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二十一届群杀《明月西沉》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2帖)
(作者:风流;提交人:非;提交时间:2015/11/1 12:16:18)
第四轮中区:小龙宫(帖杀董秋眉,一区参评)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10-31 21:28:43
小龙宫
这一年的冬天,亳州城奇寒无比,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待天放晴时,城中人惊奇地发现城门外的小方塘变了颜色。原先这小方塘长宽不过半里,塘水清浅,大雨后,溢出的塘水会从西北角那个小豁口流出,其时,会有附近的妇人在那里洗衣洗菜。现在,西北角的豁口被冰雪冻住,塘水蓝幽幽的,映着天上的白云,看起来深不可测。有好事的人往里面投石子,扑嗵一声,石子没入水中,除了水面的几圈涟漪,什么都看不出来。又有人拿来竹竿,丈把长的竹竿整根没入水中,拿竹竿的人手一抖,竹竿竟也没入水中,消失不见。旁边看热闹的人不由退后了几步。
有说是积雪融入塘中,塘水才会变深。可塘底以前是一层细沙,夏天七、八岁的孩童踩在里面,塘水也不过才没膝盖。有说塘底突然塌陷,形成一个深坑,附近的雪水融化,流入塘中,塘水变深。这个说法看来有几分道理,地陷之事以前也曾发生过,都是突然出现一个又圆又深的大坑,但像小方塘这么大的坑还是第一次见。谣言就此传开,最后竟然传说塘底连着东海龙王的龙宫,此塘乃是龙脉,大吉之兆。又有好事人把这小方塘称作小龙宫,还在塘边筹资盖起一间屋祭拜龙王,城里人纷纷来拜。
丝绸商人汪润之也来看过热闹,回去也当做一件奇事和家人讨论一番。生意繁忙,几天也就撂在脑后了。
第二年的夏天,竟然滴雨未下,城中的水井干涸了几口,有人到城外的小龙宫打水,虽是盛夏,塘水却冰凉沁人,喝起来甘甜解渴。来打水的人多了,塘水却没有见少,依然是蓝幽幽的一池。
立秋那天,终于下了一场透雨。这雨下了三天三夜,雨后城里忽然流行一种怪病,病人都是正当壮年的汉子。这病来得极快,头一天还好好的人第二日就突然下不了床,只觉得头晕眼花,坐都坐不住,也无心饮食,几日下来,病人就憔悴不堪。城里郎中都不识此病,只是开些滋补的方子,却没有什么效果。有富贵人家炖了辽参天天喂给家中病人,仍是无济于事。
汪润之的弟弟汪在莹也病倒了。汪家人请遍城里名医,一个个都摇摇头,束手无策。汪润之问弟弟,觉得哪里不好?汪在莹半倚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不言语。汪润之让妻子曾筱罗做了参汤,汪在莹喝了一口,倒吐出两口。汪润之只觉得心如刀搅,眼泪就流了下来,又不敢当着汪在莹的面,赶紧扭过头,搭讪着退出来。汪润之十五岁上父母双亡,他一个人拉扯着只有五岁的弟弟,弟弟就像他的半个儿子一样。此时弟弟尚未娶亲,却已是半条命在鬼门关上徘徊,汪润之怎能不伤心。
城里开始传说小龙宫其实是凶兆,是龙王要挑选青年做他的护卫,凡是选中的都要带到阴司去服役。人们又纷纷去祭拜小龙宫,有带着活鸡活鸭祭血的,有把猪头牛头沉入塘中贡献龙王的。汪润之也去祭拜过,鸡鸭猪牛都带着,可汪在莹仍不见好,眼见着一天天消瘦下去。
亳州城内人心惶惶。这时,一个卖古玩的英国商人站出来说,这病不是什么怪病,英国人也有得过的,无药可治,唯一的法子是要放血,几天一放,或可保命。这个英国人名叫欧德烈,真实事份是英国传教士,可亳州人哪个菩萨都拜,就是不拜他的洋菩萨,欧德烈只好开了一家古董店暂时安顿下来。欧德烈说,放血疗法在西方是最实用的医疗手段,专门针对各种疑难杂症。亳州人听了,将信将疑。
这一天,几个人抬着一个青年进了欧德烈的古董店,不到半个时辰,这个青年竟然被人扶着走出来。街上的人问他,青年说自己病了半年,昨晚昏了过去,病急乱投医,家人把他送来,洋大人给他放了血,当时就觉得神清气爽,这半年从未有过的舒坦。又问,是怎么个放法?放了多少?人有那么多血来放的?青年人不说了,急着回去报信,爹娘还在家哭呢!当天下午,又有几个青年被抬进欧德烈的店,全都走着出来。亳州城里人人奔走相告,怪病有救了,洋大人真是活菩萨!
汪在莹也被抬进了欧德烈的店里。欧德烈说旁人在外面等着,汪润之不放心,硬是留了下来。汪润之见欧德烈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钢刀,刀口薄而尖。欧德烈用浸了烈酒的棉花球分别擦拭了钢刀和汪在莹的手腕,然后拿刀在汪在莹的手腕上轻轻一抹,鲜血涌了出来。昏迷中的汪在莹哼了一声,睁开双眼。一旁的助手拿着茶盅接了小半盏血后,血慢慢止住,欧德烈用棉花按住创口,示意汪润之扶起汪在莹。汪润之眼里含着泪,扶着汪在莹说不出话来。汪在莹叫一声“大哥”,汪润之的眼泪滚了下来。欧德烈在胸前划个十字,就要送客。汪润之拿出银子,欧德烈摇摇头,眼睛望着墙上挂的神像。汪润之会意,扶着汪在莹在神像前拜了一拜,二人退出店来。
得病半年来,汪在莹第一次坐在桌前吃饭,一家人团团围坐,其乐融融。汪在莹站起来敬大哥一杯,汪润之赶忙让他坐下,汪在莹哈哈一笑,用手捶一下前胸,说:“大哥,没事!看我,浑身的劲!”
“瘦多了!看这手腕子细的。”
汪在莹嘿嘿笑着,转过还带刀口的手腕。
大嫂曾筱罗说:“兄弟,快把身子养好,嫂子给你张罗一门好亲事!”
汪在莹憨憨一笑,摸摸身旁小侄子汪若非的脑袋瓜。
一周后,汪在莹又突然昏倒,汪润之赶紧把他送到古董店,店里已经挤了一屋子的人。青年们被相继抬进里屋,一会工夫,又一个个走着出来。人们仿佛已经习惯,沉默着进进出出。汪润之晚间悄悄去敲欧德烈的门,他说:“欧大夫,您不妨直说,这病有救没救?”
“有救。”
“真的?怎么个救法?”
“或父母或手足的血输一半给病人,病人可活。”
“……那输血的呢?”
欧德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汪润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又立即站起来,拜一拜墙上的神像,告辞回家。
今年的冬天阴冷,亳州城上空一直压着厚墩墩的黑云,压得人胸口发紧,好像一直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汪在莹三天去放一次血,放完血要走很长时间才能到家。汪润之也瘦了,他夜夜失眠,他在下着很大的决心。曾筱罗忙着家务,堂屋光滑的青砖地都被她擦得粗糙了,她不敢停下来,她怕听到汪润之的决定。
城外的小龙宫香火又旺起来,人们来来去去,活鸡活鸭滴淌出一碗碗血水,猪头牛头被扔进方塘。一池蓝幽幽的塘水明镜一般不起波澜。
开始传说这个塘子乃大凶之地,趁早填死才好,可是没人肯牵头去做。又有说欧德烈也是妖孽,洋人的教是用人血来祭的!可是也没人敢去砸他的古董店。但见一个个青年抬进去,一个个又抬出来,抬出来的能哼哼唧唧出声。城东杂货铺的老张头抬着儿子进去了,出来的时候,儿子抬着他,他的脸上蒙着白布。
亳州城里人心惶惶。欧德烈的古董店里,不断地有父母抬着儿子进去,儿子抬着父母出来。汪润之抬着汪在莹出来,汪在莹盖着棉被,只露出一张青灰色的脸。汪在莹看着路边矫健的青年抬出父母,闭上了眼睛。
汪润之夜里下了决心,他走到正跪着擦青砖的曾筱罗跟前。曾筱罗没有抬头,依然一下一下地蹭着青砖。汪润之嘴唇哆嗦着要开口,曾筱罗“嘭“一声把抹布扔进水盆里,水花溅出来,迅速被青砖吸干。曾筱罗站起身,快步走向儿子汪若非的房间。汪润之长叹一声,泪水落在衣襟上,斑斑点点,像暗色的血。
汪润之终于没有开口。汪在莹隔一天就要被抬去欧德烈的古董店。抬回来的晚上,汪在莹灰着脸抿一块绿豆糕,一寸见方的绿豆糕足足抿了半个时辰。第二天早上,汪在莹没有醒来。他终于不用再被抬去欧德烈的古董店,也不用再去拜那墙上的神。
汪润之围着小龙宫徘徊,他喃喃道:“在莹,在莹,若没有若非,我会的……”
开春的时候,困扰亳州城的怪病消失了。好的好了,死的死了。欧德烈依旧做他的古董生意。两三年后,那好的也相继死了。欧德烈的古董店被砸了,他不知道逃到哪里避难去了。
小龙宫依旧闪着蓝幽幽的光。汪润之长叹一声,对身旁已经齐他肩膀的汪若非说:“张老头的儿子前天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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