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46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3:13:13)
第 二 轮第 1 号参评帖
轮回
一切障碍,即究竟觉。众生国土,同一法性;地狱天宫,皆为净土。有性无性,齐成佛道;一切烦恼,毕竟解脱。法界海慧,照了诸相,犹如虚空。此名如来随顺觉性。
-------------《圆觉经.清净慧菩萨章》
“陇西公,此夜月明星稀、凉风送爽、秋桂袭人,又复陛下佳酿眼前,何不饮胜共庆佳节?”
眼前的黄门谈吐倒是颇为雅致,只是他手中羊脂白玉托盘中的那杯碧绿幽深和那似笑非笑的唇角,不知怎么显得格外阴森。
算了,该来的总是逃不脱,自打“问君能有几多愁”幽愤问世,就应该能想到有这一日。
惨笑着接过手中的催命符,一饮而尽。不多时,腹部绞痛传来,全身慢慢开始蜷缩起来,恍惚间,隐隐似乎听到有幽幽的女子声音传来:
“郎君,莫失莫忘……”
天地坠灭,黑暗如潮水袭来。
“谁!是谁在说话!”
我惊喝着从床上翻起,周身冷汗如浆,打湿身下被褥。
四壁静寂无声,晨曦自窗棂中透射而入,却无半分暖意。
摸索着下床,拎起旧木桌上的黄铜茶壶,灌了一大口凉水,然后在条凳上舒缓了半天气息,手脚的颤抖方才减缓了许多。
抬头估了一下天时,心中默默念道:“来了。”
念头刚落,“咚咚咚”厚重的敲门声适时响起,伴随着一声沉稳的男声。
“启佑兄弟”。
“林舵主。”
我起身应了门,门口方面大耳的沉毅渊重男子不出所料的昂然挺立着,脸上露出熟悉的疑惑神色。
“启佑兄弟,你的气色似乎不大好啊?”
“没事,昨夜梦中被魇住了,是故精神略有不济,这也是常有之事,休息一下便好。”
“还是房中少个人伺候,生活辛苦所致。说来,这也是兄弟我的不是,早该为启佑兄弟说上一个好姑娘。”
“家国未靖,难以家为。”我熟练地拿冠军侯的名言推挡着。说也奇怪,虽然我孤身多年,却不知为何从未想过娶妻,每思及此,总觉得心中莫明的哀伤难耐。
“男子立身立家,人伦圆满也是大事嘛。”
“舵主此来,可是为震卦教在滑县号召天下义军结盟抗清的事宜?”不想再就此事深入,我迅速地转换了话题。
“正是如此,启佑兄弟果然不愧学问深厚,一猜便中。”眼前的男子、亦是天地会的安徽舵主林耀升一拍大腿,虽然动作粗豪,也略嫌嘴碎,但磊落热心,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舵主取笑了,黄某一届落第秀才,哪里称得上学问。不知舵主对此是何打算?”
林耀升轻轻抚摸着唇边的短髭,这是他犹豫的表示,半晌后慎重开口:“说来,这天下义军齐商大计,一起共抗鞑子,毫无疑问,乃是大好事。但不知为何,你老哥我心里总有些不妥帖。”
“舵主英明。那震卦教的林清、李文成、冯克善固然天下俊杰,义勇过人。但是一来,鞑子气运尚未衰竭,仍然不少能吏诚心为之奔走。目前正是我等义军缓缓图谋积蓄力量之际,并不适合大张旗鼓行险一搏。二来,我天地会反抗满夷是为了光复我汉人江山,重现大明,而那震卦教却是希图以教派立世,转而谋夺天下。彼此所求并不一致,若非大敌鞑子当前,怕是早就彼此攻伐了。若任其以此次会盟为机确立义军中领袖位置,对我等也不利。”
林耀升点了点头:“启佑兄弟言之有理,所以我们不该参与?”
“视而不见,也并不合适,毕竟总舵也有意结盟。依下属愚见,还是应该派兄弟赴会,只是要多听多看,不能轻言应许,嗣后见机而动便可。总之,便是四个字,以我为主。”
“有道理!我这就去安排伶俐的兄弟赴会。”林耀升高兴的笑了,重重拍了下我的肩膀。“启佑兄弟不愧是我会的智者,简直称得上神机妙算!”
“舵主谬赞了。”我一边谦虚回应,一边心中苦笑,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推算了,还理不清楚,那我书是真白读了。
“那我先去了。”林耀升一贯雷厉风行,敲定了大计立刻就要去安排妥当。起身跨出房门之际,他回过头,仔细看了眼我,犹豫了一下开口劝道:“启佑兄弟,听闻白衣津院的明慧禅师前不久游历返回了,老禅师乃是真正的大德,兄弟常被梦魇,不妨去求他开解一下。”
看着门口男子逆光中温和关切的眼神,我心中不禁一暖,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处理完今日分舵中的一干文书,我信步跨上了亳州的街头。
今日是七夕,佳节的气息已经满溢在市井各处。各色摊头铺满街头巷尾,河娄头面,冠梳额抹,珍玩动使,奇珍夺艳,让仕女才人留恋往返;又有谷板瓜灯,蜜糖笑靥,以及拿着雕木彩装为栏座的各色小塑土偶,跳动活泼,做出种种姿态,吸引着手持花叶的儿童聚在摊前嬉笑言闹。
然而这繁华喧哗却似乎于我无半分关系。茕茕彳亍在满街罗琦中,欢笑言语隔着我三千世界,耳边那一声幽幽的“莫失莫忘”飘忽不去,越来越浓烈。
“究竟是谁,是谁,你到底要我莫忘什么?!”我的头又有些疼了。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见此言了。自数十日前,我似乎便陷入了某种轮回幻境中,日日重复着一日,也即是今日,七夕!
每日都在梦魇中醒来,然后两刻钟后林耀升便会过来拜访,商议震卦教会盟之事,一个时辰后,我都会处理完手头文书,来到这逛了数十遍的七夕街头,看着重复了数十遍的景物,听着重复了数十遍的行人言谈!
开始几日,我惊慌失措恐惧难当,惶惶不知如何自处,我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各项作为,尝试着逃离亳州,尝试着整夜不睡。然而,没有任何作用。
每夜最迟四更,无论身在何地,我一定会熬不住困意睡去,然后第二日辰时,我一定会惊醒在自己的床帐上,然后,继续的日复一日,七夕不断。
慢慢的,我亦从惊慌转为平静,渐渐麻木,习以为常经历着日日不变。
唯一有变化的,是我每夜的梦境,在这数十日的梦境中,我经历了种种七夕爱恋。有时,我是凡间牧牛的男子,结识了谪落红尘的仙子,然后看着她七夕夜飞升而去。有时,我是王朝的皇帝,与心爱的妃子七夕夜在宫殿下许下生生世世,然后看着她在另一个七夕里被三尺白绫缢死。有时,我又是寒门学子,与同窗女子结成情缘,然后在七夕夜里因家族阻碍,双双殉情……
说来奇怪的是,所有我梦中的女子,无论是谪落的仙子,还是王妃,又或者女同窗,都是同一副面容,清丽凄美,哀怨难耐。
然后,每次惊醒前,都是那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幽远不断
“郎君,莫失莫忘……”
头疼欲裂,我已然不能思索,近乎窒息。恍惚间,林耀升的劝告鬼使神差的响起在耳边。
幸而白衣津院离得不远,东大街左转三十步后,我站在了禅院的门口。不知道为何,听着正直和雅、清彻深满的梵音呗唱,闻着檀香静谧,我的头疼缓解了不少,心境也宁和了下来。
自山门三拜而进,虽已入秋,禅院内仍有绿色葱浓,掩映着诸座大殿。许是七夕之故,院中香客并不多,缓步踱去,四野寂静,金桂幽禅院,石磬香玉兰,我的心思也随之宁和下来。
远远望去,院内左侧的等觉莲池内居然尚残留着数支残荷,莲叶田田,红衣半遮,佛座须嫩黄。前方蹲着一个少年,静静看着水波荡漾。
我尚未靠近,少年已经抬起头来,居然是苏家那个著名的痴儿苏涵宇。
“你来了?”痴儿傻傻笑着。
“啊,我来了。”虽然有些莫名其妙,我依然礼貌应答。
“你走吗?”傻笑依然。
“走?走去哪里?”我越发莫名其妙了。
“自然是走出去咯,走去外面,走去大街上,走去人群里啊,别回头就是咯。”虽然痴儿笑的越发憨傻,不知为何,那张亳州招尽笑话的痴呆面容上似乎泛着某种光芒。
“你什么意思?”我有些惊讶了。
“黄施主,苏施主的意思是,回头是岸,直行即路。”背后有个声音响起。
我转过身,白须飘飘褐衲斑驳,单手竖掌,正慈祥而笑者,不是明慧禅师又是谁来?
“禅师!弟子有困惑求教。”我深深行礼。
“不必客气,方外人凡有助益,必尽黄施主所请。”明慧禅师回礼如仪。
我静下心来,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所以,禅师,弟子陷此幻境究竟为何?又是谁人让我莫失莫忘?还请禅师解惑。”
“原来如此。”明慧禅师微微笑道,“还请施主观此莲池。”
我疑惑的转过头,和痴儿一起对着那几支半残粉红,痴儿笑嘻嘻的看着我:“荷花漂亮吧,我也觉得荷花很漂亮”。
我果断转头:“弟子愚钝,还请禅师开解。”
明慧禅师微微一笑:“苏施主已经道破了。我等心中之莲是空,眼前之莲是色,我等爱莲之心是情,我等今日观莲是缘。空色现,情器分,三世间,从此生”。
看着我似乎越发疑惑了,禅师摇摇头,猛然提气大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迷而不觉,有情世间。痴儿,还不醒来!”
“由爱生忧怖,迷而不觉!”仿佛一道闪电自顶轰下,眼前的一切场景猛然破碎开,有无数的碎片自眼前划过。
两小无猜绕床来弄青梅,花前月下伊人笑靥如花,七夕月下执子之手许三生诺言……片片飞过,无穷无尽。
“月儿,月儿,月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知何时起,我眼中泪水不断落下。
眼前的场景碎片逐渐血红,纨绔弟子张狂的笑声,白玉温润的肌肤在火光中颤抖,凄清的泪眼目光涣散,青丝在碧波中沉浮,以及那决绝背离的倩影依靠在胸前最后的喃喃细语:
“郎君,莫失莫忘……”
“月儿,月儿!我怎么能忘了你!?我怎么会忘了你!?”我的哭泣已变成喑哑的嘶嚎,禅院静谧,激荡不起回声。
良久,我心绪渐平,抬望眼,明慧禅师高大祥和的身影正在眼前,光影模糊中似乎闪烁着金光。
“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黄施主想来是终于看明白了,且起身来,待老衲助施主往前一步,去迷误,见正觉。”
站起身,拂去衣衫上浮沉,我深深弯下腰:“多谢禅师了。只是,弟子并不需要往前走这一步,心安乐处即身安乐处,弟子已经知道自己夙愿何在,则彼处阿鼻无间亦是天堂极乐。”
对着那边的苏涵宇稽首以示感谢,不顾他眼中的怜悯,我转过身,坚定出门。
背后明慧禅师的佛号宏大缥缈。
“阿弥陀佛”
我来陪你了,月儿,从此不离不弃,永世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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