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论坛藏经阁 → 1149 号风云群杀资料浏览页面
五月吧风云及群杀资料浏览页面
书剑||花样||光寒||藏经阁||书剑报到||书剑规则||花样资料||学堂||故事||总结||群杀资料||群杀总结||顶图||狼埔军校||回收站||提交||搜索
往生(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16帖)

(作者:霜影;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9/15 10:04:22)

九杀[034][第一轮杀帖] 逆流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鱼,它生来就没有眼睛,只能生存在极度冰冷的深海里。可是它一旦成长,便将终其一生,在黑暗中逆流而上,追寻梦境中的家园。
楔子
他又听见了那缕袅娜绵远的歌声。
歌声自海上而来,清冷吟唱和着潮水卷涌,细细琐琐浸染了漫天月光。他从迷梦中醒来,白沙正带着微小的银色光华,在暗蓝海水间悄然流失。透过冰冷的铁窗,他看见在璀璨星影下,深蓝浮光**,她静静梳洗着长至脚踝的黑发。
皓月将所有的温情洒向尘世,她闭上双眼,海水流过她的指间,发出泠泠之音。而后,她的歌声再度蔓延,如缠绕七世的青蔓,氤氲在渐渐升起的海雾里。那海雾如烟似幻,她的白裙曳在风间,转瞬即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奋力挣扎,捆绑他的银索却愈收愈紧,勒得他浑身是血。
“求求你,别走!”他终于爆发出恸哭,铁栏如惊世的感叹,囚禁住他的一生。

第一夜
光影交替间,戚无语站在暗处,伸手触及那纤细的琴弦。“铮”的一声,荡漾起满地落月。
“早就跟你说了,她不在宫中,现在可相信?”花冥倚在秋千上悠然道。
“她是知道我要来才走了?”戚无语沉静道。
花冥笑道:“你既然知晓,何必再问?”
戚无语似乎也笑了笑,拂去琴台上的轻纱,走出了司幽馆。


再踏出一步,便离开了无忧宫。戚无语心思起伏,却听得远处“轰”的一声,惊讶之余寻声望去,只见忘忧台那边火光竟如狂魔乱舞,燃亮了橘红的夜幕。
凄厉的哨音穿破云端,各处人影闪动,纷纷奔向忘忧台,却又都止步于台下,只是望着浓烟焦急万分。戚无语略一迟疑,便飞身而上,身形转动间,已然掠过数重楼阁。但听得火光中一声啸响,一支尾带雕翎的利箭夺面而来,他才一闪身,便觉身后寒风迫近。
“是谁?!”他飒然回身,飞起斜月刀,直取来人面门。那人手中银链翻卷,链尖隐隐浮动蓝影,如夏夜的萤火飘忽不定,将戚无语的刀刃紧紧缠绕。戚无语手腕一震,反身挑起刀尖直落那人双目。那人在火光耀动下却是紧闭双眼,只凭感觉撤链一仰,耳听得碎冰一般的链声起伏不已,他的眉间笼上一层阴郁,返身扬袖折向忘忧台。
“又是你!”忘忧台的火光明灭,一名白袍青年执弓而立。雕翎箭已经紧紧搭上弓弦,只待他手指一松,便要飞射向那个闭目的少年。
少年站在熊熊火光边际,差一步便会被大火吞噬,抑或是落下万丈高台。
脸上却是宁静到了极致。安谧到青莲含睡的境地。
戚无语负手立在忘忧台对面的楼巅,在他看来,那个少年的身形,孤傲得如同一树白梅。
“叶卅,这已经是你第三次闯宫了。”执弓的上官来怒道,“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停止?”
叶卅静静地道:“我只要忘忧丹。”
“笑话!你几次三番擅自闯入,二位宫主是看在你们秋殿主的面子上,才没有为难你。如今你却变本加厉,还不赶快滚出本宫?”上官来大步迫近,箭尖离叶卅只有数步之遥。
叶卅低眉沉吟,青色衣襟在月华下澄清如水。
“所谓的宝物之名,就这样重要吗?”他忽然冷了声调,“连人命都不能挽救的神丹,还有什么资格被万人敬仰?”
上官来斥道:“这是本宫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议论!”说罢,右手一动,那雕翎箭便倏然而出,只是这次竟不再带着凌厉的风声,反如轻柔柳风一般。箭尖将及叶卅眉心之际,但见他身子忽然没有任何借力便飘然而起,右袖激扬,银索怆然呼啸而出,绽放出盛世光芒!
上官来只觉漫天星雨划落世间,眼见自己射出的利箭被那环绕不止的光芒笼罩,竟堪堪停在了半空,再也进不了一分。他愤然作色,右臂一扬,飞速开弓放箭。雕翎箭如连珠般射向空中的叶卅,叶卅手中银索一卷,足尖踏上第一枚箭头,借势掠向上官来。上官来单膝跪地,手中长弓一扣,将他飞扫而至的索尖利刃用力压下,却觉手腕一寒,已被那泛起蓝芒的利刃划出深深伤口。上官来抽身后退,叶卅却似能看见他的动作一般,紧逼而上。眼看他的银索已如毒蛇一般缠向上官来的咽喉,一直静立于夜色中的戚无语忽然飞掠直下,手中斜月刀急旋而出,射向叶卅后心。叶卅毫不迟疑,银索直卷向身后,蓝刃与斜月刀相撞之下,溅出数点火星。上官来自他背后出掌,叶卅银索环身而出,倒钩住上官来手腕。此时戚无语趁势斜刃一挑,划过叶卅颈畔。叶卅急收银索,飞身后掠,自他急退的半空中,隐隐洒落一缕血痕。他却感觉不到痛楚似的,只是眉间隐约覆了霜意,转眼已经飞掠上忘忧台后的高崖,在那绝壁上略一停留,月色恰被乌云遮蔽,待到云破月现,只余松风徐徐,满山苍寒。
戚无语还待追击,忽听身后传来空灵琴韵,那音律古拙沉抑,却声声敲醒寂静,好似万物都被这声音控制了律动,一切皆匍匐于琴者脚下。
此刻忘忧台下众人全数膜拜呼道:“二宫主!”
戚无语慢慢回身,隔着耀眼的火光,上官洛哲只留给他一个淡淡的侧影。
上官来负痛起身道:“姐姐……为什么又放走叶卅?”
上官洛哲却什么都没有说,怀抱着司幽古琴,不经尘烟地飘然离去。末了,长袖轻扬,那还在燃烧的火焰经她如此一舞,竟扑簌簌摇曳了几下,便黯然熄灭。

第二夜
叶卅是在圆月未沉之时回到幻月殿的。
这里的夜晚似乎比任何地方都来的长久,甚至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时间是在黑夜里度过。只是那一轮冰冷的皓月,却不论晴雨风雪、季节流转,亘古不变孤傲于长天。
四下是死去一样的寂静,他穿过长廊穿过楼榭穿过林荫,最终来到了一间阴暗的石室前。
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湿冷清苦的味道扑面而来。

沉寂的黑暗里,隐隐有一道浅蓝浅蓝的光。那道光自青石缝隙下直射而出,淡淡萦绕了整个玉床。叶卅倚着玉床坐下,然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冰冷的,透过眸子可以望见浩瀚海洋与水里星光的眼。
浅蓝的光映在他的眸子里,他默默凝视那玉床上的少年,紧紧握住少年微寒的手。
少年苍白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缓缓睁开眼,却有着极黑极亮的眸。
“哥哥。”他轻声道,“我等了你很久。”
叶卅愧疚道:“我又让你失望了。”
叶丰尽力握着叶卅的手,道:“不要说这些……我只觉得,这一夜,我睡得好沉。你知道我梦到了什么?”
叶卅还未开口,叶丰却吃力地举起左手,手中托起一枚精致的海螺。他的眼里充满迷醉,望着那沉浸在蓝光里的海螺,道:“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经常在北海边寻找各式的海螺。母亲说,不管以后我们漂泊到何方,只要带着海螺,就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
叶卅注视他的眼睛,道:“是……可是我们也许这辈子都看不见大海了。”
“怎么会呢?”叶丰喃喃道,“昨夜梦里,我听到母亲在大海的尽头,依旧唱着动听的歌谣……哥哥,那是母亲在召唤我们的心魂,那是母亲在带着我们回家……”
“可是我们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寻找方向?”叶卅低声道。
叶丰咳着,举起左手,似乎想捕捉漂浮于他眼前的蓝影:“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鱼,它生来就没有眼睛,只能生存在极度冰冷的深海里。可是它一旦成长,便将终其一生,在黑暗中逆流而上,追寻它梦境中的家园。”
“逆流的鱼?”叶卅一怔,接过叶丰手中的海螺,迟疑了一下,将海螺紧紧贴在心房。那一声远一声近高低起伏不已的海潮声,透过他的心,刺穿他的记忆。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有一个来自某处岛屿的女子,正乘着海上的风,踏过千山万水,奔向无忧宫。

戚无语忽然感到心痛。
雾霭中的上官洛哲,永远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他已经尽力尽力靠近她,却只在那交错的瞬间,她又一次远离。
他停下追寻的脚步,抬头望月。今夜月色如酒,琥珀般流淌,深醉的却是自己的心。
上官来站在他背后,道:“你要走?”
戚无语注视那轮孤月,道:“不走还待如何?”
“可是,我答应帮你劝说姐姐的!”上官来愤愤道,“都是那叶卅,总来捣乱。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谁,一次次闯宫!”
“他不是说要救他的弟弟吗?”戚无语淡淡道,“据说他的弟弟因为与穆菲的纠葛而受了重伤。”
“弟弟?我可从来没见过他有一个弟弟。”上官来道,“我看你还是留下,这样走了,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戚无语似是解脱了一般地道:“不必了……我想我已经尽力,只是以我现在的地位,根本不能让洛哲青睐。何况我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家族的比武了。”他顿了顿,又喃喃道,“也许对于我来说,洛哲只是我人生中片刻的美梦,我要做的,只能是不断攀爬,直至顶峰。”
上官来叹了口气,戚无语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而去。

戚无语沿着崎岖山路离开无忧宫,恰是那个海上来的女子寻至山下之时。只是他们一个朝北,一个朝南,错失了彼此的方向。
“请问,无语是在这里吗?”女子扬着灿烂的笑脸,站在将要破晓的天色下,“我姓何,来自北方的玄武岛。”

第三夜
“起雾了吧?”有人在高楼之上淡淡说了一句,惊醒了独自坐在湖边的叶卅。
他略带慌张地站起身,向楼上的男子屈膝跪下,道:“义父还没有休息?”
楼上男子的面容隐没于阴影中,声音却很年轻:“我在看那月亮。你小的时候,不是经常说你的家就在月光的尽头吗?”
叶卅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道:“义父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谁的孩子吗?”
幻月殿主似乎笑了笑,道:“你很想知道?”
叶卅猛地抬起头,眼中含着蓝色星芒。
“是的,不论任何代价。”

何筱竹喜欢抱着双膝坐在海边看潮升潮落,可是她一直存在着一个疑问。
“每到冬天,我都会感觉到潮水中似乎有一种鱼在游动,可是我问遍了所有的人,他们都不知道鱼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寒冷的季节,会有那么微小的鱼,来到玄武岛。”她认真地看着满山苍翠,自言自语似的道。
上官来无奈地看她,这个样子小小的女子,似乎有数不清的疑问。
“我也没听说过……”他只好道,“连你这个从小生活在海边的人都不认识,我又怎么会知道?”
她回头看他,带着俏笑道:“那我就等无语回来,让他带我去寻找那种鱼的来源地。”
“他分明是回了玄武岛,你怎么在这里等?”上官来诧异道。
何筱竹拂开遮住月亮的柳枝,悠然道:“我知道他一参加完比武,就又会来这里了。”她的脸上微微有些安静的意蕴,声音却还是清脆,“那个上官宫主,还真是醉人心扉呢!我若是在玄武岛上苦等,只怕是一年半载才能见无语一次。倒不如,我自己来找他咯。”
上官来轻叹着摇了摇头,却见她轻轻一跃,掠至半山岩上,踏着苍松,摘下一枚柳叶,抿在双唇间,呜呜咽咽吹了起来。那曲调三分幽远七分温柔,反复吟唱之际,似乎涌动起碧蓝海潮,将整座山脉缓缓萦绕。

“海?”正隐身于山间的叶卅听到这曲调,竟为之一震。他睁开眼,望见那月华之下,一个白裙翩然的少女如精灵般倚在苍绿暗影中。此时他的身心全被波涛不止的海水包围,依稀透过星光,望见在天涯尽头,有同样湛蓝辽远的大海,那时的自己始终被囚禁于阴冷的铁笼,夜夜听着海上女子的歌声入睡……
“若要知道你的来历,便要寻找海的方向。有一个来自海洋的少女已经到了无忧宫,你真想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叶卅回想起秋暝的话语,手心微微发凉,那少女吹奏的曲子死死纠缠住他的灵魂,压抑得他无法呼吸。终于,他冲破空气中的暗流,挟着银索耀出的漫天光彩,掠向了何筱竹。

怆然的银索划破暗蓝的夜幕,缠住何筱竹的手腕。她惊呼一声,手中柳叶一弹,如暗器般飞射向叶卅的眼眸。叶卅却闭上双眼,听风辨音,双指一拈,便将柳叶牢牢扣住。
“叶卅!她是玄武岛的人,你不要放肆!”上官来一边飞身来救,一边警告道。
“玄武岛?”叶卅却露出淡淡笑意,一握何筱竹的手臂,道,“跟我走。”
何筱竹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眼眸中闪着蓝色星芒的少年,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他带上了高崖。呼啸的夜风卷乱她的长发,她奋力挣扎,却被叶卅的银索紧紧绕住双臂。上官来一箭射来,叶卅右袖一扬,反手握箭,箭头的亮光映着何筱竹迷茫的眼睛。
“你若想看她死在眼前,就尽管追来!”叶卅抛下斩钉截铁的一句,用力一扣银索,带着何筱竹扬长而去。

第四夜
耳边的风在不断提醒何筱竹,她已经被这个奇怪的少年挟制了一天一夜。可是她还是没有办法逃离,哪怕是在白天。
——白天的他,是无法视物的,因此一直闭着双眼。可他却依旧可以清晰地辨明方向,洞察她的一举一动。
他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从遇到她的那刻起,便开始无尽的奔跑。
“带我去你的故乡。”他冷冷命令道。
“凭什么?!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她不满道。
“叶卅。幻月殿下的义子。”他一边飞掠于崇山峻岭,一边道。
她没好气地道:“原来是幻月殿的人,那你应该知道连你的义父都不敢得罪我们玄武岛!”
“我没有得罪你。”他平静地侧过脸,在夜晚的时候,他才会睁开双眼,此时他便以浅蓝的目光凝望她的脸。
“你想干什么?”她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扭过头不看他。
他却唐突地贴近她的长发,深深呼吸,呓语似的道:“你的身上,有海洋的气息。”
何筱竹羞怒不已,狠狠瞪着他,斥道:“我告诉你,现在四大家族都在筹措比武大会,你想对我不利的话,只会自讨苦吃。”
他却愕然,道:“我想寻找我的来历而已。”
何筱竹一怔,他的身形略微一停,正落在山梁高处。满山的风,卷起了阵阵松涛,回荡在无边的暗夜,正如海浪的声音。
“我只是,很想回家……”他手里紧握着银索的一端,望着山的那边。
何筱竹看着他的身影,不知怎的,心里低落了起来。
叶卅的全身被月光拂洒上了淡然的白梅,他出神道:“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回到海边了吗?”
“那,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她吃吃道。
他低眉道:“我能感觉到,在海的尽头,就是我寻找的地方。而你的身上就有我熟悉的气息。”
“家园?”她忽然涩笑道,“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呢……”
“那你有母亲吗?”叶卅道。
“有……”她失意道,“不过,她几乎不认识我……你难道没有别的亲人了?”
叶卅的脸上浮现难得的暖意,道:“这个世界上唯一陪伴我的人,就是我的弟弟。他叫叶丰,他有着世间少有的英俊与天赋。我们一起踏着白沙成长,一起看月亮从海面上升起,一起捕捉夜风中的荧光,一起收藏美丽的海螺……只有他能懂得我的心事,也只有他,愿意听我一夜一夜的诉说……”
何筱竹静静听着,唤醒自己童年的回忆,竟无端生出熟悉之感,不禁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叶卅的思绪忽然一断,深深望着月亮,道:“他受了重伤。因此我要尽快找到我们的家园,也许,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怔了一会,温柔道,“不如你放开我,我带你去玄武岛?”
“不行!”他忽然警觉起来,重重拉住银索,“我知道,你是来找戚无语的,我一旦放了你,你早就跑得飞快了!”
“你!”何筱竹心底的秘密被他揭破,厉声道,“那你永远也别想找到家乡!玄武岛难道是任何人都可以去的吗?!我从来不会受人胁迫!”
叶卅的手微微颤抖,双目却慢慢闭上,脸上含了肃杀的决意。
“那么,我将生生世世寻找玄武岛的方向。”

那天深夜,何筱竹在睡梦中醒来,叶卅正抱着双膝背对她而坐。满地斜月满地霜,她却在此良辰美景之际,悄然点燃了一缕绯色云烟。烟雾无声无息直上夜空,在月亮之下幻化成一朵妖艳的花。
那天深夜,戚无语凭栏远眺的时候,恰好望见了那朵迷幻绮丽的花。花瓣在月亮下绽放出最美的瞬间,他却只是略一沉吟,便视若无睹。

第五夜
凄厉的啸声已经越来越近,何筱竹仓皇奔逃在荒山之间。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昨夜发出的信号竟毫无作用。以往遇到危险,只要放出“绮梦花”,不出一天就会有人前来救援。然而她苦等一天还不见任何讯息回复,倒是叶卅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冷冷道:“你想玩花样的话,吃苦的是你自己。”
她焦急、无奈,直至刚才骗得他偶一松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竟咬牙生生挣脱了银索,双袖射出玄武岛特有的“离乱散”,见叶卅被那迷烟笼罩,便发足狂奔而逃。
前路迷茫,关山迢遥,她的双臂不住滴落血迹,一阵阵刺痛几乎将她击倒。她害怕,如果真的被他擒住,强迫她带他回岛,那么岛主会如何处置她?
——“疯女人的孩子。”
她其实一直知道,别人在背后都是这样称呼她的。尽管他们在岛主面前装出对她毕恭毕敬,可是一转脸,他们就会换上鄙夷的眼神,在暗处嘲讽。
可是她不能哭,她只有笑着面对一切,只有这样,才可以用仅存的自尊包裹住小小的心。你们看,我过的很快乐……
她爱在海边唱歌,因为她知道,戚无语爱在海边练武。他却不知道,她唱的每一支歌,都是为了他。
海风会吹拂起他的洁白衣衫,在阳光下闪耀出夺目的光彩,刺得她睁不开眼。他就如同她心目中的神,见了他,她都会含着低低的笑意,看自己的影子,从他身上拂过。
“戚无语,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她强忍住冰冷的泪,在心里呐喊。

夜晚的青石格外湿滑,她跌跌撞撞逃至斜坡边际,脚下一个不稳,身子便朝前摔去。眼看就要落下山崖,却觉身后一暖,自己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回安全之处。她惶惑着回头,却见到了那个男子。
戚无语。
她圆亮的眼中渐渐漫出泪水,紧紧抱住他,呜咽道:“你终于来了!”
戚无语沉声道:“叶卅追来了。”
何筱竹猛地一惊,在灰蓝的夜色下,遥遥传来盘旋的风声。然后,心口一凉,一痛。
她迟疑着低头。
——戚无语手中的斜月刀,泛着温柔的涟漪,刺入她的胸膛。
“为什么……”她只挣扎着抓住他的肩,便被他推下了山坡。

叶卅的眼前仍是灰暗一片,“离乱散”迷伤了他本就有病患的眼睛。只是他不能止步,凭借着残存的视线,他追踪到了斜坡前。地上隐隐有血迹蔓延,他微微一怔,握紧银索走向陡坡。
“咻”!
就在他俯身探看之际,一支透骨的钢针自身后急速射来。叶卅闻音飞旋而踢,钢针擦着他的靴底飞过。他银索出手,蓝刃直击钢针射来的密林。密林中刀光闪现,戚无语直扑叶卅,身至半空,刀影翻飞,已与银索上下交错数招。叶卅右肩一沉,以手腕紧扣银索,斜身一揽,蓝刃忽然攻向戚无语咽喉。戚无语刀光一晃,刀锋直捺而下,正挡住银索来势。叶卅手指微动,银索缠向斜月刀。戚无语身形为之一慢,叶卅欺身直上,刚将银索绕住他的手腕,却觉腰间一沉,借着月光一看,戚无语的左袖中竟藏了另一把一模一样的斜月刀,此刻,那刀锋已经死死抵住他,只差一分便能要了他的命。
戚无语道:“你若发力,我无非是断了手腕,然而我这一刀下去,你便活不成。”
叶卅还是没有放松银索,冷冷道:“能知道杀我的理由吗?”
戚无语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如既往的洒脱:“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助我攀登的机会。”他凑近叶卅,道,“你们幻月殿,不是一直对我们玄武岛虎视眈眈吗?秋暝也只是在等待最佳时机吧?而现在,就由我来改变现实,给你们一个决战的理由!”
“杀了我就可以让秋殿主攻打玄武岛?你未必太高看我的地位。”叶卅不屑道。
“如果再加上一条人命呢?”戚无语笑了笑道。
叶卅一蹙眉,忽道:“你难道要把何筱竹也杀了,嫁祸到我头上?”
戚无语嘿然道:“我就不信,这样一来你们还能隐忍不战!”
叶卅心底一寒,手指随之一紧,戚无语双眉挑起,左手一送,那刀锋猛地刺进叶卅腰间。叶卅却负痛飞身而起,一手拗断刀锋,一手执索扭转。戚无语只听“喀“的一声,右腕已经骨断,但见他暴喝一声,不顾手腕之伤,飞扑向半空中徐徐后落的叶卅,左袖激射万千钢针!
叶卅带伤落地,双袖一卷,却觉肩后忽然涌动澎湃真气,一瞬间以高出平时数倍的功力奋然出掌,将那漫天钢针尽数震得倒飞而回。
戚无语怎么也料不到叶卅能够有此功力,眼见黑压压一片钢针朝自己激射而来,匆忙翻身急掠,却不想双足一麻,在半空中似是有人生生发力将他拉住一般,竟只惨叫一声,便被无数钢针刺穿身子,直直摔落山崖。
叶卅单膝跪地,喘息许久,试探着问道:“是谁相助?”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无边的风声。

第六夜
“天又黑了吗?”叶卅低声向怀里的何筱竹问道。
她吃力地睁开眼,月亮在空旷的夜空中伴她而行,可是她还是觉得越来越冷。
“恩……”她轻声道,“我还能回到玄武岛吗?”
叶卅道:“一定可以。就好像逆流鱼一样,终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家。”
她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成绝望的嫣红,脸却白得惊人。
“原来,你才是这个世界上,知晓逆流鱼的人……”
叶卅心里一涩,却听她忽然一震,欢悦道:“你听!”
他止住脚步,倾耳聆听。
——凄楚的夜风间,传来了时隐时现的潮声。那潮声低回徘徊,如暮鼓晨钟,撞击着他的记忆。
“海?”他迟疑着喃喃自语。
她却以颤抖的手紧抓住他的青衫道:“海!”

玄武岛自古以来不为人所知,正是因为它并非是常年存在于海上。只有当明月升起,海雾消散之时,它才会如优昙花一般展现于暗夜。
叶卅抱着奄奄一息的何筱竹,站在面朝大海的悬崖上。海面依旧被深蓝的水雾萦绕,连月亮也隐在云后,万物都在冷寂沉睡。
叶卅轻轻拂过何筱竹的脸庞,她只是略微一动,却没有说话。他正在焦急,却忽然感觉到在寥廓的海面上,飘扬着一丝低低的吟唱。那缕歌声好似从天而落,带着云霭的飘渺,缓缓飘过碧蓝的海水,在夜色中悠荡。叶卅的心好像被人猛击了一掌,一时间各种思绪全部涌上心头,奋力睁开了双眼。
海雾在月华中逐渐散去!一轮皓月从深海袅娜升上高空,随着皓月上升的节拍,那瀚海深处,竟也缓缓升起一只巨大的石龟,而在那石龟背上,有一个白裙长发的女子,正手持玳瑁流光梳,梳洗着长至脚踝的黑发。歌声正是自她唇间发出,她似是已经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亘古不变地反复吟唱那温柔的曲调。
“母亲!”
同样的字眼从叶卅和何筱竹口中不约而同地喊出。
“你?”他们又不禁同时怔住,何筱竹吃惊地盯着叶卅,嘴唇发白。叶卅却不及解释,怀抱着她,飞身掠下高崖掠过沙滩掠过海面,双足刚一踏上石龟,便重重跪倒在白衣女子面前。
“母亲!”他忽然以从未有过的悲怆声音唤道,“为什么要离开我?!”
女子却还是浅笑低唱,长发在她纤美的手指间流动。
叶卅将何筱竹放下,颤抖着双手,自怀里取出珍藏的海螺,高举过头顶,含泪道:“你告诉我,只要我带着它,就可以找到我的家乡。可是为什么到最后,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荒岛上?!我不想一个人自生自灭啊,母亲!我情愿你把我一辈子关在囚笼里,用银索将我牢牢绑住,也不想被你抛弃!母亲,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要我?!”
女子好奇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指着他的眼,仰天大笑道:“你不是人类,你是魔!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叶卅压抑着自己的悲愤道:“就因为这样,我就该被放逐到荒岛等死?”
何筱竹此时吃力地爬向女子,抱住她的双足,喘息道:“娘……他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他当然是。”海面上忽然传来一句淡如云烟的叹息,“你们拥有同样的父母,明白吗?”
叶卅闻声一惊,回头只见海面上竟飞速驶来数十只快舰,那为首的船头上一人背负古意长剑,翩然若仙,正是幻月殿主秋暝。
“义父?!你为什么……”他吃惊道,“难道,难道你一直都跟着我?那助我打败戚无语的也是你?”
秋暝淡淡道:“叶卅,你如今找到自己母亲,可算了结心愿?”
叶卅双手撑在石龟冰冷的背上,道:“可是我还不知道,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秋暝唇边浮现一丝笑意,扬袖指向喃喃自语的白衣女子戚念沉,朗然道:“你的父亲,便是她最亲之人。我想何筱竹应该能知道了。”
何筱竹全身一震,呼吸急促,良久才道:“你说什么?”
戚念沉却顾自抚着长发站起,回身展开宽大的长袖,迎风飘舞,痴痴道:“你们看,月亮升起了!”
叶卅扶住何筱竹,抬头望去。海雾此时已全部消散,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闪烁着数不清的银光,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状如玄武的巨大岛屿!
“玄武岛……”他怔怔道。

戚念沉的歌声飘散在海风中的时候,玄武岛最隐秘的房间里,熄灭了一盏灯。
戚念风站在黑暗中,歌声穿过窗户,在他的耳边絮絮如语,就好像那些年月里,在遥远的海边,念沉伏在他肩头,轻声地问话。
“大哥,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会。这个天地中,只有你我二人,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
“可是,念幽姐姐不就是被另外一个男人带走了吗?”
他的心被猛地揪紧,暴怒着把她狠狠推倒在地,一掌掴在她白皙的脸上:“不准提她!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为什么非要讲这贱人?!”
念沉倒在海水中,掩面而泣。他看着她那酷似念幽的脸,不禁一震,慢慢俯下身去,紧紧抱她在怀里,用力地狂野地吻她。
“念幽……”

“岛主。”有人在窗外叫他。
戚念风一省,隔着窗棂看着那淡淡的人影,道:“无言?”
戚无言沉声道:“筱竹带回了幻月殿的叶卅,秋暝随后也率人包围了我们。”
戚念风冷哼道:“秋暝果然按捺不住野心,你不在那里布阵,回来做什么?”
“因为……秋暝说,我、筱竹、叶卅,拥有同一个生父。”戚无言静了静,道,“就是岛主你。”
戚念风沉默了一会,依旧平静地道:“你相信?”
戚无言道:“无论真假,都不允许我相信。”
“那你还需要我的指点吗?”戚念风抚着腰间的鬼魅刀,低声道。

夜空下一切清澄剔透,叶卅抱着何筱竹,整个人却已经失去了感觉。
“你们都是戚念风与戚念沉的不伦之后!”
秋暝的话语不断在他耳边惊响。他很想放声恸哭,却忽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叫喊声刺破云霄,穿透月光,直扎进每个人的心里。何筱竹拼命挣开他的怀抱,爬到戚念沉的身边,用力摇着她,癫狂道:“娘!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戚念沉痴痴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却笑着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只知道,有个男人,他最爱的是我。”
何筱竹发疯般撕扯自己的长发,唇边渗出血痕。秋暝冷冷注视这一切,缓缓抬臂,抽出背后那古朴之剑。剑如秋泓,澄澈无瑕,一出剑鞘,便散发出君临天下的气息,将满天月华尽吸入锋!
“放箭!”
幻月殿的利箭挟风雨雷暴之声尽射向玄武岛。箭尖才一落地,便剧烈爆炸,燃起无穷火焰。此时却听得不远处一声啸叫,一个黑衣人自暗处飞掠而至,双臂一展,已跃上石龟。与此同时,本来平静的海面忽然卷起波浪,无数身穿暗蓝绸衣的杀手自水下翻腾而出,个个手中举着斧凿。幻月殿的船只竟不知何时已被这些“水鬼”刺穿,船只在慢慢倾斜下沉!
秋暝一声令下,众人弃船而起,踏浪掠上玄武岛,于炽焰浓烟中与岛上护卫战成一片。

那石龟上的黑衣人戚无言一步一步走向戚念沉,带着久违的笑意。
“母亲……”他喃喃道,“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你了。”
戚念沉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青年朝她走来,好似那段荒诞岁月中的戚念风又一次要将她带到只属于他们的世界去,她心头一暖,欢悦着奔向戚无言,道:“大哥……你爱的还是我……我一直……”
话语未毕,只见夜色中寒光一闪,她的咽喉处便激射出一缕细细的血流,喷洒上天,落了一地。
“娘!”何筱竹飞身扑去,戚念沉睡在血泊中,白衣被染成血色,她用无助的眼望着戚无言手中的利刃,似是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也是你的娘亲!”何筱竹跌跌撞撞地奔向戚无言,叶卅跪倒在戚念沉身前,然后,他听到了何筱竹的悲鸣。他霍然转身,却见何筱竹已经被戚无言踢下石龟,只剩最后一点力气在海水中挣扎。
“咻”!
银索出手,带着悲天悯地的苍凉击中戚无言的后心。蓝刃从戚无言的胸口笔直地刺出,在月色下流淌着与他一样的血。
戚无言像野兽一样咆哮着回身,用沾满鲜血的手抓着胸前的蓝刃,奋力一冲,失足落下大海。叶卅喘息着,用渐渐模糊的目光看着幽暗阴冷的海水,纵身跃下。
很冷很冷。
久已忘怀的被海水包围的感觉,让他意乱神迷。海水无情地冲击着他的伤口,他忍受着一切酸楚,终于握住了何筱竹即将沉没的手。
“要活下去啊……”他喃喃说着,耗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推上了石龟。

海蓝色的明月快要落下了。
起伏的波涛之下,无声无息地亮起了无数道银白的光芒。那些微小的、绵长的光芒,自海的尽头渐渐向玄武岛靠拢聚集,越来越亮。蓦地,光芒汇合成一条巨大的亮痕,环绕着被火光笼罩的玄武岛,掀起滔天的海浪。整个玄武岛被海浪冲击着,大地开始震动、崩裂、陷落……
何筱竹在朦胧中睁开眼睛,恍惚间觉得身下的石龟竟隐隐动了起来,她的手指触及龟背,蜿蜒的血迹在龟背的花纹间不断流淌,沸腾,逐渐挥发成绯红的云烟,将她轻柔地护住。此时那石龟竟被鲜血唤回了生命,高昂起头,在惊天动地的海浪中背负着何筱竹,朝着那道夺目的白光而去。
在哀伤的亮痕中,何筱竹终于看清,原来那些微小的、绵长的光芒,就是她一直捕捉不到的鱼。
逆流的鱼。

第七夜
玄武岛上的一切生命都不复存在。何筱竹却开始了她的另一段奔途。她的灵魂在暗夜里寻找着熟悉的气息,那是叶卅留给她残存的记忆。
幻月殿已经是断壁残垣。那轮始终明亮的圆月,在秋暝消失在人间的那刻起,永久地落下了。何筱竹穿透了厚重的石门,来到了被蓝光环绕的玉床前。
洁白的玉床上,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无数的海螺,各自灿烂着自己的华丽,静静沉睡。
“这个世界上唯一陪伴我的人,就是我的弟弟。他叫叶丰,他有着世间少有的英俊与天赋。我们一起踏着白沙成长,一起看月亮从海面上升起,一起捕捉夜风中的荧光,一起收藏美丽的海螺……只有他能懂得我的心事,也只有他,愿意听我一夜一夜的诉说……”
这个世界上,其实从来没有叶丰。那只是叶卅在孤独漫长的黑暗岁月里,幻想出的弟弟。

何筱竹抱着双膝,静坐在墙角,透过微弱的蓝光,依稀看见在另外的一个黑暗角落,叶卅也以同样的姿势面对她而坐,然后,举起右手中的海螺,仔细聆听着海螺深处传来的潮声。潮声永无止尽,起起落落间送走月光,伴着浅吟低唱,渐渐蔓延成满目苍凉,直至,湮没。



贴杀秋暝 本杀帖使用镇心理气丸





往生(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17帖)

(作者:霜影;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9/15 10:04:39)

网易第一轮

梦貘


上古神兽梦貘,以梦为食,体形虚幻,常化为人,容颜姣好。
——题记

我们无非是从一个噩梦中挣脱,又陷入另一个噩梦。

她静静地睡在荒崖之上,银河在暗蓝的夜幕耀出璀璨光芒,也迷幻了她的梦。
“彼处青草丰茂、江水滢澈,桃之夭夭如锦绣,灿若盛世华裳,人皆以澄静为美,以恬淡为乐。双树婆娑,绿盖盈盈,你我或倚或睡,心自在则身自在……”
他的声音依旧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穿透了梦中厚重的浓雾,似在她耳畔低语,又似在遥不可及的苍穹萦绕。
“主人!”她匍匐于他脚下,一任长发委地,流泻如黑夜。
那双温暖的手轻触她的眉眼,袍袖扬起之际,残山剩水瞬时闪出夺目的华彩,数不清的琪花瑶草嫣然绽放,昏暗的夜空中虹光横亘,如隔世的长桥一直延续至西方天际。
“那是……”她望着那道彩虹,喃喃道。
“西方菩提场。”他挽着她,将她的手贴近自己的眉间,以深蓝目光望她。她只觉过往一切皆为虚妄,于是,情愿就这样,沉沦于他指尖营造的幻梦。


他已不记得自己跋涉过多少山水。那个夜晚之后,他的世界便是被冰雪覆盖的。他就像一只渺小的虫子,用单薄的羽翼包裹起身子,用尽全力蜷缩在仅有的空间,却等不来所谓的温暖。
很冷啊……
失去意识前,他努力地睁开双眼,透过纷纷扬扬的暴雪,望向遥远的天边。

“爹爹,他是不是死了?”
沈湘芸隔着青纱,望着那个被父亲从雪山中救回的孩子。此处四季如春,但那孩子身上,竟仍附着透明的薄冰。淡金的阳光透过纯白窗纸,投映于他身上的冰层,陡然幻化出七色的光影。
沈神医将银针收入锦盒,长吁一口气,道:“传闻中的‘七星冰寒’,便是这样了……芸儿,你可记得这种奇毒?”
沈湘芸那时才得九岁,双髻垂髫,肌肤胜雪,一双原本透亮的眸子,却被青纱蒙着。从她的眼里望这个世界,便都是朦朦胧胧,浮着青烟一般。
“‘七星冰寒’是世间最阴寒的毒液,一旦注入人体,这个人就会全身寒冷,好像掉在冰窟一样,直到没有办法忍受而自杀。是吗,爹?”她好奇地伸出指尖,碰了碰男孩子手心的冰层,果然被冷得哆嗦。
此时窗外雀鸟呼晴,春光旖旎,但那孩子的世界,仍是冰冷的。

细雨绵密。
逍遥谷与忘忧谷相连的竹桥为雨滴所染,沁上了小小的绿意。桥下山泉急湍,溅出团团水花。
沈湘芸撑着雪白纸伞,缓缓走到桥头。一身的翠色在雨雾中洇开,迷蒙了山水。
“果然在这里。”她望着桥的那一端,淡淡道。
那边的少年坐在桥栏上,漫天的雨点打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知,犹自悠闲地握着鱼竿。
沈湘芸走到他身边,刚要将纸伞移到他头顶,他却轻轻伸手制止,微笑道:“别淋湿了你。”
她笑了笑,眉下的青纱被雨丝拂湿,眸子似乎更亮了几分:“外面正在纷纷攘攘地选人参加少年英雄会,你却躲在这里,可曾钓得到想要的鱼?”
少年注视着嶙峋怪石间的溪流,道:“明知无鱼,却还是喜欢留在此地。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
沈湘芸道:“我怎么看你并不重要,只是荆棘他……”
她话音未落,却见对岸烟雨迷蒙中白影一闪,未及出声,那白影已急掠而来,直取垂钓少年手腕。少年双目似未离开水面,左手轻轻一带,已将沈湘芸送至身后数丈开外。右腕一翻,鱼竿自溪流中而起,画出一道水色弧线,击向白衣人胸口。白衣人身在半空,足尖轻点竹桥,翻转间银光闪现,灿若星辰般罩向少年头顶。少年倏然后仰,鱼竿微微一颤,一缕银丝已不知何时扣住白衣人后背,手腕一紧,只听“嘶”的一声,已将他的白衣扯出一道口子。白衣人脸色一变,少年翻身跃到桥上,执竿后退一步道:“二哥的剑法又有精进了,若非我这鱼竿的银线够长,已被剑气所伤。”
白衣青年看了看手中盘印着古朴佛符的长剑,笑了笑道:“三弟适才并未使出全力,眼见少年英雄会召开在即,不知道能否让为兄领教一番三弟的真正实力?”
少年却只是带着和煦的微笑,此时沈湘芸上前不悦道:“荆棘,你就知道比试武功。”
白衣青年荆棘怔了怔,喟叹道:“好好,既然芸儿发话,我不比试就罢。”
少年未明苦笑道:“看来此处是钓不到鱼儿了,我还是自寻僻静去罢!”说罢,扬起鱼竿,竟施施然在烟雨中远去了。
沈湘芸透过青纱望着未明的背影,好似将要和着雨声隐没于山色中一般,心头无端一阵寒冷,一抬头,却正撞上荆棘的目光。


“师傅竟是要这样安排?”谷月轩望着石桌残存的棋局,愕然问道。
无瑕子颔首,以双指挟着一枚黑子,道:“你觉得不妥?”
谷月轩沉吟道:“弟子是担心会引起内乱。眼下外面也很不太平,据说原本这英雄会是要在华山之巅举行的,但是天龙教的人扬言要趁机铲平华山,少林方丈为了大局着想,便与华山曹掌门商量,将会场移到了少林,希望能以少林的威力震慑住天龙教。”
无瑕子放下黑子,眺望远山青黛,道:“不仅如此,天王被囚少林,方丈也是想借此来使魔教余孽投鼠忌器。故此,这次的少年英雄会之行可称得上是如履薄冰。然而,一旦得冠,便要承担起消灭天龙余孽的大任。若非天赋异禀、处事沉稳之人,不足以号令群雄。”
谷月轩点头道:“弟子明白……”忽听得身后密林中簌簌作响,他身形未动,无瑕子长袖一卷,竟已经将那物擒至掌心。
一羽白鸽。

雨势渐小的时候,未明终于钓到了第一条鱼。
看着离开水面后不断挣扎的小鱼,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对于鱼来说,别人习以为常的空气,却是致命的痛苦。恰如常人喜爱的温暖,对于他而言,是生不如死的酷刑。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烈火在心口焦灼,然而身体却是异常的冰冷。那一道道和煦的微风吹过他的脸庞,好似炽热的刀口刮过。可是一旦离开了阳光,却又顿时如同坠入千年不化的冰窖。
沈湘芸曾经说过,据古书上记载,中了此毒的人,大多活不过几个月。幸运的是,此处气候与外界不同,没有酷热严寒,否则他早已经忍耐不了而死。然而虽是如此,这一天天的苦楚,却也是常人难以想象。
“你为什么能活下来?”少女时候的沈湘芸曾经这样问过他。
他当时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害怕那一缕淡淡的阳光,如同害怕一条毒蛇一般。
“因为……因为一个梦想吧……”他孤僻地扭过脸,瑟缩在黑暗里。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梦是怎么样的吗?”她俯下身子,跪坐在他面前,为他挡去了阳光。
他抬起头,他的眉眼有一种疏离淡然的气质,却始终不愿意正视她:“你的眼睛,为什么总是蒙住了?”
她沉默着伸出手,触及他的眉间,好像触到了冰雪。
“我们都是和旁人不一样的种群呢。”她用隐藏在青纱后的眼睛望着他,痴痴道。
……

“未明。”
谷月轩的叫声惊醒了他。他很快站起身,面带微笑道:“大哥。”
谷月轩却是一脸沉重地道:“华山派的人在前往少林的途中遭受天龙教伏击,伤亡惨重。师傅命我们前去救援。”
“天龙教?”未明皱眉道,“不是早就分崩离析了吗?怎么现在又如此来势汹汹……”
“我看他们是借机想要营救天王吧!”荆棘自山间小路而来,沈湘芸跟在他的身后。
“现在顾不得这些了,只希望曹掌门能撑过这一段时间,各路人马必定都全力赶去搭救。”谷月轩道。
“大哥,你可知道曹姑娘她……”荆棘凝神道。
谷月轩一怔,低声道:“尚未得知她的情况。”
“既然如此,还不赶紧动身?!”荆棘道,却忽听得沈湘芸“呀”了一声,道:“真是可惜了,那条小锦鲤……”
未明怔了怔,一低头,才发现那条片刻前还在不断挣扎的鱼,已经翻起白眼。
死了。


“咻咻”数声,支支白羽利箭穿透丛林,飞射向疾驰的马车。
“小心!”谷月轩一声断喝,右掌一开,将身边的马车生生推至一旁,左袖飞卷间,已将三枚利箭挟在掌中。与此同时,荆棘已扬身疾掠,佛剑在手,正中一个自暗处发箭的蒙面人。
那蒙面人仰面而倒,临死前却还奋力一掷,自袖中射出一枚黑色羽箭,直直钉在马车窗棂。那羽箭一经碰撞,竟爆裂出无数火星,瞬间燃烧起来。谷月轩与荆棘才欲回身,山间风声四起,方才还湛蓝的天空竟忽然变得阴沉如暮、鬼气森然。
“屏息!”车帘撕裂间,沈湘芸被一个全身黑衣头戴斗笠的人拉着飞掠而出,用力喊道。
谷月轩与荆棘以袖掩面而退,分护于她左右。此时林间阴风盘旋,宛若人间地狱,却自荒崖上传来动人心魄之鼓声。
那鼓声古拙质朴,却似能紧随着各人的心跳一般,时高时低,忽轻忽重。一声声激荡起群山轰鸣,震碎了满地黄叶,直迫得沈湘芸脸色惨白。
一身黑衣的东方未明感觉到她的颤抖,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芸姊,我以内力护你。”
沈湘芸却固执摇头,取出一枚红丹咽下,松开他的手,独自走到荆棘身边,朝着荒崖道:“久闻天龙教乾达婆能以妙音夺人心神,果然名不虚传。”
鼓声并未停止,只是换了音律似的,渐渐似轻盈甘露洒向人间,点点滴滴跳脱如珠。
谷月轩环视四周,眼见黑暗处人影晃动,不禁向荆棘低声道:“二弟,等会我一出手,你便和三弟护着芸儿先走。找到曹掌门他们之后等我汇合。
荆棘目光扫过地面,默默点头。
此时伴随着阵阵鼓声,忽有淡如水墨般的歌吟之声越空而至,飘扬之间便萦绕了千山万水。云雾缭绕,原本灰蓝天幕下忽现一抹紫色,渐渐迫近后,竟是一个身着紫色古服,手执白色折扇的男子踏着崖上松枝,翩然而至。
男子俊逸出尘,广袖一展,便扬起漫天“花雨”。
——那一阵如痴如醉的“花雨”!
珍珠梅、七色堇、白茉莉……无数朵绽放着妖冶蓝光的暗器之花呼啸着射向众人。
谷月轩衣襟震荡,猛然间暴喝一声,双臂一揽,竟拼着自己的刚硬内力,直掠向天龙教教徒。
沈湘芸眼见谷月轩拳起掌落间击毙数人,却已然被数枚暗器所伤,才欲上前,却被荆棘一把拉住,以寒冷目光看着她道:“紧那罗来了,快走!”
“可是他……”她还待回头,东方未明飞身而来,扬袖握住她的手腕,不顾她挣扎,与荆棘一起冲向相反的方向。

沈湘芸跌倒在污浊的泥潭里。荆棘俯身去扶,却被她一把甩开。
“眼下这情势,你生什么气?”荆棘道。
沈湘芸喘息道:“乾达婆和紧那罗岂是大师兄一个人能抵挡的?你们这样不是叫他送死?”
荆棘叹道:“你以为我们不分开就都能活命?”
“为何追兵没有了?”未明望着身后蜿蜒小路,忽然道。
荆棘亦疑惑道:“难道是大师兄挡住了他们?”他顿了顿,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曹掌门他们,此处离少林已经不远,如果我们能汇合起来,天龙教也未必敢冲上少林。”
东方未明喃喃自语道:“可是曹掌门他们到底在哪里……”
“未明,请帮我护法。”一直沉默的沈湘芸忽然低声道。
未明一惊,却见她忍住伤痛瑟瑟站起,独自走向深不可测的谷底。

“芸姊。”
沈湘芸听到未明的呼唤,并未回身,只是站定在一树苍翠之下,单薄的衣衫为之染上了一抹斑驳的绿。
抬手,缓缓解开了蒙眼青纱。
低头,长发掩住了她的面容。
“小时候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会被蒙住吗?”她用渗透着寒意的语调说着。
未明迟疑着走到她身后,伸手扶住她的肩头。
她的长发遮住了脸庞,语气却还是低沉:“你相信吗?我可以,看穿你的心。”
未明的手不由一震,她却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腕,忽然转过了身子。
很近的距离。
——近到,他可以感受她的呼吸,看到她的眼。
明澈若冰雪初化,犹带着刺骨的寒冷。
很美丽的眸子,可是,她的左眼,却有着两个瞳仁。
双瞳。
“日观千里,夜观鬼神……这就是我的眼。”她迷幻一般的眼望着他,呓语道,“那么,你的梦呢?”


“曹岱掌门死在了断魂谷,沿途遍布华山弟子的尸首。”沈湘芸回到荆棘身边的时候,眼睛又蒙上了青纱。
“怎么会?!”荆棘震惊道。
沈湘芸的面容掩在古树的阴影下,更衬得雪白。
“他身中数重硬伤,在他身边,还有天龙教凶徒喝的尸体,想必是曹掌门耗尽功力与他同归于尽了。”
“那萼华呢?”荆棘情不自禁道。
沈湘芸的唇边浮现一丝苦涩,看着自己的翠袖,轻道:“你终究还只是关心这个女子。”

萼华……
谷月轩躺在尖利的碎石滩上,却好像听到了那阵飘渺的浅笑。华山的飞瀑前,她舞起云袖,翩若白蝶穿越于满天水雾中。
“你要好好的回来啊……”她隐没于瀑布后,只留给他一个虚幻的剪影。
他吃力地撑起身子,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腿在黑暗中爬行。

寥落残星诡异地嵌在暗紫天幕中,东方未明跟随荆棘登上了断魂山之巅。
一路上果然遍地尸首遍地污血,他们沿着蜿蜒的血迹追寻至此,却不见人影。
未明低落地走到崖前,却听荆棘惊呼道:“萼华!”他闻音转身,只见荆棘身影一晃,已迅速掠向后山石群。未明急忙随他而去,左转右转间竟失去了荆棘的踪迹。
山间风呼啸如鬼泣。
翠影一闪,一个女子悄然来到他身后。

夜色最沉的时候,谷月轩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他握紧血肉模糊的双拳,挪动到石滩边。
“大哥。”
那人在暗处和悦地叫了一声。

天际隐隐现出一道白光。谷月轩看着浑身尘土的荆棘,哑声道:“那么说,你没有找到萼华?”
荆棘默默点头,眼中似乎含着泪光,许久才道:“不仅如此,三弟他……”
“三弟怎么了?”谷月轩挺直身子,急切道。
荆棘尚未回答,站在他身后的沈湘芸已经抑制不住,泪水沁透青纱,簌簌而下。
“他被天龙教的人偷袭而死了。”荆棘低声道。
谷月轩脸色发白,无力地倚在岩石上,喘息道:“怎么可能?!三弟的功力不在你我之下!”
“是乾达婆杀的!”荆棘愤然道,“我被别人引开,中了他们的圈套!待我赶回之时,他,他已经……”
谷月轩道:“他尸首现在何处?”
荆棘颓然道:“他是被乾达婆打下悬崖的,我找了许久也找不到尸首。”
谷月轩怔了许久,抬头看着他,忽然道:“少年英雄会,对于你来说,就这样重要?”
荆棘愕然道:“大哥为什么现在说这个?”
谷月轩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信纸,展开念道:“此次名为援救华山,实为敲山震虎。若荆棘有所异心,合你与未明之力清理门户!”念罢,他抬起头注视着荆棘苍白失神的面容,道,“荆棘,你这是何必!”
“我不甘心!”荆棘猛地爆发道,“凭什么那个见不得光亮的小子要取代我的地位?!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年,难道就这样耗费我的时间永远屈居别人之下?!”他一把推开想来搀扶他的沈湘芸,指着谷月轩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掌握我的命运?当年若不是你先一步救了萼华,她也不会喜欢上你!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世间都知道我荆棘的名号,而再也不是逍遥派二弟子!”说罢,腰间长剑出鞘,状如游龙般飞刺谷月轩咽喉。
谷月轩扬臂相抗,佛剑正中他手上铁质护腕,趁此机会,谷月轩左掌击地借力而起,铁拳直击荆棘面门。荆棘剑尖一捺,划向谷月轩双目,谷月轩身在半空无暇闪躲,堪堪仰面一倒,却见荆棘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凌厉尖刀激射而来。
“叮!”
石后忽然射来白羽如梭。正中那尖刀。
荆棘被那白羽所含的内力震得气血翻涌,挥剑一斩,飞身刺向石后,却觉一阵彻骨阴寒扑面而来,如入七夜冰雪之境。他刚欲翻身,已然为那股无形的冰寒所困,全身撕裂一般疼痛。
“你也领略一下我每天承受的痛苦吧……”低头趺坐的黑衣少年淡淡道。
荆棘僵硬的手不住颤抖,吃力地喊道:“湘芸!”
沈湘芸翠衣翩翩,踏着一地黄叶来到他身后,从他手中轻轻夺下佛剑。
转身拂袖,光寒血溅。


初晨的阳光拂照了群山。未明背着谷月轩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他一直以为湘芸爱他,才愿意帮他做一切的吗?”谷月轩问道。
未明侧过脸望了望湘芸,只是淡淡的笑,没有回答。
“未明,今天恐怕会放晴了。你受得住吗?”湘芸忽然蹙眉道。
未明还未说话,谷月轩忙道:“三弟,你不能禁受阳光,不如把我放下。此地离少林只有一天路程,你们先行一步,待你夺得少年英雄后再来接我不迟。”
未明迟疑道:“大哥你放心吗?”
谷月轩扬眉笑道:“我又有什么不放心,难道你得胜后就忘记了我不成?”
未明也难得展眉笑了笑,笑容似破冰融雪,云开月现。

次日黄昏。
少室山的暮鼓回荡在欢呼的人群中,各派掌门还在对未明击败最后一个对手的绝招啧啧称赞,无因方丈却遍寻不到这个文静内秀的少年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少室山下的丛林里,已经聚集了天龙教的众多教徒。

沈湘芸撑着浅蓝色的纸伞,静静站在山岗上。她仔细看着面朝绝壁的未明的背影,好像要把他牢牢记在心底。
绝壁的那边传来轻轻的乐声,与少室山的鼓声渐渐融合在一起,愈来愈近。隔着虚无的云雾,未明隐约看见了绝壁间倚坐着一位青衣女子,她的面容为云雾所笼,看不甚清楚,只是依稀望见她以一双纤纤素手,弹奏着怀中箜篌。
箜篌音色清澈柔美,宛若山间溪流,叮叮咚咚流转了一方山水。
在她身后,那个紫色古服白色折扇的男子凌风而立,宛若天仙。
“十年的隐忍,可以看到结果了吧?”紧那罗以动听的声音说道。
青衣女子乾达婆淡淡道:“许多元老都各自为政,很少有人在意天王了,你又为何一直帮我圆梦?”
紧那罗收起折扇,道:“你既然能以自己的儿子作为赌注,甚至不惜在他身上下毒,我伴你左右,无非也是圆自己的美梦而已。”
“美梦……”乾达婆的眼里浮现片刻温暖,用尽全力抱紧冰冷的箜篌,仿佛在那里蕴含着无限的希翼。

“那就是你的母亲吗?”沈湘芸终于开口问道。
未明久久注视于遥远云端处的青衣女子,许久才道:“我只是一个,为了实现她梦想而生存的孩子。”
沈湘芸颤抖着抓住他双肩,贴近他的脸道:“她的梦想对于你来说就是使命?”
“是。”未明低眉笑了,眼光流丽,“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好像,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一样。”
沈湘芸震了震,含着泪,解下眼前青纱,露出了那双美丽却又诡异的眸子。
“为什么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你却不能还我一场美梦?”
未明以冰冷的双手拂过她的左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沉默着,离去。

火光冲天。
天龙教的人已经即将冲上少林,各派人马殊死抵抗。喊杀声、惨叫声、撞击声不绝于耳。
“东方少侠!”无因方丈冲过人群,一把拉住刚从后山赶回的未明,道,“眼下老衲要前往囚室查看天王的情况,你可否随我前往,护住铁门,万万不可让天龙教冲入!”
未明眼中起了一阵涟漪,却也分不清究竟是欢喜,还是悲哀。
“在下一定不负所托。”他在嘈杂的环境下平静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少室山上的火光却还未消减。沈湘芸一直站在悬崖前,想到了九岁的那个和煦春日,被冰雪覆盖的男孩子来到她的世界里。从她触到他冰冷掌心的那刻开始,她就恍惚间看到了他被自己唯一的亲人强行灌下毒药的记忆。
——很冷啊……
她听到他的哭泣。
此刻,在火海里的他,一定也同样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楚吧?就好像,那条被迫离开水面,不断挣扎,最终死亡的鱼。
这样想着,她的手一松,浅蓝色的纸伞被狂风一卷,坠下了万丈悬崖。

贴杀 喝

(乌龙了啊,超杀杀了一个已经被砍的马甲,加油加油,下次一定转运!)






往生(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18帖)

(作者:霜影;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9/15 10:05:01)

7杀第一轮杀贴
解连环
其上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永无止境,天空中的阴云散去复聚来,空气里弥漫着死水一样的寂静与湿冷。
左超在走出暗器房的一刻,略微迟了脚步,抬头望天,却仍只是挥之不去的雾霾沉沉,灰蓝惨淡。心绪依然复杂,转过重重庭院,他来到了那座位于唐门最深处的高楼下。从他的位置望去,那爬满青色藤蔓的“青丝楼”掩映于层层暗绿的枝叶后,无端地浸上了三分寒意。
“你果然来了。”自楼上黑屋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破冰断雪一般。
他还未做声,楼栏上人影一闪,只见唐三丝已经站在高处,鄙夷道:“公子让你上来。”
左超缓步上楼,房门前依旧是厚重的棉布垂帘,进到房内,视线为之一暗。那屋子,竟是将所有窗户都以黑色窗帘遮蔽的。只有在**坐榻的四周,燃放着熊熊的火盘。火苗忽高忽低地舞动跳跃,投射在唐汝青苍白消瘦的脸上,尤为凄艳。
唐汝青的双眸却亮得出彩,似乎也有小小的火焰在不断跃动。
他的双手苍白至显现出了淡青的脉络,终年把玩于掌中的银色连环扣在手指间飞快交替。
“听说前日与温弘一战,你立了大功。”唐汝青看也没看他,低头解着似乎永远解不完的九连环。
左超低眉不语。唐三丝此时已经悄悄站在了他的身后,忽然道:“可是温弘却被杀了。你为什么这样做?”
左超闻言一震,想要说话,却又埋下了头。唐汝青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温弘是我们一直都要招募的人才,我曾下令于你们,对此人,可擒而不可杀。左超,你是明知故犯吧?”
“公子对你恩重如山,现在你却杀掉公子最为欣赏之人,到底是何居心?!”唐三丝转到他身边,狠狠剜了他一眼。
左超终于忍不住抬头,道:“我……我……没有……杀……杀他!”他眼神急切,但越是这样,越是说不连贯,努力说出这么一句后,已是全身颤抖不止。
“没有?!”唐三丝冷笑道,“我赶到的时候,分明见你下山。温弘尸体上的伤痕,也是你所用暗器千恨梭造成的。公子本已打算亲自招募温弘,却被你毁了整个大局!”
左超咬牙半晌,才争道:“我……走……走的时候,他……只是……只是……”
“只是没死是不是?你还想说什么,不如我来代替你讲吧,免得浪费公子的时间。”唐三丝不屑道。
左超扭过脸,沉默下来。
于是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唐汝青手中玎玲作响的九连环的声音,以及那细微的火苗舞动声。
“左超,你下山以后,又去了哪里?”唐汝青忽然道。
左超眼神一涩,双拳慢慢紧握起来。唐三丝却向前一步,低声道:“公子,此事老朽不便插话,先行告退了。”唐汝青微微点头,唐三丝看了看左超,躬身离去。

唐三丝走下“青丝楼”,本来略微伛偻的身子立刻挺直了起来。他深深吸气,朝左侧垂拱雕花门后的制药房而去。
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味,却空无一人。他走到墙角处,伸手一拧几上烛台,一道暗门缓缓而开。穿越漫长而狭窄的密道,尽头显露出微弱的灯火。唐三丝推开最后那扇木门,一阵刺鼻的苦涩味道扑面而来。昏暗的灯火下,一个衣衫不整的白发老人,正将一枝枝的药草不断举起、放下、举起、放下……
“唐大夫。”唐三丝走到他身后,他都丝毫没有反应,眼睛只盯着那些数不清的药草,神情近似痴狂。
唐三丝猛然夺下他手里的药草,唐大夫惊呼一声,一把揪住唐三丝的衣领道:“快还给我!这是稀世珍宝!”
唐三丝看着那极为细弱的药草,漠然道:“我交代你的任务,可完成了?”
“任务?什么任务?”唐大夫只顾盯着那药草。
唐三丝双指一发力,药草顿时被震成粉末,他手一挥,那粉末便带着余香散落了一地。
唐大夫近似崩溃一般扑到地上,以颤抖的双手去抚摩粉末,却被唐三丝一脚踩住,狠狠碾道:“我敬重你也算是我七叔,才没对你下毒手。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就别怪侄子我不客气。”
唐大夫挣扎道:“你,你还能怎么样?”
“你不怕死吧?”唐三丝俯身哑声道,“可是我知道,在唐门里,有一个你最想保护的人……”
“你!”唐大夫喘着气道,“我不准你伤害他!”
唐三丝一笑,把脚从他手上挪开,踢了踢他道:“既然如此,七叔,那药该熬制好了吧?”

惘然楼。
雷思晴听到唐点点说公子有请的时候,心里无疑是忐忑的。她对着铜镜略略拢了长发,镜中的自己恍然如梦。
—— 一个盛夏午后,绿荫满院、翠鸟远去的迷梦。
唐点点一路之上什么话都没有说,雷思晴寂静地来到了青丝楼上。这个地方,终年燃放着炽热的火盆,却终年不见阳光,终年阴冷。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唐汝青的存在,才使这高楼永远都冷得非似人间。
她撩开黑帘,看见唐汝青。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了,奇怪的是,愈苍白却愈俊秀,尤其是他的眼睛,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思晴。”他坐在房间中间,把玩手里的九连环。左超低着头,站在他的身后。
雷思晴勉强笑了笑,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他认真地解着连环扣,道:“左超告诉我一些事情。”顿了顿,又解开一个扣,道,“关于你们之间的。”
雷思晴愕然,良久才道:“我们之间?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左超!你对他说了什么?!”
左超却只是显露出愧疚的神色,吃力道:“我……对不起……公子……”
雷思晴心里一沉,唐汝青有点疲倦地倚在藤榻上,刚要说什么,却听得屋外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公子,该吃药了。”说罢,那人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正是唐大夫。
雷思晴伸手想去接过那药,唐大夫却直接走上前去,端到唐汝青面前。唐汝青端起药碗,看了看低头后退的唐大夫,又注视着那氤氲着白气的药,忽然道:“思晴,请你帮我,喝了它。”
雷思晴深深呼吸,表情复杂,既而一笑,轻叹道:“三年来,你还是第一次请我帮你的忙。”一语既罢,从容上前,将那苦涩的药一饮而尽,云袖一扬,青瓷白花碗直掷于地,摔个粉碎!
唐大夫惊而后掠,左超见状飞身而起,右袖一扬,袖中飞射一道银光,直击唐大夫后背。唐大夫翻身跃起,身形已即将冲出屋去,那道银光忽而飞旋而回,唐大夫双掌一合正欲夹住那枚千恨梭,却只觉身后寒风一猛,再一回头,却见唐三丝双袖疾扬,漫天暗器向他这个方向射来。唐大夫竟也毫不闪躲,反将身迎上,那暗器尽数射入他的身内,顿时鲜血飞溅,倒地身亡,只剩下在他身后的左超兀自发怔。
唐汝青看着眼前的一切,缓缓起身。
雷思晴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湖绿色的长裙铺在青竹地面上,宛若一朵盛放的花。
“六如他,该会回来了吧?”唐汝青望着那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子,独自低声道。

其中
蓦地一声马嘶,黑夜里尘烟飞扬。
“六弟!快走!”唐延青伏身马上,风驰电掣一般冲出重围,回头朝犹在打斗的唐六如大喊道。
话音未落,只听得嗖嗖数声啸响。唐延青飞身而起,翻过马身,数道银光自他足下险险擦过。那马儿却尽中飞镖,哀鸣一声,倒地毙命。
唐延青尚未落地,只见黑影一闪,一个面容瘦削之男子跃至半空,双手一错,两枚飞刀划出长长痕迹直取唐六如后心。唐六如白衣一舞,飞身踢落一枚飞刀,右袖猛然一拂,直扫向那另一把盘旋而至的飞刀。
飞刀势如破竹!
刀身散发出漾人心目的银白光芒,好似刺破苍穹的流星。
“铮”!
唐六如不知何时已双指轻弹,射出一枝小小金镖。金镖卷着呼啸生风的英姿直撞向飞刀!两相交错之际,金镖与白刀瞬间飞溅出数点火星,却去势不减,仍挟破空之力猛冲向对方身体。
瘦小男子仰天一翻,金镖呼啸自他眉心飞过,顿时划出一道血痕。他扬臂一挥,见唐六如已纵身闪开飞刀,跃上高岗,便喝道:“六少,请你莫要逼我大开杀戒!”
唐延青此时震退数人,一个鹞子翻身跃到山冈下,道:“五月!你这是要做什么?!连我们也杀么?”
唐五月用余光扫了眼唐延青道:“三少,我只是奉公子之命请六少不要回去。是你们非要与公子作对!”
唐六如站在高高的山冈上,夜风卷动他那白色衣衫,衬出他英挺朗然的眉眼。他负手一笑道:“五月,我虽离家三年,但还算是唐门之人吧?莫非我大哥已经暗中将我逐出门户?”
唐五月将手下召集到身边,把二人团团包围,正色道:“我不管你们的事情,只是公子吩咐,我不会不听。”
晚风肃杀,吹起一地落叶。远处一颗晶莹的星子,倏然落下了天际,只余下一抹残艳的光痕。

“六少回来了!”
“六少回来了!”
……
一声声惊喜而又慌乱的呼喊,在唐门四处回响。人们或闪躲或激动地来回转告。
山门一开,唐六如白衣胜雪策马狂奔而来。
将到门口,他已迫不及待地飞身下马,箭步直冲,全然不顾那些妄图拦截他的手下与家人,正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
“六少!公子有令,不准你回来!”唐点点首先拦住了他的去路。在他身后,是众多熟悉的面孔。
唐六如愤笑:“什么时候我连自己家都回不得了?他究竟想做什么?”
“六弟……”唐延青疾追上来,低声道,“不要与大哥冲突。”
唐六如傲然一笑,道:“既然他害怕我回来,那可否请他出来见我一见?”
唐点点目光闪烁,道:“公子有事,不能出来。”
“他又在谋划什么大事吧?”唐六如静静道,“既然如此,我想见一见大嫂。”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均为苍白!
唐六如环顾众人,眼见他们一个个神情有异,不禁心头一紧,道:“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一片死寂。
他眼神一寒,竟然失去了一向的洒脱从容,猛然推开唐点点,飞奔向惘然楼。

——六如,当年一别,竟无音讯。犹记小桥初见,情意切切。君似飞星,逝去了无痕……
“站住!”人们在身后疾追。唐点点一声暴喝,黑袍一扬,自宽袖间飞射无数寒光。那寒光稍一交错便化为蓝星,铺天盖地朝唐六如袭去。
——六如,江湖深远,昔日徜徉春风,今时各守一方。六如漂泊放浪,可知我心中不忍?
唐六如冷笑一声,身形一纵,白衣飞卷,双臂一展,风声四起,将那散若柳絮的暗器尽数震落。再一卷袖,斜掠至唐点点身侧,双指快如闪电,轻弹数声,数点银色星影直射而出。
——如今身为人妻,万般无奈悉为流水逐落花。却恐近日突生变数,你我自此永隔两端……
唐点点黑衫一舞,不怒自威,带着钢制手套的右手猛地一抓,以食、中二指急速扣住一点银影,再一发力回弹,那点银影挟一阵刚烈之风飞击唐六如。
——思晴!思晴!难道我回来已经太迟?!
唐六如忽然眼神一冷,双袖飞卷。风声疾劲,自半空卷出一道旋风,伸手一探,将那银影抓回掌心。唐点点还欲出手,却听身后一道寒风,他忙一侧身,闪过唐延青发出的一道飞镖,再一回头时,已不见唐六如身影。

惘然楼。
原先是,近水照花影,却而今,空余暮风痕。
唐六如一步步踏上楼,有黄昏时分的寒风在楼间幽咽盘旋。
他在房门前忽然止住了脚步。
“你回来了。”房内有人在淡定地道。
——唐汝青!
唐六如撩珠帘而入。残阳余晖自窗外斜斜射于唐汝青的黛色狐裘上,他侧面而立,负手远望对面青丝楼。
唐六如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汝青闭了闭双目道:“你又怎么会忽然回来?”
“因为我收到了大嫂的信!”唐六如似是负痛一般地道,“她在信里有不祥的预感……”
“她的信?”唐汝青眼神一收,回头望他,道,“什么时候写的?”
“上月十六!”唐六如走上一步道,“她呢?”
唐汝青低眉忽又抬眸,那目光竟令得唐六如心生畏惧。
“上月十一,她已经过世了。”

其下
唐三丝踏入惘然楼,忽觉四面阴寒压人。
寒冷到甚至使他产生了误入青丝楼的错觉。
正分神间,便觉一股氤氲药草味道的真力席卷而来,震颤了四周窗棂。唐三丝急速扬袖掩面,飞身闪至门外。只见白影晃动,唐六如正斜掠而起,顺势扯下窗上珠帘,一手扣住珠串首端,一手中指拇指疾弹,那点点珍珠便如成串流星一般全数飞射而去。唐汝青黛袍激扬,脸色愈白,眼神却更凄厉。忽而双臂疾起,宽袖微舞,一缕白光自袖间急速飞出,正迎上那一颗紧接一颗而来的珍珠。白光笔直而去,划破空气,发出悲鸣一般的声音,将那点点闪烁珍珠全部穿透。唐汝青右袖一收,那白光弧线一旋,转而飞回。唐六如见状飞身而上,两道寒白光焰自他袖中而出,直取唐汝青双目。唐汝青纵身跃起,掌心一翻,那白光恰好落于掌中,珍珠纷纷散落,叮然跳跃不已。就在这珍珠落地的琮瑢清音间,唐汝青忽而一展左袖,那久藏于袖内的九连环,顿时分裂成九道流转寒水光芒的圆环,呼啸而出!
九连环!
九道朝着不同方向旋转的光环,各自散发出别样的气势,甚至连光芒流淌的角度都不一致。
带着挥散不去的阴寒霸气,飞取唐六如全身九处要害。
唐六如飞身翻转,袖中两道寒光再次射出,穿过九连环的封锁,力势为之一阻。唐六如脸色一寒,猛喝一声,拼尽全力以真气灌注于白光,再一发力,直刺过去。而唐汝青身形未动,双手微微发颤,于半空中远远操纵着悬于身前的九连环。

唐汝青的九连环与唐六如的白光互相僵持不下,青袍白衣均为罡风激扬翻卷,猎猎生声。
“破!”
唐六如猛地一喝,双指疾弹,又一道银光呼啸而出,撞上前两道白光,刹那间爆出一道炽如烈日的光环,融为一体,冲向九连环构成的阵势。
唐汝青黛袍忽然覆上寒霜,瞬间转为惨白,那九道圆环竟也似感应到了他的寒冷,散发出更为凄厉的风声,飞旋向唐六如的白光。
唐三丝眼见唐六如的白光还差一分就要冲破那九连环的阵势,心中一震,飞身而起,右手一扬,一道暗黑光芒悄然飞出,如毒蛇般袭向正全力应战的唐汝青。
唐汝青掌心一收,九连环忽然后撤,再一运力,竟在空中叮然运转,连成一串,挡下那道黑光,再飞过唐六如,直扑唐三丝眉心。唐三丝惊而掠起,却见唐六如忽地转身出手,那炽烈白光飞一般刺向他咽喉。
“怎么?!”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就被九连环与烈日针双双击中。

暮色四起。
唐六如踏着已被震成碎末的珍珠,来到窗前。他俯身拾起唐汝青的九连环。
那荡漾着内敛寒意的银环上,竟以指力刻满了字。他一看之下,唯觉心丧如死。
良久,唐六如缓缓抬头,望着独自倚立于寒窗边的唐汝青,将九连环递给他,低声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说?”
唐汝青遥遥望着楼下那一池湖水,道:“好多事情,不需要说的。”
唐六如深吸一口气,惨淡笑道:“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会让你得到什么?”
“我已经得到许多,难道还不够吗?”唐汝青轻叹一声,回头看这个曾经意气风发,而今浪迹天涯的六弟,道,“六弟,若是在外厌倦了,尽可回来。”
唐六如还想说什么,却被他阻止,他指着楼下,道:“她来了。”

唐六如沉重下楼,雷思晴怔立夕阳中。
唐延青与左超、唐点点一见他,便如释重负。
唐点点追问道:“唐三丝果然是奸细?”
唐六如点了点头,道:“那封信,怕也是他编造的。”
“难怪大哥不准你回来,他是担心你卷进纷争吧?”唐延青叹道,“只是连我都不知道……”
左超看着雷思晴,见她娴静的面容上分明带着掩饰不住的意乱神迷,不由心绪一落,顾自走了开去。唐延青见状,一拉唐点点,也走了。
唐六如许久才道:“你……没事吧?”
雷思晴低头道:“唐大夫的药并不是毒药,公子怕我受挟制,这些日子一直将我藏在密室。”
唐六如默默点了点头,二人的身影在被夕阳染成橘红的湖水中荡漾不止,一如当年。
“你看过大哥的九连环吗?”他忽然问。
雷思晴愕然,幽幽道:“没有……其实我虽然嫁给了他,但是很少与他见面。”她独自笑了笑,微微仰着头,望着寂寞的惘然楼,道:“我总是自己住在这里的。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好,很安静……”
唐六如看着她那依旧清澄的眸子,强自扭过脸,道:“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去看一看……”说罢,转身而去。
“唐六如!”雷思晴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
他似乎震了震,却没有回头,离开了唐门。

雷思晴在夜色初降之时登上了惘然楼最高处。
唐汝青站在栏杆边,背对着她。
夜风起,残月升。
“这里风大。”她犹豫着道。
他怔了怔,却仍是没有感情地道:“他走了?”
雷思晴心头一涩,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失落,慢慢转过身来,想伸手为她拂去脸上的泪痕。
手才一伸,却停在了半空。
穿心的刺痛!
他低头,看着她手中的利刃深深扎进他的心口。
鲜血很快渗透了那深黛锦袍。
她眼神凄厉,紧紧拥住他,再一次将刀锋捅进他心脏深处。
“很痛,是吗?”雷思晴全身颤抖,满眼是泪,却一滴也落不下来,“原来你也会有心痛的感觉……为了等这个机会,我失去了多少?你明白吗?当日我爱的是六如,为什么最后揭开我红盖头的是你?!为什么在我的喜宴上,你们杀了我的爹爹?!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我,却要以我的青春来给你这个将死之人陪葬?!你是个疯子,知道吗?疯子!”
唐汝青听她以近似疯狂的声音哽咽着,那僵持在半空的手,却始终触摸不到她冰凉如玉的脸。
于是他在倒下之前,只是淡淡地笑。

左超依旧站在永远低微的位置,望着高高楼上,在他看来,雷思晴与唐汝青是紧紧拥抱的样子。他想起了当年自己被唐门的人围住,他们喜欢取笑他的缺陷,逼迫他说话,然后不待他说完,又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他并非天生这样,只是一次次的冷遇与欺凌,使他一次次不敢说话,不敢争辩……而直到那一日,新少奶奶自湖面小桥上迎面而来,他又低头退闪,连招呼都不敢打。她却从容温柔地道:“别怕,慢慢说。”
……
他对自己笑了笑,转过身去。
看见的却是,唐点点的尸体。
月色渐渐浓了。
唐延青冷冷注视他,一步步走近,道:“左超?你就是唐大夫的私生子吧?”
“三少……”他后退一步,惊道。
唐延青却微微一笑,道:“唐门中,除了大少爷,其他全是无用的。我并不稀罕。我还有个名字……你听说过飘零雁吗?”

雷思晴确信唐汝青已经没有了呼吸之后,才感觉自己仿佛虚脱。
她想去拔出那把尖刀,却恰好碰到了散落于她裙边的九连环。忽然想起唐六如离开前的话。
“你看过大哥的九连环吗?”
她的心像被人刺了一刀,满眼都是六如离开时候的身影,却还是拾起了那寂寞的九连环。
月色下,有净如湖水的光晕在流淌。
九连环,九连环,以指力刻满了两个字。
——思晴。

月光凄迷。
惘然楼与青丝楼之间的空旷湖水上,泛起了点点涟漪。
唐延青望着从惘然楼上缓缓而下的雷思晴,笼在袖中的手里,扣住了,一枚银镖。

唐三丝 贴杀 唐大夫




往生(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19帖)

(作者:霜影;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9/15 10:05:32)

忘川六杀一轮杀贴--妖

天。
透亮如蓝水晶一般的天。
云。
轻纯如白棉朵一般的云。
她双袖一扬,点起足尖,轻轻跃上高崖。
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开了,灿烂如待嫁新娘。
和着遥遥传来的歌谣,她欢快起舞,红衣翩然。穿梭于落英缤纷间,长发上,衣裙间,缀上点点桃花。嗅起来,微带着醉魂的香。
山间的爹爹不由笑喊:“夭夭,你真是等着出嫁么?快了快了,等明日战毕,就将你的婚事办了。你可称心?”
她红裙扬起,飞到枝头拥着满树桃花,低眉道:“爹爹,你又在取笑夭夭。我只是见这桃花,好生艳丽。”
伸手摘下一朵,放于掌心,她轻笑念道:“岂不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冷。
彻骨的阴寒。马蹄踏在冻结不化的地上,险险滑倒。
极目远眺,贺兰山下,遍地死尸。偶或残旗一卷,颓然迎风。
天际一只失群的鸟,呀了一声,便瑟瑟而过。
狄青回到军营的时候,天已昏暗。
有将士伏在雪地上用力挖着,抓起一把冰雪,连着碎屑,囫囵咽下。另一群人正围着火堆蜷缩一起,其中几人撕咬着身上牛皮铠甲,干裂唇边血痕隐隐。
“将军!”站岗的士兵努力挺身高声道。
于是众人都搀扶着挣扎着站了起来。
狄青扫视他们已无血色的脸颊,平息自己的情绪,大声道:“狄副将何在?”
“副将军,她,她正在巡视营地。”众人面面相觑。
却在此时,从营后传来一声惨叫。狄青翻身下马,大步而去。

狄青看到狄燕的那一刻,她的刀尖还在滴血。
血,一滴一滴,流注于雪上。衬得她的脸愈加苍白。
本来围在四周的士兵一见他来了,慌忙退后。于是那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更是显眼。
狄燕抬眼看他,良久才道:“我把他们,都杀了。”
狄青一步步上前,咬牙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不敢忘!”狄燕双眼一寒,道,“凡诚心降宋者,归编不杀。可是我们的将士已经断粮七日,他们在吃着什么?雪!牛皮!草根!我方才巡视至此,这些败军俘虏却还叫喊着要回去!说我们有意折磨他们!将军,留下这些没用的俘虏,还有什么用?!”
“为军之道你可还记得?!那是信义!信义!”狄青怒喊道,“我一言已出,许诺不杀,就是不杀!若再饿下去,你是不是要将我们军中受伤无力之人也都杀尽?!”
“不杀!”狄燕挥刀指点着那一地尸体,激动道,“我们大宋子民,不管怎样,我也会舍身保护。可他们这些西夏反贼,就是要杀!”
说罢,扔刀在地,笔直下跪,却仍抬着倔强的脸,道:“将军,副将狄燕,请受军法处置。”
听着沉闷的军棍打在狄燕身上,狄青一抬手,便触及自己脸上的青铜面具。

冷,且刚硬。
似乎要阻挡一切外来的感觉,也要隔绝一切内在的波动。
军营外,早已跪满了一地士兵。
狄燕的头盔取下了,乌黑的长发掩住了脸颊,看不清表情。
空气如同也结了冰一般凝固而寒冷。只有军棍声回响。
----大哥,燕儿从今以后就守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好么?
----我一生注定以沙场为家,你这是何必?
----既然如此,沙场从此便也是我家。生时四处征战,死在荒山浴血。
……
“禀报将军,二十军棍已完。”
狄青一怔。
还不及开口,狄燕已摇晃着站了起来,拄着那一杆锃亮的银枪,踉跄而去。

是夜。
哀怨羌笛萦绕军营。
狄青走过一个个营帐,却听得有人道:“别吹那笛子了,没听说吗?杨将军和柴郡王就快要给咱们送粮草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是听狄副将说的,还会有假?”
“是啊,她是不会骗我们的!只是为什么将军不将这消息传给我们?”
“狄副将说了,怕西夏人得知后再来围攻我们,我们就等不到粮草了。咱们明白就行了,不能让西夏人看出来。我估摸着,她杀那些俘虏也是怕他们传出消息吧。”
“原来这样,那咱们终于有救了。再撑上几天吧!”
狄青心中一沉,回身想走,却正见对面营帐门口,狄燕倚在夜幕下,一身银甲,幽幽生光。
“燕儿……”他迟疑着上前,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狄燕扭过脸去,望着苍穹无垠,浩瀚银河,低声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可以稳定一下军心。”
他涩然笑道:“我知道。只可惜,杨将军和柴郡王在朝中自身难保。”他又抬头,深吸一口气道:“有时候,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着对的事情……”
说罢,他转身离去。那步履,竟也有些踉跄了。
狄燕强忍痛楚,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视线却不觉模糊起来。
恍惚间,夜色中回响着马车的铃铛声,还有得得的马蹄声。渐渐近了,近了…… 军营外站岗的士兵欢呼起来:“粮草!粮草来了!杨将军派人给我们送粮草了!”
本来寂静一片的军营顿时欢腾了,人影憧憧,纷纷冲向夜幕下的车队。狄燕用力摇了摇头,凝神望去。果然是一队马车载着粮草而来,自寂静山岭中缓缓靠近。
“粮草?”狄青返身而来,看着远方。 “不,不会的!我明明是骗他们的,怎么会?怎么会?!”狄燕心神不定地拄着枪,一脸茫然。
士兵们飞一般冲到马车边,扑上前去。可是……那马车上,竟然都没有车夫?!
狄青心头一寒,大声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没有人听到他的呼喊。
他们发疯似的扑在粮草上,拼命搬着,朝营地跑来,却还未跑到一半,已控制不住自己,将粮草撒得一天一地。那粮草自空中纷纷扬扬洒下,顿化作一根根幽蓝幽蓝的刺,带着疾烈的旋风,转眼就将众将士围住,再一打旋,倏然散开,已是满地尸体。
狄青夺过狄燕手中银枪,双足点地,跃至最先一辆马车上,横枪怒喝道:“出来!”
四下死一般寂静冷清。
有夜风盘旋不散,丝丝缕缕,自贺兰山袭来。
无尽星空下,远山阴沉迫人,荒原雪中的尸体上,渐渐浮起层层蓝紫磷火。
磷火在夜色下漂浮不已,飞舞若蝶。
忽听得空气中飘来轻轻笑声,清脆悦耳:“爹爹,夭夭还想多陪陪你呢。等你打个大胜仗后,再给夭夭准备花嫁衣吧。”
狄青寻音望去,却见那飞舞的磷火忽而聚拢,幻化出一个小小幽蓝人影。
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明眸、双髻,笑靥浅浅,裸露在外的手腕脚踝上,都戴着长长一串银色镯子,掌心托着一朵绚丽桃花,轻轻吹一吹,桃花滴滴转,转出数道蓝色光芒,直射向狄青双目。
狄青飞身而起,手中银枪一卷,红缨怒放,枪尖顿时耀出刺目光华,将那数道蓝光,尽数吸入不见。再一前冲,白衣飞舞,自空中枪挑少女前额。
少女一身幽蓝光影突然暴炽,肩后长发猛然飞起,直卷至天际,小手一扬,桃花化作漫天花雨,绯红万千,瞬间飞满了整片荒野。
狄青枪速不减,穿破纷乱花瓣,枪尖正中少女眉心!
少女双眼一圆,眉心忽盛开一朵五瓣桃花,堪堪将狄青枪尖吸住不动。狄青只觉一阵阴寒从枪上直击心脉,急忙运气护心,再一发力,自枪尾到枪尖,通体发红,与那阴寒之气久久抗衡。
天地间飞扬的花瓣愈来愈多,飞旋之速也不住加快,直至要将狄青淹没在整片花海。
“大哥!”狄燕踉跄奔来,一抽腰间佩刀,奋力冲进花阵,砍向那犹在甜甜微笑的少女。
少女眉心桃花不住旋转,香气肆意浓郁,水样双眸忽的一亮,望进狄燕双眼深处,似乎要一把攫住她的心。狄燕拼命抵抗那令人心神分散的眼神,用力咬破下唇,闭上双眼,嘶声大喊:“杀!”
刀起,花碎。
幽蓝光影中的少女忽散去如烟。
狄青只觉本已快要被花瓣吞噬的身子一轻,连连倒退,紧握银枪才支撑住自己,却见狄燕身子一摇,就要倒下。狄青立即冲上前去,刚抱她在怀,自己却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燕儿!燕儿!”他用力喊道。
狄燕脸色惨白,微微睁开双眼,微笑道:“大哥……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我……竟然现在就要……走了……”
“不!”狄青摇晃着想站起来,却全身发麻,他大声道,“燕儿!你看着我,大哥不会让你死的!”
狄燕深深看着他面具后黑白分明的眼睛,伸出双手,颤抖着环绕至他脑后,轻轻一解。
“玎……”青铜面具落于冰上。
她以冰冷的手轻触他脸庞,喃喃笑道:“其实我……一直都等着……穿上嫁衣的……一天……”
一仰脸,用尽全力吻向他的唇。
狄青心神一痛,拥住她瘦弱的身子,却忽觉一股力量自她双臂中传出,瞬时已将他牢牢捆住。
他再看她的时候,那夺目的蓝色,已在她白皙的脸上蔓延成一条条曲线,一直延伸至双唇。
她笑靥若花,吐气如兰,声音却变为清亮稚嫩的孩子嗓音:“狄将军,狄将军,今夜,就是我成亲的日子,你看我美么?”
狄青被她紧紧抱住,怒道:“妖女!你把燕儿怎么了?!你若是来杀我的,就与我战场上拼杀!不要伤她!”
她睁着一双水蓝的眼,委屈道:“为什么叫我妖女?我是爹爹最心爱的夭夭,我不是妖精,我不是妖精!”说着,右手手指一点,在苍穹中抹出一道幻影。
----高山流水,落霞漫天,桃花点点,彩蝶翩翩。
一个红衣少女在桃花间飞舞如燕,俏笑生姿。
“夭夭,夭夭,等你长大了,爹爹亲自为你选个好男子嫁了。就穿上这华丽嫁衣,你可满意?”
少女羞涩低头,带落一地花雨。
----忽一转眼,战火冲天,城池沦陷,无数壮家苗家人倒在血泊间,被大宋士兵践踏而过。
混乱城楼上,一将军浴血执枪大喊道:“保我南天国!” 话音未落,一箭急来,正中眉心。
战火中,一袭艳红嫁衣自城楼飘下,零落成灰……
“咯咯咯咯……”她仰天笑着,脸上蓝痕不住涌动,“爹爹,你怎么不要夭夭了?夭夭真怕,那些人把我的嫁衣撕碎了,还要把我也撕碎来吃么?我跑呀跑呀,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可是他们不放过我,我只好藏起来偷偷练巫蛊。你一定不准我练的,全是毒蛇,好辛苦呀,我好痛,好痛!”
她忽而一低头,定定看着狄青,痴痴道:“狄将军,你知道我是怎么练的么?每天半夜的时候,我就要飞出去喝血,喝满七七四十九天后,就可以把自己的头拿下来,然后再在月亮下面,飞啊飞的……哈哈,哈哈,可是只有月亮陪着我唱歌,一个人都没有,好冷清啊……”
说着说着,她的双臂已死死围住狄青的咽喉,一张口,便咬了下去。
狄青闭上眼睛,却忽然觉得“狄燕”的身子在剧烈震动,再一睁眼,“狄燕”面目扭曲,手足抽搐,忽然间竟松开了围住他咽喉的手,身子全往后退,挣扎着道:“我……我不允许你……用我来杀狄大哥!”
“燕儿?!”狄青一把抱住她,用力摇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还是燕儿吗?!”
狄燕眼神涣散,竭力将他推开,吃力道:“大哥,大哥,快走!”
她忽又一震,含泪喊道:“妖女……你是反贼之后,罪有应得……我不许你利用我,伤害他!”
“呀,呀!”那童稚声音又自她口中发出,“夭夭怎么是反贼了?我们苗家人老是被交趾人欺负,爹爹说我们也是大宋人,大宋皇帝会保护我们。可是我们一次次求大宋皇帝救救我们,大宋皇帝就是不敢来帮。最后还说我们是反贼,杀呀杀呀,把我们都杀光,好玩么?好玩么?”
狄青看着她狰狞的脸庞,冷笑着喘道:“不错,侬智高确是我狄青率领大宋将士剿灭!你们攻占我大宋城池时,不也是血流成河?又有多少妇孺死在你们的刀下?!如此种种,你可记得?!不过是各为其主,我为大宋将军,便要保护这一方土地!你既为父寻仇而来,拿我命去就是!放她一条生路!”
她微笑,右足一挑地上银枪,握在手里,轻轻舒展双臂,一步步朝他而来。
长发飞扬,泪光幽蓝。
风声凛冽。
猛地一反手,银光一闪,已将银枪直插自己前心。
血溅如箭。
“大哥,快走!”
狄燕嘶声喊出这一句后,颓然倒地。她的双眼一直盯着从她心口汩汩流出的血。
血中隐隐带着蓝色,在冰雪上肆意流淌。
“其实,我爹爹,也为我准备过嫁衣……”淡淡一笑,闭上双眼,“我不准你……伤害大哥……”
“不!”狄青颤抖着双手,拥着狄燕的尸体,向天含泪喊道,“妖女!你要杀的是我,是我!”
那蓝色的血闪着妖异的光彩,逐渐汇集成小小人形,再一跃,自冰雪中伸着懒腰而起。
赤足,踩着寒冷的雪,摇着串串银镯,笑窝浅浅。
“我不是妖女!我是爹爹的好夭夭,我叫做,蓝佾儿。”
一阵风过,蓝佾儿挥动裸露在外的双臂,跳跃着在月下起舞。每到一处尸首处,她都喊道:“叔叔伯伯,起来看夭夭出嫁啦!爹爹送我出嫁啦!”于是那满地尸体都慢慢站起,跟随着她,走向荒野。
不知何处传来鼓乐声声,月下飘来一顶大红花轿,在夜幕下悠悠荡荡而来,那些行走的尸体便拥上前去,抬起了花轿。蓝佾儿拍着手,跳跃而上,一身黑衣尽化为鲜红嫁衣,再一伸手,掏出一顶红盖头,微笑着,覆于脸上。
“把燕儿还我!我要我的燕儿!你不是要杀我吗?!杀了我,只要把燕儿救活了!你杀我!”狄青跌跌撞撞冲向花轿,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
她自花轿中回头,掀起了红盖头。
容颜似雪,眼角下,有一滴闪光的蓝色泪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爹爹,带我回家……”
蓝佾儿 贴杀 狄燕





[编辑或删除]


逆流(共搜集有5帖,此为第5帖)

(作者:[评]帝释天;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41:48)


忘川六杀[第四轮杀贴]荒原



海岸线的那边,一只失群的孤雁在深蓝空中划了道弧,便消失在遥远的云间。
步留形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小蓬莱。胸口的旧伤每到这个时候,就会隐隐作痛——无可救药的痛楚,仿佛要把他的心撕得粉碎。
岛上繁华似锦,那一簇簇一群群的各色鲜花,怒放得正绚丽。海风过处,天地间便弥漫着幽然的香。
曲盈袖就站在那丛墨绿的菊花前,雪白的云袖轻轻笼在花蕊上。
他看着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她一惊,抬头见是他,便漠然道:“好象重阳还没有到吧,你怎么回来了?”
他低下头,道:“我提前杀了柳青和司玉婵夫妇,就想着,早些回来……”
“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去杀了柯北斗再回来呢?”她不耐烦地皱眉,叹道,“你看看你,就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似的,还要来回一次浪费时间,叫你义父知道了,定又是一顿打骂!还不赶快走了清净?!”
步留形怔怔看她那不惊尘世的脸,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她捧着娇艳如玉的绿菊走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道:“那我现在就走……这个重阳节,我大概赶不回来了吧……娘,你要保重身体……”
她只是稍稍顿了顿脚步,便优雅从容地消失在花丛后。



干燥寒冷的风,夹杂着扑面的黄沙快要将他掩埋。
步留形已经快要失去最后一丝希望,四面八方浑似一样的荒原,让人根本辨不清方向。那渐渐阴沉下来的云,如一层厚厚的棉絮,要把人压成无望的粉末。
伤口不断作痛,他只得强忍着,走过一片又一片荒漠。
远处战火纷飞,狼烟四起,哭喊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西夏军队铁蹄隆隆,忽自身后传来,震动了整片大地。
“他是个汉人!”“杀了汉人!”
疯狂的叫声,如雨的弩箭,将他包围。

残阳如血。
一地尸体。
他奋力支撑起身体,却终于倒在了血泊中。
有黄沙刺进眼里,涩涩的。

清凉的水,一滴,两滴……
“呀,你终于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欢喜道。
他睁开眼,一天繁星,寒月朗然。
月光下,那一身粉色绒衣的双髻少女,正一手执着水壶。
他下意识地猛然跃起,身形闪开的同时,袖中残月银钩急速飞出,直取少女咽喉。
少女一脸惊讶,忽纵身闪开银钩来势,急抛水壶,双手自腰后一抽,一对明晃晃的双刀便在她手上快速旋转起来。
刀光钩影交错。
银钩滑落她头顶,她右刀一扬,阻住银钩下滑,左刀一指他胸口,愤怒道:“你是疯子不成?”
步留形扫视她一眼,飒地一扬袖,收钩回来,冷冷转身,道:“你就当我是个疯子吧。”

“你不认识路,会死在这荒漠里的!你的腿怎么了?受伤了吗?”
她喘着气从后面追上,微笑道:“对了,我叫锦儿,你呢?”
步留形按捺不住的怒火爆发,大声道:“我的腿天生就是这样!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知道吗?!”
她委屈道,“我怕你会死在这里……”
他忽然解脱似的笑道:“奇怪,我死不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死了不是更好吗?”
“可是,我希望每个人都要好好活着啊……”她认真地说着,笑靥浅浅。




步留形和锦儿看到柯北斗的时候,他完全杀红了眼。
“来啊,你们这些西夏狗贼!一起动手吧!”
他站在一群西夏骑兵的包围圈中,须发尽白,全身是血。
狂风卷着尘沙扑进人群。
他忽而举起手中酒葫芦仰天一饮而尽,大笑未毕,飞身出棍,直捣为首将领头颅。将领向后一仰,他再纵身一送,便已把此人打了个正着。那将领竟头也不回,呼啸策马狂奔逃走。
士兵见此情况也想逃走,只见柯北斗手中打狗棍急舞如电,风声呼啸间,身形左冲右闪,看似浑不在意,那棍子却一点一准,将那些士兵个个扫倒。一时间惨叫连连,引得这老乞丐意气风发,扬一扬打狗棍,朝站在远处的锦儿道:“小娃娃,看得可觉高兴?”
锦儿正想回答,却见他忽然脸色发白,身体一晃,便从嘴角流出一缕鲜血来。
“爷爷!你受伤很重么?”她慌忙上前。
步留形负手站在原地道:“内伤已损肝肺。他活不长了。”
老乞丐听后看他一眼,笑道:“不怕甚的!我柯北斗能帮大宋杀了这许多贼子,死便死了罢!只是,你这小伙,怕也有内伤在身吧?”
“柯北斗?……”步留形一寒。
千里追踪未果,险些葬身沙漠。原以为要空手而返,却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他!

三人上马,慢慢行进在漫无边际的荒漠。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天与地的交界处,月亮正瑟瑟地浮上来。
夕阳却还未肯散去余辉的光芒,血一样的红。
步留形一直在最后面注视柯北斗的背影,盘算着如何下手。
可恼的是,那顽皮的少女却一直在柯北斗左右,听他讲着自己杀敌的故事。
……是拼了命上去动手,还是将他二人分开后一一解决呢?
自己那久久未愈的内伤,正在泛滥成灾,也许这就是十年杀手生涯中的最后一击了吧?他在心里自嘲似的笑了笑。
他深深吸了口气,残月银钩自袖中悄然划出,荡漾着摄心的光。

“西夏人?!”锦儿忽然叫了一声。
果然,一队西夏骑兵正从前方靠拢,旗帜鲜明。
“抓住那老乞丐!”为首的将领大喊一声,竟正是那天被柯北斗打伤之人。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如雷,飞一般冲向三人。
柯北斗叫了声“你们快走”,便奋力扬鞭迎上西夏军队,纵横于人群之中,一根打狗棍虎虎生风,将那率先冲来的一小队士兵尽扫马下。那后面的人马显然受了惊吓,连连后退。
柯北斗趁此机会一策缰绳,带着二人冲了出去。



马鸣一声,响彻荒漠。
锦儿策马急驰,见柯北斗强忍痛楚,不禁心焦道:“爷爷,你再忍一会,我就带你去一个安全之处。”
柯北斗皱眉笑道:“不碍事,我这老乞丐还禁得住折腾。”语音未落,却已是一口淤血喷出口来。
步留形策马于后,冷冷道:“追兵来了。”
锦儿一震,抽刀在手,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已扬鞭一纵,冲向追兵。

他看她那娇小的身影在黄沙刀光之间翻跃闪避,柯北斗也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他只要在背后一出银钩,柯北斗就要死了。
可是这短短的距离,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当心!”一声叫喊,锦儿飞身扑来,替他挡下一箭,正中肩头。
他猛然一省,银钩出袖,飞旋着击中那射箭之人的咽喉。

血溅,月起,星寒。
落寞的月下,大漠覆上了千年不散的霜意。
他击倒最后一个追兵的时候,柯北斗正用犀利的目光狠狠看着他。
“十步杀人,步留形。”柯北斗冷道,“原来是你。”
他的眉间也似笼上了寒霜,看着一身伤痕的柯北斗,唇边却是微笑,道:“你我一样狼狈。有的事情,还是等出了大漠再说吧……”
锦儿看他们说着不明不白的话,不禁一笑,望着苍茫大地上的一抹旗帜的影子,道:“你们在此等我,很快就没事了。”

她奔着那熟悉的旌旗而去。
夜深如水,应该是灯火通明的军营,却是一片黑暗。
“父王?”她试探着喊,“我有两个朋友,想在这里养伤……你在吗?”
一声哀叫,从营帐后传来。
她急忙上前,迎接她的却是:满地尸体,以及为数不多的伤兵。
“这是谁干的?!”她悲痛不止,“我的父王呢?!”
“公主……”有伤兵微弱道,“你出去不久,王爷就被人刺杀了,然后,西夏人又来攻打……我们全完了……”
她如披冰雪。
“那个刺杀王爷的人,就是中原丐帮的帮主,柯北斗。”

她觉得很冷,风扑簌簌刮在脸上,却好象已经麻木。
转身,正看见柯北斗和步留形一前一后站在军营外。
“原来,你是辽国人。”柯北斗喟然道。
“大辽萧胤王的小女儿,我叫,萧瑾绣。”她在月下,缓缓拔出了双刀。



萧瑾绣的刀,刺进了柯北斗的胸口,却只一寸。
她的手在颤抖。
“铛”然落地。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在帮助你们汉人,你们却要杀了我的父王?!”她近乎疯狂地叫,泪水却在眼中打转,落不下来。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再也不会!”她抹了泪,飞身上马,毫无目的地冲出好远。

晚风肆意在她脸上抽打。
那一地的尸体,不断浮现在眼前。
“瑾绣,你这样迟早会被汉人骗的!”
“父王,我真心对他们好,怎么会受骗?人和人之间,不是应该真心相对吗?”
“只可惜,我们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奋力一勒缰绳,她的马再也支持不住,用力一跃,将她甩了下来。她摔出去很远,就这样死了一样倒在冰冷刺骨的地上,很狼狈的样子。
有骑兵远远而来,看不清楚装扮,却听为首一人叫道:“前面莫非是瑾绣公主?!”
她茫然抬头,原来是父亲生前的副将。
“是我……”她只来得及应了一声,就只听那人高喊道:“她就是萧胤王的女儿!我认得没错!赶快抓回去领赏!”

西夏人!
她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人,居然投靠了西夏人。
萧瑾绣拼命爬起要上马,那队士兵已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包围。
“放了她!”
一声怒喝,柯北斗忽自后赶来,如迅雷一般冲进人群,将萧瑾绣一推,推到步留形身边。自己一抖打狗棍,扬身直取那个副将首级。那副将开弓放箭,柯北斗闪身一避,左手猛然一抓,抓住那人盔甲,一把将他甩在地上,怒道:“我最恨奸诈小人!”说罢,一棍下去,了结此人性命。却不料身后猛的一寒,已被冲上来的士兵一枪刺中,他硬撑一口真气,一掌击出,震翻数人。再一飞身,棍影如鸿,翻飞间又是数人倒下。柯北斗嘿然一笑,叫道:“步留形,你若有点良心,便带她先走!我稍后就来会你!”
步留形闻言一震,抓住萧瑾绣的手,用力一带,便将她拉至身边一匹战马之上,再一跃身,也纵上马背,绝尘而去。
柯北斗顺势转身击退几人,后腰伤口疼痛如割,内力一乱,脚步不禁一顿。恰在此时,自身后传来一声啸响,他下意识一转身子,忽觉眼前一道红光,“轰”然巨响,低头一看,自己已被对面西夏士兵暗中所放的火筒射中,胸口殷红一片。
柯北斗将手中打狗棍全力一掷,那偷袭之人不及闪避便死在原地。柯北斗缓缓转身,踉跄着走出几步,终于支持不住,轰然倒地。
“小女娃,柯某算是不欠你的了……”



步留形就这样带着萧瑾绣流浪在无边大漠中,击败西夏兵的一次次追捕。
他的体力一天天不行了,有时候甚至会想到死,想到自己的一生,真的很失败。甚至现在连最后的任务,也没有完成,这样一来,即使自己能活着出去,母亲也会更不喜欢他了吧?毕竟,自己在他们眼里,不过一个杀人时候下个命令的机器而已……
“你认得路,还是自己找你的军队去吧。”他实在太累太累,倒在了沙漠里,恍惚着对萧瑾绣道,“我的伤,越来越重了……”
萧瑾绣握着他的手哽咽道:“我们一起走,好吗?不要丢下我!”
他笑道:“不是我要丢下你,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其实,也许死去对我来说,会更轻松……”
“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吗?!”她用力摇着他,“你不能这样轻视自己!”
他苦涩道:“我若死去,不过就是一件江湖中人人开心的事情。”
“可是我会难过!”她咬着唇,忍住泪水大声道,“你不珍重自己,我会难过你知道吗?”
他震了震,想说什么,可是开不了口,就陷入了昏迷。
萧瑾绣在他身边守了好久,眼看他的脸色越加惨白,连嘴唇都干裂了。
她在他身边的石头上留下一句话:我不会走,我去找水,坚持。

那道月牙似的的泉水,是这片荒原上唯一的奇迹。
萧瑾绣跌跌撞撞爬到这里,已经双手上满是血泡。
终于,终于找到了水源……那碧蓝的,澄净的,恰似天然纯玉一般的湖泊,猛然出现在昏黄的大漠中……
她奋力站起,奔跑向清澈的湖水,笑着。
掬一捧清冽的水,让它流淌于脸上,自指缝间滴落。
忽而身后一寒,还未来得及转身,她的嘴已被人从后一把捂住。
她挣扎着,发现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士兵正围着她调笑。
大辽的游兵散勇!
“兄弟,我们运气真好啊!”“是啊,找到了水,还有个漂亮女子!”
萧瑾绣用力挣扎着,终于奋力喊出:“我也是辽人!”
“辽人怎么了?!管你是谁!”
他们大笑着将她压了下去。

步留形找到萧瑾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月色下,湖水泛起银色的涟漪,落了一天的星子,在涟漪里荡漾。
他跪倒在她依旧没有合眼的尸体边,看见从她胸前刀口流出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清澄的湖水里——
荡漾着漫天星光的湖水里。
她的脸上,充满着惊恐的表情,也许她始终不会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尾声

那年重阳节的夜晚,步留形没有能够回到小蓬莱。他独自驾着孤舟在岛边盘桓许久,也没有看见来接他的母亲。他知道,任笑我是越来越讨厌他了。
他就这样望着灯火辉煌的小蓬莱,远去了。
一个月后,他又接到了岛上的命令,这次的对手,是太师府的蓝佾儿。这是任笑我对他的最后耐心。
在一个夜晚,他在大宋与辽国的交界处,拦住了一辆马车。他知道那驾车的男子,是西夏李崇煜派来大宋的奸细。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当年杀人无数的蓝佾儿,已经身中巨毒,奄奄一息。
“为什么会这样?”他惑然。
蓝佾儿无力地睁着一双幽蓝的眼看他,道:“因为我爱他。”
“可是他是西夏人!”
她倦怠地笑着,如即将凋谢的花:“有什么关系呢?我是苗女,他是西夏奸细,可是,我还是爱他……”
他看着她疲倦的笑容,和那荡漾着泪光的眼,想到了那片荒漠中,水光中的血痕。
于是,他默默而去。

步留形来到那座高山上的时候,正是暮色四起,云霭苍茫之时。
他一个人坐在险峻悬崖上,似乎可以望到大辽的那边。
忽然想到那个穿着粉色绒衣的双髻少女,微笑着对他说:“要好好活下去啊……你不珍重自己,我会伤心的……”
他知道,从此以后,是再没有人会这样对他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永远是个没有人要的孩子,包括自己的母亲。
他也知道,小蓬莱,永远回不去了。
可是他不知道,在这样一个荒漠般的世界里,漫漫长路,以他这蹒跚的步履,又将走向何方?

贴杀 司玉婵
本贴使用借尸还魂

(蓝佾儿累了,蓝佾儿也不知道,在这个充满杀戮的世界里,以我这瘦弱的身体,又将走向何方?)






往生(共搜集有18帖,此为第20帖)

(作者:霜影;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9/15 10:07:00)

9杀第二轮杀贴 兽妖



“你真的已经在人间度过数百年了?”

洪之柔趁着三分醉意斜卧于栏下,望着遥远的银河。竹林间的清风吻落叶梢露水,滴在一泓秋池,漾出点点涟漪。

楼阁中传来的声音澄澈温和:“你可相信?”

洪之柔以手支颐,轻旋着琉璃酒盏,看清酒与星莹在杯影流转。

“自从凤鸣宫建立以来,你就一直存在。我又怎能不信?”

“好吧,我承认。”他喟叹了一声,道,“不仅如此,还很可能永远这样活下去。”

“当一切都已是沧海桑田,唯独你永生,就不会觉得寂寞吗?”她望着始终没有光亮的房间道。

黑暗里的人忽然沉默了,良久才微笑道:“难道你忘记了我是你们洪家的长老?或许……或许我会有一种方法让你也可以永生。这样就不会寂寞了吧……”

“可是,若没有他,我活上千年又有何意义?”洪之柔自语着,一口饮尽杯中清酒,举起玉壶向着那黑暗里的人道,“曼熙,请与我同醉!”

* * * *

血。

蜿蜒的、温热的血……那股腥臭自鲜血飞溅时便渗入他的每一寸肌肤,伴随他的每一次呼吸,直入骨髓。

惨白的闪电划破阴霾,瓢泼大雨搅乱了天地。他却仰面跪倒在污水之中,闭上双眼深深喘息。他的手还紧握着那把青色的剑,腕上带着深可见骨的伤痕。

雨珠杂乱纷繁地撞击着这片苍茫大地,暴涨的山泉在岩缝中急速流淌。

刀光乍起!

挟着千缕山风、万点雨珠袭向他的后背。本是憔悴失神的他,却在一瞬间睁开了熠熠的眼。

青芒炽艳。

飞身、斜掠、出鞘,青色的剑在雨幕中如同饮水的蛟龙,呼啸着吸尽四周水华,直刺对方咽喉。持刀者急速而退,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白痕,水珠飞溅如暗器。

氤氲在水色中的青剑忽然绽放出千朵雨花,重叠明灭的剑影中燃起通透的亮,那亮光穿破交织的水珠,疾如飞星般刺进持刀者的眉宇。

血光隐没。

持刀者颓然仰倒,溅起一地积水。

“嗖嗖”,竹箭自四面八方而来,他仗剑飞掠,青影交错间箭断如雨。身后风声凌厉,他屏息反手一剑,却撞上异物,腕处一阵剧痛。身后的红衣女子趁机欺身而上,展袖间火光忽现,两枚铁锤竟发出灼热的光焰,疾扑他的脸面。他左袖一扬,震飞当先一枚,却未能躲开随后一击,负痛疾掠上古树,在大雨中竭力控制呼吸。

然而阴暗的丛林中,却已忽隐忽现闪起无数幽蓝的眼。

雨水在红衣女子冰冷的铁面具上流泻,却掩不住她明丽的眼。

“朱颜残?”他轻笑着咳道,“没想到连幻月殿也出手了。”

朱颜残冷道:“殿主下令,取穆放项上人头,腰间长剑。”



“穆东流死了?!”洪之柔失声道。她正站在楼下,远处的阴云一层层压了过来,将此处少见的蓝天侵蚀殆尽。

“是。现在龙城已经大乱,穆千秋发下九道追魂令,要将凶手碎尸万段。”楼阁中的洪曼熙却不紧不慢道。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那穆放呢?他有没有受伤?现在怎么样?”

洪曼熙沉吟片刻道:“他不在龙城。”

“为什么?!他也去追杀凶手了?”

“不是。因为他就是凶手。”洪曼熙低声道。

洪之柔怔住,脸色苍白,许久才冷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不屑:“你以为这种谎言能骗过我?曼熙,你一直讨厌他,对吗?”

被帘幔重重遮挡的窗后,忽然没有了声音。

“穆放是龙城未来的少主,他有什么理由去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虽然我一向敬重你,但是我不希望你以自己的身份来开这样的玩笑!”她愤然转身走了一步,回头道,“我会去龙城,亲自查个明白。”

她的身影消失在苍翠的树丛后,那厚重的帘幔似乎动了一下,却又恢复了沉寂。

* * * *

洪之柔是在夜幕中避开岗哨,躲进后山的。月色清寒,她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无端生出一种孤单之感。

一声轻响,有纯白小雀扑簌簌穿过密林,落在她肩头。朱红色的足上,系着小小的锦囊。她心头一紧,却扬手赶走了它。白鸟在她身边哀叫着不愿离去,她却毫不理会,飞身掠进了密林深处。

古树参天,犬牙交错的岩石在暗影里幻化出恐怖的形态。她紧握着追风剑,小心翼翼地避开隐匿于腐叶下的机关,来到了一个幽深的山洞前。此时寒风吹散云层,残月若隐若现间,映出她身后的那潜伏的黑影。

她霍然回身,那黑影似是瑟缩了一下,闪进了潮湿的沼泽边缘。

“兽妖!”洪之柔轻声叫了一下,快步追上前。

黑影听见她的召唤,四肢并爬的身形略微一震,停在了杂草后。洪之柔走上前,沉默着俯下身,看着眼前的兽妖。它有着人类的身躯,手足却是畸形如兽,长及地面的头发遮挡住面容,偶尔可见青黑的斑点布满脸颊。

这个“怪物”,是自她记事起,便生活在凤鸣宫后山中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小姑姑牵着她的手,来到沼泽前,温柔地告诉她,看,这就是要守护你一生的兽妖。可是她却因为看见它的怪样而吓得尖叫直哭。当时的兽妖,似乎也只有很小的年龄吧,看到她哭,竟会迟疑着举起丑陋的手爪,试图为她抹去泪水。可是她却用力地挣脱,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回去后,她被狠狠地责罚,然后父亲又不顾她的哭喊,将她拖到了沼泽前,逼迫她向它道歉。她不肯,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那可憎的怪物,父亲终于爆发,用力地举鞭抽向她。然而,是兽妖扑上来承受了那一鞭……

洪之柔伸出手,触及兽妖肩头的旧伤痕,它却下意识地后退。

“那时候的我,看见你流出了鲜红的血,竟然会惊叫道,怪物的血也是红的。”她望着躲在阴暗里的兽妖,喃喃道,“姑姑曾经说,你会守护我一辈子。可是一年以后,最疼爱我的姑姑却永远消失了,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她到底去了哪里。现在我也要离开凤鸣宫,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天地。兽妖,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兽妖隐在长发后的眼睛里露出悲哀,它说不了话,却努力地抬起那不知是手还是爪的前肢,指向远处那座永远黑暗的楼阁。

洪之柔失落道:“你是问长老吗?他居然骗我说穆放杀了自己的父亲。真是好笑啊……刚才他养的白雀还来找我回去,可是我再也不会依赖他了。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这个世界,而不是只驻足在这个闭塞的凤鸣宫里,什么都听从他的教导。”

兽妖似乎听不太明白她的话语,只是呜咽着发出一阵阵喘息,用前肢攥住她的裙角。

“要记得等我啊……”洪之柔忍住悲伤,狠下心移开了他的手爪,起身远去。兽妖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吃力地向前挪动,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穆放扫视四下,迷离的雨幕里,那些闪烁着蓝光的眼,在灌木后不停地迫近。窸窣之间,忽传来遥远的笛声。那笛声细若游丝,有着说不出的诡异,甚至使穆放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不停跳动的雨珠竟也随着笛声快慢而起落。

“幻月引既出,叶丰也已将至!”穆放话语未停,身形猛然暴起,剑光激扬,直扫朱颜残而去。

朱颜残袖起锤舞,旋转出数道银光,缠向穆放双足。穆放足尖一点锤链,凌空一剑斜取朱颜残肋下。人影错落间,却听密林里笛声凄厉,直冲云霄。他凝神反身,正撞上一双双野兽般的眼!

数不清的死士,在笛声的引导下,疯狂向他冲来。穆放长啸一声,手中的清风落英剑猛地绽出青白光芒,耀亮了整片天空。那些死士被剑光射中,个个嘶声倒退。朱颜残舞链喝道:“时不我待!”

密林中倏然掠出一个白衣少年,横笛站于古树之顶,闭目吹起尖利可破的魔音。死士为之震动,又一次挣扎着冲向穆放。

* * * *

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雨水湿透了衣衫,腰间的剑却散发着奇异的温度,就好像,穆放曾经轻抚她脸颊的温暖。

两侧的丛林在不住后退,疾掠中的她始终无法摆脱那个人的追赶。从昨夜起,她就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窥视她。原本以为今天冒雨穿越丛林,也许可以甩开“他”,可是如今那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嗖”!

阴霾天空中忽然亮起一白一红两道光焰,如流星般划向南方。洪之柔一震,顾不得自己的安危,飞速奔向光焰升起的方向。

——若是有危险,这“朱雀之痕”可以传递你的讯息。

——难道一定要有危险才可以见到你?

——可是,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啊……

——如果有一天,我把整个世界都归于掌心了呢?

……

* * * *

穆放的手腕已经渐渐无力,伤口处的血再次濡红了衣袖。死士毕竟抵不住剑身的寒气,纷纷倒地呻吟,但清风落英剑上的青芒却也在逐步衰弱。

“果然,你还未曾领会‘小青龙’的奥义!”白衣少年叶丰持笛傲笑,“既如此,也只有我们秋殿主才有可能开启神剑的秘密了!”说罢,身影一动,便如白鹤般冲天而起,袍袖一扬,打出数点银光,分左中右三路直奔穆放而去。穆放暴喝一声,身形疾闪。此时朱颜残看准空当,双锤脱手飞向穆放后心。

“叮”!

一道赤红的光芒自黝黑林间穿破风雨疾驰而至,将两枚铁锤一并刺透,盘旋着斜落于地。穆放趁势接过那把通体发出红光的宝剑,与清风落英剑合握于手,飞斩朱颜残。朱颜残只觉眼前一道红一道青的夺目光焰燃尽了天地之气,竟一时无法看清,顿时血溅三尺,扑落在雨水中。叶丰见此惨状不禁一惊,翻身掠回树后。此时只见一个绯衣女子穿林而来,拉住穆放的手,双足一点,急速掠远。



雨越下越大。

洪之柔紧紧握着穆放的手,在狭窄的山路狂奔。他腕处的血,顺着她掌心的纹路不住流淌。

风中飘来幽远的笛声,杂乱的脚步声又一次迫近了。

“小心!”穆放猛地将她一拉,一道寒白的利刃擦肩而过。洪之柔手心微冷,夺过自己的追风剑,低声道:“前面不远便是朱雀山,你先去那里等我。”

穆放瞠目道:“我怎会留你在此?”

洪之柔顿足道:“你有伤在身……”话音未落,却听“萧萧”数声,在叶丰笛声的催促下,数道人影已从半山间直扑二人。洪之柔才欲举剑迎战,却猛听得荒山间回荡起嘶哑的悲鸣,那声音全然不似人类所能发出,却无端使人心神俱裂。幻月殿的手下被这啸声镇住,一时间茫然四顾,只见自瓢泼暴雨中奔袭而来一道黑影,势如破竹般冲向为首一人。那人还未及后退,眼见面前出现了一张扭曲狰狞的脸,竟大叫一声,生生被那黑影拗断了脖子。余下几人手足发抖,黑影却毫不停留,翻身按倒另一人,一爪便撕下他面部大块皮肉。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地上滚了几下,掉下悬崖。他人早已被吓破了胆,不等黑影来追,纷纷落荒而逃。

“兽妖?”洪之柔不顾穆放的阻拦,惊喜着奔向那伏在肮脏积水中的怪物。

兽妖缓缓抬头看她,她诧异道:“你怎么会来了?”说着,便伸手去扶它。它却胆怯地避开她的目光,用力在污水中摩擦自己沾满血肉的爪,似是害怕弄脏了她的手一般。

“之柔,这是什么?”穆放站在远处狐疑道。

洪之柔欢悦地拉着兽妖,向穆放道:“它是会守护我一辈子的兽妖,我真想不到它会追随我离开了凤鸣宫!”

穆放注视着兽妖隐藏在长发后的脸,心里一阵怵然,沉默了片刻道:“素闻你们凤鸣宫有一个家族分支,是专门守护神兽的,莫非就是它?”

“正是!”洪之柔道,“兽妖与长老一样,都是我们洪家力量的维持者……”她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曼熙,不禁怔了怔,心绪低落了下去。

兽妖感觉到她的情绪,呜咽着想抬起前爪安慰她,穆放见状一把拉过洪之柔,紧紧护住她。它扭曲的爪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才慢慢落下,转过身子,带着他们离开了此地。

* * * *

雨停的时候,月亮在阴云后悄悄露出了小半片脸。洪之柔与穆放在兽妖的带领下,翻越了山头,来到了幽深的山坳中。此处荒草蔓烟,古树横斜,时或有阴风卷过,惊起山鸟桀桀而飞。

穆放道:“这里也是凤鸣宫地界?”

洪之柔摇头道:“我从小便只在宫内生活,甚少外出,从没听说还有这样冷僻的地方。”

穆放忽低声道:“那你怎么信任它?”

洪之柔讶然道:“它陪伴我多年,我不信它,还能信谁?”

穆放欲言又止,兽妖却不曾听见他们说话似的,只是一味在前匍匐爬行。转过一道山泉,拨开高过人头的杂草,却见在荒崖之下,有一个偌大山洞,只是那洞口为石门所蔽。穆放走上前去,用力推那石门,却是纹丝不动。兽妖爬到洞后,费力地抬臂抓住一个业已生锈的铜环,洪之柔上前将铜环拉动,只听“咔咔”数声,那石门竟缓缓而开。



嘀哒的水滴声在山洞里回荡。

兽妖默默守在门口,穆放拉着洪之柔的手,慢慢走向黑暗深处,然而那一滴一滴的水声,却好像要绞断他的心脉。

这种声音,就好像在永恒的沉寂里,敲打着他的灵魂。飞溅的血,一地的血,震惊愤怒的眼睛,挥之不去的腥臭,忽然之间涌上他的脑海,他想疯,想叫,想挣扎!

“你怎么了?!”洪之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即将崩溃的心神拉回原处。

他恍惚着道:“没什么……”

“可是你刚才手心冰冷,好像丢了魂一样。你是不是受伤很严重了?”洪之柔焦急地拉他坐下。

他苦笑着摇头,道:“早先被剑气伤了手腕,别的都是轻伤。”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她在幽暗里看着他的眼睛,犹豫道。

穆放的手微微一震,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洪之柔没有回答。

穆放忽然愤笑着站起了身,道:“你也怀疑是我杀了父亲?”

“我没有!”她急促地道,“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曼熙会这样说!他一向都是知晓天下大事,从来不会骗我。”

“既然你相信洪曼熙,又何苦来找我?!我反正已经是丧家之犬,穆家的人要追杀我,幻月殿、墨家、白家、戚家都要来抢夺落英宝剑。可是连我自己都还不明白这宝剑真正的奥秘!你可知道我这一路上杀了多少人?杨仞云、方剑笑、寂照、戚念泽……那么多的鲜血,那么多的人命,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变成这个样子!”穆放越说越悲愤,一拳打在刺骨的石壁上,却忽听石壁间响起细碎的声音。二人不禁连连后退,连兽妖也被这声音引来。只见原本凹凸不平的石壁渐渐裂开,伴随着碎末纷落,那缝隙越来越大,直至显出壁后的另一番天地!

* * * *

满目星光。

一走进那石壁后的另一个山洞,便有无数的星光在头顶闪烁。只是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在那半空中,悬着无数明珠,高低错落,在黑暗里发出星辰一般的光亮。摇曳的光影下,山洞**的石床上竟沉睡着一个清婉如画的紫衣女子。

洪之柔屏息上前,忽然跪倒在地,喃喃道:“姑姑!”

穆放惊道:“姑姑?难道她就是失踪多年的洪千凝?”

洪之柔泣不成声道:“我一直以为她已经远离江湖,却没想到……姑姑居然在此幽暗山洞里孤独至死……”她颤抖着起身,将躲在一边的兽妖带到洪千凝身前,哽咽道,“姑姑,你还认识它吗?你曾经告诉我,它会保护我一辈子。可是为什么你却不辞而别……”

穆放俯身抱住她的双肩,沉声道:“听闻洪前辈曾经痴恋墨夺天,我想恐怕是她背叛家门后,独自隐匿于此,又等不到心上人,便一直没再出去……”

洪之柔哭得不能自已,兽妖趴在冰冷的地上,抬头看着她悲伤的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发出了深深的叹息,用它那畸形的双爪,轻扶着她的身子,好像安慰一般。

穆放站起身来,沿着那石床缓缓走着,头顶忽被一颗明珠所碰,他下意识地抬手握住那摇动的明珠,却惊见那珠子上赫然刻着一个小字:神。

“神?”他皱着双眉在心里默念,猛然间灵光一现,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与紧张,飞快地穿行于闪烁的明珠之间。

“必”。

“以”。

“兽”。

“剑”。

“血”。

“心”。

……

穆放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那些字眼在他眼前不断盘旋、飞舞,直至连成了一句话!

“原来,是这样……”他一直惶惑不已的心终于在猛烈的震动后恢复了平静。

静的如同暴雨过后不起涟漪的水面。

* * * *

“之柔。”穆放镇定了下来,走到还在哭泣的洪之柔身前,看了看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兽妖。

洪之柔忍住眼泪,道:“穆放,你说我会不会也走上姑姑这条路?”

穆放深吸一口气,紧紧揽住她,低语道:“我曾经许诺,终有一天会将整个天下掌握手中。到了那时,即便洪家上下一致反对,我也将以华丽花轿,前来迎娶。”



“趁着夜色,我带你回凤鸣宫吧。”洪之柔带着兽妖走到洞口,回头向站在阴暗角落沉思的穆放道。

穆放省了省,道:“现在就要走?”

洪之柔愕然道:“不走的话,就要天亮了,那时若是叶丰他们再来,我怕加上兽妖也抵不过。”

“兽妖……”穆放沉吟了片刻,道,“容我先出去打探一下,免得你们受到埋伏。”说罢,也不等洪之柔回答,闪身便出了山洞,直奔山谷而去。


穆放走了许久还没有回来。山间的风,渐渐大了。

洪之柔望着洞外惨淡的月色,忽然觉得寒冷。她抱着双肩蹲下身子,倚在石壁角落瑟瑟发抖。兽妖静静地匍匐于她足边,她借着月色看它,它还是闪躲着,扭过了头去。

“你怕什么呢?”她独自道,“从小我就只有你这个朋友啊,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好像还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你的样子。兽妖,你明白吗?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无论他的朋友是怎么样的,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亲最好的人。”

兽妖无声地低着头,好像在看自己丑陋的影子,又好像在逃避她的目光。

她犹豫着,终于伸出白皙的手,撩开了它纠结的长发。兽妖颤抖着竭力转过头去,她只看见它似乎有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微笑着按住它的肩头,道,“而穆放则是我要托付终生的男人。”

兽妖忽然不再挣扎,好像时间在此时停止了。

洪之柔继续道:“等我们一起回到凤鸣宫,我还要带他去见曼熙。我要大声地告诉曼熙,穆放不是他口中的弑父之人。我想,曼熙一定是不希望我多接触外人,才会编造谎言的吧,他还真是个天真的人呢,白活了那么多年月!”

兽妖的双爪紧紧按在地上,然后,似乎已经筋疲力尽地爬出了洞口。

* * * *

洪之柔站在兽妖身边,站在山谷出口处静静地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不远处风声凌厉,转眼间穆放已经飞掠而来,但身上却带着斑斑的血迹!

幽远的笛声又一次回响在山谷里。

“快走!”穆放飞奔而来,一把抓住洪之柔的手,急速道,“山外果然有埋伏!我们中计了。”

“怎么可能?!”洪之柔正要发问,穆放已不顾一切地带着她奔向后山。

“兽妖!”洪之柔回头召唤着,兽妖怔了怔,随后追了上来。

穆放却加快脚步将它甩在后面,压低声音道:“此地连你都从未来过,叶丰他们又怎么找得到?”

“我正是觉得不可能。”洪之柔道。

穆放冷笑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轻易相信那怪物。是它将我们带到这里,现在外面追兵群集,恐怕不光是幻月殿的手下,别的几路人马也即将赶来!”

“它是我们凤鸣宫神兽的守护者,怎么会帮外人?”洪之柔争辩道。

“但是我不是你们洪家的人!”穆放道,“你难道没察觉到,兽妖对你恋恋不舍?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就是永远属于它的。”

“你,不要胡说!”洪之柔苍白了脸。

“好,我不和你争论这个,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就让兽妖留下,看它是帮别人还是帮我们。”穆放道。

洪之柔断然道:“我做不到。”

穆放停下脚步,良久才道:“原来在你心里,它比我还要珍贵。”他顿了顿,见兽妖奋力地追赶上来,便道:“那今夜我便与它一起留下,抵抗追兵!”

洪之柔还要分辨,兽妖却忽然冲了过来,用力地将她推向穆放,自己朝着笛声响起的方向奔去。



震天的厮杀声席卷着空旷的山谷。

兽妖那尖利的手爪上已经沾满了血肉,它的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砍出了深深的伤口,白骨在月色下暴露无遗。

“噗”的一声,又有人自背后一刀砍中它的脚掌,几乎将整个脚掌都砍落了下来。它嘶声反扑过来,狠狠咬住了对方的咽喉。

血,从唇边流淌下来。

* * * *

“我真的不能再走了!”洪之柔忽然爆发出悲号,挣开了穆放的手,“我要回去救它!”

穆放低头看她,叹息道:“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 * * *

穆放来到山谷前的时候,已经是满地尸体了。

血泊中,兽妖吃力地爬向他们离开时的方向。

然后,它看见了穆放。

从它的角度来看,穆放是始终高高在上的,风神俊朗。

“你真的很能搏斗。”穆放俯下身,对着它道。

兽妖似乎有点迟疑他的态度,用力撑起身子,望向他。

“没有想到,我一直都在探寻的秘密,会和你这个怪物有关。”穆放扫视它,缓缓道,“落英清风剑的奥义,原来连我父亲都不曾明白,难怪无论我怎样地逼问、下毒、甚至要他的老命,他都不肯告诉我。可是多亏了你,是你把我们带到了紫菱洞,我才终于在那些明珠上发现了召唤剑灵的诀窍。你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吗?”

兽妖隐藏在长发后的眼里,露出犀利的光。

“恐怕就是……我们守护者心脏流出的血吧。”

“什么?!”穆放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四周已经没有任何人。但是刚才,他分明听见了一个极其温和动听的声音。

“以神兽守护者心脏之血,召唤神剑之灵……那些明珠上的字,是这样的。”

穆放惊慌失措地喘息着,看着眼前依旧丑陋卑贱的兽妖,惊恐地发现,原来正是它在说话!

* * * *

“穆放!兽妖!”远处忽然响起洪之柔的呼唤。

穆放手中的落英剑不住发颤,猛地飞身而起,持剑掠向奔跑而来的洪之柔。

“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他接近错乱地呼喊着,拔剑架上洪之柔的咽喉,回头向兽妖喊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赶快把你的心挖出来!”

洪之柔睁大了眼睛,颤声道:“穆放……你要做什么?!”

穆放疯狂地道:“做什么?我只要召唤出落英剑的奥义!我吃那么多的苦,还杀掉自己的父亲,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掌握天下!我们的希望,全都在这个怪物身上!”

“你!”洪之柔完全被他的痴狂震惊,此时却见兽妖耗尽全身的力量,在月色下以前所未有的敏捷,扑向持剑的穆放。穆放大叫一声,反手一剑扎进兽妖的心脏,那剑身上的游龙,竟在瞬间发出了低沉的龙吟,眼看便要飞腾而起。兽妖却死死抱住穆放,用尽全力将他拖下了悬崖。

“剑灵!……”穆放在半空中眼看那一条浩然青龙升上了夜空。

“不想让她寂寞……”在落下万丈悬崖的最后时分,他似乎听见兽妖的话语。


尾声

“曼熙,为什么你永远是不说谎的呢?我多希望,其实那天我所见的,只是一场幻觉。”竹风徐来,秋池中的水,渐渐涨满了。洪之柔醉卧在栏下,望着漆黑的楼阁。

“曼熙,是不是我们的一生中,必定经历美好,然后狠狠失去,才会明白,华丽的背后,是属于自己的孤寂?”

“曼熙,你忘记了吧?曾经答应过我的,要给我一个永生的方法。你说只有这样,彼此才不会寂寞。你找到了吗?”

“那么多岁月过去了,时间流逝得已经让我记不起很多年轻时候的事了,可是为什么在我离开凤鸣宫的那天之后,你也永远消失了呢?”

“要记得啊,等我回来……”


贴杀寂照 本贴对叶丰使用天香断续胶




18条资料   当前页2/4   5篇/页 首页| 上页| 下页 | 尾页|转到第
提交新杀帖:(请勿灌水,删除勿怪)


   
≡≡ ☆ 五月吧出品   蜗牛牌风云群杀资料搜集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