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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16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0/24 18:24:19)

第二轮中区杀贴:郑拓之死 (贴杀曾筱罗,一区参评)本杀帖请汪在莹喝一碗千年人参汤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23 21:28:44

这一年年前,亳州城里出了一件大事,晋泉山庄的大掌柜郑拓离奇被害。
  一、
  山西平遥帮的郑拓郑老爷,是亳州城内有名的大老爷。郑家坐拥了亳州城半数以上的钱庄,又经营布匹和粮食生意。在亳州城商圈,除了商会的会长王壁王老爷,就属郑老爷是最有头脸的了。
  可这冬月二十八,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郑老爷却被人发现惨死在亳州城西一个偏僻的小巷子内。
  亳州城西瓦弄巷一户人家早起倒夜香时发现巷中有一具死尸,经查,此人乃晋泉山庄大掌柜郑拓。郑老爷死于冬月二十七夜里,那日白日下过小雪,郑老爷尸首边脚印凌乱,身上钱财尽空,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他身下的一片雪地。附近住户称瓦弄巷常有流氓乞丐出没,当天夜里也确实听到有声响。经衙门调查,定案郑拓系被人劫财后杀害,并将常于瓦弄巷出没的几个乞丐抓进了衙门大牢里。这帮乞丐进了大牢,不敢隐瞒,将偷拿郑老爷钱财的事情都交代了,却拒不承认杀害郑拓,只说他们去翻郑老爷身上的时候,郑老爷已经躺着没气儿了。
  要过年了,这样的案子早结了,大家都能过个好年。秦知府当官多年,对付这些人的手段还是有的,牢里几顿毒打,这件轰动亳州全城的大案子就这么画押定了下来。
  几个乞丐鬼迷心窍,抢了郑老爷后怕事情败露又将他残杀了。
  城里的百姓都唏嘘不已,如今这世道真是不太平,这么个大老爷啊说没就没了!再到自己家人外出时,定要多带几个人跟着才安全。
  不过,唏嘘归唏嘘,轰动归轰动,年关忙碌着,除了最开始大家议论的多些,后来也只是茶余饭后提起那个郑家如何如何。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
  可有一个人,对于他来说这事儿却没有翻篇。那就是郑老爷的儿子,郑怀玉。
  郑老爷出事的时候,郑怀玉刚到京城。年关将至,郑老爷让儿子送一批绸缎上京,给京城流云布庄的杜老板。布匹绸缎并不是十分贵重,可是年关到底不太平,儿子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临行之前,他打点好一切,又塞了叠厚厚的银票,还特地请了一位武功高强的朋友,这才放心的将儿子送出去。
  郑怀玉,现年十六,第一次出门替父亲做事,心里激动的很。一路辛苦不算什么,顺顺当当的送完了东西,心里美美地想着回来在父亲跟前邀功讨赏,听父亲夸上几句。谁曾想,刚从京城启程就接到了家里传来的噩耗。
  半路上家里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过来捎信,说大老爷没了,大太太让您赶紧回去。郑怀玉一听就急了,父亲长年习武,身体健壮,怎么可能说没就没?愣是抓着那小厮问了半天,可是这么个小厮哪里知道那么多!只知道郑老爷冬月二十七那日出门便没回来,第二日被人在城西一个巷子里发现没了。
  出门在外没的,一定是被人害了!
  郑怀玉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家里是一片白衣素缟。
  白色的灯笼,从门前挂到院内,大堂里一樽檀木棺材摆在正中。堂内跪了一屋,母亲跪在棺便,二叔霍清羽带着一帮铺子里的人跪在一角。看到那樽棺木,他像是胸口被人打了一拳,疼得直不起腰来,只能踉踉跄跄地走进大堂,在棺木前直直跪了下去。
  父亲!
  父亲……这次临行前,娘特地让人给我新做了一件大氅。是您送我出门时,亲自给我披上的,说,去京一路难免劳累,叫我注意身体。是您欣慰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儿如今长大,可以为您分忧了。
  父亲……儿子从京城回来了啊!可怎么您躺在这里,却不睁眼看儿子一眼!
  董飞雪见儿子伏棺痛哭,伸手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
  几日的功夫,董飞雪像是变了一个人,面容憔悴消瘦,脸色惨白,眼睛红肿,眼下还有深深的青痕。她原本泪都流干了,看了儿子一眼之后,又拧着眉头默默地流起泪来。
  郑怀玉望着母亲说道:“母亲,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二、
  郑怀玉回来的第三天,郑老爷下葬。这次的葬礼很简单,极其简单,像是怕人知道一样。这当然不会是郑怀玉的决定,郑老爷将他养大,如今惨死,他是想要大葬父亲的。可是董飞雪执意从简。这个陪伴郑拓一生的平遥女诸葛,在这几日憔悴很多,却一改平日的温婉,多了几分坚韧。
  “你父亲,也是愿意这样安静的离开的。”
  这样的话,那日郑怀玉问到父亲遇害详情的时候,董飞雪也曾说过。
  官府的断案看似毫无破绽,顺理成章,可是郑怀玉一下子便听出了其中的问题。
  郑家在城西并无产业,城西又多是穷困的农户,若是要新买农庄,也没有这个时候去买的。哪怕是真想要去那里看农庄,大可以叫管家去了,又哪里需要冒着雪亲自跑这么一趟!这且不说,最蹊跷的父亲居然让几个乞丐杀害了!
  郑家是亳州大户,父亲哪次出门不带上几个护卫小厮,即便不带,光父亲当年去考武状元的功底,又岂是几个乞丐就能抢杀的!
  知府寥寥数语就将此案断了,郑怀玉根本不信!可是,如此简单的道理,母亲不应该看不出啊。
  怀玉一脸疑惑的望向母亲,却看到董飞雪只是无奈的摇头笑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着:“这样过去也很好,你父亲,也是愿意这样解决的。如今你父亲不在,跟着你二叔一起,好好经营郑家。这才是你当下最要紧的事情。”
  不等怀玉再开口,她又宽慰地说道:“听娘的话。”说着便回房去了。
  若是其他事情,怀玉定然听母亲的话,不再追求。可此时并非小事,父亲死得蹊跷,官府潦草断案,母亲却不追究,这一切都让怀玉觉得十分不解。而此时,母亲却让他好好跟着二叔做生意,是啊,二叔,原本父亲遇害,他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二叔霍清羽!
  三、
  怀玉回来时,父亲已经入棺,不好再叨扰父亲遗体。只好暗自派手下的几个小厮去寻了当日发现父亲遗体的那户人家,又去询问了当时打点父亲遗体的几个家仆。这不问不要紧,一问怀玉觉得更加蹊跷。
  那户城西的人家,因为家门前出了这么一个命案,老早吓得躲到乡下去了,几经辗转问到,那老妇人回忆起来,吓得说不清楚话,只不停地说:“惨极了,惨极了,身子都碎了。”而家中一些经手的仆人,却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分明是有人事先提点过。
  但是仅凭那个老妇人所言,便可知杀害父亲的手段极其残忍,身子都碎了,凶器肯定也是极其厉害的。那显然更不可能是那帮乞丐了。而有那个武功残杀父亲,又能让父亲只身前往城西的,那还能有谁?只有霍清羽。
  霍清羽,平遥帮的二帮主,郑拓的拜把兄弟。在郑家的钱庄是第二个股东,平日里银钱押送都由他负责,郑拓是大掌柜,他是二掌柜。怀玉叫他二叔。郑大老爷一直就与怀玉说,你二叔啊对你就跟我一样,都是一家人。可按常理说,与郑家如此亲厚的人,怎么会突然对郑大老爷下毒手呢?任谁也想不到霍清羽身上,可是郑怀玉知道,他绝对有作案的动机,因为怀玉知道霍清羽一直爱慕着他母亲!
  这事吧,知道得偶然。小时候怀玉还是愿意和这位二叔亲近的。郑大老爷经商很忙,没有时间教导怀玉,便给他请了个师父。师父终究是带入门,平日里也就是二叔常抽空陪他练练武功打打拳法。打打闹闹的那些年,怀玉很喜欢霍清羽。可几年前却发生了件事。
  那几年怀玉在抽个子,手脚都长长了,武功身法越发地轻盈,虽然依旧打不过霍清羽,但偶尔也能在他跟前讨个好。有一日就将他随身带的香囊打落了,里面滚出一个镶着东珠的耳环。当时怀玉也没觉着什么,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这东珠耳环见过,后来一拍大腿,这不是他母亲的耳环嘛!说起来,以前母亲挺喜欢这对东珠耳环,时时戴着,以前没在意,现在想来确实好久没有见过这耳环了。
  十一二岁的男孩,早就懂人情了,一下子就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从那以后,怀玉每每见到霍清羽总不自觉想起那只东珠耳环,总想要去和父亲说一说。只是父亲母亲与霍相交多年,也不知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更何况霍已经有了一位夫人。犹豫着说与不说,这就过了几年。期间怀玉细细观察过,发现母亲与霍清羽似乎并无私情,怀玉明白这大约只是霍一个人的事情。
  虽说母亲与霍清羽叔并无私情,但是他爱慕母亲这件事情,还是让怀玉颇为介怀。一时间看着霍清羽做什么都像是别有目的。虽然在人前怀玉依然叫他二叔,依然客客气气,可是从心里不再与他亲近,对他当二股东一事也颇为在意。
  父亲对他如此信任,他心中却不知想着怎样的勾当!这还让他当着二掌柜,怕是哪日父亲过世了,这个“二叔”就可以顺当地接管了郑家,再接管了他母亲呢!
  怀玉在房中来回踱步着思索,细细将前后的事情想过一遍,怀玉越发觉得就是霍清羽做的。
  四、
  要说晋泉山庄的二掌柜的为何要对大掌柜动手,怀玉觉得光是霍清羽爱慕他母亲这一项,就够给他定罪了。更何况这几年,他也帮着忙生意,多多少少掌握了一些霍清羽的事情,如此回想一番,竟然与父亲被害完全对上了。
  这其中一事便是,霍清羽这些年在账面上做手脚,偷偷没了郑家不少东西。
  大户人家的账面上大数字总是能对上的,可是稍微懂些的人,一看便明白了其中的猫腻。要说也是怀玉自小聪颖,很小便跟着父亲学看账,这几年越发长进了,父亲连家里的大账也给他看。这一看就看出了端倪。家里这是月月都有几笔往外的出账不清啊。有时候是一些银两,有时候直接是一些布匹粮草这样的货物,但是大多数都是由霍清羽经手的。怀玉心想,这还了得,这分明是在偷没郑家的家财啊!赶紧报了父亲,谁知道父亲信任霍清羽信任得很,就直说都是小事,霍清羽自有分寸,叫他不要过问。
  父亲不让问,也不知这个勾当霍清羽做了多少年了。这月月年年累下来,贪没的银钱,都够他自己在外面置宅置业了。怀玉留了个心眼,在霍清羽身边买通了个人,得知霍清羽果然在城外置了一个暗庄。可是父亲对霍清羽全然信任,管他是不是在外面置了庄子,怕是他去说他在外面自己开了买卖,父亲也不会管。也只好作罢了。
  那都是几年前晓得的事情了,如今想来,门道都在这里。
  一般大户人家都有些外庄。外庄多是农庄,每年收些出息,收些农产;也有些人家的外庄在城外风景别致用来小住,也有在外庄养个外室的。但是也不乏很多暗庄做着马匹军火的买卖,也有养着亲卫的庄子。霍清羽一直都是半个江湖人士,出门送货跑商,在外面也结交了不少江湖中人。他自己也偏爱一些新奇的兵器,二婶的娘家做的就是冶金打铁的行当,他时常去老丈人那里打造新兵器。
  如此想来,霍清羽一定是在外庄养了些江湖中人,江湖中人武功门路奇特,兵器也五花八门。想着那个妇人说父亲尸身都碎了……
  怀玉想明白这些,一拳砸在房柱上。好一个兄弟情深,好一个亲如家人!父亲待他百般信任,他却如此狼心狗肺!不过是郑家请来帮忙的,这些年父亲对他亲如兄弟,他却反过来要害父亲!怕是,怕是他在外面有什么产业做大了,被父亲知道了?
  那母亲……这些天若不是自己在外面,怕是也难保性命,那么母亲这些天待在这里是受到多少罪!母亲这几日息事宁人的模样,定是被霍清羽威胁了!自己在外逃过一劫,回来时霍清羽既然已经将这个案子收拾成乞丐犯案,为了名声定然不会再将自己如何,可是难保不会拿自己威胁母亲就范!
  想着这个小人觊觎母亲多年,怀玉心中一阵恶心。
  五、
  郑拓过世有些日子了。平日里董飞雪也有几个熟识的太太,可这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丧,竟也没人来府上宽慰过几句。倒是郑家的大老爷没了,一些同行免不了有趁乱捞一手的,也让霍清羽和怀玉忙碌了一阵子。怀玉一直担心母亲会受不住,没想到董飞雪只伤心了几日,之后便日日专心在家吃斋念佛。
  晨起洗漱了,还没用早饭,董飞雪便握着一串佛珠,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轻声地咏念着佛经。怀玉进屋之后,董飞雪没有起身,他也没说话,在一边角上寻了个蒲团,也跪了下来。一直侧头看着母亲,看她神色淡然。
  这些天母亲什么都没说,他才越发的心疼。尤其是将霍清羽的事情想明白之后,母亲现在还要为自己忍辱负重,心里一定苦极了。想着这些,怀玉难免神情郁郁。
  等到董飞雪这一篇佛经念完站起身来,怀玉赶忙过来搀扶着她坐到外间的小塌上,有伺候的丫头赶紧上了两杯茶。
  董飞雪瞧着他的神色也没有问什么,只是端起茶饮了一口:“每日定要念上三遍佛经,这心才能定下来。看你来了挺久,怕是待急了罢?”
  “没有的,母亲。”怀玉看着母亲,抓着桌角的手紧了紧:“近日母亲多劳累了,出了这样的事情,念经诵佛能让母亲安心,是,是好事。”
  董飞雪看了看他紧攥着桌角的手,伸手来拍了拍他的手背:“娘最近诵佛除了心静了不少,想明白一些事情,也有些心得。”
  “母亲……”
  董飞雪定定地看着儿子,抚着他的脸颊:“儿啊,因果自在轮回,莫要执念太深。有些事情不要再纠结了。”
  一句话,直击怀玉的心头,自己实在是太无能了。母亲这是知道自己在查霍清羽,她定是知道自己现在斗不过他,宁可自己忍辱负重也要让他过得安生呢!
  他“噗通”一声跪在董飞雪脚下:“母亲,孩儿无能。父亲遇害,孩儿心急,一时不查让那奸人发现了,让母亲受委屈了。”
  听着这话,董飞雪不觉惊愕,赶忙问道:“此话何意?你在外面调查此事让人发现了?”
  “母亲,不是已经知晓了吗?”怀玉跪着往董飞雪跟前挪了两步,抬头问母亲:“不是霍清羽发现我在查他,前来威胁母亲了吗?”
  董飞雪听罢,一愣,随即站起身来斥问郑怀玉:“我只听说你在外面到处查问你父亲的死状,你居然还跑去查你二叔!”
  “母亲!霍清羽这个小人,他一直在偷没我郑家的家财,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年,怕是不知道拿了多少了!他在外面还置了外宅,肯定还置了其他家业,养了江湖人。一定是他害了父亲……”
  “啪!”董飞雪气急,一巴掌打在郑怀玉的脸上:“孽障!”
  郑怀玉捂着脸不敢相信的望着母亲:“母亲,您……”
  “若不是你二叔一直扶持你父亲,郑家哪有今日!若不是你二叔总是出押银的活儿,你爹能安安全全在家操持生意?你可知道在外押银的凶险,你二婶每日多担心,可你二叔从来不让你爹去!这次,若不是你二叔前后打点,你父亲出事,郑家早就一团糟了!想想你从小长大,是谁时时出门都惦记你给你带些新鲜玩意,是谁日日抽空陪你习武练拳。如今真是出息了!竟然跑去查你二叔!”
  “可是如今郑家家业那么大,他又一直对您有非分之想,本来人心隔肚皮,他……”
  “混账!”董飞雪气得一掌拍在桌上,虽然她在内宅多年,到底江湖出身,一掌将桌子打得倒在一边。“来人!把大少爷给我关在房里面壁思过!没我准许,谁也不许放他出门!”
  就这样,郑怀玉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母亲训了一顿,又被关在房中面壁思过了多日。明明自己查的那些东西,条条证据都指向霍清羽,母亲怎么听也不听便责打他?
  郑怀玉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但是门虽然关死了,心思还是活的。郑家聪慧的大少爷还是暗里派了个会武功的人查着霍日日的动向。
  一日,他的探子偷偷递了消息,霍清羽往城外去了,只是他武功高,绕了些弯子,就把他的探子甩掉了。
  去了城外还甩掉跟踪的人,必然是去外庄了!
  五、
  郑怀玉武功还不错,丫头来送过晚饭之后,他只说不饿,让人把饭留下不用再来收拾。等人走了,他将房门从里面插上,又在合窗的木楔上吊了根线,从窗户跑出来后,在外面拉着棉线把窗户也合上。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他悄悄从后门出了郑宅。
  今日便要看看你去外庄做什么勾当!
  郑怀玉原想着从后门翻进去,抄到主屋后面打探,谁曾想刚翻进那个外庄的院子就被人抓了个正着。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些年教他功夫的师傅路子江。
  路子江反绑着他的手,拉着他往里面走。郑怀玉惊得忘记挣扎,嘴里念着:“师傅,师傅,你也……”
  路子江并不搭理他,只是一路把他拉到外庄的主屋前,一把把他推了进去,嘴里骂了一句:“臭小子,学了这么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随后自己也进了屋。
  郑怀玉被路子江推进屋子里,倒在地上抬头一看,屋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霍清羽。
  难道,他们,都是一伙的?
  霍清羽看到怀玉被抓进来,无奈得摇头叹了口气:“我就说他一定会找过来的。”说着走过来,把怀玉扶了起来。
  怀玉警惕地看着他,起身之后,赶紧往后退到门边,横着脖子说:“落在你们手里了,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剩下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就看路子江无奈地走过来,拎着怀玉的耳朵把他按到一边的椅子上,踹了他一脚:“哪儿学的一套一套的。”
  霍清羽看着怀玉说:“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查了我一些,我明摆告诉你,我不可能害你父亲。关于你父亲被害的事情,你母亲不愿让你多知道,也不愿你参与太多事情。可既然你来了,日后就要参与进来,你可要有心里准备。”
  这话把怀玉说的一头雾水,看着霍清羽的神情,似乎不是要杀自己灭口,倒像是要商量些什么。
  后面这些人说的一些话,却着实让他吓了一跳。霍清羽给他介绍,那个陌生的男人是天地会安徽分舵的舵主林耀升。
  天地会,兴明绝清,反清复明。从康熙年间发展起来,到乾隆年间,天地会活动频繁,分别在五十一年和六十年在台湾发动了两次起义,如今的圣上嘉庆爷登基以后对天地会也是颇为忌惮。总听说天地会闹得厉害,哪里又有天地会造反,又哪一家和天地会一起图谋造反让诛了九族。这些怀玉只听说,哪里见过。
  可如今站在他跟前的却是天地会安徽分舵的舵主。怀玉转头望向霍清羽和路子江,眼中都是疑问。你们竟然和天地会有往来?
  霍清羽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不止我们和天地会有往来,你的父亲母亲有,你,也有!”
  怀玉吓得一哆嗦:“我何时有过!”
  “你去京城之时,你父亲特意找了个武艺高强的朋友送你去京。”
  “那个人是天地会的人?”
  “正是在下。”林耀升站出来说道:“那时不得已,易了容,还望小友莫怪。”
  天地会,郑家的平遥帮,漕帮,这是什么关系?
  怀玉思绪一阵混乱,突然站起来大声问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这些与我父亲遇害有什么关系!”
  “嗤,那怎么能没关系呢!”娇媚的女声从门外传来,门被打开,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的女子从门外走进来。
  这个女人进屋来,屋里另外三个人纷纷站起来。怀玉看他们分明是警备的状态,这便是不认识的人啊,如何进了来!
  那个女人轻蔑了笑着,侧着脸嘴微微往门后努了努:“别看了,都死了。”说完轻巧的在一边寻了一个椅子坐下,放下斗篷的帽子。
  这一放下来,他们才看到,这个女人居然是烟雨楼的主持柳寒烟!
  柳寒烟是在亳州是个神话一般的人物,烟雨阁也是亳州城内最文雅的去处。一个女儿家撑着这样一个文雅的去处,日日以文会友。每周出一题,答题最妙者可与这位寒烟姑娘共进晚餐。这些年来,多少亳州城内的文人雅士趋之若鹜。却不曾想,这个姑娘竟是习武之人,武功造诣颇深。进入这样的暗庄如入无人之境,都到了门前,屋内几个也是个中高手,竟然毫无察觉。
  林耀升吃惊片刻便缓过神来,淡淡地笑道:“没想到,烟雨阁的柳姑娘竟然是朝廷的血滴子!”
  原本,天地会和郑家有关系,已经让怀玉吓了一跳,如今居然来了朝廷的血滴子!血滴子是做什么的!是暗地里给朝廷铲除异己的杀手!这明目张胆的过来,是要在这里把他们杀了?
  一屋子人脸色都不客气,柳寒烟也不恼:“哎!林舵主跑得可真快啊,我这还没动手呢,你都跑到京城去了,若不是……”说着她挑眉撇了郑玉怀一眼:“若不是我顺手把郑老爷给杀了,怕是再见您一面可就难了。这您跑到别的地方,我跟了那么久的线,功劳让别人抢去了可怎么好!”
  “是你杀了我父亲?”
  “当然是我。可你不能怪我。”她说话间伸手拨弄着自己的指甲:“不杀了你父亲,怎么把你们这一锅端了呢?这期间还是多亏郑大公子到处打探,帮我引路啊!你父亲太能藏了,这么大个用来送资的庄子,我以前竟然没看出端倪,啧啧!”
  是我引路吗?郑怀玉自认从小聪颖,却不知自己如此糊涂,几次三番违逆母亲的意思,硬要查。却把这个夺命的人带到了这里!看来今晚,他们都别想活命了!
  而且,还误会了二叔!他一脸愧疚的望向霍清羽。霍清羽朝他淡然一笑。
  柳寒烟看着拍拍手道:“行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我这就送你们上路。明天亳州城,就不会再有平遥帮和漕帮了。”说话间将从腰后抽住两把将近一尺长的大飞刀,那刀形状诡异,像是血滴子的独门秘器。
  林、霍、陆三人见状,互望一眼。霍清羽拉着怀玉往后门跑去,林,陆二人立刻在开启了柱边的一个机关。
  一个巨大的磁铁从高堂背后转出,将柳寒烟手中的飞刀吸了过去,待柳寒烟要过去时,四周落下铁笼子。
  柳寒烟这才留意到,这整个屋子居然都是木器,连一个铁钉子都没有。这是一个局!
  六、
  这接近过年,亳州城里的事情却是一桩接着一桩,先是郑家的大老爷离奇被害,后又是城外一处庄子莫名走水,烧了整整一夜。再后来,烟雨阁的寒烟姑娘也无故失踪了。
  亳州城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世道不太平啊,这事情一件一件的,大家都盯着知府处理。要知道郑老爷那个案子,知府处理的潦草。可还有这两件呢,总不能还如此吧!
  可怜的知府大人在家一筹莫展,这还要不要人过好年了!
  有人对这些事情议论,也有人全然不在乎。
  郑怀玉又起了个大早,去拜见过母亲。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董飞雪依旧如往常一样念经拜佛。即便是那日晚上他和二叔一起回来,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
  郑怀玉和二叔冰释前嫌,更卖力的为郑家忙活着,当然还有为了天地会。父亲在世时一直为天地会提供银钱粮草,帮助他们起事,抵抗**的一些暴行。如今怀玉也自然的接过这个使命。
  只是这一日,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二叔带着他去了瓦弄巷。
  那片地上还有淡淡地红色痕迹。怀玉依稀可以看见父亲从一间民房走出来。他一定感到这巷子中不一样的空寂,还加快了脚步。忽然一阵风过,是刀声,那飞刀有一尺长,极快,在他胸膛前后两次穿身而过,又飞了回去。怀玉可以看到父亲还没有反应过来,胸膛就被人切开,倒身在地。血染红了他身下的雪地,慢慢淹没了他的鼻息。
  他又看到一群乞丐走过,吓了半死,却没有走开。他们拿了郑大老爷所有的银子,玉佩香囊扳指,连帽子上的玉珠都没有放过。甚至有个乞丐还拿走了郑大老爷的大氅,即使已经破碎沾血了。
  “那阵子,利用你引血滴子出来,不会怪二叔吧?”
  “不会。”怀玉望着那淡淡地血迹说道。
  父亲,父亲,承志不忘。



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17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0/24 18:26:17)

第二轮中区杀贴:一路向北 (贴杀林菀,一区参评)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23 21:29:25

一路向北

(一)

落日在黄沙尽头被压成一个扁扁的咸蛋黄,即将被一座耸起的小沙丘吞没,归化城前的官道上迎来一支驼队。“嗡冬~~嗡冬~~。”低沉的驼铃声久久回荡,震得道边的枯草瑟瑟发抖。还是八月末,归化城已是初冬景象,驼工们衣着单薄,白气从他们口中顺着号子声呵出,拉成一条线。

  驼队最引人注目的是领头的老人。他看上去七十多了,皱纹爬满了脸,半闭的眼睛藏在皱纹里难以分辨,稀稀拉拉的花白胡子,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像一头山羊。他骑着一匹和他一样衰老的马,不紧不慢地走在驼队的最前方。过往的人看到这样一人一骑,莫不肃然起敬——归化城的人都知道,要看一支驼队的分量,第一就是看领房人。领房人是越老越稀罕的,很少有领房人活过四十,因为一旦领路出了岔子,他们就得用命来偿。年逾古稀的领房人,整个驼路上也只有这羊老头一个,他是这支驼队的灵魂。

  紧随着老领房人的是驼队的首领唐三爷,唐三爷的驼帮是归化城第一的驼帮,整个归化城只他们家请得动羊老头这尊活佛。论身家他早已是归化城数得着的大商户了,可是每次驼队出行,他必定牵着自己最心爱的一队骆驼,走在驼队最前面。这是驼帮的规矩,靠拉骆驼起家的人再富也不能忘本。

  和领房人一样引人注目的是走在队尾的中年男子,他神情倦怠,藏在眉宇间的沧桑感让人判断不清年龄,略显瘦削的身材倒不像驼工。牵着的唯一一峰骆驼也是瘦骨嶙峋,和整个驼队清一色的科布多良种驼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叫霍清羽,是往来在驼路上的买卖人,主动跟驼队同行图个方便,生意人在外闯荡不易,驼队通常不会拒绝这样的人。走了这一路,谁也没闹清楚霍清羽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驼队里最受欢迎的人。他是江湖卖把式的出身,演得一手极好的皮影戏,是枯燥行程中的绝好消遣。

  驼队很长,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过完。等最后一匹骆驼走进城门时,整个归化城已经被暮色环抱了。这支驼队本是从归化城出发,往亳州走了个往返,回到这里,大家都有回家的感觉。唐三爷的驼队规矩极严,一路上酒色概不准沾。只有到归化城可以破例,全队放五天假,行踪一概不问,所以驼队上下洋溢着喜洋洋的气氛。

  霍清羽也和欢乐的驼工们一起拥进归化城中,像一滴水融进了海洋。这不是霍清羽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每次来都会感慨。这是一座在几十年间迅速生长起来的城市,繁华中透着粗犷,这里的建筑是方方正正的,人是直来直去的,像一名刚健的西北汉子,甩甩膀子就会抡起一阵风。这里居民很少,多的是商人,从各地聚集而来的商人,在他们眼里,这座风沙肆虐的城市遍地都是黄金。霍清羽喜欢这里,一路上混杂着不同口音的方言让他有莫名的安心,这里不是任何人的家,却又张开臂膀接纳所有人,走在这里时,他才不觉得自己是过客。

  (二)

第五天晚上,霍清羽刚回到驼队歇脚的会馆,立刻被兴奋的驼工们围住了。这是休假最后一天,大伙都喝得醉醺醺的,脸上泛着红光,嚷嚷着要看他表演。霍清羽也不推辞,一件件摆开行头。长发跳到台前,抱拳唱了个喏:“各位父老乡亲们,好戏就要开演了,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长发也是一名驼工,身材矮小敦实,脑子却灵。一路上,清羽演把式时,他就在一旁学着吆喝,一来二去,也学了个有模有样。霍清羽微微一笑,嗓子一亮,戏就开演了。

  这皮影戏,功夫在手上,更在嗓上。霍清羽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起词来要男要女,要老要少,无不仿得惟妙惟肖。这会正扮着个小娘子,捏着嗓子,咿咿呀呀的唱,配合着手上的皮影,踩着三寸金莲,细腰这么一扭,台下的人都看直了眼睛。万里驼路上,最稀罕的就是女人,一年到头也挨不着几回,驼队里又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哪有不想的?被妖妖乔乔的嗓音一勾,心里都跟猫抓似的。长发却在这节骨眼跳上台,挡住皮影,嘴里喊着“各位大兄弟,要觉得这戏演得好,就捧个场。”一面把帽子摘下来,伸到台下,等大家投钱。霍清羽并不爱财,这钱最后都是进了长发的腰包。其他驼工恨得牙痒痒,想看下去,又肉疼钱,都想等着别人先给。也有性急的直接骂起娘来。正闹着,忽然有个大嗓门喊道:“霍爷,唐三爷有请。”喊话的是柱子,是驼队里第一有力气的,也是唐三爷最得力的手下,这一嗓子,场上登时安静了。三爷是个厉害角色,虽然拉骆驼亲力亲为,但治下极严,从不乱了次序。得他尊一声“爷”的人,必是有来历的人。

  霍清羽倒镇定,不慌不忙的把行头收好,又弯腰掸了掸尘,才跟着柱子走。唐三爷早换下驼道上的装束,肩上披一件貂皮夹袄,双手捧着个青瓷茶盏,好整以暇地踱着步。见到霍清羽便道了声:“霍二爷,请坐。”

  霍清羽被这么一叫,便知已被识破了来历,眉头动了动,恭恭敬敬地答道:“不敢当,霍某不过是晋泉票号的伙计,不敢称爷,请唐三爷先坐。”

  “亳州城谁不知晋泉票号霍二爷之名,霍爷此言,莫不是欺我归化城地处偏远,不通消息。”唐三爷冰霜满面,已有怒意。

  “霍某出了亳州城,就只是个小小商贩,仰仗唐三爷的庇护才得通行无阻,尚未谢过。”

  “不用跟我客套。”唐三爷语气虽厉,面色却和缓了些,“晋泉分号的货已交割清楚,你可以放心走了。回去告诉郑老大一声,疑人不用,要防着我唐老三也不用来暗的。”

  “三爷有所误会。霍某非为押运而来,而是要去恰克图,孤身行走不便,还请继续随驼队北上。”霍清羽低眉顺眼,语气挑不出一丝错来。

  “你去那做什么?难道晋泉要去毛子的地盘开分号?郑拓手倒长。”

  霍清羽朗声应道:“大哥说了,驼队脚可以踩到的地方,就是我们票号可以汇通到的地方!”

  唐三爷放下茶盏,拍了拍手,“驼队往外线去就不再收留行商,你要跟着我们,就得按驼队的规矩来。柱子——”

  柱子一直侍立在侧,闻言甩出个绳结套住霍清羽上半身,沉身便拉。霍清羽情知唐三爷试他力气,是驼队入队的规矩,倒不以为杵,只是运气稳住身形,纹丝不动。柱子是个戆人,见拉不动霍清羽,来了脾气,脱了上衣,把辫子在脖子上绕了几圈,辫梢咬在嘴里,卯足了劲再拉。蛮牛般的身体上肌肉一块块隆起,脸憋得通红,霍清羽依然岿然不动,连气也不喘一口。

  “好。”唐三爷喝了声彩,自己接过柱子手中的绳子。唐三爷年轻时也是驼队的传奇人物,传闻天生神力,可以一个人当三个人使。当了首领后已多年不出手,这番倒被霍清羽挑起了血性。霍清羽不愿当众折唐三爷面子,可他性子骄傲,若要就此认输,却也好生为难。正在踌躇不绝,唐三爷却只是虚拉了下绳子,未使力就放下了,拍了拍霍清羽的肩膀,“好个汉子,留下吧。”

  (三)

归化城往北,是无边无际的戈壁。天上的云是重重叠叠的,地下的沙丘也是重重叠叠的,连绵着直到天边。太阳沉默的升起又落下,在天球上安静的划过。

  从踏进戈壁滩的那刻起,羊老头就好像换了个人,某种力量在他身上苏醒了。那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沙丘,在羊老头看来似乎都是有名有姓的,他嘴里念叨着他们的名字,像亲切的唤着一个个顽皮的孩子。有时候沙暴刮过,这些孩子会变了模样,有些驼队便在这群顽皮孩子的笑声中,永远走失了。羊老头不会,他跟孩子们打了一辈子交道了,满心满眼都是他们。他熟悉他们,可以准确的唤出每一个的名字,也可以领着驼队在这戈壁滩上踩出一条坚实的路。

  或许是四周太安静,驼队唱起了驼歌。由柱子起头,扯开嗓门喊出第一声,大家伙七七八八跟上,高亢的驼歌回荡在戈壁滩上。驼歌的曲调意外的曲折,像脚下的路一样不可捉摸,被一群粗犷汉子唱出了荒腔走板的味道。霍清羽天生好嗓子,这时却被淹没在歌声中,显不出婉转来。在这片自然造就的迷城中,霍清羽觉得自己如此渺小。

  风一天比一天冷,从北方来的风拖延着驼队的脚步,也许很快就要下雪了,霍清羽想。南方很少看到雪,下雪会让他想起一个人,他隐隐期待着下雪,却又害怕下雪,在这片最广阔的天和地上,思念前所未有的强烈。然而或许是风太过干燥,预期中的那场雪,始终没有到来。

  霍清羽的皮影戏也不再受欢迎,体力消耗越来越剧烈,每天扎营后,劳碌了一天的驼工们倒头就睡,谁也顾不上看戏。霍清羽睡不着,他还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仰望着帐篷顶,他总能透过帐篷看见浩瀚的星空。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喜娃,他就睡在霍清羽的右手边,夜里总在一片鼾声中发出低低的啜泣。

  喜娃才十六岁,是从家乡逃荒来的,据说他在家乡有一房说好的媳妇,等他攒够了钱就可以回去完婚。有时候大伙被他闹醒,便会没好气地咒骂一句:“小鬼,嚎什么嚎,又想媳妇儿了?” 说到媳妇这两个字时,帐篷里爆发出一片暧昧不明的笑声,混着咂嘴的声音。

  喜娃不吭气,一下一下摩挲他的金镯子。他是驼队里最小气的人,不喝酒不赌博也从不会往长发的帽子里投钱,每一个铜板都看得极重。可是在归化城的时候,他却把全部的钱都拿了出来,买了一个金镯子,那是为他未过门的媳妇买的。

  “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呢!”不知谁轻声骂了句,又是一阵哄笑,终又归入沉寂,大伙儿沉沉睡去了。

  霍清羽很羡慕喜娃,他的愿望如此简单,有一个家可以回,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可是自己呢?在亳州,霍二爷有情深意重的大哥,有晋泉票号第二股东的财富,可是,这些似乎都是不真实的。这些年他一直随着商号的生意走南闯北,一趟接着一趟。只有这个走在路上的霍清羽,才是真正的霍清羽。

  喜娃毕竟年龄小,耐力不足,所以当他跟不上队伍脚步踉跄时,霍清羽悄悄把他队里的一峰骆驼拴到了自己的队里。后来他发现,这么做的人不止他一个,连一向偷奸耍滑斤两必较的长发都替喜娃拉走了一峰骆驼。行程过半的时候,喜娃的驼队里已经剩不了几只骆驼了。而这时候,灾难袭击了驼队。

  羊老头是最有经验的领房人,他的神奇让人忽视了他的年龄,他这一生从未被漫长的驼路打败,却不可避免的败给了时间。在从归化城出发两个月后,羊老头病倒了。在驼路上,疾病足以夺去最精壮汉子的生命,何况是一位老人。病倒的羊老头更加干瘦,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起,整夜整夜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三天后,他去世了,永远的留在了他走了一辈子的驼路上。

  (四)

失去了领房人的驼队,就像是失明的人,广阔的戈壁,变成了无边的黑夜。唐三爷不是会被轻易打垮的人,他命令驼队根据太阳和星辰确定方向,顶着迎面刮过的风,向正北方走。但缺了羊老头踩出的那条路,驼队很快陷入了断水状态,接着又被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山脉挡住了去路。

  驼队陷入了绝境,虽然谁也没说出口,这些山一样的汉子沉默着,但恐惧与绝望的情绪笼罩着驼队,掉队的人越来越多了。

  唐三爷下令杀骆驼,霍清羽提议杀掉自己带来的那峰,唐三爷摇摇头,从自家驼队里牵出最瘦弱的那头,铁青着脸,亲自动了手。滚热的驼血暂时缓解了饥渴,可绝望的情绪更深地蔓延开去。对驼队的汉子来说,骆驼是极宝贵的存在。他们出生入死,把攒起来的工钱换成一匹又一匹骆驼,慢慢拥有自己的驼队。现在拥有数千峰骆驼的唐三爷,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骆驼对他们来说,是伙伴,是财产,也是人生的指望,是性命一般的存在。剩下的骆驼似乎嗅到了危险的存在,不安的躁动着。这种异常温驯的畜生,在灾难降临时,也开始了挣扎,耗费着驼工残存的体力。唐三爷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背过头去,摆摆手,下令提前扎营。

  这一夜霍清羽又失眠了,喜娃也病倒了,他不再哭泣,也没有说胡话,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比任何一个夜晚都安静。霍清羽看着帐篷顶,再也看不到星星了,浓厚乌云压着帐篷。他想自己也快要死了,活在路上,死在路上,终于应了他的宿命。那一夜异常寒冷,寒气侵入帐篷,和驼工们呼出的热气相撞,热气便冷却了下去。或许要下雪了,霍清羽昏昏沉沉的想。他终于无法抑制的想起了那场雪,想起了那个女子。

  他们在一场大雪中相遇,他和大哥一起救了她。她和大哥结拜为兄妹,却不肯认他当哥。大哥还担心义妹脾气古怪,与义弟不对盘,暗中宽慰了义弟许久。他并未读懂义妹的心思,清羽却读懂了。那个叫嫣然的女子,容颜温婉如水,却有火一般激烈的性格。她含笑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清羽身上,让清羽的呼吸变得发烫。他霍清羽从小学皮影戏,演过太多悲欢离合的戏码,念过太多你情我爱的台词,面对那双美目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是浪荡惯了的人,心里那点热念,是否勒得住狂奔的马蹄,他犹豫了。于是借着一趟押运,远远走开了。

  等再回来时,他看到了大哥看义妹时炽烈的眼神。大哥是个坦荡的人,心中的事从不藏着掖着,对一个人好,就会掏心掏肺的好。大哥为她激动得彻夜不眠,半夜三更提着酒坛来找他不醉不归,喝到半醉,还一直缠着他说义妹的事,兴奋得像个孩子。他从未见大哥如此失态。本已下定决心要说出的话再也无法出口,她是那样骄傲的女子,等不到的便不会停留,错过便是错过。后来她改名叫飞雪,说是为了纪念和大哥相遇时的那场雪,他不知道那场雪中是不是也有自己,他不敢想,也不准自己再去想。可是这一夜,他放纵了自己所有的思念,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五)

第二天早晨,帐篷外真的积起了厚厚的雪。唐三爷直接在雪地上跪了下去,嘴里一直喃喃地念:“天不亡我,天不亡我!”不期而至的雪无疑给濒临绝境的驼队带来一线希望,喜娃的死却让这微弱希望又蒙上了阴影。

  那天早晨,喜娃没能走出帐篷,他没能抵御住夜间的寒气,还未长开的身体彻底僵硬了,手中还死死攥着那只镯子。长发走过去,想从他手里把镯子拿下来,手指都掰断了,还是取不下来。柱子忍不住了,劈头就是一巴掌:“他娘的,死人的钱你也贪。”长发哭了起来,“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喜娃回不去了,我把他的镯子带回去,带给他媳妇。”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柱子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唐三爷发话了:“喜娃的家属,我负责养,他媳妇愿守愿嫁,我唐贵都保她一生吃用不愁!”

  长发依旧只是哭,边哭边说:“没用了,他根本就没有媳妇了,他媳妇在饥荒中饿死了,他爹娘,妹妹,全都死了。他们家就他一个人逃了出来。他脑袋也坏了,一直说媳妇在等他,谁也不忍心告诉他实话。”

  那天,驼队的汉子们哭成一片,希望和悲哀同时冲击着他们,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落泪。金镯子最终被取了下来,长发说要带回去,埋在喜娃媳妇的坟前。喜娃被埋在积雪下,在这片寒冷干燥的土地上,他的尸体或许可以保存很久。大雪下了两天,所有的水囊重新装满了水,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驼队重新上路了。

  或许真应了唐三爷那句“天不亡我。”三天后,羊老头的那匹老马不知道怎么跑了回来,羊老头死之后,谁也不知道它跑去了哪里。那天早晨,所有人都拖着沉重的步伐,目光呆滞,生命快在他们身上干涸了。所以当那老马出现时,甚至没有人做出反应。终于,霍清羽喊了出来:“老马,是羊老头的老马,我们有救了!”嘶哑的声音像石头投进死水,狂喜的情绪一波波扩散开去。驼队跟上老马的步伐,从慢走,变为一路小跑,没有人想着去勒一勒老马的缰绳。干枯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连骆驼似乎也感应到了,撒开蹄子奔跑起来。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他们,傍晚时分,他们与另一支去往恰克图的驼队相遇了。

  (六)

新年将至的时候,驼队终于踏上了恰克图的土地,他们将在这里度过新年,再和另一个驼队一起回程。恰克图在边境,这里中国人几乎和俄国人一样多,身在他乡的人把过年看得格外重,驼队在异国度过了一个盛大的新年。

  途中的意外让唐三爷损失了部分货物,这趟的利润并不如往年丰厚。唐三爷却格外大方,给所有的驼工都开支了双倍的工钱,连未能完成使命的羊老头,他的家人也一样可以得到约定的报酬。这里商人是最受尊敬的人,金发碧眼的异国美人格外青睐远道而来而来的勇士。于是浓烈的异国伏特加,风情万种的异域美人,和丰厚的报酬一起点燃了驼工的激情,让他们暂时忘记了驼道上的艰险,在恰克图的街头尽情寻欢作乐。霍清羽又给大家演起了皮影戏,小娘子出场的时候,依然会掀起一阵热潮,只有长发沉默了很多,不再吆喝也不再拿着帽子收钱。没有人在精彩的时候打断,大家更看得有滋有味。

  驼队要返程的时候,霍清羽来向唐三爷辞行,他请求唐三爷将一封信带回归化城的晋泉分号。这些天他走遍了恰克图的街头,拜访了许多商铺和票号,最后信上却只写了一个“通”字。恰克图自由热烈的气息感染着他,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机,有路可通的地方,就是票号可以汇通的地方。总有一天,晋泉的分号会开到这里。

  霍清羽的道别让唐三爷很意外,他爽快地收下了信,按头等驼工的标准给霍清羽支了工钱,他还拍着霍清羽的肩膀说:“你不跟着驼队干真是可惜了,你这样的力气,不用三年就能拥有自己的驼队。”

  “再往北去,就是毛子的地盘了,也没有驼路了,你要去那里做什么。”临别时,唐三爷有些疑惑的问。

  “不,还有路,往北边走,还有西伯利亚,还有莫斯科,那里就像我们的京城,住着毛子的皇帝。”霍清羽看着遥远的北方,平静地说。

  “得,你倒是来这里做学问了。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跑来这里。我们驼工,都想着积攒了本钱,去买田,去做其他生意。这驼路,每一趟都是要命的。”

  “三爷,那你呢?你的身家早就够几辈子的棺材本了,为什么还要一趟趟跟着驼队走。别说是规矩,归化城里不走驼路的驼队首领多了去了。”霍清羽反问到。

  “我?我也不知道。走了一辈子,走惯了。大概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一辈子在驼路上,不走了,反而不得劲了,羊老头也是这样吧。”唐三爷豁达的笑笑,笑容里却又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七)

恰克图往北,是终年不化的冻土。

  一支俄国的商队里,加入了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他很聪明,已经会说一些俄语,虽然不流利,加上手势,也差不多可以让人明白他的意思。他会演一种神奇戏法一样的话剧,只要一个人,就可以演出一台戏。他唱着古怪的歌,大家都听不懂,却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很快他就成为商队里最受欢迎的人,虽然他的中国名字大家都说不好,只是叫他“霍”。

  在这群异乡人中间,在满目的冰雪中,霍清羽放任了自己的思念。她嫁给了大哥,自己从此要尊她一句“大嫂。”而自己,走了大半辈子,依然在路上。

  他因为远行而错过,便再也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他将再也无法面对自己所错过的。有些人,注定一辈子在路上。

  更北的地方,会有怎样的世界?

  霍清羽牵着那匹瘦弱的骆驼,跟着商队的脚步,足迹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18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0/24 18:26:56)

第二轮中区:明月西沉(贴杀秦之通,一区参评,挂宝物平安扣)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23 21:29:28

明月西沉

  
  亳州今年的冬天要来得早一些,这才刚过霜降,潇潇暮雨,瑟瑟秋风,已然侵出刺骨的凛冽。雨停时,夜已入了三分,偌大的董家庭院里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屋檐的滴水还在断断续续,落在石阶的水洼中,打在飘落的桐叶上,隔着窗棂一声声,陪伴着秦慕阳失眠地辗转。
  
  算算从十七岁嫁进董家,转眼已经快三十个年头。当年的秦慕阳不仅是倾城一方的美人胚子,还是知府的宦门之女,闺门前也挤破了不少王侯贵胄的脑袋,却在父亲面前以自尽相威胁,就是执意要嫁给一个不名一文的外地商人董继先。成就这段姻缘,秦慕阳还是受了不少委屈的。用她自己后来的话说,“我就是看上了他的温文善良,事实证明我是没有错的!”
  
  董继先也确实没有辜负秦慕阳,如今的亳州城里,谁说不认识董大善人,肯定是要招骂不长眼的。董继先刚入亳州是药材起家,施医赠药,又娶了秦大小姐,很快就博得了好名头,一路风生水起,也不见什么波折坎坷,就圈码头、开盐号,连专管水路的漕帮都心甘情愿给他让出一条道来,才小十年的功夫,就跻身“晋商八大户”之列。董继先发家主要靠心善布恩,也抓住了乾隆末那段太平盛世的尾巴。发家后更是不忘善根深种,布粥救厄,修缮庙宇,博得了“董大善人”的美誉。
  
  人都说善有善报,开头这些年也应了这句老话。生意一路顺风顺水不说,夫妻二人也是外勤内贤,女儿董秋眉、儿子董秋问又相继问世,渐渐成长。秦慕阳为了好好辅助董继先,学研药理,行医诊脉久了,渐渐在亳州城里也颇有名气。
  
  日子一天天过着,也不知怎的,日子就一天一天变了。先是女儿董秋眉长大,出落得尤胜秦慕阳当年,人人传道,也不知哪个风大就闪了舌头,一传居然传到了嘉庆天子的耳朵里,一纸诏书下来就要收为妃嫔。这在知府父亲秦之通看来大大的好事,却在秦慕阳这里不是个滋味。嘉庆都做了二十多年皇帝,掐指算算也快六十的人了,自己的心头肉平白就送了去,哪天嘉庆一闭眼,这深宫幽冷的后半生,宦家出生的秦慕阳也是听说过的。然而天威难犯,送走董秋眉,秦慕阳快哭成个泪人儿了。
  
  送走女儿,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儿子。几代的单传,爹娘、姐姐护着不说,还有那个二大爷董力岑成天也没个正事儿,惯得董秋问都快上房揭瓦了。在前几年,董秋问也就去去赌坊欠一屁股债,逛逛窑子闹点小乐子,董继先虽然每次气得牙痒痒,“你就不是我董继先的儿子”。为此还病了好几场,到现在落着病根,终归没出什么大篓子。但是自打董秋眉进了宫,还传来很得嘉庆帝宠爱的消息,董秋问就愈发变本加厉了,就在三个多月前,不过十九岁的他,居然还弄出了强抢民女的事情。
  
  
  二
  
  那天的事秦慕阳到现在还记得真真儿的。
  
  “我董继先半世贤名,全毁在了你的手里……给我把他锁在别院,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出来!”打发好城东那位被董秋问欺负的姑娘一家,董继先就忙不迭地在家里收拾起儿子。董继先温文一生,秦慕阳就没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火。绑住儿子拿起皮鞭就是一顿猛抽,伴随着儿子的惨叫,秦慕阳心揪地滴血,上前两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董继先喝了回去。还好董继先鞭子没挥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虚瘦的脸庞越发苍白,自己倒坐在了椅子上。
  
  其实从秋眉进宫那年,董继先的身子骨就慢慢垮了一般。先是思念女儿害了一场大病,秦慕阳也算名医,怎么弄也不见起色,谁叫董继先得的是心病。最后没有办法,就把董继先送到城西郊白衣津院的明慧大师那里修养几日。白衣津院也是董继先行善时出资修缮的一间庙宇,方丈明慧大师与董继先又是论机参禅的方外之交,在明慧大师那里只呆了三日,董继先的身体居然大有好转。不过,随着思女心切,儿子又不争气,董继先这两年还是看着看着消瘦下来。许是愁事太多,人又少了精力,和秦慕阳的话渐渐少了,共枕的时候也屈指可数,倒是隔三差五就往明慧大师那里去,说是参禅悟道,秦慕阳只觉得其实是为了躲个清净。
  
  看着儿子不争气挨揍,把老子也气成这样,秦慕阳当时真是不知道该心疼哪头。就在这档口,管家来传有个叫欧德烈的洋人有生意上的事求见。这个欧德烈,秦慕阳两口子都是知道的,一个英国商人,专门在亳州倒腾古董,据说还是个对古董颇有研究的中国通,董秋问赌博欠债的时候,还把家里的元青花顺出去几个,就是倒给了这个人。
  
  把欧德烈引到主厅相见,欧德烈开门见山,他在亳州购买了一些丝织、茶叶、瓷器、古董,因为害怕跟漕帮的匪类打交道,想通过董继先的码头船只送出去运回家乡,顺带把从英国带来的羊毛、呢绒弄到亳州来卖。其实以前欧德烈也是用的董家船,只不过数量不大,都是在码头通过账房入个帐就行,只是这次量大了些,要租整条船。为了表示谢意,欧德烈还特地给董继先捎来了一把西式洋枪作为礼物。
  
  许是董秋问太败家,董继先一听那些把老祖宗的好物件儿倒腾给洋人弄出去的事,就十分不怎么待见。也说欧德烈来得不是时候,正碰上董继先在气头上,只把洋枪把玩了一会儿,就递还给欧德烈,“早在唐朝那会儿,我们老祖宗就用火药来攻城拔寨,算起来比你们要早得多。我朝乾隆爷曾说,‘外国人稀罕的就是我大清朝的东西,但是他们带来的毛料、呢绒什么实在是入不得我的眼’,何况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又怎么能老是让你往外带呢?”
  
  欧德烈吃了个闭门羹,估摸也看出来今天这气氛是时候没选对,没多做纠缠,告了个别说改日拜访就走了。秦慕阳的心思全在儿子身上,也没顾上这些,嘴上念叨着,“这秋问如此不争气,该如何是好?”董继先也不禁叹了一口气:“我去白衣津院上柱香,敬敬菩萨,家里你照看着,明天我就回来。”
  
  董继先这一去,直到第三天上午才回来。回来一边叫下人收拾几件衣物,一边对秦慕阳道:“我想去白衣津院吃斋诵佛三个月,求些慈悲。秋问就先不要放出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秦慕阳知道丈夫和自己一样,心里担忧,也就没作多言。说来也巧,就在董继先刚要出门那会儿,欧德烈带着那件礼物又来了,感情是一直在留意着董家的动静。董继先似乎平复了很多,虽然没见露什么表情,还算是把礼物收下了,顺手交给秦慕阳,叫她把欧德烈租船的事负责安排一下,就匆匆而去。这一去就又是整整三月。
  
  
  三
  
  夜又深了几分,连檐水滴落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深深地寂寥在秦慕阳的心间蔓延开来。穿起衣裙,想去院子里走走,外面的宵寒蚀骨,秦慕阳下意识将身上白裘紧了一紧。这件白狐裘有些年月了,还是新婚不久,董继先特意托人从东北捎回的。
  
  以前纵然有些忧心无助,身边总还算有个肩膀靠着。这三个月来,白天还好一些,药房、码头到处走走看看打发时间,到了晚上,这偌大的董家大院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去向谁倾诉几句。终是耐不住清冷,秦慕阳特地叫下人们买了一些灯笼,院子里一挂,整夜整夜的亮着。看着这些崭新的灯笼,让秦慕阳想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新婚的夜晚,幸福却又遥远。
  
  “吱”得一声,打断了秦慕阳的思绪。声音是从后门传来的,秦慕阳一听就知道是谁。董力岑,董继先的叔父,其实比董继先大不了几岁,秋问管他叫二大爷。每次董力岑要晚归,总是会把后院的门留着。让秦慕阳奇怪的是,董力岑以前不管多晚回来,总是醉得大闹,让人睡不安生,今天却出奇地小心,先是将头探了探,确定没人,然后蹑手蹑脚地向自己房门走去。而他却刚好没有瞧见,此时正倚在一根回廊柱子阴影下的秦慕阳。
  
  对于这个二大叔,秦慕阳其实并不怎么讨厌。他是董继先父亲的亲弟弟,早年因为好赌败家,被逐出了家门,一晃就是好多年不见踪迹。后来董继先的祖父、父亲相继去世,董继先就只身来到亳州从商。也就是秋问八岁那年,不知怎的,这个衣衫褴褛的二叔却找上了门来。作为还存活在人间的唯一长辈,董继先心善人孝,自然就收留了下来。
  
  董力岑留下来之后,一直都是闲着,偶尔还是陋习不改,好小赌两手,却是最疼秋问,秋问也最认他,让董继先夫妻俩少操了不少心。虽说秋问后来很多的毛病都是惯出来的,但是家里的单传宝,又有哪一个不是哄着溺着的呢?就在秋问被关了起来,也是董力岑三天两头嚷着要把秋问给放出去。倒是这个做母亲的狠着心收回了无数次想要迈出去的脚步,如果再心软下去,恐怕这个儿子就真没得救了。
  
  “二叔,这么晚回来,可是又吃醉了?”董力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了,这才发现秦慕阳就站在回廊的阴影处。董力岑先是一惊,马上就故作轻松嘿嘿一笑,“原来是慕阳呀,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今天没喝多少,就一小口,一小口!”
  
  “听言最近您常和王三掌柜喝酒来着,几时和他这么熟了?虽说我们都做的药材行当,但是同为晋商,他家大哥又是晋商会长,按理处处没什么不对。只不过这个王三跟王家大、二先生可不一样,他们虽峭匆彩歉羯叫值埽饷娲飧鐾跞僭缡且遄磐跫业牟等サ模搴驼庵秩舜蚪坏溃梢嗔舾鲂难鄱 鼻啬窖羲档馈?
  
  董力岑干咳几声,笑道:“知会得,知会得!那王三没有外面说着这么坏,还是蛮实诚的。何况就吃两杯酒,你二叔又有什么他好惦记的?不打紧,不打紧!”秦慕阳也没有看董力岑,自顾自笑道:“哪又还管得了他人瓦上霜?这王二先生出门这么多年,也是才高八斗,见识非凡,回来不也是丢了王家产业做教书先生去了吗?”说到这里,秦慕阳突然心中一动,愁眉一展,又道:“我明天想先把秋问送到王二先生那里让他教诲教诲,毕竟老关着他也认不出个什么理来。再去城西去接继先,一晃这三个月时间也到了。然后想拜托二叔帮忙做一点事情。”
  
  董力岑赶紧道:“这两件都是大好事啊!尤其是那秋问孙孙,应该送去管管,好主意,好主意!慕阳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说便是。”只听秦慕阳说道:“这些天码头上应该是欧德烈的第一批装船从徽州那边到岸,我不在,托给别人也不放心,只有拜托二叔在码头候着,等船靠了,把这来回的运费货银对账入库了。”
  
  董力岑赶紧应承一声,秦慕阳又对账目做了一些交代,二人就各自安歇去了。
  
  
  四
  
  第二天一早,秦慕阳就把董秋问带出来去找了王二先生。王董两家同为晋商,时有来往,而王二先生和秦慕阳都还有些书香气息,所以平素也比较投缘,算得旧友,托付起来就方便得多。还没聊几句,王二先生就知了来意,欣然应允。只是秦慕阳这边还没来得及言谢,药铺那边就来人了,说有人病得厉害,口吐沫子,请秦慕阳赶紧回去帮忙看看。医者仁心,秦慕阳匆匆赶回,这一回,也把前去接董继先的事情落了下来。
  
  来到药铺一看,只见病人也不过三十上下,面黄肌瘦,形如枯槁,口吐白沫,双眼白翻,全身不停地抽搐着。向家属加以询问,才知道是吸食福寿膏所致。福寿膏这个东西,秦慕阳是知道的,许多外出见过世面的亳州人回来也说,福寿膏其实就是鸦片,也就是罂粟,在天津、福建、浙江这些沿海地区,吸食福寿膏的不在少数,往往会犯瘾难耐,以至于倾家荡产然后枯病而死。秦慕阳也学过药理,知道罂粟少量使用,在治疗很多疾病中颇有效用,过量服用就会有中毒的危险。
  
  但是知道归知道,在亳州这个地界上,这种情形秦慕阳却从来没有见过的。根据医典上关于暂缓罂粟中毒的记载,秦慕阳施了药让病人稍所稳定,就开始翻看典籍,想看看有没有治愈的妙方。“瘾至,其人涕泪交横,手足委顿不能举,即白刃加于前,豹虎逼于后,亦唯俯首受死,不能稍为运动也。故久食鸦片者,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翻着翻着,秦慕阳隐隐有一种不安,当翻到这一句时,如擂石击心一般,“啪”一声,书也掉在了地上,一个踉跄,若不是扶住桌角,险些瘫软在地。
  
  太多的疑问从秦慕阳脑海中闪过。“手足委顿、不能稍为运动也、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这一切都和她看见董继先的情形是一样的。她当然不愿相信董继先研半世药医,自己居然会成为鸦片的傀儡。但是为什么这半载的时间,董继先和自己的话越来越少,别说同床共枕了,甚至连白日里面对面,董继先似乎都在刻意回避着自己。曾以为董继先不过是和自己一样忧心儿女之事,才心郁成疾,现在怎么想都像怕同知医理的自己发觉有异而刻意回避。
  
  如果真是这样?董继先是从何时何地开始吸食鸦片的?他精研药理,又怎么会轻易地就吸食上鸦片?想来想去,她总是想到一个地方一个人,白衣津院明慧大师。但是一位得道高僧,又怎么会……?秦慕阳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再也按捺不住,匆匆召集起人手来。
  
  明慧大师是少年出家,因为家境贫寒,无法温饱,就剃度到了寺中。据以前的住持说,他从小就很有慧根,而且勤奋好学,二十不到,就深谙佛法。后来老住持坐化前,就让三十岁的明慧接掌了白衣津院的住持。清朝时期,朝廷对于佛教的礼遇,远远不如隋唐,到了康熙年间,还有几次灭僧行动。朝廷不重视,信奉求拜的人也少了,很多的寺庙都在自生自灭的等待中渐渐荒弃。而白衣津院虽然规模不大,也很贫寒,却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人们都说,这跟明慧大师的坚持是分不开的。
  
  一个僧人能得以化一缘斋,需要碰见一个好施主。而一家寺庙要能得以修缮庙宇,重塑金身,更需要一个大施主。董继先信佛,是以心善,当他得知明慧大师苦守白衣津院的故事,前来一探,这位住持果然谈吐非凡,立马应承捐出千金重建。有董大善人重塑金身,又有明慧大师的佛名在外,从此,白衣津院的香火才开始旺盛起来,一晃也是快十年的事情了。
  
  秦慕阳一行兼程赶到达白衣津院已是亥时时分,僧侣们的晚课早已坐毕,俱都歇息。开门的沙弥听说是布施善人的妻子,不敢怠慢,引着一干人等就往住持正在修行的偏殿而去。待走到偏殿前,沙弥不敢打扰,正要通报,早被秦慕阳制止,让下人一下子就撞开了偏殿的大门。秦慕阳本来对这一对十年的方外之交还存最后的希望,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两个瘾君子正枕蒲而卧,袅袅轻烟萦绕而上,已迷乱了菩萨的眼睛……
  
  
  
  五
  
  董继先被接回了亳州城的董家大院里。而明慧大师在徒众面前丑态毕露,羞愧中吞食了大量鸦片当场自尽,临死之前颂了一声佛号,“老衲有愧于佛祖,有愧于秦施主,有愧于白衣津院及一干僧众。”
  
  回到家中,董继先开始只是不言不语。如果说以前到白衣津院只是间隔吸食,而这三个月里,董继先可以说是日日未歇,只剩下一堆皮包骨头。秦慕阳看在眼里,以泪洗面,又哪里还有心思去问一声来龙去脉。只隔半天,董继先的烟瘾就发作了,开始只是涕泪交横,后来就是歇斯底里,再到最后抽搐吐沫,抱着秦慕阳阵阵哀求。
  
  董继先终于还是死了,在秦慕阳陪着他戒烟的第七个晚上。秦慕阳看着捆绑好的董继先也睡得沉了,终于放心去打一个盹儿。董继先显然是早有准备的,被割断的绳索边还丢着一块破瓷片。他换好了一身光鲜的长衫,还在书房写了一封因为颤抖而潦草的遗书,最后把自己吊死在让董秋问反省的后院屋里。
  
  鸦片之毒,毒甚于虎狼而不堪忍受,乃至人骨气全无。亳州城中吸食鸦片者,早已不计其数。一年以前的那场大病不愈,到白衣津院静养,得到明慧所赠的丹丸,说是远山僧友所炼,甚有疗效,因同食,所以不曾怀疑。自那时起,就陷入了欧德烈和明慧的圈套。欧德烈为的就是避开不能控制的漕帮,借助漕帮给董家让出的这条水路,作为鸦片长期运输牟利的通道。这是一个久已蓄谋的计划,等到董继先发现时,毒瘾已经让他欲罢不能。
  
  信中云云,让秦慕阳痛不欲生。明慧哪里是什么得道高僧,不过是一个在贫贱中挣扎,把佛理化做伪装,等待升天的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罢了。这样的一个人,被欧德烈利诱而堕落,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秦慕阳不知是该怪董继先所信非人,还是该怪老天无眼。
  
  “二叔,欧德烈的货船到了吗?”秦慕阳轻抹额角的眼泪,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一边的董力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都过去七天了,还是没到,船翁捎信来说,欧德烈的货到得晚了,接货还要等上几天。慕阳,现在朝廷也没说贩卖福寿膏是犯法的,再说你一个弱女子,又能拿欧德烈怎么样,现在的洋人,我听说可是连朝廷也要让几分的。”
  
  “二叔,劳烦你去把秋问接回来,让他给他父亲来守孝!”秦慕阳有自己心中的盘算,她还有当知州的父亲,还有深得嘉庆宠爱的女儿。秦慕阳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自己的父亲,现在迁任安徽地域做知州的秦之通,让他截在安徽河域欧德烈的必经之路,连人带货一起扣押,随时准备为董继先报仇雪恨。一封写给女儿,告知她父亲的噩耗,因为仇人是个洋人,秦慕阳更希望能得到嘉庆的支持,毕竟董继先也还算是当朝的国丈。
  
  接下来的时间,秦慕阳一边安排着董继先的葬礼,一一边静静地等待。葬礼办得还算热闹,虽说董继先是因为吸食鸦片而亡,到底还是亳州城里的大善人,送葬的队伍一直绵延到北山墓地,很多得过董大善人生前帮助的人都留下了泪水。
  
  葬礼结束,一切又归于平静,秦慕阳带着儿子守灵,头七那天,终于等来了消息。秦之通来信了,在他的辖域内,已将欧德烈连人带货缉拿,关押在了大牢。这正让秦慕阳兴奋不已,下人又从外面带来了喜讯,大清朝开国以来,头一次行文颁布了全国区域内的禁烟令,如今正帖得满街都是。朝廷似乎对洋人起了不再姑息的决心,这让秦慕阳更看到了希望。
  
  
  六
  
  难得出头的暖阳,才刚开天,就将这几个月的阴寒收敛了几分。秦慕阳抬头看了看,算一算今天整好过了二七,也不知道秋眉的回信什么时候能到,如果实在等不到,不如先手刃了仇人。秦慕阳已感觉快等不及了,就看见秋问也起了个大早,向她走来。
  
  天下的纨绔子弟都是一般模样。眼眶刚刚干一点,董秋问似乎就有些在家呆不住了,“娘,我听说城南林家铺子刚从山东运来了今年新鲜的大枣,我去给你买点来尝尝鲜!”遭逢了这么多变故,日子却还是要过的,怀着给董继先复仇的希望,秦慕阳的心稍微宽了一点,“头七也已经过了,去就去吧,叫上你二大爷一块儿,别在外面给我惹祸!”
  
  一直把董秋问送到门口,秦慕阳看着他的背影离去,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那背影宽大而结实,像极了当年的董继先。
  
  就在董秋问走了没多久,就有人送信来了。来送信的是一匹快马,大步赶踏的信差进门时差点在门槛上绊一个跟头。秦慕阳认得这是父亲府上的人,上次就是他送信来的,看着信使脸上的焦急,秦慕阳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在心头又悬起一阵忐忑。
  
  难怪总是等不到秋眉的回复,秦之通在信中道明了原委。嘉庆帝于不日前驾崩,只等新帝即位,宣告天下。宫中新皇帝的母亲已掌管后宫,嘉庆的一干妃嫔被打入冷宫,而自己进宫不到两年的女儿就在其列。秋眉从此幽闭余生,恐怕母女今生无缘再见。
  
  秦慕阳还来不及悲伤,却还有更残忍的事实在等待着他。父亲秦之通已经放了欧德烈,在抓捕欧德烈之后,英**的人直接找到总督衙门交涉,清**顶不住压力,连夜快马要求秦之通放人放货,秦之通无奈只好从命,还劝女儿且要宽心,不要与洋人正面冲突,否则秦家危矣。
  
  如此深仇大恨,父亲为了一顶乌纱,居然置之不顾,秦慕阳一阵心寒。连连打击之下,顿时瘫软在了地上……
  
  秦慕阳斜倚在门槛上,呆呆地等待着董秋问的归来。除了等他,秦慕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遥遥只见王二先生匆匆而来。来到近前,王二先生却渐渐放缓了脚步,看着无比憔悴的秦慕阳,几度想要开口却似不忍,终究还是咬咬牙说了出来。
  
  今天一早,董秋问又到了城东那个姑娘家,一番调戏之后将姑娘摁倒在床上,姑娘在反抗之中顺手摸到枕边的剪刀,将董秋问伤成了阉人。事发时刚好有人路过,将董力岑、董秋问和那姑娘扭送到了官府。董秋问在痛呼之中直叫,是二大爷怂恿他去的,就连上一次也是二大爷让他去的。
  
  当时王家也有下人在场,认出早在十多年前,董力岑就跟王三在一块儿喝过酒。王大先生早就知道王三想争夺产业的野心,只是没想到跟董家会有牵连。看来董力岑和王三的密谋是很久的事情了,让董力岑重回董家,就是谋夺董家的家产,手段就是把董家的后人引上歧路,在董家有难时,再落井下石,彻底的摧毁董家。虽然这一切只是推断……
  
  听到这里,想起董力岑那个晚上的种种蹊跷,秦慕阳的脑子顿得嗡嗡直想,后面的话再一句也没有听到。呆了半晌,突然发出一阵凄厉地笑声:“继先,你看见了吗?内有阴贼,外有恶匪,一日三变,董家完了,你告诉我,我董家究竟是做了什么孽了?”秦慕阳仰天呼喊,肝胆欲碎,“祖宗家法何在……大清国威何在……老天公理何在……?”
  
  秦慕阳声音呢喃渐小,呆傻一般站起向门内缓缓走去,王二先生轻声喊道:“董夫人,令公子我已设法保出,安置在董家医馆,您需要去看看吗?”
  
  秦慕阳恍若未闻,只留下王二先生在身后一串呼喊的声音:“董夫人……,董夫人……”
  
  
  七
  
  欧德烈的船终于在董家码头靠了岸,那天傍晚惹来了很多人的围观。明明朝廷下了禁烟令,满船的货箱却明目张胆的印满了“东印度公司”和“福寿膏”的字眼,而且还有一队清兵充做护卫,这在没禁烟以前,都是不曾看见过的。人群中都窃窃私语,有家人遭受过福寿膏毒害的更低声咒骂,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似乎都认同了这种挑衅。
  
  就在这时,人们就看见秦慕阳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崭新的绣花旗袍,油地发亮,外面还披着一件照眼的白狐锦裘。许是天冷,她将两手抱在怀里,径直地向船边走去。场外发出啧啧声响,都过了三十年,还是这么美丽。
  
  欧德烈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看着走上船来的秦慕阳。秦慕阳面无表情,将手从狐裘里拿出来,握着一把精致的洋枪,随着一声枪响,欧德烈应声倒地。清兵的枪随之响起,子弹到处,秦慕阳身上顿时漫起大火。只见她卷着一身火光,冲进了满仓鸦片……
  
  人们在惊恐中倒退,远远地观望,不一会儿那火光就在船上弥漫开来,映红了满天云霞。在人群之后,王二先生匆匆赶来,伫立在不远的地方,火光灼热了他的面颊,却暖不透他心底的悲凉,“情已淡薄,血都不融,佛少慈悲,商无仁信,官不是官,朝廷也不再是个朝廷。董夫人,董家的命运,或许不日的将来,就会是大清的命运!”
  
  王二先生看着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在朦胧的晨曦下,在渐散的烟火中,目送明月西沉,不禁潸然。
  
  那一年,嘉庆二十五年。
  


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19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0/24 18:27:27)

第二轮中区:长不过一生(贴杀:中区苏德海,一区参评)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23 21:29:47

《长不过一生》
  
  
  
  一、平遥的女子
  
  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将平遥古城笼罩在一片凛冽的白色之中。董嫣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她的身影在这片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渺小而无助。
  
  “你要真这么有骨气,就别在家里白吃白住!”几个时辰之前,嫂子胡翠芬指着嫣然的鼻子尖声叫嚷。
  
  同样的戏码三天两头就会来这么一次,嫂子这么作践自己倒也罢了,自己的亲哥董平安,却也是同样的态度,甚至连半句劝解的意思也没有。一向在胡翠芬面前懦弱无能的董平安,只顾象一滩烂泥卧于床榻之侧继续着自己的喷云吐雾。仿佛旁边的两个女人与自己毫不相干。
  
  嫣然无数次想逃离这个几无立锥之地的‘家’。只是这天下虽大,自己却无处可去。嫂子固然没什么好脸色,但是自己大哥的态度,却更让人心寒。连自己亲哥都是这个样,又如何指望别人。
  
  可是这一切又该怪谁呢?要不是那场无情的大火……此刻自己应该是在丫环的陪同下,在后院赏春悲秋。
  
  原本董嫣然和哥哥董平安出生在一个富足家庭。董家夫妇勤勉能干,尤其善经营。一双子女又生得乖巧聪明,命运似乎格外眷顾和乐融融一家四口。那时的小嫣然,不但衣食无忧,还能每日跟在哥哥后面去上私塾,是被家人百般疼爱的大小姐。
  
  人说命运无常,这句话算是在董家应验了。嫣然十三岁那年,一场大火夺走了小嫣然双亲的性命,也夺走了董家半壁江山。家道中落的小嫣然从此和大哥相依为命。
  
  只可惜董嫣然的大哥董平安在经历那次变故之后,一直无法接受现实。硬生生从一个性情柔弱的贵公子,变成了一个镇日沉迷大烟,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之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董家虽遭此重创,却还没到钱尽粮绝的地步。郑家在平遥另外一处还有个小院,另外在乡下也有些田地。仅凭这些已足够兄妹二人维系之后的生存。无奈董平安抽上大烟之后,这些仅存的家产很快被败得七七八八。
  
  再后来董平安迷上了一个倚朱楼的女人,这人就是嫣然后来的嫂子胡翠芬。董平安鬼迷心窍一般花了一大笔钱替胡翠芬赎了身从了良,然后当个宝似的娶到了家里。
  
  这胡翠芬是烟花女子出身,哪里懂什么居家过日子的道理。嫁给董平安之后,起初念着几分感激之情,在家中到也算安分。只是很快就现了原形,每日除了梳妆打扮,什么事都不做。用坐吃山空来形容两人的情形最恰当不过。胡翠芬见董平安抽大烟,不但不阻止,还一起抽上了。再大的家业,也不禁不起这么败,败到后来,家里吃穿用度基本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程度。
  
  此时的董嫣然似乎成了这个家中最多余的存在。哥嫂将她视作无物,根本不管她的吃喝。嫣然只得每日卖些字画,绣品之类,维持自己的生活,然后还要贴补家用。
  
  嫣然读过私墪,能写会算。特别写得一手好字,但凡看过的均是赞不绝口。平日街坊邻里需要更换招牌牌匾什么的,都会找嫣然去写几个字。另外,她还时常会被人叫去临时算个帐什么的,在别人看来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到嫣然手里能给整理得门儿清。时间长了,善良的街坊邻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平遥小诸葛。”
  
  却说嫂子胡翠芬自己在家百事不做,眼里却越来越容不下这个被外人称道的小姑子了。每日里不是指桑骂槐,就是冷嘲热讽。嫣然明明住的是自家房子,竟象是寄居在哥嫂家一般。对于嫂子的苛责谩骂,嫣然也是莫可奈何,绕她再聪明能干,也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儿家,对于这些,只能默默受着。
  
  这日,嫂子胡翠芬突然转了性一般拽着嫣然拉家常。末了才拐弯抹角,说是看着嫣然也大了,成日在家呆着也挺遭罪,不如去倚朱楼图个安逸。嫣然脾气再好,这时也忍不住怒火攻心:“我平日敬你是嫂子,你却说出这种混帐话!想当初你是如何想着法子攀上我哥,才从那魔窟样的地方逃出来的。如今你胡涂油蒙了心,却要把妹子往里送,可见是丧了良心!”
  
  胡翠芬闻言立马变了脸:“这回可由不得你使性子,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你哥昨个已经将倚朱楼送来的银子尽数收下了!”
  
  嫣然听得此言愈发气极,却反笑了出来:“董平安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当年拼了命地把嫂子您从火坑里赎回来。如今却要把自己的亲妹子往火坑里推!当真是一点兄妹之情都不念了吗?!”
  
  嫣然实在气恼不过,拔腿就想往外跑。
  
  见嫣然要跑,胡翠芬哪里肯让,胡翠芬紧紧拽着嫣然的袖子不肯撒手。胡翠芬到不是怕董嫣然离开这个家,她是因为已经收了倚朱楼的钱,怕那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哥,你做的好事!”嫣然这时猛地朝胡翠芬的身后喊了一嗓子。胡翠芬闻声扭头看去,趁她转头间隙,嫣然一闪身挣脱开来,跑出了门外。
  
  
  
  二、漫天的飞雪
  
  外面正下着大雪。大瓣大瓣的雪花,落到嫣然的头上,脸上,衣服上,寒意彻骨,更是彻心。
  
  嫣然顾不得分辨东西南北,只拼命往前跑着。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放慢脚步。就这么漫无目的,又往前走了一个时辰,忽看得从后面上来一群人,拦住了嫣然的去路。
  
  “姑娘,莫再跑了。你家里人已经把你卖到我们倚朱楼了,你只管跟我们回去,这大冷的天,我们这些当差的也好早点回去复命。如若不然,姑娘可别怪我们无礼。”
  
  这一番话软中带硬,嫣然自知无力抵抗,她嘴上答应着同他们回去,眼睛却打量着四周地势。心中绝望地想:“实在跑不掉的话,就找块石头撞死得了,一了百了。”
  
  正焦急之时,迎面又过来一大群人,清一色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头前的,是两个年轻男子。其中身着白衣的男子骑着一匹白马,另一位红衣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二人均是一般年轻,一般壮硕。立在一片雪地之上,显得煞是威风好看。
  
  这群人很快到了近前,白衣男子一副老沉稳重的神情,一双眼睛清澈而深遂,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此刻,白衣男子的目光正落在董嫣然身上。
  
  嫣然无瑕多想,向白衣男子发出求助的眼神,同时以不容觉察的动作向白衣男子摇了摇头。
  
  这一番电光火石的眼神交流,发生在一瞬间,白衣男子似已领会到什么。一旁红衣男子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二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起勒马向前,拦住了嫣然一行人的去路。
  
  倚朱楼这几个当差的一看来者不善且人多势众,便先弱了三分:“我等是几个当差的,此番只为赶路,不知二位爷有何贵干?”
  
  “你赶你的路就是,但是——”白马男子顿了一顿。
  
  “我想打听一下这位姑娘的来历。”
  
  “二位爷,我们什么也不清楚,只是领了差要把这姑娘带回倚朱楼去。”
  
  “倚朱楼?”
  
  “正是。”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先听听这位姑娘自己怎么说吧,姑娘,你是愿意跟我们走,还是跟他们走?”
  
  “小女子愿跟二位爷走。”嫣然不容置疑地看着郑拓和霍清羽二人。
  
  嫣然显然已将眼前两位的出现视作自己的救命稻草。“二位爷今日若能救小女子逃离苦海,日后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说着卟通一声跪下,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道。接着又说道:“倚朱楼那地方我是断不肯去的,若二位爷不肯相救,今日我大不了就是一死。”嫣然最后这一句话里透着无比的决绝。
  
  四周有片刻的沉寂。
  
  白衣男子低头思忖了片刻,转头看向旁边的红衣男子:“清羽兄,我们留下这位姑娘如何?”
  
  “那就留下。”这是红衣男子第一次开口,虽只简单四字,却是同样的笃定,此刻霍清羽的目光也紧紧盯着嫣然的一张脸。那是他见过的最绝望,也是最有灵气的一张脸。
  
  “你们几个听好了,回去就和你们当家的说,这位姑娘被平遥帮的郑拓带走了,要钱要人只管让你们当家的来找我就是。”郑拓这一番话说得清描淡写,却又霸气外露。
  
  那几个伙计的背影很快消失于这片大雪之中。
  
  嫣然见自己终于获救,复又跪地叩谢:“谢二位爷救命之恩。小女现无家可归,二位爷若不嫌弃,可将小女带回去当使唤丫头。
  
  
  马上的两位年轻男子同时笑了。
  
  原来这位白衣男子正是山西平遥帮的总帮主郑拓,红衣男子则是他的拜把子兄弟,霍清羽。亦是平遥帮二帮主。平遥帮频繁活动于平遥和亳州之间,这次两位帮主刚好到平遥来处理一些事情,正要赶回亳州。没成想在路上碰到嫣然一行。
  
  以郑拓的阅历和经验,他刚才一眼就看出那群人中的姑娘和周围几人不是一路。又加上刚才看到嫣然求救的眼神十分不忍,所以才决定管下这档子闲事。
  
  “使唤丫头我们到是不缺,若是能多个小妹,到是求之不得。你既已无家可归,可敢同我们一起回亳州?”刚才不苟言笑的郑拓,此时却打趣起来。
  
  嫣然何等聪明,当即接话道:“二位爷若不嫌弃,肯同小妹义结金兰,那便是小妹三生有幸了。”
  
  霍清羽见大哥兴致正高,便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前面不远有个关帝庙,不如我们现在就进去结拜了吧。”
  
  说着飞身下马,将嫣然抱上自己的马背,然后一个飞跨上马,载着嫣然奔跑在漫天飘雪的天地间,竟是无比的惬意。身后的嫣然看着眼前的不停变幻着的冰雪世界,心中一片清明,心中难免生出恍若重生的感慨。
  
  此刻依旧不停下着的,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嫣然眼里,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深寒彻骨。
  
  郑拓紧紧跟在二人后面,打马飞奔,此行意外收了一个小妹,他亦是十分的开心。
  
  结拜前,郑拓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姑娘,竟忘了问你的姓名。”
  
  “董飞雪。”
  
  嫣然决定以一个崭新的名字,纪念自己的新生。
  
  随后三人在关帝庙前一起立誓,正式结拜为兄妹。这时的董飞雪何曾想过,自己日后会成为郑拓的夫人。
  
  
  三、晋商的夫人
  
  “飞雪,你当时真就这么信任我和清羽吗?你就不怕我们也是坏人,不怕自己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看着如今已成为自己夫人的董飞雪,郑拓回想起当日相遇的情形,依旧十分好奇。
  
  每次这个时候,飞雪就会笑着答:一个眼神清澈的人,一定坏不到哪去。再者,当一个人的坏运气到了极致,好运气就会来了。而你,就是我的转运使者。你瞧,自碰上你以后,我的运气便好了起来。
  
  “夫人,分明是你给我带来了好运。”
  
  原本郑家从山西平遥迁到亳州之后,便开了亳州第一家钱庄——晋泉钱庄。郑拓接手晋泉钱庄之后,凭着良好的信誉,生意越做越大。娶了董飞雪以后,董飞雪更是发挥所有聪明才智,协助夫君经营钱庄。后来郑拓在亳州开分号,逐渐稳固了郑家在钱庄生意上的龙头地位,便是夫人董飞雪的主意。
  
  这些新开的分号中,尤以董飞雪打理的“日升号”势头最猛,以铺面大,头寸广,信誉好成为后起之秀,势头几乎盖过晋泉钱庄。也是这个时候,郑家正式进入晋商八大家行列。
  
  董飞雪,这个昔日落迫雪地的平遥女子,如今已成长为在生意场上唤风唤雨的晋商夫人。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的奇妙。
  
  有郑拓夫妇齐心协力,加上二当家霍清羽的亲力亲为,钱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若说郑拓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在子嗣方面无以为继,这么些年过去,郑拓夫妇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随着年纪渐长,董飞雪便起了领养的念头。她和郑拓商量后,托人去外面抱回一名男婴,听人说是个孤儿。郑拓给男婴起名郑怀玉,此后夫妇二人将郑怀玉视若已出,百般疼爱。
  
  岁月荏苒,一晃十多年过去。郑拓已是两鬓微霜的中年之士。
  
  钱庄生意却是每况遇下,原本自己在毫州一家独大的钱庄,如今受到来自各方的竞争。比如原来只做药材生意的王壁,竟开起钱庄来。类似的钱庄越开越多,连风头最健的‘日升号’都受到了冲击。郑拓对此颇多怨词。
  
  董飞雪到是不见担心,在她看来,生意上的事左不过就是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只要肯动脑子,必定有解决的法子。
  
  “夫君也不要太过忧虑,他们能拓宽生意,咱们也能。他们不是学咱开钱庄吗,咱就学他们开药铺,开绸庄,咱也种粮食,种桑麻。要论钱银周转,谁能比得上咱们开钱庄的呢。”
  
  董飞雪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使得郑拓心窍顿开。
  
  郑拓用了一年时间,将夫人董飞雪上面的这些提议付诸实施。最后的结果是,年终收益翻了好几翻。
  
  “我郑拓得夫人若此,此生无憾啊。”郑拓每每如是感慨。
  
  
  
  四、郑老爷的死
  
  春去秋来,做为郑家的命根子,郑家大少爷郑怀玉一天天长大了。
  
  见儿子渐渐长大了,郑拓夫妇便有意想培养郑怀玉,让他参与家中生意的经营。于是将新开的郑氏绸庄交给郑怀玉打理,也没指望他能赚多少钱,就是想让儿子从中得以学习,多些磨炼。
  
  郑怀玉对于父母的安排,亦是言听计从。他虽然贵为大少爷,却吃得苦,耐得烦,加上聪敏好学,才半年功夫,已将郑氏绸庄打理得有声有色。这让郑氏夫妇大感欣慰。
  
  “夫人,我们的怀玉在生意方面很见天赋,你看他现在打理绸庄也有模有样的。我想再过些时日,是不是让他到‘晋泉钱庄’和‘日升号’跟清羽兄学习做帐,让他从帐房伙计做起,熟悉一下咱家钱庄的经营。”这日,趁着晨起时分,郑拓征询夫人董飞雪的意见。
  
  “我看还不是时候。玉儿机灵有余,沉稳不足。待他再长大些学习做帐也不迟。再说钱庄的帐务一直都是二师兄清羽打理着,也不见出过什么差池。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飞雪柔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同往常一样,递上每日亲自给郑拓煎泡的醒早茶。
  
  郑拓一口气喝下夫人递过的醒早茶,频频点头,一则这茶确实可口,二则是十分赞同夫人的说法。所以让怀玉去钱庄学习做帐的事也就暂时作罢。
  
  随着年岁的增长,郑拓的身子每况愈下,郑拓只道是年纪大的缘故,也并不放在心上。这年入秋之后,郑拓整个人愈发是精神不济了,后来越来越严重,还没到入冬就开始卧床不起。郑拓自己也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就这么挨了月余,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年关,郑拓就病死了。死的时候只有怀玉在跟前。
  
  做为晋商大户,郑拓的后事被办得极其风光。郑拓下葬之后,郑家一切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五、郑少爷的心事
  
  对父亲的死,郑怀于耿耿于怀,总觉父亲的死得有些不明不白。至于到底是哪里不明不白,他却说不上来。他还有一个很大的疑团放在心里,不敢也不能对外人说起。那就是为什么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母亲董飞雪陪伴父亲的时间越来越少。为什么父亲死的时候,母亲不在身边。又为什么,最后父亲死的时候一直喊着二叔的名字。
  
  郑怀玉的二叔就是郑氏钱庄的二当家霍清羽。郑怀玉明白,二叔霍清羽郑家最信任的人,也因此他掌管着所有钱庄的帐簿。
  
  郑怀玉从小就听母亲喊二叔作二师兄。除了父亲之外,这个霍二叔是和母亲走得最近的人,近到旁人经常说闲话的地步。而这些,自然都是背着父亲的。
  
  他小的时候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慢慢大了,便听出来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他敬重自己的父亲,也敬爱自己的母亲。他不希望听到旁人说自己父母的闲话。
  
  所以在父亲过世之后,郑怀玉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同母亲说说这事。只是还没等他找到最合适的机会,郑家又出事了。
  
  二婶范若珂突然不知得了什么暴病于一夜之间就没了。二婶同母亲一样,竟也一直没有生育。或是因为如此,二婶一直十分疼爱郑怀玉。
  
  对于二婶的死,郑怀玉觉得事出蹊跷,却同样苦于没有凭证,是以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总之,他觉得这个家里每个人都越来越不对劲了。
  
  当他将这番心事说于母亲听的时候,董飞雪以她一惯的淡定,反过来还劝慰怀玉,说定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时无法适应的缘故,叫他不要多想。
  
  郑怀玉隐约感觉到,母亲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只是母亲不肯说,自己也强迫不得。
  
  “怀玉侄儿,趁着年轻多去外面走走看看,才不枉这一身皮囊。”
  
  那日霍清羽特意差人来找怀玉一起喝酒,喝致兴头,这位霍二叔颇有兴致地提起江南的风土人情,并流露出向往之色,最后建议怀玉不妨去江南游玩一段时间。
  
  “二叔,父亲才过世不久,侄儿要打理家里生意,哪有这等闲功夫。”
  
  “家中的生意有你母亲和你二叔我就足够了,你且放心出去散散心吧。”
  
  范怀玉听出二叔话里有话,这分明是想把自己从这个家里支开。
  
  看来二叔终于按耐不住了。郑怀玉在心里盘算,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发制人。他决定去一趟乡下,找到一个叫余树昌的人,去验证一些自己心中的疑问。
  
  余树昌曾经是霍清羽身边的老仆人,服侍了霍清羽很多个年头,前几日忽然告老还乡了。对于郑怀玉来说,余树昌或许是这些迷团的突破口。
  
  郑怀玉有些迫不急待想验证自己的判断了,一想到心中疑团即将解开,他却更加忐忑起来。
  
  轻轻推开窗,却见窗外又是一片漫天飞雪。


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20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3:10:11)

第 二 轮第 1 号参评帖


忍冬


【忍冬】







冬至,晋商首户,药材大王王壁纳妾。



傍晚,王家大院,宾朋满座,张灯结彩,杯筹交错,前来贺喜的人潮一波接一波,直到半夜方才散去。



新娘萧璧如,头顶大红盖头,端坐床沿,思如潮涌。她感觉幸福来得太快,快到还没来得及做好当王家小妾的准备。



王璧如蒙着盖头可没蒙着耳朵,仆人们走动的脚步声渐渐稀了。其间,兰姨端来一碗汤,说是大太太吩咐,不知老爷要应酬到什么时候,让二姨太喝点汤垫个底。



坐到身子骨乏力,终于等到王壁进屋。他挥手退去仆人,闩上房门,拿起圆桌上的一杆秤,用秤梢轻挑起盖头,露出萧璧如清若雪莲的面庞,那一低头的娇羞,宛若春风袅娜,扰动王璧那一池沉寂已久的心湖。他伸手捋了捋她鬓角的发丝,卸下她头上的佩饰,轻声问:“累吗?”



“嗯...还好。”她细声回着,生怕是说错,又补上一句,“不累。”



王壁抿嘴一笑,拉起萧璧如,走到圆桌边坐下。两只红烛,燃到相同的高度。萧璧如端起桌上的白玉酒壶,缓缓斟满两只杯子,端起一杯递给王壁,自己端起另一怀,满目柔情地看着王壁说:“执子之手,与子谐老。”



王壁凝视着萧璧如道:“心同阿如。”喝完合衾酒,王壁抱起萧璧如横陈在软红之中,双手熟练地动作起来,还没有激越,就听得萧璧如“啊”的叫起来。



“嗯?”



“喜娘撒了满床的花生豆子,咯着。”萧璧如满脸羞红。



王壁一把拉起她,再顺手拉散堆在床后的几床锦被铺垫,“现在应该不会咯着。”



西厢红烛摇曳,明灭。东厢,孤灯,独影。王壁的夫人,刘洛英,坐到更深仍无睡意。兰姨催了几回,她只问:“鸡汤她喝了吗?”



“喝了,回话说谢谢夫人。”



“兰姨,你歇着去,我这儿不用侍候。”



兰姨退了出去,关好房门。刘洛英颤抖地拿出枕头下一张发黄的婚约,思绪飘散开去。



次日,满院银装。这个冬天不是来得早,而是恰恰好。恰好是萧壁如需要温暖,王辟也需要温暖。铜镜前萧璧如帮王壁整装,王壁凝视着萧壁如,冰肌玉容,浮想昨夜里花开花落的景象,情不自禁低头吮了一下萧璧如的耳垂。“今日个要去商会,回来晚的话,你就别等。走,咱们先去祠堂拜拜,再去见洛英。”



“嗯。”她点头应着。







大户人家的规矩多。萧璧如小心奕奕的行事。繁琐的流程走下来,的确有些累。刘洛英笑容可掬的眼神里,总有一些萧璧如看不懂的东西,总之,霸气侧漏。



王壁走后,萧璧如别过刘洛英,回到自己的厢房,环顾周遭一切,甚觉陌生,却也欢喜。因为整个房间里弥漫着王壁留下的温存气息。



“小轩窗,正梳妆,画眉深浅入时无,”这些美妙诗句描绘的韵致,虽然在新婚伊始,没有体会到,在半日闲着的光景里也没有“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的情丝缠绕。但只觉得在这深深大院里,一个人很是无聊。剪纸,看书,时间倒也过得不慢。



晚饭时候,刘洛英在人前显出大太太的风范,对萧璧如嘘寒问暖,吩咐下人端汤送水,甚是周到。偶尔说出几句旁敲侧引之话,令萧璧如背脊发凉。这是女人的直觉,大太太对她反感。也是,分享别人的男人,还能指望人家喜欢你?但愿相安无事就好。萧璧如只是想依靠着一个男人,安稳地过活。除此,别无所求。



戌时已过,王壁仍不见归。窗外的雪,越飘越大,朔风刮得呼啦啦作响。墙角一株梅花绽放开来,萧璧如痴痴望着,丫鬟玉儿跑去折得一枝递到她鼻下。



暖手壶换过两次,实在困乏,她只好独自睡去。







萧璧如的父亲曾做过亳州知县的师爷,为人耿直,不善献媚。一次知县渎职断案,他直言顶撞,被知县怀恨在心,后来寻机栽赃,将他打入大牢。随之,母亲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萧璧如手持状纸当街卖身为母治病,求好心人为其父平反。遇到王壁施银援手,才有这一段尘缘。



因是家中独女,自然在父母膝下甚是娇宠。比如作息、行动、晚起,或是偶尔不吃早餐什么的,都是常事。



玉儿摇着她的身子,“二姨太,快起来,老爷、大太太在雅斋等着您一起早餐呢。”



“什么?这么早?老爷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一惊,蹭地跳下床,慌乱中边穿衣边问玉儿。



“不清楚。”玉儿低语。



来到雅斋,除了王壁,刘洛英,王坎也在。王坎是王壁的二弟,中过榜眼,现在回乡办学,清俊儒雅,这是萧璧如头一次见王坎。



刘洛英见到萧璧如进来,“老爷,以后可不许这么晚回来,要不是我待着,只怕您是一杯热水也喝不上。”



萧璧如听到此话,自知理亏,但也面带笑容,一一问安。



王壁岔开话题,“老二,以后在咱们家里,诗词可不是你一人独大。”语罢,哈哈一笑。



“哦?”王坎环顾几人。



“你璧如嫂子的诗词相当了得。”



萧璧如抿嘴一笑,轻声说:“哪儿有,咱一点爱好,哪里入二弟之眼。”



王坎扫了一眼桌上的红豆薏米粥,道:“红纱遮碎玉”。



王壁一瞄眼,含笑不语。刘洛英,似笑非笑,道:“二弟真捷才。”



萧璧如知道大家等她作答,恰好兰姨提壶过来给王壁准备新茶,这是他的习惯,饭后一定得喝茶,“绿水漾新芽。”



王壁向王坎一挑眉眼,王坎装愁眉苦脸样,随即两人齐夸璧如。刘洛英这时说:“好了,吃个饭还弄得酸不溜的,今儿个是三朝回门,虽说咱老王家是纳妾,但也是明媒正娶,妹妹家好歹父母安在,咱们还是按老祖宗的规矩办。”



这事是好事,可话在敏感的萧璧如听来,真感觉蛮低贱地攀了豪门一样。但她忍着,依然含笑道:“多谢姐姐关心。”



“礼品我已备好。”



一顿早餐,两兄弟聊得热呼,两个女人,目光交织,回避,看似祥和,实则各自心里都不是滋味。刘洛英对这个来分享自己男人的女人很是厌恶,却又要在老公面前装着大度。萧璧如则对这个比自己早先走进王壁生命的女人,想去接近,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近。





雪,竟然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天,白茫茫一片,几树寒花,顾自摇曳,几只寒鸟,顾自啼飞,一切显得那么静,又那么难挨,尤其是王壁不在家的时候,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已然感觉到漫长。



刘洛英是习武之人,那掠过萧璧如头顶的眼神,哪怕只是片刻,也让萧璧如觉得像刀风扫过,萧璧如自幼饱读诗书,辩理,刘洛英肯定不及,但动起手来,萧璧如肯定分分秒秒趴下。只是,这样的场面,在两个明白人心里,或许有过演练,但都不会落到实处,谁先破了这大院的平和,估计谁就会先接到休书。只要彼此不过份,哪怕是装着和睦相亲,日子也能过。毕竟,不愁吃穿,不操心家用。



王壁是个知性的人,知道小媳妇会独在家中无聊,告诉她可以去王坎的私塾走走,说不定还能当半个先生。这样她倒是欢喜,比在家里胡思乱想的要好。每回去了私塾,甚觉开心。她很是受孩子们喜欢。







这天下午,刘洛英邀萧璧如过东厢房坐坐,说是这下雪天的,剪点红纸贴在窗上,增点暖色,看着心情好。听说萧璧如的剪纸技术不错,便开口提这要求。



刘洛英说:“梅花咱院里开着,冬天剪莲花贴着似是不衬,菊花也不适合贴窗,海棠本就无香,都不太妥贴,动物类的又没啥韵致,对了,有什么喻意忘记烦恼的花叶吗?这大冬天的冷得人直哆嗦,甚烦。”



萧璧如一心想着借机接近刘洛英,与其以效娥皇女英。不假思索地说:“有,萱草就是。”



“真的吗?”



“嗯,白居易有过诗云:"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故而萱草也叫忘忧草。”



两人边唠嗑,边剪纸,要不了几下,就剪好了,萧璧如还欢喜的摆贴在窗上。不过她才转身离开,刘洛英就悄悄地撕了下来,搁置在桌上。



黄昏后,大院安静如昔,一阵风来,吹落雪沫儿,纷纷扬扬。听到管家叫着老爷,萧璧如忙搁下笔,奔了出去,才转过回廊就停下脚步,只见刘洛英已站在王壁跟前,双手轻柔又快捷的拂去他肩头的雪花。而两人一拂一侧肩的互动动作,若拆剑招一般甚是好看。



只听得王壁说:“嗯,掌风绵柔,看似无力,却十分有力。”



“你也一样,反应敏捷如昨,要不今晚在这冰天雪地,咱两比划比划,已是好久没有动筋骨了。”



“听你的。”王壁温柔回道。



看到这融洽的画面,萧璧如悄然退去,这一刻,突然觉得心头堵得慌,原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分享。刘洛英与王壁自幼指腹为婚,青梅竹马,连爱好也特别,都习武。



刘洛英挽着王壁,关切地问晚饭哪里吃的,事儿也不是今天做了明天就没有的,别太累......。王壁含笑,点头。



回到东厢房,脱下大衣,挂好貂皮帽。刘洛英倒了杯热茶在嘴边吹了吹,递到王壁手里。王壁接过茶,坐向桌边,低眼看到桌面摆放的剪纸萱草,脸色大变,刘洛英慌忙去收拣,“瞧我,都忘记了收拣,你别生气,璧如妹妹今儿过来坐坐,她手巧,不知道你的避讳。”



因为萧璧如无意触到了他的避讳,王壁一连几日没有去西厢房,而这些萧璧如并不知情,以为是王壁对自己过了新鲜劲,心还是在结发妻子处。自艾自怨了几天,无非是多写几篇诸如:“若些苦楚须倾泄,是在梅旁在竹旁”的幽怨词罢了。



萧璧如想王壁来,又不想亲自找他去。如是,每个夜里,她把一壶清茶喝到凉薄。





这天,天气转晴,院底积了几天的冰雪,渐渐融化,屋檐下挂着的冰棱,晶莹剔透,冰尖上悬着的水珠,经风吹落,落入掌心,凉凉的,亦如这些天她独守的时光。



萧璧如稍作梳妆,便去王坎的私塾走走,当是散心。



鹅卵石铺陈的小道边,扎根着一棵歪脖子老树,老树枝丫丛生,相互纠结,探伸到路中间。寒风吹过,枝影斑驳。在老树背后,便是王坎的‘翰墨’私塾。



见到萧璧如来,王坎自然是高兴的。他欣赏萧璧如的才华,看向她的眼神透出明亮的光。孩子们看到萧先生也是非常兴奋,都嚷嚷着要学剪纸,王坎抱来一大堆彩纸,供萧璧如使用。



孩子们要求剪什么,萧璧如就能剪什么,唯妙唯肖,精美绝伦。王坎坐在萧璧如对面,看她拿下雪白的狐狸毛围脖,露出细嫩腻滑的肌肤,整个人都走了神儿。



“先生,先生,快看萧先生,剪了一株萱草。”王坎的神思被学生打断。



王坎拿过萧璧如的剪纸,脸色略暗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不过,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萧璧如的眼睛。



孩子们各自拿着自己喜欢的剪纸在院落里嬉戏,王坎与萧璧如踱步到后院假山旁,堆砌这座假山,王坎是花了心思的,山面蛮大,人可以登到假山一半的位置,眺望院外小清河的风景,特别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不结冰的小清河,似洒了一层金,飘飘荡荡,一去千里。



“王坎,你刚才怎么了?”因为年纪相当,加上这不是在府里,萧璧如与王坎相约不必掬礼,皆直呼直名。



“什么怎么了?王坎笑起的来样子还真是像素极了王壁,只是比王壁透明得多。



“萱草剪纸。”



“哦,其实...也没什么,母亲闺名紫萱,我家兄弟皆避讳。”王坎拖缓着声调。



萧璧如“啊?”的一惊,想起前几天的事儿,方才明白为什么王壁这几天对他不理不睬的,呵地笑出声来,这么轻易就着了刘洛英的道儿。好在只是小事。



她一声冷呵,王坎倒是觉得奇怪:“你这是怎么了?”



萧璧如看了看王坎,又看了看院边的小清河,“也没什么啊,你说,班婕妤写《团扇诗》时,应该是很心灰意冷吧。”



“嗯。”王坎先是不解,后来似乎意识到什么。



“早知潮有信,嫁给弄潮儿,李益这两句诗可是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啊。”



王坎把投向小清河的目光收回来,凝落在萧璧如身上,只是短暂的一瞬,便又移了开去,“其实,有些话不能搁在心里,有时候是需要表达出来。”



一丝微妙的情感,他知道由之滋生下去也是危险的,还是急早按住的好。



萧璧如较之于往日不同的表现,王坎大致猜想到,许是她与大哥之间有些个磨擦,毕竟相处时日不久,两人是需要磨合的。何况他总是早出晚归,而刘洛英的性子,他还是有些清楚的。





日子在严冬中推移,寂寞如青瓦上的雪块,滴水成冰。萧璧如小心奕奕与刘洛英相处,而与王壁的相处,细细想来,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次次过夜都是直奔主题,烛影摇红,倒也极尽缠绵,可谈个心什么的却也没有,对她的零用,首饰也不缺。偶尔带出去见个世面,也是按他的要求炫炫才学帮他撑撑面子,这些让她觉得,自己在王壁心里,就是一个养着的花瓶儿,偶尔灌溉,资源合理利用。



有次趁王壁高兴,对他提起刘洛英对她有所刁难,王壁说:“洛英习武之人,心直口快,你自幼饱读诗书,联想丰富,可能有些误会了。”见他这么说,萧璧如便不再多言,她骄傲的认为,在这王家大院,自己虽是个妾,但也没有必要乞怜着过活。可她又矛盾的希望王壁向着她,最好是夜夜留宿在西厢房里。



然而,身兼商会会长的他,一年到头都是早出晚归,年青又有浪漫思想的她,又如何与他的思虑同步?



这天下午,玉儿回家看望父母,萧璧如屋里子炉炭没了,也不想再使唤别人,就自个提着竹篮去后院柴房,路过厨房时,听到里面有兰姨的声音,“翠儿,给二姨太煲的鸡汤你看着点,水温时把那些中药倒下去,别忘记小纸包里的冬葵子,记得大火开,小火炖。”



“兰姨,吃这个很补身子吗?”翠儿好奇。



“不许多嘴,做你的事!”斥完翠儿,兰姨走出厨房,一看到萧壁如在跟前,眼底掠过一丝惊慌,忙道:“二姨太,您这是干嘛,这点粗活吩咐我们来做啊。”她也不知道萧璧如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谈话,走上前欲帮着接过竹篮。



萧璧如淡淡一笑道“没事的兰姨,我活动活动也热呼不是,你忙你的去。”看着萧璧如转角,兰姨快步向东厢走去。





药材世家,煲汤做菜,食疗香薰,用点中药不算什么,听到冬葵子也没多想,冬葵子有啥用,待晚上问问王壁不就知道这是干嘛用的了。



只是这两天,王壁回来也是在书房忙到很晚,即使来她房里,办完事也就沉沉睡去,早上又匆匆出门,渐而她也忘记了此事。





带着玉儿出门去。‘翰墨’私塾里空气总是那么祥和,清新,温暖,即使是在这隆冬季节。帮王坎教孩子们练字,朗诵,解惑,一不留神就忙到了正午,索性也懒得回王家大院,就在私塾的小饭堂里与王坎,孩子们一起用餐。



一个小孩子嚷着说:“先生,先生,今儿要猜谜吗?”



“猜谜?”萧璧如一听,好奇地看向王坎。



王坎谦谦一笑,“平日里与小子们过两招。”做了个手势,请萧璧如先出。



“哦...”萧璧如饶有兴致的抿嘴点头,稍一思索,“有面没有口,有脚没有手,虽然四只脚,自己不会走。”



小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讨论,坐在门边上穿着蓝色棉袄的娃举手道:“桌子。”



哗哗掌声四起,大家都夸好聪明。萧璧如再出,“颜色白如雪,身子摔不得,一日洗三遍,夜里柜中歇。”



几个娃讨论后给出答案:“碗。”



“完全正确”萧璧如给答对的那个娃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身体细长,兄弟成双,只会吃菜,不会喝汤。”



孩子们一时猜不出来,王坎左右瞧着,“嗯”了一声,吸引大家的目光,然后拿起桌上的筷子,一个孩子嘴快,大声说“动筷子”。哈~~“什么动筷子,是筷子。”哄堂大笑。



“动筷子”萧璧如也没有稳住,跟着笑,突然她想到了冬葵子,王坎应该知道吧,扭头就问王坎“你知道冬葵子吗?”



一直跟着孩子们乐呵的王坎,不假思索地,说:“知道啊。”



“功效是啥?”



“跟麝香一样是下胎药,若是没怀胎的,长期服用,可能导致不孕。”王坎还是随口答着。



萧璧如一惊,手中的碗掉到桌上,汤洒了半身。王坎这也意识到,她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个,跑过去拿来毛巾递给她,“你怎么问起这个?”



萧璧如稳定心神,“你哥嫂都知道这功效吧?哦,这话问得很白痴,医药世家,怎么可能不清楚。”



“璧如!怎么啦?”



“没事,王坎,你照顾孩子们吃饭,我先回家换身衣服,这打湿了也冷。”说完,不顾大家疑惑的目光,转身离开私塾。



从王家大院到私塾,路并不远,可是此时的萧璧如,却感到那道家门离自己很远,那道门内的世界像海一样深沉,随处都有暗礁,她无心争夺,也无心猎奇,然而身处其间,也就难免触礁。归来倒在床上,看着绣着金线的床帐发呆,最后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近黄昏,玉儿在边上说老爷今儿个回来得早,大太太请您过去一起用餐,说是给您炖了老乌鸡汤。



一听到汤,萧璧如气不打一处来,洞房花烛夜的汤,这两个月来隔三岔五的各种汤,原以为是为了给她补身子好为王家开枝散叶,原来却是不想让她怀孕玩的伎俩。今天无论如何要揭穿她,要让刘洛英知道她不是软柿子。



看到萧璧如进来,刘洛英连忙起身拉她坐身边,热情地说,“今儿个给你炖了补汤,兰姨给二姨太盛上来,先暖暖身子暖暖胃。



萧璧如接过汤,端到鼻尖细细闻着,“嗯,真香,劳烦兰姨守了大半个下午吧,美味得分享,兰姨,给老爷与兰姨都盛上。”



刘洛英仍是端稳地说:“妹妹,这是专门给你补身子的,女人补身子的汤,老爷哪里能喝?”



王壁也说“阿如,你身子弱,多喝点,洛英也是费了心的。”萧璧如看到刘洛英在王壁面前的那幅表情,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费了心的?你不能喝,她不能喝,就我能喝?里面的冬葵子到底放了多少?”萧璧如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浮着油不冒气的热汤,四溅开来。



“放肆!”王壁一拍桌子,“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洛英是为你好!”



“为我好?可请大夫来验证一下?”萧璧如仍在坚持。



王壁扭头看向刘洛英,洛英委屈地摇头,“炖的雪莲,枸杞,天麻”。再看萧璧如,她怒气冲冲,人赃并获的态度。“来人,把这罐子汤拿到悬壶堂去。”王壁大声道。



狠狠瞪了萧璧如一眼,扔下一句“白白读了那么多书。”就回书房去了。



最终,悬壶堂德高望重八十高龄的老中医给出结论:此汤是女人调补身子的。萧璧如,完败。不过倒是给刘洛英提了个醒儿,只要你去做了,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萧璧如在西厢院里气恼,哭泣,归于平静。经历过父亲的事情,再经历王家大院这些,她终是悟得,书画于生活而言,连个起码的点缀也算不上。女人于这个社会,却是男人的点缀。

窗外的秃枝,兀自在风里萧瑟,这个冬天过得极是寒冷漫长。



王壁在这件事情之后,做了一个和谐的调整,西厢院里可自开小火,萧璧如想吃什么,自己吩咐院子里的下人来做。王壁想着,一来家和万事兴,二来萧璧如比自己小了十几岁,有些性子是能包容的。他依然是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出差几日不着家。





萧璧如这些日子郁闷得紧,趁天气不错,去私塾走走,与孩子们一起,时间容易打发。命玉儿在家翻晒被子,自己着一袭浅蓝薄棉裙,外套纯白色裘皮长大衣独自出门。



私塾院里的门是虚掩着,推门进院,顺手关紧,朝里面走,学堂里没有一个孩子。自己也没有挂念是什么时日,想是放了日假,喊了两声王坎,没有回应,竟自向后院王坎的住所走去。



一股子酒味扑鼻而来,萧璧如皱了皱眉,推开那扇木门,一向整洁,儒雅的王坎斜爬在桌上,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自言自语:“有生意天赋,呵呵...不让教书...凭什么总是左右我的人生,凭什么?我就不关私塾,就不关......”



她摇着王坎的手臂,“王坎,王坎。”



王坎抬头看到是萧璧如,笑了下,“璧如你说说看,凭什么要我关闭私塾,这点钱咱王家拿不出吗?这么多年,我什么都顺着他。”接着往嘴里倒酒。



萧璧如知道王坎说的是谁,她抢下王坎手中的酒怀,“别喝了,看你醉成什么样了?”语音方落,却把一杯酒倒进自己嘴里,因为吞得急,呛了一下,伸手抹了抹嘴角。



这两个多月来所发生的事压在心里像一座活火山,感觉随时都可能喷发,然后被其吞没。能信得过的人,一个是王壁,一个是王坎。王壁跟她一起,连交心的时间都腾不出。王坎却是因为一些原因,加上面子问题,有些话也不好意思讲出口。



她在劝王坎,自己却一杯一个杯地喝,这就更激起王坎的酒意,至到,一地零乱不堪的衣服,两个滚烫的灵魂,满屋子的春色无边,他在她身上耕耘,黏腻的汗水甩着弧线在昏暗的屋里飞溅。



萧璧如醒来时,王坎还在沉睡。极度惊慌之后,便也慢慢镇定下来,很快地穿戴整齐,没有惊醒王坎,把现场收拾了一下,匆匆离去。



一路上,在如刀刮的寒风里,将那些断了片的旖旎风光,拼凑成一个惊心动魄的画面,除了心虚后怕,倒也没有生出悔意。如此算是报复他们?王家于她有恩的,哪来的报复?那就是为自己骄傲被欺侮的心找到一个平衡?这个想法,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可平衡支点也不应该是善良的王坎。



萧璧如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同时住着一个天使,一个魔鬼。



回到家里,转过几道回廊,便是自己的西厢。一推门,看到王壁正坐在桌前,翻看她写的一张张诗笺。她先是一怔,但很快镇定下来。王壁向他招招手,示意坐到他身边去,手指点着桌面的诗笺,说,“‘些个愁来无处寄,悄然装入诗囊。含情挂向小轩窗,风前吹不散,月下染成霜’,写出诸多幽怨,想是我委屈了阿如啊。”一张宽厚的手掌扶摸着萧璧如的后背。



萧璧如知道王壁要什么,这次她委婉地拒绝了,说是刚出去吹了风,头有些晕。王壁点点头,关心地问着,并分咐玉儿煮碗姜汤来。当然也疑心她可能是气还没有消,仍在使小性子,逗了几句,便离开了。第二天因商会的事情去了晋中各地,一去就是半个月,回来后又忙自家生意,毕竟年关到了,进货出货,年底盘存,这一前后忙活便是月余。



这段时间,王坎回家过三次,都是来看看大哥回来没有,立言不入商海,坚持办学。王坎与萧璧如见面,他有点片段回放,当看到萧璧如情态自若,想那一定是自己醉后幻境,先也有些尴尬,后来便也与萧璧如如常交流,只是两人不似之前畅所欲言了。



萧璧如知道,有些事情既然发生过,便是着了痕。这痕迹在自己身子里抹是抹不掉的,自己必须筹划掩盖好。



王壁,总算是于腊月初在家赋闲了三天。刘洛英动着心思想与王璧亲近,萧璧如更是。王壁感觉自己掉进了福窝。长年忙碌的王壁,这时更倾于清静,在清静之余,想找回青春,留在西厢房里的时间便多些,他萧璧如深浓缠绵的温柔乡里体味云巅风味。



冬天总算是熬过去了,正月十五,王家上下尽知,二姨太萧璧如身怀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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