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18届群杀【江山写意】第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7帖,此为第16帖)
(作者:黑白;提交人:茉;提交时间:2014/9/1 11:13:49)
5,山雨欲来 (作者:楚志南)
山雨欲来
(一)
翠松山下,七柳庄外。
薛七七带着几个丫鬟正在河边浣衣。身后,十二岁的柳寒星正在练他刚从父亲那儿学来的一套拳。
忽听马蹄声音,几个人抬头看时,见河对岸山道之上跑来一匹马,马上的骑士是名年少武师,一身青衣,头戴斗笠,背着一口刀,满身风尘。那骑士看见水源,忙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河边,连人带马喝起水来。他连饮数口,洗了把脸,露出一张俊俏的面孔来,真是面白如玉,眉清目秀。
那少年洗罢了脸,抬起头来,看着河这边,目光落在薛七七身上,两眼发直,呆呆发愣。
七七脸上一红,暗道:哪里来的轻浮少年?对旁边几个丫鬟道:“我们走吧,回庄。”又喊儿子,“星儿,你来。”遂用手一指对岸。
柳寒星嘻嘻一笑,已然会意,道:“娘,一会儿我教训教训这小贼。”
说罢,几个人便起身,走进身后一片树林,转眼之间,消失不见。
殊不知,七七固然不悦,对岸这少年却是更为诧异。他心道:我家小姐已然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了,若是和这女子一比,真好似云泥之别。早听说柳先生的夫人美若天仙,这女子想必就是了。那四周的几个年轻女子,个个端庄大方,定是柳家的使女了。
正在发愣之时,已不见几个人踪影,少年忙飞身上马。他见河水甚宽,不知深浅,不敢涉水,只得顺着山道继续找寻。
说来也怪,这少年绕来绕去,半天也不见离半山腰那村子近些,又绕了多时,仿佛还在原地打转,急得他满头大汗。眼见前面一片树林,心想,我若穿林而过如何?
心念未已,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喝了一声:“着!”林中射出一道寒光,朝自己疾射过来。
这少年虽有武艺在身,怎奈这暗器实在太快,怎能躲开?啪嗒一声,原来是一颗石子,正中肩头华盖穴。这少年顿时麻了半个身子,坐不住鞍桥,仰面摔了下来。
与此同时,人随声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噌的一声从林中一跃而出,眨眼到了少年跟前,劈胸一把,抓着少年的衣服把他揪起来,口中骂道:“哪里来的狂徒,敢贼眉鼠眼来看我娘,看我不挖了你的眼来?”说罢,右手伸出二指,作势朝少年眼上便戳。
少年把眼一闭,心道:完了,瞎了眼,叫我将来怎么嫁人?
忽听一声长啸,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其人内力深厚,清晰地打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星儿,不得无礼,快把姐姐放开!”
柳寒星一听是姐姐,“啊?”了一声,觉得左手仿佛是碰到了一块软肉,吓得他一吐舌头,左手一松。可怜这少年被重重扔到地上,跌得她眼前金星直冒。
她动弹不得,只得大喊:“柳先生,我可找到你啦!”
但见从山坡上,一人影如旋风一般,眨眼飞至眼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秀士,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三绺长髯飘散前胸,一身淡鹅黄,腰间挂着一根玉箫,通身上下精神饱满,凝成一团。端得是丰神飘洒,气宇轩昂,飘飘然似有几番神仙风度,把这少年看得呆呆发愣。只听这人道。
“姑娘,你女扮男装,到七柳山庄来找我柳牵风,到底有何事?”
历经长途跋涉,莫九儿也真是饿坏了,她在客厅里捧着一个食盒狼吞虎咽。薛七七在一旁,给莫九儿沏了一壶茶。
“莫姑娘,刚才我以为你是个男人,所以……也怪星儿下手有些重了,险些伤着姑娘。望姑娘莫要怪罪。”
莫九儿用客套话应付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难怪老爷不停地说,这柳牵风是了不得的世外高人。原来他庄子外面的路,都是按九宫八卦阵势修成,没有向导根本进不来。按说我在莫家呆了十几年,这功夫虽说一般,三五个个大汉也是近我不得,谁知让这么个小孩子一颗石子就把我打翻了。要是让老爷和小姐知道了,又得训斥我了。
这时,柳牵风正在看一封信。这封信是老爷对九儿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亲手送到柳先生手上的。九儿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柳牵风的表情,只见他一会儿双眉紧锁,一会儿撇着嘴苦笑。九儿始终猜不透,这封信上到底写着什么。
薛七七走到柳牵风身边,偷偷的往信上窥了一眼,竟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说道。
“恭喜郎君,贺喜郎君!恭喜你又纳了一名妾室。”
柳牵风苦笑不得,把信往桌子上一拍:“贤妻休要取笑!这莫世忠果然是个不通礼仪的莽夫,我和他女儿从未见面,年纪又差了二十多岁,焉能纳她为妾?”
莫九儿听了,一口把嘴里的点心全喷了出来。老爷让我来找柳先生,就是要托付小姐的终身大事么?
七七笑道:“郎君你别不好意思。我是开明的妻子,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我不会介意的。”
柳牵风道:“贤妻,你就别添乱了。这信上紧要事情颇多,你别抓住最后这荒唐事不放。”他转脸对着九儿道,“九儿姑娘,你可吃好了?”
九儿擦擦嘴:“柳先生,我吃好了。”
柳牵风命七七:“七七,你把食盒撤下。我和九儿姑娘有要紧事要说。”
七七答应一声,将九儿面前的食盒撤下,退了出去。
见屋内没有旁人,柳牵风道:“九儿姑娘,这封信你看过没有?”
“回先生,我家家规甚严,九儿这一路上一眼也不敢看。”
柳牵风略加思索,道:“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你家老爷,这次是觉得自己凶多吉少了。”
九儿吃了一惊,道:“先生,我家老爷一生戎马,攻无不取战无不胜。这次到底出了什么事,连他自己也觉得危险?”
牵风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次有人在你家老爷背后捅刀子。他让你来,是想把身后事托付给我。”
见九儿满脸疑惑,牵风又道:“我与你老爷,本有天大的仇恨。但十五年前,他对我有活命之恩。自那以后,我已无意报仇,但也不想再和姓莫的有任何瓜葛。但这次,你老爷自觉时日无多,想把后事托付给我。我当然不会纳你家小姐为妾,但这事关系重大,不单单是莫家,恐怕整个中原,都会有场巨变。所以……”
牵风突然微微一笑,对着屏风背后道:“贤妻,出来吧。”
七七果然就在屏风后,她款款走出,道:“夫君,他莫世忠的闲事,你又何必插手呢?”
牵风道:“夫人你有所不知。七十年前,他楚国因西北战事吃紧,曾找我越国借过十万雄师,共同对付北方胡人。那一战大破胡人,北逐七百余里。自那时起,我越国天子便对子孙有训:无论天下形势如何,不可让中原落入胡人之手。如今我越国虽灭,我这越国前太子,也不敢忘记这祖训。此次莫世忠死不要紧,若引得胡人长驱直入,我柳牵风就不能袖手旁观了。所以,我必须得去一趟峡谷关!”
九儿听了个云里雾里,但隐隐觉得事关重大,便道:“柳先生,你若去边关,我为你带路。”
牵风一摆手:“九儿姑娘,你还是留在我这七柳山庄内吧。你这点功夫,只能给我添乱。你放心,虽然莫世忠有心寻死,我却不能让他死。他和他女儿,我会尽力保他们周全的。”
(二)
莫写意在南安城内,心急火燎,抓耳挠腮。
她从军七年,父亲不让她随着一起出征,这还是第一次。但莫写意知道,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凶险。
荣王齐昭易坐镇姑臧城,都督整个陇右的各路人马,爹一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一下子变得很沮丧。
“四郎,这次爹的大限怕是到了。”
“爹,荣王就算再阴险,也不可能干出自毁长城的事情吧?”
“四郎,你不明白。我在边关这么多年,早就多方打探消息,那齐昭易与北胡公主郑嫣之间的往来何其密切?我也不止一次上本给皇上说明此事,只是,皇上一直不肯信。这次,谭国师和文渊殿大学士田学孝共同保举荣王为扫北大元帅,皇上又给了齐昭易二十万大军开赴西北,而且原来西北驻扎的各路太守将军,也必须受他节制。这次,我怕齐昭易……”
“爹,难道他会直接大开国门,引胡人进中原么?”莫写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怕就怕这事。他齐昭易恨皇上不早立他为太子,这次手里有兵有将,朝中有内应,外面还有十几万胡兵接应。这可是天赐良机,失不再来。如果是我,我都会这么作。”
“爹,有你这个西北几十年的老元帅,齐昭易不会太放肆吧?”
“唉,为父早就在荣王清洗的目标之内了。他这次派我去峡谷关,作为抵抗胡兵的第一道防线。这就是让我去送死!”
“爹,不怕,有女儿在,谁也不能伤你分毫!”
“唉,丫头!你不能跟我去,你得在南安,替爹守好退路!”
“您不让我随您去峡谷关么?”
“去不得!去了,咱爷俩儿就让人一锅端了!你在南安,随时准备接应为父。只要为父活着,他齐昭易就调不动西北驻扎的各路人马!另外,我一早已经派莫福回京城告知你的拜兄景王齐昭轩了。希望景王他能有所准备,不至于到时措手不及。景王只要知道消息,就一定有法子帮咱们爷俩脱险。”
当夜,爷俩商议了一整夜。第二日,父亲就带着三万人马赶赴峡谷关了。南安城内,留下莫写意与五千精兵镇守。
转眼二十天过去了,父亲的人马音信皆无。莫写意派出探马,回报说:南安城与峡谷关之间的各处路口,都出现了胡人骑兵的踪迹。显然,峡谷关被围了,但是否失守,还不知道。莫写意听罢大惊失色,忙命人点队出发,去救父亲,却被家将莫贵拦住了。
“少爷,您忘了老爷让您死死呆在南安准备接应么?您就这么不相信老爷的本事么?想当初他五千兵死守统万城,守了半年,活活把鞑子的老狼主拖死在营中。才这几天功夫,您觉得老爷会守不住?”
又过去二十天,还是没有消息。探马探到离峡谷关三十里外就进不去了,四面八方都被鞑子封锁住,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莫写意实在坐不住了,牵过马来飞身而上,抄起长枪就要出发。还是莫贵,一把拉住她的马:“少爷,沉住气!鞑子兵没南下,就证明老爷还死守着峡谷关。你想救老爷的心我明白,但是我们手里就五千兵。去兵少了,闯不进重围,救不出老爷;去兵多了,南安又会有失。咱们现在是左右为难啊!”
“那怎么办?”莫写意暴跳如雷,“我给齐昭易那个王八蛋写了好几封信,让他速派人马到南安,替我守住此处,好让我去救我爹。可这么多天了,他连个屁也没放,这是成心要害我爹呀!”
总之,莫写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就是一点办法也拿不出来。
可就在这一天,事情出现了转机。莫写意带着几名骑兵在城外巡哨的时候,抓住了一个奔往峡谷关的奸细。这个奸细,正是荣王身边的参将申屠宏,而在他的身上,还搜出了一封荣王写给敌酋郑嫣的密信。按说申屠宏武艺也不错,只可惜遇上的是莫写意,莫写意空手之下两招就将他擒住。不但密信被莫写意搜获,在大刑威吓之下,申屠宏把什么都招了。
莫写意再一看信,果然和申屠宏说的一点不差,荣王和郑嫣早就勾搭连环,定下一条毒计:七月初十那一天,荣王会派大将吴戈带兵两万去增援峡谷关,但增援是假,引莫世忠出关才是真。到时胡兵先假意撤退,等莫世忠开关追杀之时,吴戈的人马与胡兵先后夹击,趁机夺下峡谷关。最关键的是,务必要莫世忠的性命!莫世忠在西北经营多年,雍州、凉州、秦州的各路将军都听莫世忠的号令。此次虽然荣王是大帅,但要调动这些人马,很是困难。故此,荣王要设此毒计,暗害莫世忠。
莫写意把信和申屠宏的口供一对,直吓得魂飞魄散。再一看日子,今天已经是七月初三,离初十没有几天了,莫写意赶快把莫贵找来商议。主仆二人商议了半宿,终于拿定了主意。让莫贵带着几个胆大心细的兵士,押着申屠宏,揣着这封密信回京找景王,让齐昭轩当面呈给皇帝。要是皇帝知道了,会立刻派人到姑臧,解除荣王的兵权。而南安,却是不能再呆了,莫写意带着这几千人马要在半路伏击,无论如何不能让吴戈去峡谷关暗算老爷。
二人商议已定,不敢耽搁。莫贵当下换了一身便装,带上几个亲兵,打扮成客商模样,暗藏利刃,密信则贴身带在身上,把申屠宏扔在一个箱子内,装在一辆车上。第二天一早,几个人就骑着马,驾着车出发了。
而莫写意这边,赶紧点齐队伍,命众军:弃了南安城,奔赴峡谷关!
就在莫写意整点队伍的时候,突然,城外来了一支人马,约有五百人,打着楚军旗号。当中旗帜,写明领兵的是都领军周信。这支人马已到南门外叫城。
莫写意一听,心道这周信也是荣王心腹,这次来,肯定没好事!她冷笑一声,对左右一使眼色。那四周都是莫家多年的老部下,不用四爷说,早就心知肚明,便都点头会意。莫写意命:“开城!请周将军到府衙来!”
说罢,莫家四爷往当中一坐,稳稳当当,单等周信进来。
不一会儿,只见周信一身披挂,手持令箭与公文,身边几名亲兵护卫,大踏步走进府衙。
周信一见莫写意,将手中令箭一举,高声道:“莫写意听令!”
谁知莫写意还坐在那把椅子上,似笑非笑,轻轻问道:“周将军,不知你奉了何人将令?将令所言何事?”
周信心中纳罕,心道:这莫家父子虽是飞扬跋扈,但也不至于这么不给王爷面子。难道他莫写意不知道,违抗大帅将令是杀罪么?
“当然是扫北大元帅的将令!莫将军,三日之后,吴戈将军率兵两万到此,替你把守南安。你带本部五千人马,去到陇西郡以东三十里处,扎下大营。怎么,还不接令么?”
没想到莫写意还是坐在那里没动。
周信暗觉不妙,两眼往四下里一扫。只见府衙之内,四周众将的手都按在佩刀上,眼神里也都充满杀气,周信额角不觉冒出冷汗,他微微后退半步,左手举着令箭,右手也不自觉的按住腰间的佩刀。
“莫将军,为何还不接令?”
莫写意坐在那里,突然哈哈大笑,她呸了一声,大喝道:“周信,荣王的奸计已然被我识破了!尔等费尽心机,要害我父子。你以此令调走我,再派吴戈到此。那吴戈绝非在此镇守,也非是到峡谷关救援,而是与胡兵一起,赚开峡谷关,害我爹,然后倒戈相向,带胡兵一起进中原吧?”
周信一惊,莫非申屠宏被莫写意抓住了?他故作镇定,道:“莫将军,你怎么胡言乱语?难道你要抗令么?”
莫写意骂道:“呸!什么狗屁将令?我只尊镇关侯莫大将军将令,他齐昭易算个什么东西?左右,动手!”
一声动手,左右众将刷刷地拔出兵器,一拥而上。
这周信不愧是武将出身,几乎同时也拔出刀来,他见莫写意坐在那里,赤手空拳,便将身一纵,朝她刷的一刀,当头劈下。
这下把众将吓坏了,赶忙呼喊:“将军小心!”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莫写意猛地一涨身,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法,啪的一下,左手已然叼住周信持刀的手腕,同时右脚飞出,一脚把周信踢得离地三尺,刀也被莫写意夺去了。等周信落了地,还没喊出声来,早被莫写意抓住盔樱,手起一刀,登时血光迸现,人头已经被莫写意提在手里了。
府衙内的几名亲兵,早就被众将乱刀砍死。而在府衙外,当街上,周信带来的几百兵一见将军被杀,便都想抄家伙拼命,不想四面莫家士卒立刻围过来,各持长枪大戟,把这伙人困在当中。
莫写意将周信的人头高举过顶,喝道:“周信背反朝廷,已被我杀了!尔等若识时务,放下兵器投降,随我去峡谷关杀敌。否则格杀勿论,到时尔等悔之晚矣!”
这一刻的莫写意,身上还带着周信的血,那张俊俏的脸上,两眼瞪圆,仿佛天神一般,周身上下全是杀气。这几百人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乖乖的束手就擒了。
众将忙问:“莫将军,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弃城!反正城中也没有一个百姓了,我们把城烧了。然后全军开赴峡谷关,无论如何,哪怕是一个人闯进重围,也要告诉我爹荣王的阴谋。只是,这次去峡谷关,敌众我寡,去了就是九死一生,你们愿意随我去么?”
众将齐声高喝:“愿随将军前往,搭救老将军出来!”
这一刻,莫写意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爹,你多年治军,爱护士卒,今天,果然有人愿意为你拼命了。
(三)
柳牵风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胡长老。
这个人的真名已经没人知道了,反正他姓胡,是个老头,江湖人称“神算子”,所以大家都叫他长老。叫长老是尊称,但“神算子”这个外号,却是不折不扣的讽刺。这老头平日里就喜欢骑着一头驴,扛着一个写着“测字”的帆,四处游荡,给人算卦。可他的卦几乎从没准过,每到一地,不出几日就会被人砸了挂摊儿。可人家骂他,他也不还嘴,也不跟人家着急,只是收拾东西便走,换一个地方接着算,这些年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真正的江湖人知道,这个胡长老武功深不可测。据说他曾和贺谨棠大侠曾经彼此印证过武功,谁也不能打败谁。但他逢人便吹牛说,贺谨棠不是我的对手。反正贺大侠也知道他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他的为人,也就任他胡说,没人和他计较。
柳牵风和他交情很好,而且知道胡长老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内里却是古道热肠,天生爱管闲事的脾气。于是拉住胡长老,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胡长老摸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翻翻眼睛:“小柳子,莫世忠和你不是有血海深仇么?你怎么反而要去救他?难道你想娶莫世忠的女儿作妾么?说起来,那丫头我见过一次,虽然当时是男装,却也能看出是个美人。我老头要是像你这般年纪,估计也会动了凡心啊!可是,你柳牵风已经娶了江南第一美人了,怎么还不知足?你可太气人了!”
柳牵风瞪了老头一眼,知道他爱胡言乱语,便道:“老儿休要胡扯!这事我也考虑再三,起先我真的不想管这闲事,可细细想来:家仇事小,国仇事大。若事关天下人的安危,我与莫世忠的仇恨,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若不救他,他虽死不足惜,可边关大门一开,胡人长驱直入。若是荣王这时候心里没有国家,只有皇位,带着大军袖手旁观,只怕大楚要有灭国之祸。我虽与大楚是敌国,但却不忍心看天下人陷入战火之中,所以这次无论如何要想个法子,让胡人退兵才是。”
胡长老听着,晃晃脑袋:“小柳子,我就是喜欢你这个脾气!反正我老头无事可做,怎样?你需要帮手么?”
柳牵风听罢大喜:“若是前辈肯帮忙,牵风求之不得!”
于是这一马一驴,并辔而行,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而另一边,莫贵他们遇到埋伏了。
眼前是几百人的骑队,马上的人都持兵器,却都是农夫打扮,没穿盔甲,看样子似乎是山贼。但领头的人莫贵却认识,是荣王府的武教师闫明。
那闫明装山贼还真装得煞有介事,口唱山歌:“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莫贵心中好笑,装,接着装!都到这个时候了,弄些神头鬼脸的人来装模作样还有什么用?
他跳到车上,把那个大箱子用刀挑开。箱子里,申屠宏被捆作一团。莫贵一把把他提了出来,刀尖一挑,把绳子挑断。
申屠宏还奇怪莫贵为什么这么作,他回头一看,看见闫明和他的几百马队,心里一下明白了。
“莫贵,没想到你还挺识时务,知道立刻放了本将军。”
莫贵的双眼如同利剪一样看着申屠宏,轻声说道:“呆子,快跑吧!你马上就要被灭口了!”
申屠宏一下没听明白,略略思索一下,恍然大悟!立刻跳下车子,朝着树林便跑。
莫贵喊了一声:“李青,押着他回京城!剩下的人,拼死给我挡住他们!”
叫李青的亲兵应了一声,拨马朝树林方向便去追申屠宏。
莫贵朝着申屠宏逃跑的方向高喊:“申屠宏,你若想活命,就回京城找景王!要是被荣王抓到,你必死无疑!”
话音未落,一支箭从莫贵的耳边飞过,正射中李青的背心。李青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啪嗒一声,又是一支利箭,噗地正射在申屠宏的屁股上。申屠宏哎呦一声,趴倒在地。可这求生的欲望,让他顾不得疼痛,赶忙爬起来,朝着树林里便跑。身边弓箭呼啸而过,申屠宏心惊肉跳,终于跑进树林里。
莫贵的头上全是冷汗,李青的死,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现在就指望申屠宏良心发现,去景王那里自首了。密信在自己身上,恐怕交不到景王手上了,这人证,无论如何要保他周全。
莫贵一咬牙,拔出佩刀来,道:“几位,拼了吧!”
几个人一声呐喊,抽出各自的兵器,朝敌队杀了过去。
申屠宏这边,跌跌撞撞跑进了树林,转眼跑出了几百步。他知道骑兵是不敢轻易进林的,所以稍稍安心。他回头看了看,见林子外面,闫明的马队和莫贵这几个人已经动起手来。心中暗道:莫贵说的没错,我把王爷的机密抖落出去,他必然要杀我灭口!亏了莫贵提醒我,不然我现在已然死了。可申屠宏又见有数名骑兵眼看就要进林了,吓得亡魂皆冒,不敢耽搁,一瘸一拐地往树林深处便跑。
可就在他刚转过身的时候,忽然觉得浑身一麻,被人一下提了起来,往上一抛,稳稳地被抛到一棵树的树杈上。申屠宏骨软筋麻,动弹不得。低头再看时,只见一个身穿灰袍的老头,骑着一头驴,正抬头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而在老头身边,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过,马上一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身淡黄衣服,背插长剑,朝着树林外冲了出去。
而林子外面,莫贵身边的亲兵全战死了。他不愧跟随了莫世忠多年,一身武艺,骁勇无敌,把一口单刀使欢了,上下翻飞,如同狂风扫雪片,手中刀呼呼挂风。转眼之间,敌人被他砍了十几个。
可他毕竟是一个人,没过多久,已然是筋疲力尽,杀人的右手不住的颤抖,身上也挨了几处刀伤。稍一疏忽,就觉得肋下一凉。原来,闫明已经将一根长矛,刺进了自己的身体。刀撒手落地,莫贵双手抓住那根长矛,直勾勾的看着闫明。
“想不到我莫贵,没死在胡人刀下,反而丧在自己人手上了。可恨!可恨!”
闫明哈哈大笑,双臂一用力,将莫贵挑了起来,用力向外一甩,把莫贵甩出数丈。
莫贵摔在地上,顿时觉得五脏六腑几乎翻转过来,他吐了一口血,肋下的伤口已然麻木。他心里明白,自己大限已到。可是,身上还藏着密信,少爷给自己的重任还没完成,自己死了不要紧,老爷和少爷怎么办?他躺在那里,看到闫明朝自己飞马冲来,长矛交到左手,右手举着一把明晃晃的马刀,朝自己砍了下来。
就在这紧要关头,嗖的一声,一颗石子从树林的方向飞出,啪的一下,把闫明从马上打了下来。闫明吭都没吭,摔在地上就不动弹了。
这几百贼人齐声惊呼,一齐往树林这边看。只听惨叫声音不绝于耳,最先跑进树林的那几个人,不知被什么人,一个个都从树林扔出来了。摔到地上,和闫明一样,也都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正在惊异之时,从树林里,啪啪啪啪飞出数十颗石子,颗颗不走空,全打在这帮贼人的身上,尽数落马。剩下的那帮贼人,见主将落马,而树林里又不知有多少伏兵,便发一声喊,四散走了。
莫贵还躺在地上,他以为闫明这一刀,自己就身赴西土了,没想到一颗石子救了自己。没过多久,他感到有一个人把自己轻轻扶起,靠着那人臂膀坐了起来。他看了看,扶着自己的是个中年汉子,而旁边,一个老头儿像拖死狗一样,拖着浑身瘫软的申屠宏。再看四周,这群贼人横七竖八地躺着百十来个,而自己的那几个弟兄,已然全遇害了。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便努力开口说道:“敢问二位是?”
“在下柳牵风,这位是胡长老。”
莫贵一听,会心一笑:“柳先生,我家老爷说过,你虽然和他有仇,但你一定会帮忙的。这下,老爷和少爷……有救了!”
柳牵风忙问:“阁下是?”
莫贵道:“我是莫家的家将莫贵。”莫贵说着,一把抓住柳牵风的手,“柳大侠,请你一定要救我家老爷!”
柳牵风见他伤得太重,忙按住他的手:“别激动!你伤得太重,让我给你治伤!”
莫贵摇摇头:“来不及了。柳先生,听我说,这个申屠宏,是荣王通敌的人证,请您务必将他带到京师,找……找景王!”
柳牵风点点头。
莫贵此时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说不出话来,他指了指自己的怀中,两眼一闭,与世长辞。
柳牵风叹了口气:“想不到忠义之士,竟落得如此凄惨。”寻思莫贵怀中,定有重要物什,便在他怀中摸了摸,把那封信摸了出来。他一看这信,已被莫贵的鲜血染了一半,将信展开,虽然有些地方看不清,但意思也八九不离十了。
柳牵风把信交给胡长老。老头看了看信,一声长叹:“想不到荣王为了帝位,竟然丧心病狂至此。申屠宏,为了你,这几位忠勇之士都死了,你肯不肯到景王那里自首啊?”
申屠宏道:“愿意!愿意!我想明白了,只有投到景王那里我才能活命!”
柳牵风在一旁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他对胡长老道:“前辈,麻烦你带着这个人证和这封信到京城去,去见景王。”
胡长老问:“小柳子,那你呢?”
柳牵风道:“唉,虽然我不情愿,但还得去救莫世忠。莫世忠活着,荣王还有掣肘,不敢妄动。不然,荣王随时可能挥兵直取京师。天下安危,想不到落到你我二人身上,这份担子可不轻啊。”
胡长老嘻嘻一笑:“你柳牵风身为越国王子,却要维护楚国的江山,你越国列为先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啊?”
柳牵风苦笑一声:“我为天下苍生,不得已如此。若先祖怪罪,等我死后,自己到地下去向他们请罪便是!”
(四)
莫写意这一路上,一直在胡思乱想。
五岁的时候,她就被女侠沈紫樱带走学艺去了,这一学就是十年。等她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莫写意依稀记得爹的样貌,但是却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她记得那一天,家里办丧事,她马上跑到爹的面前问:“爹,咱家谁没了?”
爹一脸茫然,眼神没有焦点,看着莫写意说道:“我莫世忠没有儿子啦!我莫世忠绝了后啦!”声音凄厉至极。
莫写意记得,自己有三个哥哥,大哥叫莫允辉,二哥叫莫允庆,三哥叫莫允嗣。就在她上山学艺的这十年间,这三个哥哥,竟然一个一个都辞世了。大哥莫允辉,正元五年,在姑臧城与胡人大战,被胡人女将郑嫣一刀斩了。二哥莫允庆,正元十年,也就是莫写意回家的前些日子,与父亲在统万城死守,拖住胡人十几万大军半年之久,终于等到了镇国公楚志南的援军,大破胡兵,但莫允庆却在阵上被人用箭射死。三哥莫允嗣,比自己大三岁,从小就体弱多病,正元三年的时候,不到十一岁就得病死了。
莫写意到京城的时候,二哥下葬才不到十天。
爹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然后叹了口气:“我没有儿子啦,就剩下你啦!”莫写意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爹流泪。
莫写意想都没想,扑通就给爹跪下了:“爹!我是您女儿,你若是想把我当儿子养活,那我就是您儿子!”
那一刻,爹的眼里闪着一种奇怪的光芒,每当莫写意闭上眼睛,那种光芒就会在脑海中浮现。
于是莫写意,就成了四少爷,成了莫四将军,成了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全城都知道莫四少爷学艺归来,年方十五,京城的媒婆把莫家的门槛都踢烂了,这个是尚书之女,那个是将军之妹。可总而言之,爹全回绝了,莫写意也全回绝了。莫写意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一下子挡住了所有说亲的。在京城没呆几个月,莫写意就跟随父亲,赶赴西北边防。这一呆,就是七年。这七年间,除了贴身的丫鬟,和莫写意一样女伴男装的九儿,连莫福莫贵这些人都不知道,四将军厚重的铠甲之下,竟是个女儿家的身子。
凡事都会有美中不足。莫四将军的不足就是,她在沈女侠处习得一手神出鬼没的枪法,但是家传刀法却见都没见过。爹在她眼前呼呼挂风地耍了一通,然后对着她说:“学!”
莫写意却说道:“爹,不是我不学,只是我的枪法比这刀法玄妙得多。习得武艺是为了上阵杀敌,只要我的功夫硬,管他使刀还是使枪呢?”
爹骂道:“屁话!老子使了一辈子刀,刀下斩将无数,臭小子敢说我的刀法不如你的枪法玄妙。找死吧你?”
莫写意不服气,道:“爹,不信咱就试试。”
爹就还真一刀劈了过来。
爷儿俩插招换式,打了十几个回合。莫写意的枪在爹的手腕上一敲,嘡啷一声,大刀落地。莫写意心满意足地把枪往地上一戳,两只手插着腰:“爹,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爹叹了口气,回屋了。
莫写意很奇怪,为什么爹不替自己高兴。她想了很久才想清楚,大哥二哥都是有名的花刀将。爹是想在刀上面,看见自己大哥二哥的影子。
“爹,您就这么不喜欢女儿么?”四少爷的心里,这些年始终堵着这个疙瘩。
正在胡思乱想,探马来报,前面五里就是胡人的大营了。
莫写意看了看天空。
在西北这片干燥的土地上,天空竟然被重重的乌云遮住了,好像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莫写意想,我到西北已然七年了,这场雨将是七年以来最大的一场了吧?
傍晚时分,乌云密布,狂风四起,天色昏暗。这不正是偷袭的大好机会么?
莫写意将手中长枪高高举起,枪尖指向天空。
“众将官!”
“有!”这是几千人整齐划一的声音。
“随我闯重围,救莫大将军。随我杀!”
“杀!”
鼓声阵阵,这几千人的敢死军,像潮水一般冲向了敌人大营。
而胡人的大营内,号角声也想起了。霎时间,寨门大开,胡人的骑兵蜂拥而出。在楚军的左侧,右侧,也几乎同时想起了号角声。随后,呐喊声音震天撼地,四面八方都是胡人的军马,从三面,像扇子面一样向这几千楚军包抄过来。
莫写意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果然,胡人有准备。
可不是么?申屠宏失踪,周信被杀,南安城被人烧了。胡人和荣王,他们再傻也知道事情败露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支人马全数杀死,一个活口也不留。
莫写意在想,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应该火烧南安城么?应该一怒之下剑斩周信么?应该把这几千人马送到虎口么?如果让她从头再来一遍,恐怕也没有其他办法。
还要什么计谋?还要什么策略?还要什么战术?都没有用!现在很简单,往里杀,就算活着一个人,也要杀进峡谷关城内,告诉爹一切——明天,七月初十,无论如何不能开城!
楚军就这样,伴随着马蹄声、鼓声、喊杀声,不顾一切地撞进了胡人骑兵的海洋。刹那间,人仰马翻,人头乱滚,两军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战。
莫写意一马当先,将长枪抖圆了,使出浑身本领,磕、扎、盖、挑、撩、崩、打,大枪仿佛蛟龙摆尾,怪蟒翻身,将胡人骑兵杀得横躺竖卧,心惊胆裂,纷纷后退。
莫写意大叫:“尔等鞑子听真,你家莫四爷前来踹营。尔等要知道某的厉害,速速闪退一旁,休要拦我!”一边说着,一边用长枪将身边所有的胡人送上西天。莫写意杀入重围,如入无人之境。
杀着杀着,天色已然黑了,莫写意回头一看,糟了!
这五千人马,虽然奋勇杀敌,以一当十,无奈胡人太多了,从杀入敌阵到现在,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几千敢死军,竟然被胡人杀得丧亡殆尽。莫写意身边,只剩下几百人了。
莫写意一咬牙,罢了!纵然天不佑我,我也要用我最后的力气,回到爹的身边!
就在莫写意奋力拼杀的时候,柳牵风和莫世忠又在干些什么呢?
柳牵风正飞马赶奔峡谷关来。他看到了远处尘土飞扬,喊杀之声震天,于是手搭凉棚看去。在乌云之下,楚军的大旗,在胡人骑兵的海洋之中,左来右去,大旗到哪儿,哪儿就是胡军的哀嚎。
大旗下,就是莫世忠信中所说的那个不让须眉的女儿莫写意吧?
柳牵风将背后的双剑拔出,一催胯下马,朝着战团飞奔过去。柳牵风想:当初你救了我的命,我不想欠你的,我就把你女儿救出来吧。无论如何,我会保住她的命!
而莫世忠,在峡谷关的城楼上,也看到了远处惨烈的厮杀。
六十多岁高龄的老将军,须发皆白。
莫世忠叹了口气,我那个傻孩子,我告诉你无论如何不要到峡谷关来,这是个口袋,就等着你往里钻了,可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呀!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然黑了,漫天的乌云,把星光都遮住了。
想必这场雨,会是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吧?
他对身边的亲兵说道:“备马,抬刀!”
“将军,您是要出城么?”
“对,四将军来啦,我们去接应他们。你们都记得,我死了不要紧,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给我死死护住四少爷,明白了么!”
“是!”
莫世忠微微一笑,自己在战场上拼杀了快五十年了,刀下的冤魂无数。最近这些日子,做梦的时候总能看见那些死在自己刀下的鬼魂,你们,来找我了吧?
正元十七年,七月初九。
祁连山脉南,峡谷关前,“边西之战”打响。这将是莫家军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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