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19帖)
(作者:霜影;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9/15 10:05:32)
忘川六杀一轮杀贴--妖
天。
透亮如蓝水晶一般的天。
云。
轻纯如白棉朵一般的云。
她双袖一扬,点起足尖,轻轻跃上高崖。
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开了,灿烂如待嫁新娘。
和着遥遥传来的歌谣,她欢快起舞,红衣翩然。穿梭于落英缤纷间,长发上,衣裙间,缀上点点桃花。嗅起来,微带着醉魂的香。
山间的爹爹不由笑喊:“夭夭,你真是等着出嫁么?快了快了,等明日战毕,就将你的婚事办了。你可称心?”
她红裙扬起,飞到枝头拥着满树桃花,低眉道:“爹爹,你又在取笑夭夭。我只是见这桃花,好生艳丽。”
伸手摘下一朵,放于掌心,她轻笑念道:“岂不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冷。
彻骨的阴寒。马蹄踏在冻结不化的地上,险险滑倒。
极目远眺,贺兰山下,遍地死尸。偶或残旗一卷,颓然迎风。
天际一只失群的鸟,呀了一声,便瑟瑟而过。
狄青回到军营的时候,天已昏暗。
有将士伏在雪地上用力挖着,抓起一把冰雪,连着碎屑,囫囵咽下。另一群人正围着火堆蜷缩一起,其中几人撕咬着身上牛皮铠甲,干裂唇边血痕隐隐。
“将军!”站岗的士兵努力挺身高声道。
于是众人都搀扶着挣扎着站了起来。
狄青扫视他们已无血色的脸颊,平息自己的情绪,大声道:“狄副将何在?”
“副将军,她,她正在巡视营地。”众人面面相觑。
却在此时,从营后传来一声惨叫。狄青翻身下马,大步而去。
狄青看到狄燕的那一刻,她的刀尖还在滴血。
血,一滴一滴,流注于雪上。衬得她的脸愈加苍白。
本来围在四周的士兵一见他来了,慌忙退后。于是那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更是显眼。
狄燕抬眼看他,良久才道:“我把他们,都杀了。”
狄青一步步上前,咬牙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不敢忘!”狄燕双眼一寒,道,“凡诚心降宋者,归编不杀。可是我们的将士已经断粮七日,他们在吃着什么?雪!牛皮!草根!我方才巡视至此,这些败军俘虏却还叫喊着要回去!说我们有意折磨他们!将军,留下这些没用的俘虏,还有什么用?!”
“为军之道你可还记得?!那是信义!信义!”狄青怒喊道,“我一言已出,许诺不杀,就是不杀!若再饿下去,你是不是要将我们军中受伤无力之人也都杀尽?!”
“不杀!”狄燕挥刀指点着那一地尸体,激动道,“我们大宋子民,不管怎样,我也会舍身保护。可他们这些西夏反贼,就是要杀!”
说罢,扔刀在地,笔直下跪,却仍抬着倔强的脸,道:“将军,副将狄燕,请受军法处置。”
听着沉闷的军棍打在狄燕身上,狄青一抬手,便触及自己脸上的青铜面具。
冷,且刚硬。
似乎要阻挡一切外来的感觉,也要隔绝一切内在的波动。
军营外,早已跪满了一地士兵。
狄燕的头盔取下了,乌黑的长发掩住了脸颊,看不清表情。
空气如同也结了冰一般凝固而寒冷。只有军棍声回响。
----大哥,燕儿从今以后就守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好么?
----我一生注定以沙场为家,你这是何必?
----既然如此,沙场从此便也是我家。生时四处征战,死在荒山浴血。
……
“禀报将军,二十军棍已完。”
狄青一怔。
还不及开口,狄燕已摇晃着站了起来,拄着那一杆锃亮的银枪,踉跄而去。
是夜。
哀怨羌笛萦绕军营。
狄青走过一个个营帐,却听得有人道:“别吹那笛子了,没听说吗?杨将军和柴郡王就快要给咱们送粮草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是听狄副将说的,还会有假?”
“是啊,她是不会骗我们的!只是为什么将军不将这消息传给我们?”
“狄副将说了,怕西夏人得知后再来围攻我们,我们就等不到粮草了。咱们明白就行了,不能让西夏人看出来。我估摸着,她杀那些俘虏也是怕他们传出消息吧。”
“原来这样,那咱们终于有救了。再撑上几天吧!”
狄青心中一沉,回身想走,却正见对面营帐门口,狄燕倚在夜幕下,一身银甲,幽幽生光。
“燕儿……”他迟疑着上前,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狄燕扭过脸去,望着苍穹无垠,浩瀚银河,低声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可以稳定一下军心。”
他涩然笑道:“我知道。只可惜,杨将军和柴郡王在朝中自身难保。”他又抬头,深吸一口气道:“有时候,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着对的事情……”
说罢,他转身离去。那步履,竟也有些踉跄了。
狄燕强忍痛楚,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视线却不觉模糊起来。
恍惚间,夜色中回响着马车的铃铛声,还有得得的马蹄声。渐渐近了,近了…… 军营外站岗的士兵欢呼起来:“粮草!粮草来了!杨将军派人给我们送粮草了!”
本来寂静一片的军营顿时欢腾了,人影憧憧,纷纷冲向夜幕下的车队。狄燕用力摇了摇头,凝神望去。果然是一队马车载着粮草而来,自寂静山岭中缓缓靠近。
“粮草?”狄青返身而来,看着远方。 “不,不会的!我明明是骗他们的,怎么会?怎么会?!”狄燕心神不定地拄着枪,一脸茫然。
士兵们飞一般冲到马车边,扑上前去。可是……那马车上,竟然都没有车夫?!
狄青心头一寒,大声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没有人听到他的呼喊。
他们发疯似的扑在粮草上,拼命搬着,朝营地跑来,却还未跑到一半,已控制不住自己,将粮草撒得一天一地。那粮草自空中纷纷扬扬洒下,顿化作一根根幽蓝幽蓝的刺,带着疾烈的旋风,转眼就将众将士围住,再一打旋,倏然散开,已是满地尸体。
狄青夺过狄燕手中银枪,双足点地,跃至最先一辆马车上,横枪怒喝道:“出来!”
四下死一般寂静冷清。
有夜风盘旋不散,丝丝缕缕,自贺兰山袭来。
无尽星空下,远山阴沉迫人,荒原雪中的尸体上,渐渐浮起层层蓝紫磷火。
磷火在夜色下漂浮不已,飞舞若蝶。
忽听得空气中飘来轻轻笑声,清脆悦耳:“爹爹,夭夭还想多陪陪你呢。等你打个大胜仗后,再给夭夭准备花嫁衣吧。”
狄青寻音望去,却见那飞舞的磷火忽而聚拢,幻化出一个小小幽蓝人影。
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明眸、双髻,笑靥浅浅,裸露在外的手腕脚踝上,都戴着长长一串银色镯子,掌心托着一朵绚丽桃花,轻轻吹一吹,桃花滴滴转,转出数道蓝色光芒,直射向狄青双目。
狄青飞身而起,手中银枪一卷,红缨怒放,枪尖顿时耀出刺目光华,将那数道蓝光,尽数吸入不见。再一前冲,白衣飞舞,自空中枪挑少女前额。
少女一身幽蓝光影突然暴炽,肩后长发猛然飞起,直卷至天际,小手一扬,桃花化作漫天花雨,绯红万千,瞬间飞满了整片荒野。
狄青枪速不减,穿破纷乱花瓣,枪尖正中少女眉心!
少女双眼一圆,眉心忽盛开一朵五瓣桃花,堪堪将狄青枪尖吸住不动。狄青只觉一阵阴寒从枪上直击心脉,急忙运气护心,再一发力,自枪尾到枪尖,通体发红,与那阴寒之气久久抗衡。
天地间飞扬的花瓣愈来愈多,飞旋之速也不住加快,直至要将狄青淹没在整片花海。
“大哥!”狄燕踉跄奔来,一抽腰间佩刀,奋力冲进花阵,砍向那犹在甜甜微笑的少女。
少女眉心桃花不住旋转,香气肆意浓郁,水样双眸忽的一亮,望进狄燕双眼深处,似乎要一把攫住她的心。狄燕拼命抵抗那令人心神分散的眼神,用力咬破下唇,闭上双眼,嘶声大喊:“杀!”
刀起,花碎。
幽蓝光影中的少女忽散去如烟。
狄青只觉本已快要被花瓣吞噬的身子一轻,连连倒退,紧握银枪才支撑住自己,却见狄燕身子一摇,就要倒下。狄青立即冲上前去,刚抱她在怀,自己却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燕儿!燕儿!”他用力喊道。
狄燕脸色惨白,微微睁开双眼,微笑道:“大哥……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我……竟然现在就要……走了……”
“不!”狄青摇晃着想站起来,却全身发麻,他大声道,“燕儿!你看着我,大哥不会让你死的!”
狄燕深深看着他面具后黑白分明的眼睛,伸出双手,颤抖着环绕至他脑后,轻轻一解。
“玎……”青铜面具落于冰上。
她以冰冷的手轻触他脸庞,喃喃笑道:“其实我……一直都等着……穿上嫁衣的……一天……”
一仰脸,用尽全力吻向他的唇。
狄青心神一痛,拥住她瘦弱的身子,却忽觉一股力量自她双臂中传出,瞬时已将他牢牢捆住。
他再看她的时候,那夺目的蓝色,已在她白皙的脸上蔓延成一条条曲线,一直延伸至双唇。
她笑靥若花,吐气如兰,声音却变为清亮稚嫩的孩子嗓音:“狄将军,狄将军,今夜,就是我成亲的日子,你看我美么?”
狄青被她紧紧抱住,怒道:“妖女!你把燕儿怎么了?!你若是来杀我的,就与我战场上拼杀!不要伤她!”
她睁着一双水蓝的眼,委屈道:“为什么叫我妖女?我是爹爹最心爱的夭夭,我不是妖精,我不是妖精!”说着,右手手指一点,在苍穹中抹出一道幻影。
----高山流水,落霞漫天,桃花点点,彩蝶翩翩。
一个红衣少女在桃花间飞舞如燕,俏笑生姿。
“夭夭,夭夭,等你长大了,爹爹亲自为你选个好男子嫁了。就穿上这华丽嫁衣,你可满意?”
少女羞涩低头,带落一地花雨。
----忽一转眼,战火冲天,城池沦陷,无数壮家苗家人倒在血泊间,被大宋士兵践踏而过。
混乱城楼上,一将军浴血执枪大喊道:“保我南天国!” 话音未落,一箭急来,正中眉心。
战火中,一袭艳红嫁衣自城楼飘下,零落成灰……
“咯咯咯咯……”她仰天笑着,脸上蓝痕不住涌动,“爹爹,你怎么不要夭夭了?夭夭真怕,那些人把我的嫁衣撕碎了,还要把我也撕碎来吃么?我跑呀跑呀,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可是他们不放过我,我只好藏起来偷偷练巫蛊。你一定不准我练的,全是毒蛇,好辛苦呀,我好痛,好痛!”
她忽而一低头,定定看着狄青,痴痴道:“狄将军,你知道我是怎么练的么?每天半夜的时候,我就要飞出去喝血,喝满七七四十九天后,就可以把自己的头拿下来,然后再在月亮下面,飞啊飞的……哈哈,哈哈,可是只有月亮陪着我唱歌,一个人都没有,好冷清啊……”
说着说着,她的双臂已死死围住狄青的咽喉,一张口,便咬了下去。
狄青闭上眼睛,却忽然觉得“狄燕”的身子在剧烈震动,再一睁眼,“狄燕”面目扭曲,手足抽搐,忽然间竟松开了围住他咽喉的手,身子全往后退,挣扎着道:“我……我不允许你……用我来杀狄大哥!”
“燕儿?!”狄青一把抱住她,用力摇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还是燕儿吗?!”
狄燕眼神涣散,竭力将他推开,吃力道:“大哥,大哥,快走!”
她忽又一震,含泪喊道:“妖女……你是反贼之后,罪有应得……我不许你利用我,伤害他!”
“呀,呀!”那童稚声音又自她口中发出,“夭夭怎么是反贼了?我们苗家人老是被交趾人欺负,爹爹说我们也是大宋人,大宋皇帝会保护我们。可是我们一次次求大宋皇帝救救我们,大宋皇帝就是不敢来帮。最后还说我们是反贼,杀呀杀呀,把我们都杀光,好玩么?好玩么?”
狄青看着她狰狞的脸庞,冷笑着喘道:“不错,侬智高确是我狄青率领大宋将士剿灭!你们攻占我大宋城池时,不也是血流成河?又有多少妇孺死在你们的刀下?!如此种种,你可记得?!不过是各为其主,我为大宋将军,便要保护这一方土地!你既为父寻仇而来,拿我命去就是!放她一条生路!”
她微笑,右足一挑地上银枪,握在手里,轻轻舒展双臂,一步步朝他而来。
长发飞扬,泪光幽蓝。
风声凛冽。
猛地一反手,银光一闪,已将银枪直插自己前心。
血溅如箭。
“大哥,快走!”
狄燕嘶声喊出这一句后,颓然倒地。她的双眼一直盯着从她心口汩汩流出的血。
血中隐隐带着蓝色,在冰雪上肆意流淌。
“其实,我爹爹,也为我准备过嫁衣……”淡淡一笑,闭上双眼,“我不准你……伤害大哥……”
“不!”狄青颤抖着双手,拥着狄燕的尸体,向天含泪喊道,“妖女!你要杀的是我,是我!”
那蓝色的血闪着妖异的光彩,逐渐汇集成小小人形,再一跃,自冰雪中伸着懒腰而起。
赤足,踩着寒冷的雪,摇着串串银镯,笑窝浅浅。
“我不是妖女!我是爹爹的好夭夭,我叫做,蓝佾儿。”
一阵风过,蓝佾儿挥动裸露在外的双臂,跳跃着在月下起舞。每到一处尸首处,她都喊道:“叔叔伯伯,起来看夭夭出嫁啦!爹爹送我出嫁啦!”于是那满地尸体都慢慢站起,跟随着她,走向荒野。
不知何处传来鼓乐声声,月下飘来一顶大红花轿,在夜幕下悠悠荡荡而来,那些行走的尸体便拥上前去,抬起了花轿。蓝佾儿拍着手,跳跃而上,一身黑衣尽化为鲜红嫁衣,再一伸手,掏出一顶红盖头,微笑着,覆于脸上。
“把燕儿还我!我要我的燕儿!你不是要杀我吗?!杀了我,只要把燕儿救活了!你杀我!”狄青跌跌撞撞冲向花轿,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
她自花轿中回头,掀起了红盖头。
容颜似雪,眼角下,有一滴闪光的蓝色泪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爹爹,带我回家……”
蓝佾儿 贴杀 狄燕
[编辑或删除]
逆流(共搜集有5帖,此为第5帖)
(作者:[评]帝释天;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41:48)
忘川六杀[第四轮杀贴]荒原
序
海岸线的那边,一只失群的孤雁在深蓝空中划了道弧,便消失在遥远的云间。
步留形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小蓬莱。胸口的旧伤每到这个时候,就会隐隐作痛——无可救药的痛楚,仿佛要把他的心撕得粉碎。
岛上繁华似锦,那一簇簇一群群的各色鲜花,怒放得正绚丽。海风过处,天地间便弥漫着幽然的香。
曲盈袖就站在那丛墨绿的菊花前,雪白的云袖轻轻笼在花蕊上。
他看着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她一惊,抬头见是他,便漠然道:“好象重阳还没有到吧,你怎么回来了?”
他低下头,道:“我提前杀了柳青和司玉婵夫妇,就想着,早些回来……”
“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去杀了柯北斗再回来呢?”她不耐烦地皱眉,叹道,“你看看你,就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似的,还要来回一次浪费时间,叫你义父知道了,定又是一顿打骂!还不赶快走了清净?!”
步留形怔怔看她那不惊尘世的脸,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她捧着娇艳如玉的绿菊走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道:“那我现在就走……这个重阳节,我大概赶不回来了吧……娘,你要保重身体……”
她只是稍稍顿了顿脚步,便优雅从容地消失在花丛后。
一
干燥寒冷的风,夹杂着扑面的黄沙快要将他掩埋。
步留形已经快要失去最后一丝希望,四面八方浑似一样的荒原,让人根本辨不清方向。那渐渐阴沉下来的云,如一层厚厚的棉絮,要把人压成无望的粉末。
伤口不断作痛,他只得强忍着,走过一片又一片荒漠。
远处战火纷飞,狼烟四起,哭喊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西夏军队铁蹄隆隆,忽自身后传来,震动了整片大地。
“他是个汉人!”“杀了汉人!”
疯狂的叫声,如雨的弩箭,将他包围。
残阳如血。
一地尸体。
他奋力支撑起身体,却终于倒在了血泊中。
有黄沙刺进眼里,涩涩的。
清凉的水,一滴,两滴……
“呀,你终于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欢喜道。
他睁开眼,一天繁星,寒月朗然。
月光下,那一身粉色绒衣的双髻少女,正一手执着水壶。
他下意识地猛然跃起,身形闪开的同时,袖中残月银钩急速飞出,直取少女咽喉。
少女一脸惊讶,忽纵身闪开银钩来势,急抛水壶,双手自腰后一抽,一对明晃晃的双刀便在她手上快速旋转起来。
刀光钩影交错。
银钩滑落她头顶,她右刀一扬,阻住银钩下滑,左刀一指他胸口,愤怒道:“你是疯子不成?”
步留形扫视她一眼,飒地一扬袖,收钩回来,冷冷转身,道:“你就当我是个疯子吧。”
“你不认识路,会死在这荒漠里的!你的腿怎么了?受伤了吗?”
她喘着气从后面追上,微笑道:“对了,我叫锦儿,你呢?”
步留形按捺不住的怒火爆发,大声道:“我的腿天生就是这样!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知道吗?!”
她委屈道,“我怕你会死在这里……”
他忽然解脱似的笑道:“奇怪,我死不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死了不是更好吗?”
“可是,我希望每个人都要好好活着啊……”她认真地说着,笑靥浅浅。
二
步留形和锦儿看到柯北斗的时候,他完全杀红了眼。
“来啊,你们这些西夏狗贼!一起动手吧!”
他站在一群西夏骑兵的包围圈中,须发尽白,全身是血。
狂风卷着尘沙扑进人群。
他忽而举起手中酒葫芦仰天一饮而尽,大笑未毕,飞身出棍,直捣为首将领头颅。将领向后一仰,他再纵身一送,便已把此人打了个正着。那将领竟头也不回,呼啸策马狂奔逃走。
士兵见此情况也想逃走,只见柯北斗手中打狗棍急舞如电,风声呼啸间,身形左冲右闪,看似浑不在意,那棍子却一点一准,将那些士兵个个扫倒。一时间惨叫连连,引得这老乞丐意气风发,扬一扬打狗棍,朝站在远处的锦儿道:“小娃娃,看得可觉高兴?”
锦儿正想回答,却见他忽然脸色发白,身体一晃,便从嘴角流出一缕鲜血来。
“爷爷!你受伤很重么?”她慌忙上前。
步留形负手站在原地道:“内伤已损肝肺。他活不长了。”
老乞丐听后看他一眼,笑道:“不怕甚的!我柯北斗能帮大宋杀了这许多贼子,死便死了罢!只是,你这小伙,怕也有内伤在身吧?”
“柯北斗?……”步留形一寒。
千里追踪未果,险些葬身沙漠。原以为要空手而返,却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他!
三人上马,慢慢行进在漫无边际的荒漠。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天与地的交界处,月亮正瑟瑟地浮上来。
夕阳却还未肯散去余辉的光芒,血一样的红。
步留形一直在最后面注视柯北斗的背影,盘算着如何下手。
可恼的是,那顽皮的少女却一直在柯北斗左右,听他讲着自己杀敌的故事。
……是拼了命上去动手,还是将他二人分开后一一解决呢?
自己那久久未愈的内伤,正在泛滥成灾,也许这就是十年杀手生涯中的最后一击了吧?他在心里自嘲似的笑了笑。
他深深吸了口气,残月银钩自袖中悄然划出,荡漾着摄心的光。
“西夏人?!”锦儿忽然叫了一声。
果然,一队西夏骑兵正从前方靠拢,旗帜鲜明。
“抓住那老乞丐!”为首的将领大喊一声,竟正是那天被柯北斗打伤之人。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如雷,飞一般冲向三人。
柯北斗叫了声“你们快走”,便奋力扬鞭迎上西夏军队,纵横于人群之中,一根打狗棍虎虎生风,将那率先冲来的一小队士兵尽扫马下。那后面的人马显然受了惊吓,连连后退。
柯北斗趁此机会一策缰绳,带着二人冲了出去。
三
马鸣一声,响彻荒漠。
锦儿策马急驰,见柯北斗强忍痛楚,不禁心焦道:“爷爷,你再忍一会,我就带你去一个安全之处。”
柯北斗皱眉笑道:“不碍事,我这老乞丐还禁得住折腾。”语音未落,却已是一口淤血喷出口来。
步留形策马于后,冷冷道:“追兵来了。”
锦儿一震,抽刀在手,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已扬鞭一纵,冲向追兵。
他看她那娇小的身影在黄沙刀光之间翻跃闪避,柯北斗也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他只要在背后一出银钩,柯北斗就要死了。
可是这短短的距离,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当心!”一声叫喊,锦儿飞身扑来,替他挡下一箭,正中肩头。
他猛然一省,银钩出袖,飞旋着击中那射箭之人的咽喉。
血溅,月起,星寒。
落寞的月下,大漠覆上了千年不散的霜意。
他击倒最后一个追兵的时候,柯北斗正用犀利的目光狠狠看着他。
“十步杀人,步留形。”柯北斗冷道,“原来是你。”
他的眉间也似笼上了寒霜,看着一身伤痕的柯北斗,唇边却是微笑,道:“你我一样狼狈。有的事情,还是等出了大漠再说吧……”
锦儿看他们说着不明不白的话,不禁一笑,望着苍茫大地上的一抹旗帜的影子,道:“你们在此等我,很快就没事了。”
她奔着那熟悉的旌旗而去。
夜深如水,应该是灯火通明的军营,却是一片黑暗。
“父王?”她试探着喊,“我有两个朋友,想在这里养伤……你在吗?”
一声哀叫,从营帐后传来。
她急忙上前,迎接她的却是:满地尸体,以及为数不多的伤兵。
“这是谁干的?!”她悲痛不止,“我的父王呢?!”
“公主……”有伤兵微弱道,“你出去不久,王爷就被人刺杀了,然后,西夏人又来攻打……我们全完了……”
她如披冰雪。
“那个刺杀王爷的人,就是中原丐帮的帮主,柯北斗。”
她觉得很冷,风扑簌簌刮在脸上,却好象已经麻木。
转身,正看见柯北斗和步留形一前一后站在军营外。
“原来,你是辽国人。”柯北斗喟然道。
“大辽萧胤王的小女儿,我叫,萧瑾绣。”她在月下,缓缓拔出了双刀。
四
萧瑾绣的刀,刺进了柯北斗的胸口,却只一寸。
她的手在颤抖。
“铛”然落地。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在帮助你们汉人,你们却要杀了我的父王?!”她近乎疯狂地叫,泪水却在眼中打转,落不下来。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再也不会!”她抹了泪,飞身上马,毫无目的地冲出好远。
晚风肆意在她脸上抽打。
那一地的尸体,不断浮现在眼前。
“瑾绣,你这样迟早会被汉人骗的!”
“父王,我真心对他们好,怎么会受骗?人和人之间,不是应该真心相对吗?”
“只可惜,我们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奋力一勒缰绳,她的马再也支持不住,用力一跃,将她甩了下来。她摔出去很远,就这样死了一样倒在冰冷刺骨的地上,很狼狈的样子。
有骑兵远远而来,看不清楚装扮,却听为首一人叫道:“前面莫非是瑾绣公主?!”
她茫然抬头,原来是父亲生前的副将。
“是我……”她只来得及应了一声,就只听那人高喊道:“她就是萧胤王的女儿!我认得没错!赶快抓回去领赏!”
西夏人!
她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人,居然投靠了西夏人。
萧瑾绣拼命爬起要上马,那队士兵已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包围。
“放了她!”
一声怒喝,柯北斗忽自后赶来,如迅雷一般冲进人群,将萧瑾绣一推,推到步留形身边。自己一抖打狗棍,扬身直取那个副将首级。那副将开弓放箭,柯北斗闪身一避,左手猛然一抓,抓住那人盔甲,一把将他甩在地上,怒道:“我最恨奸诈小人!”说罢,一棍下去,了结此人性命。却不料身后猛的一寒,已被冲上来的士兵一枪刺中,他硬撑一口真气,一掌击出,震翻数人。再一飞身,棍影如鸿,翻飞间又是数人倒下。柯北斗嘿然一笑,叫道:“步留形,你若有点良心,便带她先走!我稍后就来会你!”
步留形闻言一震,抓住萧瑾绣的手,用力一带,便将她拉至身边一匹战马之上,再一跃身,也纵上马背,绝尘而去。
柯北斗顺势转身击退几人,后腰伤口疼痛如割,内力一乱,脚步不禁一顿。恰在此时,自身后传来一声啸响,他下意识一转身子,忽觉眼前一道红光,“轰”然巨响,低头一看,自己已被对面西夏士兵暗中所放的火筒射中,胸口殷红一片。
柯北斗将手中打狗棍全力一掷,那偷袭之人不及闪避便死在原地。柯北斗缓缓转身,踉跄着走出几步,终于支持不住,轰然倒地。
“小女娃,柯某算是不欠你的了……”
五
步留形就这样带着萧瑾绣流浪在无边大漠中,击败西夏兵的一次次追捕。
他的体力一天天不行了,有时候甚至会想到死,想到自己的一生,真的很失败。甚至现在连最后的任务,也没有完成,这样一来,即使自己能活着出去,母亲也会更不喜欢他了吧?毕竟,自己在他们眼里,不过一个杀人时候下个命令的机器而已……
“你认得路,还是自己找你的军队去吧。”他实在太累太累,倒在了沙漠里,恍惚着对萧瑾绣道,“我的伤,越来越重了……”
萧瑾绣握着他的手哽咽道:“我们一起走,好吗?不要丢下我!”
他笑道:“不是我要丢下你,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其实,也许死去对我来说,会更轻松……”
“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吗?!”她用力摇着他,“你不能这样轻视自己!”
他苦涩道:“我若死去,不过就是一件江湖中人人开心的事情。”
“可是我会难过!”她咬着唇,忍住泪水大声道,“你不珍重自己,我会难过你知道吗?”
他震了震,想说什么,可是开不了口,就陷入了昏迷。
萧瑾绣在他身边守了好久,眼看他的脸色越加惨白,连嘴唇都干裂了。
她在他身边的石头上留下一句话:我不会走,我去找水,坚持。
那道月牙似的的泉水,是这片荒原上唯一的奇迹。
萧瑾绣跌跌撞撞爬到这里,已经双手上满是血泡。
终于,终于找到了水源……那碧蓝的,澄净的,恰似天然纯玉一般的湖泊,猛然出现在昏黄的大漠中……
她奋力站起,奔跑向清澈的湖水,笑着。
掬一捧清冽的水,让它流淌于脸上,自指缝间滴落。
忽而身后一寒,还未来得及转身,她的嘴已被人从后一把捂住。
她挣扎着,发现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士兵正围着她调笑。
大辽的游兵散勇!
“兄弟,我们运气真好啊!”“是啊,找到了水,还有个漂亮女子!”
萧瑾绣用力挣扎着,终于奋力喊出:“我也是辽人!”
“辽人怎么了?!管你是谁!”
他们大笑着将她压了下去。
步留形找到萧瑾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月色下,湖水泛起银色的涟漪,落了一天的星子,在涟漪里荡漾。
他跪倒在她依旧没有合眼的尸体边,看见从她胸前刀口流出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清澄的湖水里——
荡漾着漫天星光的湖水里。
她的脸上,充满着惊恐的表情,也许她始终不会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尾声
那年重阳节的夜晚,步留形没有能够回到小蓬莱。他独自驾着孤舟在岛边盘桓许久,也没有看见来接他的母亲。他知道,任笑我是越来越讨厌他了。
他就这样望着灯火辉煌的小蓬莱,远去了。
一个月后,他又接到了岛上的命令,这次的对手,是太师府的蓝佾儿。这是任笑我对他的最后耐心。
在一个夜晚,他在大宋与辽国的交界处,拦住了一辆马车。他知道那驾车的男子,是西夏李崇煜派来大宋的奸细。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当年杀人无数的蓝佾儿,已经身中巨毒,奄奄一息。
“为什么会这样?”他惑然。
蓝佾儿无力地睁着一双幽蓝的眼看他,道:“因为我爱他。”
“可是他是西夏人!”
她倦怠地笑着,如即将凋谢的花:“有什么关系呢?我是苗女,他是西夏奸细,可是,我还是爱他……”
他看着她疲倦的笑容,和那荡漾着泪光的眼,想到了那片荒漠中,水光中的血痕。
于是,他默默而去。
步留形来到那座高山上的时候,正是暮色四起,云霭苍茫之时。
他一个人坐在险峻悬崖上,似乎可以望到大辽的那边。
忽然想到那个穿着粉色绒衣的双髻少女,微笑着对他说:“要好好活下去啊……你不珍重自己,我会伤心的……”
他知道,从此以后,是再没有人会这样对他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永远是个没有人要的孩子,包括自己的母亲。
他也知道,小蓬莱,永远回不去了。
可是他不知道,在这样一个荒漠般的世界里,漫漫长路,以他这蹒跚的步履,又将走向何方?
贴杀 司玉婵
本贴使用借尸还魂
(蓝佾儿累了,蓝佾儿也不知道,在这个充满杀戮的世界里,以我这瘦弱的身体,又将走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