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14]与妻书（本杀帖帖杀 [心]聂冀光，参评） [心]孟若烟





与 妻 书







蓝萼：



当你看到这封信，表明一切已无可挽回地发生。是的，蓝萼，我的娘子，我已经离开你了。其实这个念头在静公主死的时候已经如影随形了，我不后悔我的决定，但我唯一没法面对的人，就是你。



蓝萼，你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吧？我的生命是你用死换来的，我自己却这么草率地离开。你那么多的付出，却得到这样一个结局，我能想象你绝望而哀伤的表情，我真害怕看到你隐忍的泪水和无助的眼神，但，我有不得不离开的苦衷——苦衷，也许不算理由，至少也许在你的角度看这不是理由。



现在我已经无需再瞒你了。请你相信，在与你相伴来到湘江畔隐居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过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江湖那些事，让它见鬼去吧。我们补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生下我们的孩子，过平静的生活，也许会抱怨生活的艰难，偶尔也会争吵、会埋怨，可是谁也不离开谁——那是我一直都梦寐以求的生活状态，可是，只要一想到静公主，我所有下定的决心就立刻冰封瓦解。她为了我们能在一起，而费尽千辛万苦让你起死回生，甚至惨遭毁容后身死魂灭。我做不到，在知道她为我付出了这么多之后，依然若无其事地跟你过我们的日子。曾经，我做了，我提醒自己，忘记她，好好珍惜你，跟你在湘江河畔隐居一辈子，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做不到。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自她死后——尽管他们都说，她是应其职责化人为妖，整治妖家去了，可是，在我这，反正她已经是看不到摸不着了，彼此被分割在两个孤立世界里，再无法相见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会用有生之年来想念她，来回忆她，在心里跟她讲话，把发生过的，而她看不到的事情都告诉她，用这种方式来陪她走完她过早夭亡的一辈子。蓝萼，你知道的，心里住着一个人的那种满满的感觉，就像我住在你心里一样的，住下了她之后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所以，虽然你是我娘子，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其他空余的地方来存放你了。







我知道这样说很残忍。若你问我：你在这人世间还有人爱有人疼，至少还有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你怎么就不能为我想想？难道，仅凭一个静公主就挡住了你所有的视线，再也看不到其他地方还有温暖，还有爱？



蓝萼，你知道的，我的母亲，你还记得她吧，那个一生从未有过幸福的女子。



从小，残缺的家庭是我这个作为私生子无法抹杀的印记。一年到头见不到父亲几次，他陌生得像一个客人。一年中父亲来的那几次，家里就像过节。彷佛母亲的生命只为一年中那几天的灿烂。



可是我的母亲，她甘愿做那个在窗下挑尽灯花，彻夜独守空房的人。明知道，父亲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给她一个光明正大地名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倾其所有，包括她的青春，她的名声，甚至于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嫁给了窗前那盏孤灯。就算她等着的那个人却在他另一个家里一家人其乐融融享尽天伦她也一如既往地坚守。



蓝萼，我的整个人生你几乎全都参与其中的，你何曾见过我母亲抱怨过？从未有过。她只是每日把酒温好，把父亲爱吃的下酒菜做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能吃到的，其实不过那么少得可怜的几次，可是她就是甘之若饴乐此不疲。



那年，父亲撒手人寰，年少的我当真不知父亲的辞世与我们母子究竟有何关系，然而母亲一夜憔悴，像丧失了主心骨，惶惶不可终日，日日以泪洗面，仅三个月后，就尾随父亲而去。现在的我算是悟了。母亲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生命线。她的生命，早就和父亲捆绑在一起，血脉相通，筋骨相连，无法分割，拆开就无法独活。



这大概就是爱吧。她绝望地、奋不顾身地爱着那个没给过她名分没给过她圆满的家庭，甚至没给过她幸福的人。永未妥协。



她是一个不会转弯的人，就算是爱一个幻影，也为爱而坚守，这是她的宗教。



她以行动教会了我，爱一个人，就是，堕入深渊，永不超生。



她爱得是那么专注、忠贞、极端，没有一步退路，没有一丝一毫妥协。那是注定要心无旁骛要用最坚贞的一生来成就的爱。甚至，那已不是爱，那是信仰，她用爱上帝的方式爱上了一个滚滚红尘中的人。



蓝萼，你明白吧，她对爱的执着和顽固，无一例外的遗传给了我。没有了静公主，我已经失去了存活的理由，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



爱一个人，原来真的是世间最没办法的事啊。







但是蓝萼，有件事我还是不能骗你的。我不能干脆地对你说，要是没有静公主，我们就可以没有任何阻碍的，幸福地相守到老了。



母亲死后，又过了几年，我决定出去闯荡江湖——有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是没做过当英雄梦的呢？跟你在一起的相依为命的幸福，被我这个年少的梦想轻易地击沉。那时候的我太过年轻，不懂得有一种幸福是宁静的，而且宁静的幸福完全可以与耀眼的光环、功成名就所铸造的幸福分庭抗礼并行不悖。



我记得我走的那天，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你的手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我问你恍恍惚惚地都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阵子，你才低低地说：我就是想起了去年冬天，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帘外是雪来的时分，屋内温暖如春，炉子上烧着茶，我们围着火炉下棋，一不留神有一着走错了，我要悔棋，你不肯，我一个劲耍赖，你才让步。当时我没注意到你的表情，只是笑着说，不就是下棋嘛。我回来了再陪你下，保证让你悔棋。你却没笑，也不做声。我出门，你望着我，眼光里有泪珠闪动，说，记得要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我以为你只是不习惯两个人突然变成了你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轻描淡写地安慰你说，我只是出门，又不是死了，总会回来的。



后来才体会到，你那些话里包含了多少深情厚谊，包含了多少不必言说的绵绵爱意。只是，你却从不点破。若不是聂战的勾魂夺魄爪抓过来，你奋不顾身冲过来挡在我面前而被抓走了三魂六魄的话，也许你就让一切胎死腹中了吧？临死的时候，你说你爱我，你说你爱我这么久我居然完全一无所知，你说我真的是笨啊连被身边这个女子爱了那么久就都不知道，你说你以后没法照顾我了没人给我做饭洗衣我怎么过啊。我在那一刻哭得像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失去你这个我朝夕相处早已经等同于我身体的一部分的人，而且还因为——我其实已经知道你的心思了，自从遇见静公主以后，从我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我就明白了。只是我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我舍不得用拒绝来伤害你，可是又无法违心接受，只好故意装着一无所知。我的逃避更让我憎恨和唾弃自己。



我是在遇见静公主的时候，才知道“一见钟情”这回事原来是真实的存在的。可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名长公主，而我呢，不过是在她的领导下对抗魔教的一份子，名不见经传，甚至武功也远不及她。尽管她从未给过我任何居高临下的感觉，可是，这道沟太宽太深，我站在沟前停滞不前，不敢跨步。你知道的，从小就因私生子而被别人歧视和嘲笑的我，这一生都不自信。你也是这样的吧，不然怎么会直到死的时候才有勇气对我表白？你是不是觉得你不过是从小就被我父亲买来伺候我的丫头，我们的鸿沟太宽，让你举步不前？



我只是默默地对她好。——也就是从这里，我看到被我一直忽略了的你的身影。你对我就像我对静公主。恍惚间我一下子明白了当初被我忽略了的你说过的许多话背后的弦外之音。



在一次与魔界之人的斗争中，我做了一件和你后来做的一模一样的事。魔后羽湮对静公主发动偷袭，我用身体挡在了她们之间。你看，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舍不得爱的人受一点点伤啊。



在感情上，我们的命运何其相似——我们注定是怀才不遇的一对。你死的时候，我才接受你爱我这个事实；而静公主，就算是到死，也不知道我一直爱着她的。



所以蓝萼，若我未遇见她，我是不会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的，也不会懂得你爱的深沉和博大，也就不会懂得珍惜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宁静平和的，没有风浪的幸福的。







你死以后，我想起你的种种好，不可自拔。——你是我无论如何割舍不了的牵挂。只是，你跟她是不同的，没有了你，我活不好；但没有了她，我活不成。



你用尽全力爱着一个逃避你爱的人，像我的母亲一样的顽固而不妥协。我想起母亲至死也未得到的名分，我想我得给你。逝者已矣，但愿魂能安息吧。



却不知道追封你为妻子却让我与我的幸福擦肩而过。你的离世让我从小所熟悉的世界一夜坍塌，我真的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在忧伤中独自沉醉，想念你曾为我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只顾终日饮酒浇愁，就再注意不到其他了，看不到静公主眼里的忧伤，也听不到她说你想让她复活吗。



我不知道她所说的让你复活是用自己的魂魄去换。若我知道，我一定会阻止的。用她的生命去换你起死回生，是我所承受不起的代价。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我的去交换。



于是你复活了。可是你的复活让我付出了我舍不得付出的代价。



蓝萼，你一直问我，你死后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你又复活了。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我不能提到静公主的名字，提一次，心里就痛一次。



这次，我终于全部告诉你了。







蓝萼，讲完了这些，觉得轻松多了。



隐居以后，我病了，长期昏迷。你一直守在我床边，陪我说话，说过去的事，说你在等我，等我快点苏醒。我其实都知道，你在等我苏醒。可这昏迷有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主观意识导致的，只因为我想昏迷，只有这样，我才没有必要面对这个世界，面对用静公主的生命换来的你。



你的爱越深越浓，我的罪恶感就越加深重。我是那个自私可是又自私得不够彻底的人。要是彻底一点，也许就能沦陷在你的爱里没有负累。



我只是太累了，你的爱让我无法宽恕自己。



蓝萼，娘子，我知道我没有请求你原谅的资格。我为我所有的伤害和所有的隐瞒道歉。但你别忘了，我舍不得你，希望你以后过得幸福快乐，这些都是真的。只是，这与爱无涉。这么多年，我已经把你当做我最亲的家人看待，你在我心里一样无法割舍。



真遗憾不能看你最后一眼，同时我也很庆幸不能看你最后一眼，否则说不定我会舍不得走的，你是那么好的人。



蓝萼，别了。











夫：齐醒之 绝笔

本杀帖请[心]孟若烟喝一碗千年人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