑上去抱着谢子恒就地滚开。轰然一声大响,那个桌案底下无端出现一个大洞,桌子垮塌下去,瞬间消失。


傅江宁来不及解释,拉着谢子恒连滚带爬往工地外逃命。


谢子恒魂飞魄散:“这工地真的闹鬼吗?”


傅江宁脸色惨白:“你知道我们这个城市为什么别号魔都吗?”


谢子恒的脸跟着白了:“魔都地底下有大魔原来是真的吗?”


傅江宁:“是啊是啊,我忘了这探测器太牛逼,打搅到它老人家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谢子恒:“那这些房子还能不能造完,那个姑娘还能不能拿到她的新房啊?”


傅江宁:“那我哪儿知道,这房子这么渣,就算老祖宗不发怒,也得推倒重来啊,指望警察快点儿抓住包工头,把钱追回来吧。哎你别看了,快跑啊。据说大魔签了协议,这一万年以内是不会作怪的,只要咱们别惹他,还是安全的。”


谢子恒:“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去管理处搬救兵?”


傅江宁:“不用,晚上只有值班的在,饿死了,咱们去吃米线吧。”


谢子恒:“?”


傅江宁:“不骗你,那个洞就是惩戒,那祖宗不会出来。烂尾楼的事也不是咱们两个小老 百 姓能解决的,我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落下,地球照旧自转公转,国家机器依然会这样运转下去,三界太平着呢,唯一不一样的是你找到工作了大儿砸。”说着在谢子恒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两人远离工地范围,停下奔跑的脚步,缓缓走着。


谢子恒:“但我原来的世界崩塌了。”


傅江宁:“哪儿塌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跟你说,你现在所认知的这个系统才是最公平的,人鬼神魔妖,众生平等。大家都拥有着被规矩约束着的自由,事做好了有奖励,做错了有惩罚。这世上的一切纷争都因私心引发,咱们管不了别人,但是可以管好自己,你之前的那个犯罪意愿的过失,需要老老实实完成工作去弥补。踏踏实实活着,做力所能及的事,累了休息饿了吃饭,你有疑惑慢慢探索行不行?我真的饿死了,叫辆车吧,去吃米线。”


谢子恒:“饿了为什么不就近解决?跑那么大老远干吗?”


傅江宁神神秘秘一笑:“你猜那个老板娘是谁?”


谢子恒心里咯噔一下:“是谁?”


傅江宁一脸欠揍:“想知道?你自己问她去啊。”


(完)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48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39)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二(写手:[季]章小非,真身:墨小竹)


王瑜薰走出校门,望着被高楼大厦挤的一点空间的灰蓝天空,已然无畏,但也茫然,这一刻她很想念小镇西边的山坡上,可以躺着看湛蓝天空,数着一朵朵白云的日子,外公应该是在巷口和隔壁家的赖爷爷在下象棋,再看看眼前陌生的一切,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路上寥寥数人,内心讽刺的一笑。

王瑜薰走到一处公园,停在了靠在湖边的阴凉下,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本书,一直看到夕阳西下,才慢悠悠,有点害怕的回家。

当王瑜薰回到家,一切都很平静,姓周的应该什么都没说。妈妈看出来她心情比较低落,饭没吃几口,所以在她回房间的时候,过来坐在书桌旁:“薰薰,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看得到她小心翼翼关切的眼神,王瑜薰抿抿嘴,低垂着眼帘,一度宣之于口今天发生的一切,王强在此刻催促的喊妈妈出去,“妈妈”“妈妈”,妈妈应着声音,就匆忙起身,临走前拍拍她的肩膀,听到屋外他们的欢声笑语,她咬了咬嘴唇,今天被老师训她没有难过,但是此刻眼泪却不自主的流下来。

在学校和家里找不到存在感的王瑜薰,在书中找到了她的精神世界,在书的世界里,她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也都是她的朋友,她可以跟着里面的人物笑也会因为里面情感而哭,她很会独处,这是她来到这里慢慢忍让练就的第一个功夫。

放学的路上,她在一个网吧门口见到了被群殴的王强,她和王强虽然同一所初中,但是谁也没有互相打过招呼,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姐弟,当她准备头也不回冷漠的离开,但是在路过的时候,还是在余光里看到被揍的鼻青脸肿一脸痛苦的王强,他那么小的身体却一直在努力的对抗着,在这场群殴中并不是在逆来顺受的闪躲,他也在被围的缝隙中看到我,眼神一下变得很紧张,一边反抗,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着:“你走啊,走啊”。王瑜薰脑子轰的一下,感觉血液一下倒流全身,打了个战栗,眼里一热,再抬眼看去,她目光已然布满杀气,她扔掉书包,一个跨步就冲上去,在路边的垃圾堆里顺手捡起一个不知道什么的重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砸向看似领头的那个壮年,冷不丁被砸的一下,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一脸震惊的看着王瑜薰。然后一个小弟骂骂咧咧的说“臭丫头,你找死!”说着抡着拳头砸过来,王瑜薰稳稳的站在那里,等他拳头快到脸跟前,她一个位移到另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根棍子,直接狠狠的砸了下去。只听一声破天晓的哀嚎声,王瑜薰又是一个胯下踹,人就被干翻在地了,她知道这个人已废,再看向另外的四个人,王强这个时候时候靠着墙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一脸不满的看着她又看看旁边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不是让你走嘛,你来干什么,你快走啊”。王瑜薰没有任何温度的看了一眼王强:“被打成这样,真丢人!”王强一听心里那个不舒服,直接呛呛:“要你管啊,你管什么屁事,让你滚你快点滚啊”王瑜薰不耐烦的说:“你能不能闭嘴!”

混混头子,看着躺在地下的小弟,心里有点火气,他虽然是劫财,但是也不会真的伤人头骨,顶多小拳头伺候着,这小妮子明显不是好对付,兄弟那个胳膊最低也是骨折,看着慢慢围过来的周边的学生,他也不想被一个小妮子给唬住,不然以后网吧里收保护费还怎么混?先把这小妮子控制住,然后再给个下马威,说着给旁边的小弟使个眼色,就要一起制服她,这一切都被坐在网吧吧台的白衣少年看在眼里,他手里把玩着一支笔,一脸玩味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等到外面已经打的全都挂彩,再下去怕要真的有点难收场,他才慵懒的起身,到外面一伸手就让门口的看热闹的手下制止了这场“闹剧”,再看看五个混混,个个都一脸畏惧的看着这个丫头,这丫头不知道在哪儿学的阴招,身体拿个部位会麻会酸,她专打哪,有两个人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因为下颚骨被她给卸了,另外两个脸上全是爪痕,胳膊上很多牙印,伤的最狠的还是混混头子,后脑勺的头皮都少了一块,再看看王瑜薰的嘴里有一撮毛,这一幕着实让白衣少年倒抽了一口凉气,以为是个小野猫,结果是个小猎豹。


五个混混愣是没占到什么便宜。白衣少年看着还一脸警惕的姐弟二人,俯下身子,推推脸上的金框眼镜,看着她们的校服:“三中的?”王强一脸愤慨的说:“关你屁事。”王瑜薰起身,看得出来他才是这里的老大,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无所谓的问:“我们可以走了吗”白衣少年点点头。挥挥手才让围观的人员散了。王瑜薰,转身准备走的时候,看到巷口角落里的姜磊,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她愣了一下,捡起包,王强和王瑜薰的同班同学这时候才从人群散尽的余光里发现他们,才赶忙把他俩各自扶起来,稍微了解了情况,大家七嘴八舌的问他们俩,:“那是谁啊,怎么帮你打架?“王瑜薰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那么好斗啊,路边事儿也能cha一杠子?”王强看着一瘸一拐起身的身影,在大家轮番的疑问下,俩人都心情很复杂的互看一眼,别别扭扭的同声道:“这是我弟!(她是我姐!)。“你有弟弟(姐姐)?”大家异口同声的被惊讶道!

姜磊走到她身边,给她递上一块纸巾,王瑜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姜磊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跟在同学后面陪着她走了一段路,到了一条河边,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才自我介绍说,我叫姜磊,你同班同学,她每天在教室里,都是窝在角落里一个人安静的看书,他不确定她是否认识他,面对他突然的自我介绍,王瑜薰有些愕然,她点点头说:我知道。姜磊挠了挠后脑勺说,明天见,说着就甩着书包愉快的走了。王瑜薰望着他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49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39)

天注定(写手:[季]姚月霞,真身:杨玉环)



【一】


项目部新来了个安全员,是个快奔六十的小老头,叫谭友明。


谭友明刚来项目部的那些日子,大家看在他年纪的份上,上到项目经理,下到保洁阿姨,见面都喊一声“谭师傅”或“谭工”。等和他相处久了,大家就只喊“老谭”了,背后也称他“死老头”或“老流氓”。


老谭这人,嗜烟,贪酒,好色,爱不分场合地讲荤笑话,又爱吹牛,又好为人师——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除了跟工作有关的事,他全都知道。他还没干满三个月,就有好些个同事在老板面前“弹劾”过他了。但老板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劝大家别跟一个老头子一般见识。于是就有人说,老谭其实是老板安排在项目部里的眼线,是老板的亲信,不然像他这样一没证书,二没专业知识,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怎么会空降到这个并不缺安全员的项目部里呢?这话一传开,有部分员工,就又开始喊他“谭师傅”了,而另一部分,喊他“谭主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家称老谭“主管”是在戏谑他,老谭自己却自得其乐。他果真摆出一副主管的姿态来,每天大摇大摆地在工地的各个角落瞎转悠,这里指点一下,那里建议一番。而他每每把工地巡视一遍,再坐回办公室时,上衣兜里总能多出小半包烟来。其中有小老板递给他的好烟,他就收起来,留着晚上酒足饭饱后抽;剩下的就留着白天自己消遣,或者拿去散给同事们。


老谭是清明节前来的工地,现在眼瞅着就到中秋了。这半年来,他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好不快活。唯一让他不快的是,工地的进度太赶,导致他无法长久在此待下去。


平时除了坐办公室,老谭还喜欢坐门口的保安亭里。他和几个门卫保安最聊得来。不管老的少的,天南的地北的,帅的丑的,他见着他们就跟见着亲人似的,有说不完的话。闲着没事还会帮人家替岗,颇有成就感地摁那移动门的遥控锁。等晚上下了班,他更是端着饭菜酒杯来到亭子里,和同样爱喝酒的老门卫,碰上几杯。


保安里也有那好事的人,喜欢打听别人的家庭背景,愿意听些家长里短的事。他们在老谭喝完酒后问他:“你媳妇儿呢?儿子闺女呢?”


老谭总是往地上啐一口唾沫,借着酒劲痛痛快快地骂几句脏话,拍拍胸脯说道:“老子单身汉一个!”


大家转念一想,他这德行倒也该是个单身老汉。



【二】


项目部食堂外包给了一个女人,不到五十岁,姓王,也不知道叫什么,大家平时就喊她“王阿姨”。


整个食堂就王阿姨一人,她每天负责买菜、做饭、洗碗,管着项目部加上监理部二十几口人的中饭和晚饭。一顿饭十二块钱,一荤两素,加个汤,再加个荤菜,就是十五块钱。王阿姨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别人做菜都是为了突出食物本身的味道,而她做菜化零为整,全是一个味道。她活得倒是挺精致,每天都化好妆,把自己打扮成四十不到的模样来上班,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净是年轻时的风韵。


大家都嫌食堂的饭菜难吃,但它胜在价格便宜,项目部员工又多是背井离乡,来大城市赚钱的打工人,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在这凑合一口的。


老谭刚开始不愿意凑合,也不顾及厨子的情面,没吃几口就当面骂娘,项目部的人边看热闹,边把他当做他们的发言人,如果他骂的实在牙碜,有人就会做和事佬,劝几句。王阿姨听着却不痛不痒,毕竟,她对自己的手艺心知肚明,况且,她买菜都挑最便宜的买,只要每天有人来吃,她就有的赚。实在卖不出去,她就把饭菜打包成盒饭,卖给工人们。


时间久了,大家发现老谭不怎么吐槽食堂的饭菜,也不总是第一个来排队打饭了。直到执行经理贺振新有天中午从工地上下来晚了,径直走进后厨去打饭菜的时候,正好撞见老谭和王阿姨在后厨的小餐桌上面对面坐着,一边谈笑,一边开小灶呢。


王阿姨正对着门口,看见有人进来了,脸上顿时一片艳红,咻地站起身来,问道:“贺经理,还没吃饭吗?”


老谭正端着酒杯,不紧不慢地扭过头来,抿了口烧酒,砸吧砸吧嘴,说:“小贺,来一起吃点啊。”


贺振新识趣地摆摆手,掏出烟来递给老谭一根,笑着说:“你们吃,我等下还有事呢。”他又把手搭在老谭肩膀上,使小劲抓了抓。“老师傅中午少喝点,还要上班呢。”


“领导放心,我喝个几两白酒没问题。真不吃点吗?”


“不吃了,不吃了。”说罢,他退了出去。


贺振新不是那个爱传闲话的人,但老谭和食堂阿姨搭上了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有人顺着流言往回倒了倒,发现其实这事是老谭自己先跟门卫保安说的,再由他们的嘴往外传出去。


没过多久,老谭就向贺振新提要求,希望能把自己的宿舍换个位置,这样,他和王阿姨就成邻居了。


一个没有家的单身汉,一个不着家的半老徐娘,这两人在工地如此鱼龙混杂的地方搭伙过日子,没人觉得奇怪,也没人会在道德层面谴责他们,大家在背后只把这当做谈资罢了,渐渐地,也都习以为常。只是很多事好说不好听,两人幽会的时候,还是尽量避免让人看见。



【三】


转眼到了中秋节,又恰逢国庆,项目部破天荒的给工人们放了一天假。到了晚上,项目部就只剩老谭和两个值班的小门卫。老谭端着盘花生米,端着酒杯,又坐到门卫室去了。


两小伙子新来不久,在老谭两旁分别坐着,一个姓徐,一个姓谢,都长得挺精神,撑得起保安这身制服,只是少了点老谭想传授他们的,传统保安的气质。一问两人的来历,还了不得,都是大学毕业生。这下老谭更加得意了,有两位大学生做门生!


仔细比较起来,小徐要长得更加好看,也更加“有文化”些,符合老谭对文人的幻想;小谢就差点意思,带点吊儿郎当的江湖气,但更受老谭喜欢。


“你们俩中秋节不回家啊?”


“不回家,三倍工资呢。”小谢回道。


“三倍工资,我咋没听说过!?”


“劳动法规定的啊,法定节假日上班,三倍工资。”


老谭气不打一处来,猛嘬一口酒,把酒杯砸得啪啪响,脱口说道:“我以前做保安的时候,春节可都加过班,也没拿过三倍工资啊!”


“师傅你以前也做保安的啊。”小徐有些意外。


“那不然呢,没个十年八载的经验,我哪来底气教你们两个大学生做事啊?你呢,你怎么也不回家?”


“我家离得远,回去一趟麻烦。”小徐答道。


老谭没理会他,拿手捡花生米,一颗一颗地往嘴里扔,一把嚼着,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不行,这钱我得要回来,这哪行啊,这不欺负老实人不懂法嘛!”


小徐反而觉得老谭很有意思,想和他继续聊天,反问道:“师傅你怎么也不回家?”


“我没家。”他没抬眼,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数字,盘算自己做保安的那几年加班的次数。突然,他又仿佛想起什么,扭头问小谢:“诶?你们是新来的吧。”


“算是吧,不过我在公司做了两个月了,最近才调到这个工地。他是新来的。”小谢瞥了眼老谭的脸,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等等,老师傅,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以前有没有拍过短视频?”


老谭遮过脸去,用手挑着花生豆,说:“哪有的事,这年头长得像的人多着呢。对了,都谈女朋友了吗?”


两位小伙子都摇摇头。


“该谈咯,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女朋友起码谈了——不说几十个吧,十几个总是有的。”


“你可别吹牛了。”小谢笑道。


“你知道什么,我年轻那会儿,姑娘们思想封建,我去牵个手,或者偷偷去亲上一嘴,她们就不得不从了。”


“师傅那您现在多大了?”小徐cha嘴问道。


“我属兔的,你自己算吧。”


小徐正算着呢,门前开来一辆车子,摁了两声喇叭,示意他们开门。小谢要开门,老谭给拦住了。他说:“别开,这车牌没见过。等他下车自己过来,再问问他是谁。”


“是给领导送月饼的吧,昨天就来了好几个。”小徐猜测道。


“不能啊,今天领导都不在。”老谢待在灯光底下,他站起身子,直直地盯着车子的挡风玻璃,他看不见里面是谁,但知道里面的人看得清自己的眼神和表情。“你们看着,马上他就下来了。”


车里的人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司机又摁了两声喇叭,闪了闪大灯。老谭坐下,不耐烦地甩着手,示意他倒车。


“还是先开门吧,万一是老板来了呢?”小徐建议道。


“别去,老板能开这车吗?再说了,就算是老板来了也不能开门。我告诉你们,有的老板就喜欢用这种把戏来考验门卫,如果你们开门放他进来,他下车就会骂你们失职,把你们都开咯!不管他,反正先别开门。”


那司机也不是好惹的家伙,他稍微挪动车头的位置,冲着门卫室,打开大灯,直照三人的眼睛。


“嗬,这王八蛋!走,跟我出去看看,把警棍拿上咯。”


小谢来了兴致,从椅子上蹿下来,抄起警棍就往外走,小徐没有动身,就默默地看着两人前后脚走出大门去。小谢年轻,胆子大,也不怕事,走在最前头。司机见有人走过来,关闭大灯,也下车了,是个臃肿油腻的中年男人。他满脸堆笑,给小谢递烟,问道:“帅哥,请问你这里有一个叫谭友明的吗?”


小谢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我后面那位师傅姓谭。”


“哦。”男人往前走一步,冲老谭喊道:“谭友明?”


“啊?”


老谭刚应声,兜里的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是老相好打来的。他正要接,只觉得肩上重重地挨了一闷棍,他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都来不及喊疼,直直地摔倒在地。睁眼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拳头就如雨点般朝他脸上砸来,耳边听见有个男人一边骂着脏话,一边重复着:“我叫你偷人老婆!我叫你偷人老婆!”


两位小伙子长这么大只在网上看过这场面,愣在原地,也不敢报警,也不敢上去帮忙。直到老谭杀猪般地哀嚎一声,男人扔下警棍,转身上车,开车跑了。小谢和小徐上去扶他,发现他的肋骨大概被打断了。


“谭师傅,要报警吗?”小徐问道。


老谭嘴上还骂骂咧咧着呢,说道:“狗日的偷袭我!还报警呢,打120吧。就说我是工地上摔的,工地上摔的啊。呸,狗日的!”



【四】


谭友明原来不是单身汉,他有个媳妇,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儿。


自从他住院之后,王阿姨偷偷从工搬了出去,对外只说是家里有事,食堂也换了人经营。贺振新代表老板的意思,给老谭按程序报了工伤,给他垫付了医药费,他养病这段时间的工资还照付。但老谭被人抓jian,还给打断了三根肋骨,在项目部已经不算是个秘密。老谭出院后也没地去,只能回到工地宿舍躺着。躺了两天,他媳妇徐继梅就来工地上照顾他了。


徐继梅本分、贤惠,来工地小半个月,周围的人都说老谭有个好媳妇。但老谭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如果不是徐继梅拖关系给他安排这个工作,他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谭友明每天躺在床上就掐着心眼琢磨这些事,如数家珍般把过往人生中所有不如意的遭遇都掏出来分析一边,最后纷纷归其原因至自己妻子头上。哪怕是去年年底得的痔疮,他也要怪头年三十夜的时候,妻子做的饭菜太难消化,害他便秘。他这一生气就想抽烟,一抽烟就咳嗽,一咳嗽肋骨就疼,疼得他直叫唤。这下就更怨徐继梅了。


哼,好你个毒妇!


徐继梅早已习惯丈夫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就跟听不见似的,依旧每天照顾他生活起居。所幸,为了养病他暂时不敢喝酒,不然他喝完酒就要打人。说他是喝醉了吧,可他只挑自己媳妇打;说他没喝醉吧,每次动完手他都说自己忘了。她这颗任劳任怨的心,就是被丈夫给打碎,骂凉了的。


日子长了,住旁边的工人趁徐继梅出去买菜的时候也会进屋劝他,让他好好养伤,少动怒,也别总骂自己媳妇。他却像地主老爷似的,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说道:“你们懂什么?女人打了才听话呢!”然后又搬出一堆迂腐不堪的歪理来。大家说不过他,只好作罢。等徐继梅回来的时候,他先用普通话扯着嗓子吼一声:“好啊,你去找人诉苦告状是吧,还不嫌自己丢人是吧!?”然后,便用家乡晦涩难懂的方言,叽里呱啦地叫骂起来。最后骂到气急败坏的,才在咳嗽声中逐渐消停。


等老谭身子快好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那天晚上,徐继梅不知怎么的,精神有些恍惚,晚饭过后喂了谭友明两次药。老谭第二次就着水把药含在嘴里,心想不对,马上吐了出来,正好喷了徐继梅一脸,随后反手就给了她几个耳光。


“晚上刚吃完的药,才过去几分钟你又来喂我?是药都有三分毒,有的药吃多了还会死人呢,你这是想加大剂量毒死我吗,啊?还好我脑袋清醒,要是以后七老八十了,指不定哪天就被你毒死了呢!”


徐继梅捂着脸,垂眼望着手里的药瓶子,第一时间竟是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弄错了。等她发觉这可悲的思维惯性时,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怒火,夹杂着对懦弱的自己的恼恨,猛然间在胸口蹿腾起来。她怒目圆睁,死死地地盯着谭友明,咬牙切齿,仿佛要吃人。


老谭被妻子的气势给镇住了,抬手又想打,却缩了回去,伸手把她手中的药瓶抓起来,用力砸出去,然后环顾四周,把所有能够得着的便宜玩意儿,都砸了出去。接着,他像条被铁链拴着的恶犬,冲妻子不停地狂吠。徐继梅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只剩下嘲弄。


“你死去,死外边去!去工地楼上跳了吧!”


徐继梅看着丈夫无能狂怒的样子,用力地冷笑了声,默默收拾起房间。


晚上吃饭,谭友明忍不住喝了点酒。他带着些许醉意,倒头便睡。徐继梅洗漱完后,关灯,也在丈夫旁边躺下了。屋子里只剩下谭友明均匀的呼吸声,它从某种意义上安抚着徐继梅的心,让眼前的黑暗竟多出几分意外的祥和。她蜷缩在床边,渐渐地也快睡着了。


突然,呼噜声停了,徐继梅仿佛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猛地睁开眼睛,如惊弓之鸟,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她干瞪着双眼,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呼气声,无助和绝望感让她暂时忘却呼吸,胸口就被堵着了。


随着男人阵阵含糊不清的叫骂,徐继梅的腰被猛踹了一脚,整个从床上滑落下来。谭友明踩着徐继梅的身体走到门边,啪的一声打开房间的灯,恶狠狠地盯着地上女人。


“你个狗东西,想毒死我是吧,啊?”


说着话,谭友明走上前来,拿脚不停地踹徐继梅的肩膀和大腿。徐继梅叫唤着往床上躲,他就像猴子一样扑到床上去,用膝盖压着她,双手去掐她的脖子,让她好喊不出声来。徐继梅奋力发出呜咽声,可声音却越来越小,眼前这张龇牙咧嘴的脸也越来越模糊了,四肢逐渐发麻发软,她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


“妈!”


徐继梅听见女儿在叫自己,身上忽然有了力气,手脚并用,把谭友明从身上打了下去。


“你敢还手!?”


谭友明伸手抓住徐继梅的头发,拎着她的脑袋往墙上撞。宿舍活动板房的墙壁是软的,他撞的不过瘾,就用自己的拳头去砸女人的脑袋,边砸边骂。徐继梅好不容易调整过呼吸,伸手拍打墙壁,大喊救命。


隔壁有工人敲了敲墙,说:“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还上班呢!”


谭友明这会儿肾上腺素飙升,压根听不见隔壁在说什么。他把徐继梅扔下床,开始往她身上砸任何他能顺手抓到的东西。徐继梅赶紧整理身上的衣服,转身想去开门,谭友明见状,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肩膀重重地把她整个撞到门上。砰得一声,整个屋子晃动起来。


“救命啊。”徐继梅哀嚎起来。


“再狗叫!”谭友明一手抓起她的头发往后扯,一手给了她几耳光,又去掐她喉咙。


“喂,别吵了!”隔壁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下床来敲房门。“老谭,你们两夫妻在干什么呢?”


“我们自己家的事,你别管。”


“你老婆都喊救命了!”


“我喝醉了,你别管。”谭友明一边说着一边往徐继梅身上挥拳。“我喝醉了!”


徐继梅使劲浑身力气,挣扎着推开谭友明,开门跑了出去。门外的人见状冲进屋子,去拦着正要往外冲的谭友明。见到有人来劝架,谭友明更来劲了,叫唤着要去打死徐继梅。


后来,又来了几个人把谭友明拦在屋子里。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他,直到半夜,这事才算完。


就在今天之前,徐继梅还天真的对丈夫抱有幻想,以为经历了这么些事,他会慢慢改掉以往的骂人的性格和打人的习惯。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对谭友明彻底失望了。


可这是真的吗?她又反问自己,因为她已经对谭友明“彻底失望”过无数次了。就连当初逃离他,也是因为有女儿的极力游说和支持,她才敢迈出那一步,而在过去的五年里,她却还是对自己的不辞而别带着无法逃避的负罪感。


她病了,只有一剂猛药,才能治好这病;她活在梦里,只有一记沉痛的重拳才能打醒她。哀默大于心死,于是,这剂药,这一拳,莫小于死。


站在未完工的高楼上,徐继梅张开双臂拥抱瑟瑟秋风,她痛下决心——就像过去无数次被家暴后那样——她要永远离开这个狗男人!


“妈!”


又一声幻听让徐继梅瘫软在地,脚下是无尽的深渊,头顶却还有点点星光。“诗芸……诗芸……”她不断地呼唤自己女儿的名字,渐渐地冷静下来。


下楼后,徐继梅给女儿打了电话:“诗芸,过几天来看看你爸。”



【五】


谭诗芸打考上大学起就没叫过谭友明一声“爸”。


出轨;家暴;酗酒;偷母亲辛苦攒下的给女儿交学费的工钱去买好酒好烟;逼着初中毕业的女儿出去打工;她高中毕业时又逼着她找上门女婿……等等斑斑劣迹,谭诗芸无时无刻都记在心里。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她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喊他爸,离他远远的,以为自己的乖巧懂事能换来家里片刻的和平。可是谭友明在家喜怒无常,无时无刻都在爆发的边缘,使得谭诗芸连睡前不小心关重了房门,都要担惊受怕到半夜。


谭诗芸从小学习很好,小学到高中,她不是班里的班长就是学习委员,次次统考都是年级前十,很受老师喜欢和同学们的敬佩。大家都以为她天资聪颖又热爱学习,天生就是学习的料,却不知她是在借学习逃离现实,在不断地刷题中实现自我救赎。她明白,只有在高考时取得一个好成绩,自己才能带着母亲脱离苦海。


可正是因为高考对谭诗芸至关重要,她又无路可退,她才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而失常发挥了。幸运的是,即使发挥失常,她也考了个不错的211大学,且离家又远,正如她所愿。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晚上,谭诗芸和徐继梅母女二人,趁着谭友明喝醉酒睡着的时候,悄悄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两人一走就是五年,再也没回过家。来到城里后,徐继梅很快找了个大公司里的保洁工作,一直干到现在,平时就住在公司宿舍,周末去偶尔和女儿见一面;谭诗芸则一直勤工俭学到大学毕业,然后现在又找到份不错的实习工作。


谭诗芸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今却又被母亲的一通电话拖入原生家庭的泥淖之中。所幸的是,她小时候对于家庭纷争的那种恐惧和幽怨已经不在,转而代之的是厌恶和愤恨。在得知母亲竟然把毁了她二十多年大好时光、毁了一个家庭的男人带到了这里,还照顾了他这么些天。她顿时觉得脚下的土地,滚滚发烫,本能般想逃离这个让自己好好地生活了五年的城市。


但她几天后还是来了,不是为了看谭友明,而是为了把母亲给接回去。她甚至连房间都没进去,站在门口,用门内的母亲挡着能看见谭友明的视线,斜眼打量着屋里其他的一切。


“你把她叫来干嘛!这不肖的畜生。”


没想到谭友明却首先发作了,他发无名火,从床上蹦起来,冲到门口,抬手要打徐继梅。谭诗芸赶紧侧身挤进屋里去,挡在母亲面前,伸着脖子大声吼道:“你动一下试试!?”


“你这赔钱货敢跟老子叫板?”谭友明骂骂咧咧的,却迟疑着不敢下手。


谭诗芸把脸往他跟前凑。“那你打我呀。”


谭友明缩了缩手,自觉没面子,又将手挥舞过去。手掌到谭诗芸脸上,停住了,他竟抬起脚来。母亲眼疾手快,把女儿往身后拉,自己又站到前头,肚子上结结实实地挨了谭友明一脚。母女二人被踹出门去。


眼看着谭诗芸也要发作,要冲进去跟谭友明打架,徐继梅赶紧把门关上,忍痛拦住了女儿。


“不敢进来就滚吧。”老谭在屋里叫嚣着。


谭诗芸咬牙切齿:“妈,你——!”可母亲死死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背上,苦苦哀求着。她心里不忍,只好作罢,说道:“妈你放开,我听你的。不过你先跟我说说他怎么会在这里?”


徐继梅松开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女儿说了一遍。原来在谭诗芸大学毕业前不久,谭友明就已经找到了徐继梅。他在老家的小县城里被人抓jian在床,还被拍视频,传遍了小县城。


他走投无路,只好来投奔发妻。徐继梅本来后悔告诉谭友明自己在哪,看到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心又软了,在照顾自己的主管面前给他求了个仓库保安的职位。可没过多久,老谭本性毕露,公司就把他给开了。


但谭友明吃准了徐继梅的性格,即使被开除,他也天天去公司找她要钱,如若不给,他就当着众人的面大吵大闹一番。这样三番五次之后,他就被公司门禁拉入黑名单,再也不能进楼去。于是他又找去公司宿舍,屡次在房间里家暴自己的老婆。


后来不知道老总是怎么知道了这个情况,竟然愿意动用关系给他安排了现在这个差事。可能是可怜徐继梅。


谭诗芸听完后气不打一处来,又门外嚷嚷着:“让他再找个相好养着好了啊,干嘛还管他?我估计他这次也是被人给打住院的。”


“你小声点!”母亲抓着谭诗芸的手往下压,生怕里面的人听见,也跟着呛话。


“他刚才还想打人呢!”


“好了好了。”


“妈你也是的,你们老板给你这么大的面子,你却介绍这种人给他。”


徐继梅伸手抓住女儿的胳膊,说:“好了,别说了!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你回去喊他一声!”


谭诗芸愣住了,不是因为母亲提的要求很荒唐,而是因为母亲的手突然变得强劲有力,抓得她生疼,好像在用力隐藏什么似的。而她的眼神,也从未此坚定决绝。她转眼又觉得,那是命令,不是要求。


谭诗芸因为愤怒而向外舒展的身子一下子缩了回去,转而低声问母亲道:“那我回去喊他一声,你保证以后不和他来往?”


“我保证!”


“如果你再和他来往,我也不管你了。”


“行。”


谭诗芸转身进屋,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个字来:“爸。”


老谭乐了,以为这是母女两在服软,在请求自己原谅。他洋洋得意,觉得自己仍是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把两个愚笨的女人,死死地捏在手里。他没抬眼看她们一眼,一边扣着指甲里的污泥,一边回道:“滚吧,滚吧。等你找个上门女婿回来,给我生个姓谭的孙子,再给我跪下磕个头,我就是你爸。赔钱货!”在老谭看来,自己给女儿指了一条可以用来讨好父亲的明路,是对她的莫大恩赐。


“傻X。”谭诗芸轻声骂了句,摇摇头,带着徐继梅走出房门。她本想用重重的关门声膈应床上的父亲,却发现自己被攥过的手始终发不上力。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会逐渐明白,原来童年阴影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如一只毒虫落在她后脖颈上,蛰得她触不及防。这份隐痛细水长流,会折磨她一辈子。而她始终也无法和母亲抱团取暖,互相排解彼此的困苦。她们终将用余生去体验那半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徐继梅出去后给自己老板打了电话,说自己明天可以回去上班。母女两在公交车站分别,各自回到住处。


于是,一家三口仿佛在偌大的城市里走散了,落在各处,找不到彼此。



【六】


老谭自从养好伤好,又沉寂了十天半个月,才渐渐找回“谭主管”该有的精气神。他的日子照旧,只是已入深秋,看着落叶萧瑟,身边又没有王阿姨之类的美人相伴,他多少有些落寞。


他还找门卫保安喝酒,但自从他在门口被人打了之后,又换了一批新的保安来。这群人来自一个地方,都是老乡,互相之间也都熟识,不爱搭理老谭。他们总以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为由拒绝他,三次两次后,老谭也不坐再去保安室坐着,晚上就一个人坐房间里喝酒。


一个人喝酒容易喝醉,喝醉了他又手痒痒,可老婆不再身边,他就给老婆打电话,却再没有打通过。工地上有几条散养的流浪狗,他就拿石头去砸它们,看着狗子夹尾巴逃走的模样直乐。有时候狗为了口吃的傻乎乎地接近他,他就反手给狗一巴掌,好不痛快。


狗也恨啊,白天见他躲着走,晚上见到了就冲他直叫,好像他被鬼上身了似的。


工地的建设单位是徐氏建团建设有限公司,它把工程发包给了一位姓李的老板,这位姓李的老板受自己无法拒绝的人所托,在项目部给谭友明安排了工作。他对外则称,老谭是他的远房表亲。李总平时不来工地,把它交给儿子李渠风打理,自己则处理经济上和疏通关系方便的事。李渠风是个挂名项目经理,也三天两头往外跑,把工地上的事都丢给执行经理贺振新。


这天下午,工地最后一栋大楼快结顶了,施工队准备在半夜浇筑混凝土,然后掐着表,在清晨的吉时,让李总和建设单位的徐总,拿着鎏金的铲子,把最后一平米混凝土给铲进去。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泥工老板怕误了吉时,惹迷信的李总不高兴,再克扣自己的工程款。李总也因同样的理由,怕徐总不高兴,再断送自己一条财路。于是头天晚上,李总带着儿子亲自来项目部,召集各个班组长和项目部人员,开了个临时会。


会议的大概意思是:第一,为了能赶上明天的吉时,他从其他工地上抽了几个泥工过来帮忙打灰,希望两班泥工工人能好好配合。第二,李渠风和贺振新两人晚上不许睡觉,去楼上盯着打灰,免得出工人心急打灰,混凝土的浇捣出现质量问题。第三,安全员老谭晚上不准喝酒,也去楼上盯着,免得出现安全问题。第四,一周后省建设局领导前来视察,徐氏集团的几位老总都会到场,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散会后,李总特意留下老谭,想和他聊几句。老谭觉得倍有面子,目送着各位同事走出会议室,屁颠屁颠地想坐到李总身旁去。李总摆摆手,说:“就坐那儿吧,没几句话。”


“诶。”老谭在李总对面坐下了。


李总掏出烟来,给老谭甩过去一根,老谭拿双手去捧,没接住,掉地上了。


“算了,别要了。”李总又丢了根过去。


“害,没事没事。”老谭弯腰把烟捡起来,叼进嘴里。


“老谭啊——”


“李总你说。”


“你平时怎么样,我其实都知道。看你是周总介绍的人,我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今天晚上可不一样了,你晚饭给我少喝点酒,最好别喝。半夜去楼上盯着他们打灰,可别出任何岔子!”


“好的,好的,你放心吧李总。”


“喏,周总托我把这个给你。明天人多,我怕别人说闲话。”说着李总从桌位底下拿出一瓶茅台酒来。“明天结顶了之后,你怎么喝都行。今天可别打开啊!”


“好嘞!”虽然是托了周总的关系才来到这里工作,可他和周总哪有什么交情。不过他见到这白捡的大便宜,根本来不及细想,只当是自己这段时间干得不错,又负责大楼的质量和安全,劳苦功高。老谭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美滋滋地接过酒,双眼不停地打量着它,直吞口水,说不出话来。


“走吧。”李总冲他摆摆手,抽出根烟来要点,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把烟塞了回去,喊住正在往门外走的老谭,“老谭,接着,你拿去抽吧,刚开呢。”


“哎哟。”老谭嘴里叼还着烟,手里抱着酒,高兴地话都说不利索,手忙脚乱地把那盒子烟兜进怀里,转身出门走了。


老谭有时候还是个听劝的人,吃晚饭的时候他果然没喝酒。好不容易挨到半夜,两位经理和工人们都已上楼,他却盯着茅台酒犯难了——他心里直痒痒。


喝一口吧,他劝自己。


好啊,喝一口醒醒神!他替自己答道。


不喝不要紧,他这一喝,就把整瓶酒给喝完了。他一边喝还一边用这辈子唯一学会的一句唐诗劝自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嘿,古人说的可真不赖!喝完后,他拍手叫好。



【七】


深秋的夜已经很冷,北风呼呼吹着,提醒夜出的人们多穿件衣服。老谭刚喝完酒,身子暖暖烘烘的,还有些燥热,风往他身上一刮,他还觉得舒服。


今晚浇筑的那楼有十七层高,老谭走到楼底下时,施工电梯不知为何原因被人锁住了,他点了烟,慢慢悠悠地往上爬。爬到十六层时,他已经出了身汗,酒气竟也散去大半。再往上就得走脚手架,他小心翼翼地顺着钢管架搭的梯子爬了上去。


屋面上风大,冷风直冲老谭脑门。他刚出了身汗,被风这么一砸,只觉得浑身一激灵,接着耳边嗡嗡作响,脑袋也变得晕晕乎乎起来。他倚靠在钢管架上,好久才缓过神来。


因为这已经是最后一层楼了,沿着房子墙体搭建上来的脚手架也就搭到此层。头上没有遮盖,半人高的围挡看着就稍矮了些。在围挡的西北角上站着两个小伙子,正一边抽着烟一边聊天呢,老谭起初以为是两位经理站在那儿,也走了过去。走近一看,发现是贺振新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工人打扮的年轻人在那儿。


“小贺,李经理呢?”


“咱能让公子哥儿大半夜的在这冷风里站着吗?”贺振新说着给老谭递烟。“他早下去咯,现在估计正在外边浪呢。”


老谭接过烟,用手挡着风,点着,正要外嘴里送,夹烟的两根手指却鬼使神差般松开了。好好的烟掉到了脚手板上。这烟可不赖,老谭赶紧俯身下去捡。


另一个小伙子马上去搀着老谭,使劲把他往上提,嘴上说道:“老师傅,别捡来,这是有人找你要的,不能再抽咯。”


贺振新不明白小伙子说的什么意思,但也让老谭别捡了。


“怎么不能抽了。”说着,老谭已经把烟放嘴里,起身了。


小伙子见他已经抽了一半,就说道:“没事,没事,我就怕地上脏。”


老谭上下打量了说话的人一番,阴阳怪气道:“能有你这身衣服脏?”


“老谭你上那边看看去吧,让工人们把安全帽戴上。”贺振新听他开始不说人话,就给他支开了。


“他是谁啊?”小伙子问贺振新。


“安全员,一个老流氓罢了。”


“老流氓还能上工地呢?”


“工地不就需要这种人吗,不过人家确实是关系户,他是老板直接安排在项目部的。话说回来,你干嘛不让人再抽那根烟了?”


“我们那有个说法,刚点着的烟掉地上就不能要了,是路过的鬼找你要的,是死人烟。”


“切,亏你还读过书呢,迷信这个。”


说着,两人哈哈一笑,继续转身望着城市的夜景,谈论起刚才被老谭打断的话题来。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工人们的杂乱的呼喊声,贺振新转身一看,几个人正围在东南角,不知道往下看着什么。


他飞奔过去一瞧,浑身直冒冷汗——老谭摔楼下去了。


李渠风接到贺振新的电话后,带着人匆忙赶到了现场。老谭已经死了,但他们不能让他死在工地里,于是四个人分别抬着老谭的四肢,像抬刚宰完的牲口一样,将尸体抬到了工地门口的面包车上。


老谭的脑袋向后垂着,随着人们的脚步左右摇晃,他睁大的双眼不知是否还在看来时的路。



【八】


徐氏集团作为建设单位,花三十万和死者谭友明的家属徐继梅,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就私了此事。因为他们无法预见如果按正常安全事故处理的话,本就存在各种漏洞和违规行为的工地会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公司又将承受什么样的后果。用钱私了,总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此事当晚便已石沉大海,没有对项目部和徐氏集团造成任何影响。


徐继梅收到转账后不久,独自找车把谭友明的尸体拉去殡仪馆火化掉。从谭友明死去,再到他变成灰,她既没有通知女儿,也没有通知老家尚在的几位本家亲戚。


本以为这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随着时间的流逝,谭友明的死会被事不关己的众人淡忘,或成为他们饭后茶余的谈资。不曾想,就在省建设单位的领导来到工地检查的那天上午,徐继梅竟披麻戴孝,抱着盒子里的谭友明和他的大版遗照,在三四位“亲戚”的搀扶下,带着电视台记者,到工地门前喊冤来了。


此时商界和政界的各位大大小小的人物还站在大门口互相握手问好呢,就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大姑父,你死的好冤啊!”不一会儿,周围就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徐继梅被人推着往前走,像木偶似的,几近被自己的步子绊倒。眼看着快走到各位领导面前,身后的几位正在作势卖力哭丧,她却掉不出一滴泪,喊不出一句话来。


喊死者大姑父的那个女人在她耳边咬牙道:“你倒是快哭啊!”,说着便掐了她一把,她不觉得疼。有人又踹她的小腿,扑通一声,徐继梅跪倒在地。


“老公都死了,你还哭不出来吗!?”


“快哭啊,快哭。记者正拍着呢!”


“哭啊!”


……


周遭的声音成了良心的呐喊,在耳畔不停徘徊着,徐继梅却始终无法将谭友明的死与悲伤联系起来。


“呵呵。”她甚至冷笑出来。


这时,徐广华推开挡在跟前的几个门卫保安,快步走到徐继梅跟前,瞥了一眼记者们手里的镜头和话筒,在心中不屑地笑了笑,俯身将她搀住,关切地说道:“大姐,我是徐氏集团的董事长徐广华,你有什么冤屈就跟我说,我能替你做主!”


冤屈?


徐继梅突然大喊一声,过去二十多年里遭受的一切从内心深处开始,经过肺腑咽喉,从口中倾泻而出。


她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哭得惊天动地,人神共怜!



【完】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5帖,此为第50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39)

一生错爱(写手:[季]林碧璇,真身:丽萨辛普森)

一生错爱

(一)

2003年10月4日,鲁中山城最好的酒店东尊华美达内张灯结彩,我身着一袭红装挽着父亲的手缓缓跨过鲜花铺满的步道迈向婚礼主会场,偷眼望向父亲,他满面笑容地将我的手交到我对面这个憨厚男人的手心里,那温热厚重的手掌快速裹紧了我,生怕我要跑掉一样。

我笑盈盈地望着他,别怕,阿宸,既然选择了结婚,我会与你相守余生的。

“所以说,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以后的碗谁洗?”司仪起哄问。

“我洗。”他老实地按套路回应。

“以后的地谁扫?”

“我扫。”

“工资卡呢?”

“上交。”

“说的好!”“好男人。”“老吴你有福气啊,这么好的女婿。”

台上台下赞扬声一片,父亲脸上也满足地乐开了花——研究生学历、海关副处级职务、公务员世家出身,这就是他和母亲梦想中为我划定的那类稳重可靠的未来归宿啊。

父亲开心满意地望着我,沐宸则在司仪催促下拉着我的手幸福地将我拉扯入怀,透过杂乱发梢间斑驳的七色霓虹,酒店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身影缓缓起身悄然离去。

他来过,又走了,留下了沉默的祝福。

嗯,足够了。

10月4日,重阳节,宜嫁娶、出行,祭祀,忌行丧、道别,黄历上是这样写的。

(二)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靠着家人在高校的关系和本不足夸口的艺术特长,我幸运地从高考独木桥前的千军万马中以特招名额幸存下来,考入了远在南国的沪江师范学院。临行前母亲把两千元生活费封在了帆布包内口袋里,谆谆不倦追着我唠叨着说要注意出行安全,可在自行车都没人上锁的四线小城长大的我根本就没把这话放在心里,还是因为没吃过亏吧。彼时改革开放刚见成效,坐在绿皮火车临窗座位上看着沿途建筑物由北至南慢慢变得摩登,喇叭里放着杨钰莹轻柔纯真的新歌,我心里满满的只有对未知生活的憧憬。

火车在沉闷的汽笛声中停在了沪江西站,站台上人很多我被推着挤来挤去,我走了一半就被扫地阿姨拉住了肩膀,用晦涩的本地话好心提醒说,“小姑娘,侬格包包坏特哉。”

我伸手一摸,才发现包轻得如布片一般,包底被人用刀片整齐地割断,甚至划破了我衣服的一角。

懵了,我呆立了几秒,委屈的泪水即刻从眼眶中喷薄而下,回想当时的心情,我是多希望那个可恨的小贼再割深一些,让那个迟钝单纯的我能提前感受到社会险恶的痛,至少那样还有机会去挽回损失。

两千元,整整两千元,全都没了,还有报道必要的录取通知书。

茫然无助,我能做的只有哭,周围的人越围越多,大半都是凑过来看热闹的,只有几个老人用我听不懂的本地方言尝试安抚我的情绪。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我知道丢的东西多半是回不来了,这种事情在西客站每天都可能发生,JC根本管不过来。

“让一下,让一下。”人群外挤进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孩,洋气的自然卷,醉人的桃花眼,坚挺的鼻子喘着粗气,身上是廉价朴素的运动装,手里拿着的是窃贼随手丢落在地上的录取通知书。

钱虽然多半找不回来,好在通知书没有丢。

我忍下抽泣感激谢过他,主动跟他介绍说我叫吴景聆,景运的景,聆听的聆。他说他叫徐烨,火字旁能让世界烨烨生辉的那个烨。

我感激地想要再说些什么,他则突然若有所思掏了掏口袋,掏出几张百元纸币塞在我手里,我推脱不要,他早就溜到了一边,笑着说我们是同学,如果以后遇到了就再还他吧。然后,只留下了一个洒脱的背影。

我数了数,三百五十多,在一份盒饭只要两元的93年,这可是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了。对于农村出身的徐烨来说,这更是他兼职的辛苦收入。

在感情问题上,我是喜欢刨根问底的那一类,当我俩在一起后我专门问了他当时帮我的原因,他笑着敷衍说听我口音像老乡就忍不住去搭了把手。哼,我在山东你在河南怎么就老乡了?他则摇头晃脑故作严肃地头头是道,说什么中原官话本来就相近,一衣带水都是黄河哺育下沿袭至今的古老文明云云,总之就是不肯正面回应我的问题。

唉,男人呐。总是那样骄傲,那样固执,那样不愿坦诚面对。

(三)

欠了份人情,入梦也总是辗转反侧,徐烨那杂乱的头发和天生骄傲的笑容在我脑海中被一遍遍唤醒,我徒然思索着这算不算喜欢,如果只是感恩,不会做梦也总要想起他吧。

若思念是恋爱的开端,我愿意去憧憬一下。

军训时我去打听了他所在连队的位置,趁着休息间隙假装买水去偷偷看他,他晒黑了,与身旁的朋友们打成一团,谈到高兴处手舞足蹈,似乎从未察觉过一旁路过的我。

军训结束会有一场文艺汇演,我小有心机地放弃了辅导员再三暗示要去准备的军旅赞歌,选了一首动听明快的流行轻曲,我化了淡淡的妆,站在舞台正中心里砰砰直跳。

二营六连,三排靠左的位置,那是他本该出席的地方,现在却空着。他是病了吗?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要请假?我猜测不出,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唱那首精心准备的情歌,子期不在,伯牙又该为谁鸣琴。

舞台一侧响起略显生疏的伴奏声,是他,乱糟糟的发型,黝黑的皮肤,干净的球鞋,手里拿着一把借来的二手吉他,带着一脸臭屁的得意神情走向我。

我故作厌恶地哼了一声,跟上他的节奏,一起唱起这首刚刚流行起来的歌谣——

“让我轻轻地告诉你,

天上的星星在等待,

分享你的寂寞,

你的欢乐,

还有什么不能说……”

舞台下的辅导员和校领导们脸色发黑,一幅这届学生不好带了的死相,同学们却闹哄哄吵翻了天,“在一起”的叫喊声和此起彼伏的口哨声瞬间炒热了寂寞的夜。

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有什么比双向奔赴更让人欣喜的呢?

(三)

“舞台表白事件”闹得挺大,在学校布有眼线的母亲很快联系到我,对于我和徐烨的关系她态度严肃简单且明确——不希望我继续发展这段恋情。理由也很直白,我跟徐烨的世界观和身处的社会阶层差异太大,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他不可能给我幸福。现在想想她说的都对,可潘多拉魔盒露出的美好太过流光溢彩,让人忍不住去伸手触碰。

我对这不容拒绝的命令阳奉阴违,表面上遮掩说没有在大学谈恋爱的想法,私底下则每天一早就准时站在宿舍楼下,等着那个朝气蓬勃的男孩用早餐开启两人新的一天。

明明修了当时就业最热门的地球化学,徐烨却总跟我一起泡在图书馆的文哲区,一半是缘于那暗生的情愫,另一半是因为他出于个人的写作爱好。他自觉文字还过得去,我读了一些,内容都比较晦暗,情节充满了斗争,这与他阳光积极的外表毫不相像。我笑嘻嘻规劝说这样的文字在如此社会大环境中永远不会成为主流,他则一脸无畏地摇摇头,说粉脂和麻药已经够多了,他希望做改变世界、让一切变得真实而美好的那个人。

这个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孩子,钟爱的作家是巴尔扎克和塞万提斯。

他说自己的父母都是农民,是书里的世界让他萌发了外出闯荡的想法,如果不是自己立志打破父母定下的计划成功申请到奖学金,自己现在还过着死守渠垄跟黄土讨吃食的生活。

这些话我并不懂,小城长大的我自小就被父母安排好了一切,习惯温室照料的花朵只晓得顺从带来的甘甜与美好,哪会偏爱什么反叛与挣脱?

凯撒的妻子们为他的雄性魅力所吸引,却并不需要理解他征服天下的雄心。

远在山东的母亲洞若观火,她隔三差五就差我送东西给同校学长沐宸,那个小时候住在我家楼下的青梅竹马,最终成为我丈夫的男人。他自小就喜欢我,我家人也一直很看重他,而在我眼里他很长一段时间却只是邻家哥哥的模样。

与徐烨相比,沐宸更为成熟稳重,他说话滴水不漏,身上的白衬衣保持着一尘不染,他的发型始终整齐而保守,国字脸上挂着的金丝眼镜镜片擦得晶莹剔透。校学生会主席、预备党员、国家奖学金获得者、直研保送名额,沐宸有着稳定、光明的未来。

沐宸对我的感情表情很克制,多年后我问起他时,他一反平日儒雅的作风咬牙切齿酸溜溜的说,每次看到徐烨跟我走在一起时,他都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打一顿。

然而他没有,他只是绅士地等候在一旁,利用我和他在学生会的上下级关系尽力地展示他的魅力与才能。

迎新晚会的筹备工作让我和沐宸常常加班到十点以后,对此徐烨并没有表达不满,而我也小心翼翼地避免谈到这个话题,避免刺伤他脆弱的自尊心。

12月24日,Christmas Eve,别的情侣都忙着去外滩约会,而我则坚持留在了校园中,把晚会的灯控和舞美最后又过了一遍。

我不想常年只穿一双旧双星的徐烨为我破费买礼物,他曾倾尽所有帮助过我,那就够了。

“辛苦了。”沐宸很有礼节地拍了拍我的侧肩,他一只手伸在微微鼓起来的裤口袋中,我猜到那是礼物,稳重的他或许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来拿出来。

“不辛苦的,我职务所在。”

“我送你回去?”来了,沐宸的直球进攻。

“不不不,男朋友会来接我的。”我连连摆手说了三个不,快速冷了沐宸的心。

徐烨也心有灵犀地出现,他手里拿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与沐宸和平地握了握手。

“欢迎以后到山东来玩。”沐宸挑衅说道。

“我会带着礼物去的,跟景聆一起。”徐烨挺了挺胸膛,宣誓主权一般把我抱入怀中。

那晚,我糊里糊涂地跟他爬上天台一起数星星,他畅谈着自己的愿景和理想,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他送我的苹果,红彤彤的,像他那火热的心。

(四)

交往的过程是俗气的,恋爱前男女总拼命藏匿自己的真实,避免直接触碰、摩擦与火花,而亲昵的关系则释放了人性中的自私、贪婪和不肯退让。其实在预设的恋人形象上,我们都不是彼此最钟爱的那款,我希望他能更加收敛、现实、接地气一些,他则渴望贤内助的精明睿智能给他带来新的创意。我疲累他口若悬河的虚无畅想,他厌倦我市井唠叨喋喋不休。他指着我喜爱偶像木村拓哉的头发大言不惭说这卷毛还没我好看,我气得转身就走,赌气下决心一天不理他,可到了晚上他又拎着我最爱喝的酸奶跑到我宿舍楼下交到我手里,满面笑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就这样好了吵,吵了好,感情日渐加深,很快就到了毕业的那年。

我邀请他去山东,撒谎说父母想要见他,他则是表情复杂。徐烨知道我家人不喜欢他,知道我在撒谎,也知道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最终能和他走到一起。

他岔开了话题,邀请我去旅游,我点头同意了。

我们选择了离沪江市区距离最近的水乡周家角,他在放生桥上准备了烟火,被梅雨天气打湿了,他将家传的银戒指套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些偏大。

尽管有些不完美,但重要的是,他下跪表白了。

我们在小旅馆内狭窄的小床上折腾了一夜,大半过程都是在紧张中摸索,这生命中的第一次过于局促,回忆中充斥着紧张、手足无措和疼痛,就连床单上也没有预想中绽开的落红。

我眼中噙着泪水想要辩解些什么,我想告诉他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他却用手捂着我的嘴不让我把这话说出口,我急得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他疼得大叫,虎口处渗出了鲜血。

我小心翼翼帮他处理好伤口,正告说以后你要好好听我说话呀。

他温顺地眨着眼睛,点头说女人真可怕。

我笑了,他也笑了,他答应跟我一起回山东。

(五)

四方会谈进行的并不顺利,父亲提出的两个必须是母亲早就起草好的谈判底线,可无论读研还是考公务员,这两条路都是徐烨所不能接受的,一眼就能看到死的规划他不要。

“那你能在山东找工作吗?我家就聆聆一个姑娘,我们不想她在大城市吃苦。”母亲尝试着提出最后的要求,又趾高气昂地补充了一句,“工作我们会替你找好的。”

徐烨坚决摇了摇头,他眼神中有很大的怒气,若不是我在场,这个敏感而又骄傲的大男孩怕是当场就要拍桌子了。

谈判不欢而散,徐烨先行回到沪江,而我选择先留下来,试试看能不能让父母回心转意。

我认为父母和徐烨都爱我,只是方式不同,好好劝说一定是可以解决分歧的,然而我错了,我低估了母亲的决心。

母亲把我反锁在了房间里,不许外出、无法通讯,我哭着哀求她多次,每夜都在泪水和与徐烨分手的噩梦中醒来。

一周,两周,我终于无法忍受,用偏激的语气写下一封诀别信后,我打破了窗玻璃,拉着床单拧成的逃生绳我一路奔向自由。

衣服被划破,双腿划伤,但这一切都值得。

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我,徐烨跪倒在面前哭出声来,他紧紧抱着我的双腿,说会用一生对我好的。之前他收到了母亲用我手机发出的分手短信,还以为会永久失去我了。

别哭了,我相信你呀。

(六)

留在沪江的日子是美好的,美好到三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般。三年内,我学会了烧菜洗碗,学会了跟楼下卖菜的阿婆讨价还价,学会了用苍蝇拍打蟑螂,也学会了把普通的食材摆盘成高级菜肴的模样。我每天挤着拥挤的地铁上下班,在狭窄的出租屋内做好饭菜等着他。我们的小日子随着他收入的变化时好时坏。徐烨靠着蹩脚的英文和能说会道的口才在外贸交易赚到了第一桶金,很快又把它投入到了当时较为热门的IT产业,被骗得血本无归后突发奇想跑到街上去卖盗版光碟,被城管追得到处跑。

这一切我都没有抱怨过,成功了我与他一起庆祝,失败了我也用自己微薄的薪水和他一起还债。好在他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一次次被生活所打倒又一次次站了起来,他认真分析着每一次失败的原因,又激、情满满地投入到新的计划中去。

父母似乎也默许了我们的关系,在节假日会打几个电话过来,询问我俩日子过得如何。

(七)

如果平静的日子一直这样过,也许我跟徐烨是会走到一起的,但天有不测风云。

父亲打电话催我回山东看看,家里出了大事。

事情的起因是母亲带的研究生因为心理抑郁跳楼自杀,这本来只是GA机关处理的事,但母亲之前在评奖中得罪了学校的其他老师,在人为授意下,一场舆论战悄然组织了起来。

她在之前写过论文中的一些政、治观点也被拿出来过度解读,一些头脑简单不明真相的学生还将谩骂延伸到学校论坛上,甚至用一些MZ主义字眼进行诋毁谩骂。

虽然GA部门的调查已经定性了母亲作为导师没有任何压迫该生且促使其自杀的行为,但法律的结果并不能安抚不依不饶的家属和群情激昂的键盘侠们。于是,在舆论的强压下,学校不得不妥协成立独立调查组,母亲被迫停课,暂时取消工资和一切福利待遇。

母亲一辈子要强,从未没有忍受过这样的屈辱,一时气不过加上本身的高血压等疾病竟半身偏瘫了。

这个消息让我五雷轰顶,母亲性格强势霸道、始终阻挠我跟徐烨在一起,但她爱我的心是真实的,在最需要陪伴的日子我作为女儿有自己当尽的义务。

徐烨也赞成我回去,只是他很难抽身,事业刚刚起步,而沪江又是冒险者的乐园,商业场上的割喉战每天都在上演。他暖心地帮我收拾好出行所要的一切,把我送上火车,他希望我母亲的病能早点回来,说等我拿到户口本回沪江了,我俩就结婚。我不自信地点了点头,这一别就是两年。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差,情志病引发了身体的连锁反应让她几乎不能下床,吃喝拉撒都离不开我的照顾。脑组织的大片坏死让她认不出周围的人,唯独把我的手紧紧攥着,一刻也不肯放开。

陪在我身边的人是沐宸,在我私奔沪江后他也曾在家人的催促中短暂结过婚,妻子是省x委领导的女儿,两个人郎才女貌但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在一次摔门而去的爆发后,两人最终选择了和平分手。女方很快又结了婚,据说在婚内就和男方萌生情愫了,他则一直拒绝再婚,只是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一路仕途顺利。

人的一切付出都有缘由,我深知这一点,虽然心里很想拒绝沐宸,但如果没有他的帮忙,在这个医院挂个号都要托关系的小城想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实在寸步难行。我惭愧地对他说,我心里满满都是徐烨,现在还不能回应他的感情,沐宸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笑着摇摇头说没事的,他可以继续等,如果等不到,就真得把我看作妹妹。

是啊,他一直在等我,他和我之间的缘分远比我和徐烨的时间更长,只是感情从来都不是勉强能够得来的。

母亲的病情越来越差,徐烨的事业却越做越好,我一度迷信地想是不是我的偏执阻碍了他的运气,只是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

徐烨越来越忙,我发的短信常常半天才能等到回复,而他打电话过来时我也常常因为照顾母亲而无暇接听。

其中一次电话是沐宸错接的,徐烨“喂”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似乎知道接电话的是谁,沐宸也未应声,两人沉默了十几秒后,徐烨挂断了电话。

我打电话安慰徐烨让他别多想,他说他不会多想的,他知道我一个人照顾老人很辛苦,我听得出,他的语气半真半假,我了解他的。

在于心魔和疾病争斗两年多后,母亲还是去了,那一晚雷声阵阵,我哭得天昏地暗,我不断检讨着自己为何从前没有对她更好一点,甚至还写过那样一封要断绝母女关系的信,她身体不好而气盛,我一直知道的。

我发短信给徐烨说了母亲过世的消息,他匆匆打电话来,说争取赶回来参加仪式,但最终,他还是留在了沪江。

他一直是一个守信的男人,如果爽约一定有重要的原因。

(八)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我下定决心买了去沪江的飞机票。沐宸想与我同行,我拒绝了,我轻声安抚要他放心,说我马上就会回来。

徐烨新开的公司在沪江最为繁华的罗湾区,高耸入云的大楼正对着川流不息的滔滔江水。

公司大厦门口,一个金发飘飘的外国女孩在出门间隙假意摔倒在他怀里,他愣了几秒后将女孩很绅士地推开,而后,我们的目光终于对在一起,他瞳仁中突然满是压抑不住的惊恐与慌乱。

我了解且信任他,不酗酒、不抽烟、不乱搞男女关系,那一瞬间的慌乱可能只是源于内心的不自信,亦或是躁动和背叛冲动萌发后被发现后的不知所措。尽管我们珍视这段感情,愿意为了它压抑分居两地带来的寂寞,但在事业和家庭上,我们却始终是最不适合对方的那位,这看不到未来的坚持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去打破。

我累了,不想拖着沉重的身躯继续蹒跚前行,我承认我变得现实,甚至自己都害怕这种不可逆转的变化会让我都看不懂镜子里的自己。但对一个即将奔三的女人来说,可以预见的安稳和受到家庭祝福的婚姻总比无法套现的空头许诺让人安心许多。徐烨想做斩浪前行的船长,在满是迷雾的云海中靠着热情与信仰寻到一条通往富饶东方的新航路,而我却只想这船能尽快靠岸,回到熟悉安稳的故土。

或许从一开始,辅佐在他旁边的那位大副就不该是我。

我没有像之前一样发小姐脾气与他大吵大闹,而是心平气和地跟他坐到衡山路一家刚开的星巴克店中,耐心听他去解释。

他说他正在与人合伙做网络购物平台,还拉来了美国和日本的天使投资,他信心满满地赌誓说这将是一件改变中国的大事,他为公司注册了两个字的名称,第一个字取我的,第二个字才是他的。

我认真聆听,微笑地肯定他的每一个想法,赞美他的每一句话,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也没有打断他的独角戏表演说明我来的目的——总不能一见面说出我是来与他分手告别的吧。

那一夜,我们抵足缠绵,这是我们多年恋情中最和谐的一次,也是我们诀别前的最后一次。他像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样,把所有的主导权都交给了我,选择让我来结束这多年的感情。我吞吞吐吐地跟他说着分手的想法,虽语焉不详,但情商极高的徐烨还是听懂了。

他平静地望向我,突然极为痛苦地抓了抓头发,用沙哑的声音说,“要不我跟你回山东?找个稳定的工作一起过日子?”

我的眼泪几乎要喷涌而出,这是他第一次愿意为我,为别人去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但我也清楚知道,这只是他出于对感情珍视的一时冲动,铁木真会为孛儿帖对一族发动战争,却不会为她放弃对征服草原的梦想,雄鹰就是雄鹰,注定要翱翔在天际,而温顺的羊群最好依偎在牧羊人的怀中,仰望着蓝天上的那个逐梦者渐飞渐远。

无论我多羡慕那位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打拼未来的美国女孩,我的家庭和心性都不再允许这不切实际的执念。

“他会对你好吗?”徐烨知道那个人是沐宸,他问出了这句话,见我忍着眼泪在微笑,又自嘲摇了摇头,“对不起,这些年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把脸别过一边,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泪水,但身体却不争气地抽泣了起来。

我不会为了感恩而爱上一个人,更不会为了感恩去嫁给一个人,沐宸知道这一点,徐烨也知道。

徐烨用他的右手轻轻抚着我的长发,安慰着痛哭流涕的我,那手上有一道浅浅的疤,是我对他不认真听我说话的惩罚。

(九)

2013年10月5日,国内外各大媒体竞相报道着中国知名企业家迎娶美国娇妻的消息,女儿指着电视屏幕上对着摄影机侃侃而谈的徐烨说妈妈那个叔叔好帅,我偷眼看沐宸,他眼中映照着复杂的神色。

我拉过女儿的手,把它放在沐宸的手心中,笑盈盈地说,“爸爸更帅,对吗?”

女儿望着沐宸饱含父爱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摸着女儿的头,心里默默祷告,希望上天能保守她能遇到生命中对的那一位,若是错爱,也请相互祝福余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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