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23届群杀【风吹沙泠】第一轮参评帖(共搜集有19帖,此为第2帖)
(作者:叙白;提交人:安宁;提交时间:2016/10/12 10:41:02)
第一轮中区:听雨谣(贴杀摩晶,参评1区) Post By:2016-10-9 21:27:56 [泠]萧雨祺
【壹帮派】
珞城为棠朝帝王建都之地,虽开国仅二十余载,边疆初定,内政不稳,律法待兴,然城里街市南北三纵、东西七横商肆逾万户,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一派兴盛繁荣景象。
承光门横街贯穿东西,棠朝自开国以来凡国家大典、军队出征凯旋、迎接贵宾、宣布大赦等活动,都在此街举行隆重仪式。加之此街亦连接皇城,因此公候戚畹,甲第连云,时见宗室王孙,翩翩裘马。
承光门西郊琵琶湖边有一组雅致的小楼群,屋宇精洁,花木萧疏,即是京师武林第一帮——听雨楼的核心所在。听雨楼下设三大业务分堂:金风、细雨、不须归。“金风堂”负责赌场;“细雨堂”负责青楼;“不须归堂”又分“须”和“归”二类,大部分人是武功不高的“须”,负责收保护费、打家劫舍、黑道火并……只有极少数武功高强者是“归”——即杀手。
作为京师武林第一大帮,听雨楼背靠朝廷这棵大树好乘凉,各分堂业务经营得风声水起,渐渐势力无所不至,完全是朝廷在民间的组织。直接统领听雨楼的是当今国丈,皇帝成世靖的岳父,皇后窦璇玑之父窦皓。窦皓官至户部尚书,原本亦只是前朝名流豪商,因倾家资襄助棠朝立国,又排除万难辅助成世靖继大位才得今天之地位。此人生性多疑,身形精短,面白微髯,双目矍铄,处事极是果断利索。
细雨堂主管的青楼大多分布在承光门横街上,其中又以翠羽轩为首。翠心轩前门对定武桥,后门在钞库街。定武桥在轩院墙外数十步,旷远芊绵,水烟凝碧。每当风清月朗,薄暮须臾,灯船毕集,如火龙蜿蜒。名士倾城,簪花约鬓,携手同行,丝竹弦歌隔着院墙声响亦是减半,竟得些许清雅之意境。
步笑云这个时候总是凭栏,遥遥望着翠羽轩一扇灯火灿若珊瑚的窗。窗内隐隐可见人头攒动,闻得笑言宴宴。那是花怜侬正招待她的客人。步笑云的目光从未离开那扇窗,对他而言,此刻那扇窗就是花怜侬,只有夜阑人静,曲散歌咽时分,他才有机会见见她。花怜侬有多红?用萧雨祺的话来说,就是名冠天下。他举起酒瓶猛饮一口,唇边微露笑意。他想起萧雨祺睁着一双迷星般的惺忪媚眼笑着说:“京城,天子脚下,可不就是天下?”
萧雨祺是细雨堂堂主,丰腴美艳不可方物,是她带进花怜侬,同时捧红了她。她深谙男人心,以深谙男人的心去爱女人,还有谁比她更会发掘女人的美?
步笑云望着窗,突觉面前人影一晃,只见萧雨祺一袭红衫站在眼前,齐胸处用金线挖出云纹,窄袖却单薄,她亦不披披帛,愈发显得清辉玉臂寒。
步笑云看了她一眼,并不作声,仰头饮一大口酒,又盯着窗看。
萧雨祺笑了,媚眼如丝,蹭了蹭他的肩,娇声说道:“金簪子掉到井里了,是你的还是你的……”见步笑云凝神细听,又嗤地笑出声来,掩着嘴看他说道:“不是你的仍然不是你的。”
步笑云知又被她戏弄,只当作不在意,转过身看着桥下流水。
萧雨祺抿嘴笑着,浑身绵软无骨似地倚靠在他身上,柔声笑道:“小兄弟,不如你从了我,我和你们堂主说一声儿,不须归堂把你除了名吧,你来我这儿定有你的好处。”
步笑云急忙正色道:“萧堂主,这个玩笑开不得,听雨楼都是铁打的好兄弟,你我也是这情谊上的……”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还真急起来。”萧雨祺抚了抚发鬓旋身走了,红衫飘逸留下一缕余香。
画楼上花怜侬自是款待恩客直至深夜,步笑云亦等到深夜,去见她时却被侍候的丫环拦住说,小姐今日累得很,已经睡下了。
这样的际遇总是多,因此不须归堂没有任务时,他白天亦去找她。她也不是每次都找理由推托,请他上楼坐在凉亭里饮酒,她在旁边喂鹦鹉,有时兴致起来会让丫环把琵琶抱来,她低眉轻拢慢捻续续弹起。堆得如乌云般的发髻上只插了一枚通体沉碧油绿的扁玉簪,身上亦是半旧的月白笼纱对襟裙。
于是便亦曾问到身世。步笑云如实相告,小时候家中贫困,自小便被父母送去山寺,寺里师父教他习剑,学成下山想立一番功业。谁料家中父亲重病,他带父亲进京城治病寻药被骗,正巧不须归堂副堂主白无惊途经遇见,将他带至百里药庄女东家百里绵家中,不仅给他爹爹治病,还送了药材。
“听雨楼的弟兄们都是我今生的好兄弟。”他说。
“是吗?”花怜侬低头调着弦,信口问他。
“那是自然!”步笑云认真应道。
花怜侬抬眼看一下他笑了,说道:“白堂主他一定很赏识你。”
步笑云想告诉她,他接受了白无惊的两个任务,一个是刺杀中书侍郎蔡青峰,一个是取下京城第一镖局任大镖师首级,他都已办到。但他实是想不出为何要取他二人性命,做为杀手,他只负责杀人取人首级,无权过问原由。他有片刻迟疑过自己所学,亦迟疑过自己的功业愿想,但听雨楼个个男子皆受命不疑,他的疑似是不合众。
他想对花怜侬说一说他的迟疑,还未及说出口,花怜侬便问道:“你父亲病好了吗?乡下家中还有谁?”
他说:“总捱不过命,爹爹病了两年去世了,家中只有母亲一人。”
花怜侬放下琵琶说道:“有了空闲你还是回家去多陪陪她老人家才是正经。”
他应承着,心内的迟疑却也再说不出来了,那一刻他又觉和自己是对的,杀人赏得的钱,他悉数寄回去给母亲了,好让她享福养老。
【贰如尘】
花怜侬根本无心去了解步笑云的迟疑,就连身世的探测,都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一点客套寒喧。在这里,她见多了像他这样的杀手,从生涩到冷酷麻木,手沾鲜血原来打一盆水洗掉便是了,内疚良知痛苦也就随着这一次次的洗手逐渐消逝。听雨楼有太多这样的杀手。
而她又何偿不是从生涩到冷酷麻木?
她想起从前居住的岗寨,虽不如京城屋所精致,亦是前有庭院后有花园的宅子。那时她也不叫花怜侬,她是丹珠。有一日表哥站在院墙长满青苔的畸角里问她:“丹珠,你想离开这里吗?”想离开吗?那是她第一次认真想这个问题。表哥说你想好,明日当日光把西头这堵长满青苔的墙染成铜黄色时,我来这里接你。
他用压低的嗓门强调:“记住,不要错过这个时间,不然,你就永远留在这岗寨。”
她开始集中精神去思想这个问题,十几年寄人檐下,温饱无忧,日子缓慢温吞。父母留给她多少遗产她不知道,只有从街市走过,身后跟随着仆人,她从那些岗寨女孩子的眼里看到羡慕神情的时候,她的心里才体会到一种虚荣的尊严。
一天的时间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又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做了决定。
表哥从岗寨一起带走的除了她还有十七岁的少女小青。她不知道将行何处,有几次想问问表哥家中舅舅舅母会否担心找寻,但连日风餐露宿如逃命般的奔离,她知道表哥嘴里不可能有实话。
渐渐走的市集街肆繁华起来,表哥带着她们从承光门的西郊一直走到定武桥边上的翠羽轩。她看见萧雨祺从楼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丰腴艳丽,黛眉红唇,掐金织锦缎襦裙褶襇细密,走动时有轻微的簌簌声响。
接连三天,他们在翠羽轩的偏楼住着,沐浴、量身、裁衣、梳头,教坊师父每日都来教习新曲。小青每晚总是很迟回房,黑暗里摸索着钻进被子,喘息粗沉。隔着厚厚被褥,她感觉到她身上灼灼的热度。
三日之后表哥不辞而别,一切事态明晰,人贩子表哥将她们卖给了细雨堂。萧雨祺睥睨着挣扎反抗的她们,似笑非笑。
小青疯狂找寻表哥无果,披散着发,从高高的楼栏里纵身跃下,然后如同一枚硕大的碧绿果实勾挂在海棠树繁盛的粗枝杆上。
众人皆大惊,那时还叫做丹珠的花怜侬将整个身子扑在窗槛上,极力向下探直手,仿似可以将她捞上来一般。
萧雨祺骂道:“还不将人弄下来!”那几个见小青挂在枝头形态可笑的护院正笑着,被她一骂,忙挤着去救人。
然而海棠繁盛的粗枝杆并没等到这些人前来,挂在枝上的硕大果实继续往下坠落,坠落,扑的一声鲜华入泥溅地。
丹珠发出恐怖的喊叫,闭着眼,泪水止不住流淌。
萧雨祺将她搂在怀里,抚着她的乌发,柔声说道:“你瞧,为了个臭男人,多不值得。”
人群渐渐散去时候,丹珠仍伏在窗槛上一动不动,萧疏人丛中,她看到一个白衣公子,织云纹的软缎裁成宽身白衫,穿在这样的人身上,说不出的好看,玉立长身。
少顷萧雨祺迎出来,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萧雨祺便引领他进楼。他举步的瞬间,抬头看了一下,准确无误搜寻到她的眼,使她避也不及避。他朝她颔首一笑,她的心便似三月花开。
【叁花怜侬】
花怜侬这个名字是萧雨祺取的,萧雨歇第一次听到时,眉头一蹙,旋即笑起来,一口茶未吞下差点没喷出口。他说是他这个妹妹取的没错,一听便知,只有她有这本事取这种名。
花怜侬续续调着琵琶,唇角凝着笑意。日子久了,她已知只要进了这个楼,就不要有离开的想法。当然,她也是在无数次的尝试之后渐渐明白并屈服于这个事实。她只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向东向西完全不由自己支配,叫什么名字又有何关系?
萧雨歇是听雨楼楼主,萧雨祺的兄长。京城所有赌场、青楼,包括一些布庄、钱库皆由他管辖。他喜欢穿着宽身丝绸华服,清逸俊朗,一副知书达礼的翩翩公子模样。与人说话时他总是洗耳恭听神情,直望着对方的脸,双目炯炯,直似能望进人内心。
花怜侬后来知道那是因为他自幼失聪,听不见声音却能精确读懂唇语的缘故。但每每他望着她,她的心还是不能自己地乱跳,语不成章。
京城里的宗室王亲、达官显贵皆知翠羽轩头牌花伶侬,谁能与花怜侬同席,便似赚足面子。
说也奇怪,花怜侬的头牌也不尽然是靠媚惑众生得来的。她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日翠羽轩大厨房负责大小宴席,花怜侬的小厨房绝对是个另类的存在。猪、牛、羊、鹿、獐、馄饨、合子、馒头、面茶、蔬果……她从未设有食单,她授意伙厨做什么菜,恩客便吃什么,然而吃过她小厨房菜肴的显贵都交口称赞相传,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黄昏上灯时分,定武桥畔红灯灿滟,河房雕槛,烟霞迤逦。花怜侬的别菀比起外头场面的热烈招摇,雅静许多。来客迈尽百米石阶,即有丫环打开铜环朱门,一路宫灯垂幔,羊肠小道,分花拂柳地行至内院门前。花怜侬必在此处迎客,笑言宴宴地问候,亲热地挽起一行人中最被推崇的权势者的手臂,引着众人上得楼来。只听鹦鹉唤茶,珠帘后丝竹隐隐,花怜侬亲自奉茶后即去安排上菜。
由于环境隐蔽清幽,久而久之,前来翻花怜侬牌子的多是朝堂中人,多半亦不为寻欢作乐,只借这里在外青楼的名声,或议事或密谋。他们对花怜侬也不十分避忌,因她是听雨楼的人的身份,也因她守口如瓶。
除此之外,花怜侬还有个茶室。穿过百余米长长走廊,走廊一壁的历代名家珍奇字画,另一壁一色美人靠对着偌大的人工湖,檐下垂着细竹帘。走廊尽头上茶室,拉开纸门,室内无桌无椅,韧草席铺地,一大壁纸窗前仅陈设一几一案,东面墙上一幅空山雪松图,图下设宝瓶和一张古琴。除此之外,别无更多家具器物摆设。然而一开窗,室内景色却大变。只见宽阔接雨檐下垂着几只铁制八宝风铃,芭蕉倚窗,海棠垂丝;另开一扇窗又是云石堆砌假山园景。端是一幅幅浑然天成的图卷。
【肆茶室】
若说花怜侬小别苑里宴请的都不是一般的显贵,那么能被她请来茶室小坐的更是稀有。普通客人绝不能到此处,她亦不容许人随意进出。就连萧雨祺几次借故前来,都被她挡在走廊里,固执地对峙。
但凡被花怜侬请进过茶室的人,花怜侬都另为其备一枚茶杯,一溜儿摆在花厅的博古架上。
不须归堂副堂主白无惊也是茶室座上客。步笑云入帮派以来只知白无惊而不知堂主。然而不须归堂老字辈的杀手都知道原堂主傅林风。彼时白无惊还只是傅林风看重的一名杀手,因他出手冷静果断,又懂得易容术,从未失手,很得器重。随着不须归堂的壮大,他便被派在人堆里考察新手。
谁知后来傅林风竟落得勾结西部矞族异邦图谋逆反之罪名被斩首示众。关于傅林风的死有几个版本,传得最多的是说傅林风与前被废太子齐王交情深厚,听雨楼的幕后靠山、户部尚书窦皓在朝中将齐王视为劲敌,认为他的恭恭俭温良,礼贤下士是收买人心的手段。于是处心积虑除掉他的虎翼。在这个传说里,白无惊的易容术被指为受命朝廷栽脏陷害的关键。
传说也只是传说,并无人亲证。但很快,白无惊便由一名杀手提升为副堂主。
翠羽轩的花怜侬于某个深夜突然想起这段事由,命丫环将博古架上属于原不须归堂堂主傅林风的茶杯取来。丫环取来后问她搁在哪儿。她轻描淡写说道:“扔外头砸碎了吧。”丫环以为自己听错了,张着错愕的眼睛望着她,她对镜仔细梳理着如缎乌发,头也不回地说:“已经没用的东西,扔外头砸碎了。”
这些年花怜侬砸碎的杯子不少。步笑云路过时总会足跓足看一看缺失了谁的,或是新增了谁的。
最近一次砸碎的是金风堂堂主柏长街的茶杯。柏长街武功奇诡,性格残忍,旗下各赌场有出千耍横的,若被他碰上,轻则削人手指,重则剁人手掌。一柄秋水雁翎刀耍得大开大合,游刃有余。据说他在自己的堵场被人斩剁了手掌,见到的人都说斩他手掌的是一名西部矞族男子,身形魁梧,面容黝黑,背负一柄镔铁厚背刀。
花怜侬一壁里听着步笑云说起这离奇事件,一壁里命人撤下伯长街的茶杯。丫环迟疑问她:“柏堂主的这枚也砸碎了吗?”花怜侬悠闲饮着茶,说道:“一个左撇子,用左手使刀的人,又恰好被斩了左手……去吧。”
【伍走私】
珞城附近河流众多,泾、渭、灞、泸、濡、交、沣、涝八条自然河流绕城,素有“八水绕珞城”之称。其中泸、满、交、渭四河引水渠,不仅能满足珞城内生活用水,同时也解决了珞城与各省地交汇互通的运输问题。北郊避风塘乃棠朝最大码头,平日装卸货物船只数不胜数。丙申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料峭东风从渭河吹来第一枝瑟瑟发抖的杏花,娉婷照亮避风塘凝冻的残冬,亦吹破有人在避风塘偷梁换柱贩卖私盐的事件。
有人贩卖私盐,还是在天子脚下,皇上龙颜大怒。接连几日阴雨绵绵,花怜侬的茶室几乎从早到晚都点着灯和炭火,朝廷要员接蹱而至,密商对策。私运贩卖之事不知已有多久,官中物品多是从避风塘运通,在避风塘发现私贩之物,难保官中有染此事。况且京城有大小码头二十余处,亦难保其它码头没有私盐运通。
听雨楼受命协助调查此事,夜深人散后,萧雨歇会单独留在茶室休憩。花怜侬会命人撤去茶器,另起炉沏一壶洛神花茶,酸甜的气息漫上来时,萧雨歇也从疲惫打盹中清醒过来。花怜侬酙一杯花茶递与他,又取小碟从食盘中搛一块金丝枣泥糕放在他面前。她望着他静静微笑说道:“吃点吧,我做了一下午。”
“这些天你也累了,”萧雨歇带着歉意对她说:“事情未明了之前,朝廷不能打草惊蛇。”
花怜侬往壶里舀着水,抬眼看他,嘴角噙着笑意,似嗔非嗔道:“难不成我不明白这道理?”
“很快了,很快事情就有个了结了。”他望着窗外舒了一口气,叹息一般说道。
她想,很多年后她若回想,亦会觉得这是她最安宁欢喜的时光。
如此过了十几日,来茶室的人渐渐少了,花怜侬的茶室又复原先的清幽。一日黄昏,花怜侬正在房内上妆,丫环进屋说步笑云来了。她略感诧异,不悦道:“你该请他回去,这个时辰我有时间敷衍他?”
丫环还未回答,步笑云已擅自推门进入。
花怜侬略略吃惊,忿而起身说道:“越来越没规矩了,萧堂主不在楼下吗?竟由着你这样胡闹。”
步笑云忙说道:“我只给你个东西便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器物递给她。
“什么好东西这么急哄哄要给我。”花怜侬一壁里打开包器物的帕子,一壁里说道。
是一枚金玉步摇,珠玉缠金流光,流苏长坠荡漾。
花怜侬捻着这步摇细细看了一阵,斜睨着他。
步笑云讷讷地道:“送给你的。”话音才落,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我自己攒够了钱买的。”
花怜侬微微一笑,将步摇放下,继续梳着头发,说道:“多谢。”过了须臾,转身说道:“东西我收了,你还不走?”
步笑云看着她,半晌沉声说道:“你一直戴着的那枚玉簪旧了,该换了。”
花怜侬面色一沉,步笑云笑了,望着她一步一步向后退至门口,停留片刻转身离去。
花怜侬怔怔望着门外,半晌回神,重新坐回妆凳,望着铜镜中自己妆成的花容月貌,不由得伸手取下发髻上那枚扁玉簪。
这些年,无论头戴多少金翠,她亦插着这玉簪,金翠卸去了,这玉簪仍不脱卸。
玉簪是白无惊相赠。
时间回到若干年前,她还叫丹珠的那一年。人贩表哥走了,小青死了,她还活着,活在锦衣玉食、琴音瑟鸣中。
细雨堂像她这样的姑娘无数,萧雨祺将她们分别安插在旗下的各个青楼。萧雨祺的经历,前半段大抵雷同于小青,疯狂爱上一个茶叶商人而被离弃,不同小青的,她身上的狠劲苏醒着。在成功勾引了几个男人后,她接管了听雨楼的青楼生意。这时她就需要像表哥这样的人物,源源不断从单纯的山村岗寨为她输送年轻的美貌的肉体。青楼无情,男人薄幸,她兀自美艳着,她说,比起爱男人,她更爱女人。
某日翠羽轩一位姑娘突然间面无血色晕晕厥在地,萧雨祺命人请来大夫,问过脉后,大夫如此这番低语几句,他愈说,萧雨祺脸色愈难看,简直含着怒意。大夫开了药方便走了,还叫丹珠的花怜依盯着那药方看,心跳得厉害。
现在,此刻,这药方就是她的救命草,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她向萧雨祺提出去药铺抓药,并说和那姑娘一屋住一屋习琴唱曲儿,本该多关照一些。道理说得过去,萧雨祺也就同意了。
她捏着那张药方,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妆奁迅速收拾了几件值钱首饰,并把这些日子赚的有限的银票折成小块塞进袖中。
这一切被行经窗外的萧雨祺看在眼底,倚着窗,她扬声笑道:“我的姑娘,瞧我这记性,你马上就是当红的花魁了,抓药这种事哪用得着你去做?”说完径自走进屋,将药方收走。她呆呆坐着,听到萧雨祺在廊下吩咐护院男人去抓药。
她冷笑起来,萧雨祺说爱女人,到头来,其实她信的还是男人。
抓来的那副药灌进病患者口中,可怜的姑娘腹痛了三日,流了半盆血。花怜侬,哦,她那时还是丹珠,提心吊胆地懵懂着明白了这是一副堕胎药。阴雨绵绵,她躲在窗纱后面,看着护院颤抖着手,用一个羊皮袋将据说是胚胎的血块埋在了梨树底下。血腥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屋子,久久不散,她的上下牙齿碰触得咯各作响,不知是天冷还是紧张害怕。
【陆了结】
逃跑计划失败了。
每天她都在练琴习曲,偶尔会见到萧雨歇。如果整个细雨堂翠羽轩是个牢笼,唯独能让她心生留恋的只有这个喜着宽身丝绸华服的男子。
第一次见到白无惊是在一个黄昏,他骑着一匹黑马从街头缓缓行将过来,夕阳在他的身后染成大片大片金色。
那天是她给他弹的曲子,此后的每天,他都会来,点名找她。
他是其貌不扬的男子,中等身量,总是身着黑衫。
当时她还理不清听雨楼的人物关系,只当他是个和蔼的客官,并不十分卖力地为他献技。
直至有一日,萧雨祺对她说同时期的姑娘差不多都有自己的恩客了,她才心焦起来。这一天还是躲不过。
萧雨祺抚着她乌黑的长发,笑道:“我的安排会让你满意。”
如果翌日的太阳没有升起,她会一直以为她的恩客是那个喜着宽身丝绸华服的男子。然而并不是,借着晨光,她知道是他,其貌不扬的白无惊。即使他的易容术再高明,都敌不过天光的探测。
萧雨祺和白无惊联手骗了她。她抱着枕头流泪,是什么时候萧雨祺看出她爱慕她的哥哥?是她每奏新曲的时候?还是她故意在鞋底刻上莲花,故意走在他面前的泥地上,让印出的朵朵睡莲引他称赞的时候?至少他们让她做了一场荒唐的好梦。
她还来不及悲恸,白无惊在次日的黄昏再次来到这里,这次他带她走出细雨堂走出翠羽轩,将她挟持在马上,而后他再纵身跃上马背。在马上,她在他的怀里走遍整条承光门大街。他问她的故乡,她杜撰了一个故乡。问她家人,她杜撰了孤儿。
承光门大街的热闹让她心不在焉,她的心开始动摇,有几次她想跃下马背逃走,但身后的男人总是恰到好处地握住她的手腕。
路边有家珠翠铺子,白无惊将她抱下马,携她进入铺中。
掌柜极其热情地承上珍奇异宝供他们选择,她还是心不在焉,手里拈着一件件珠翠,心里盘算着逃跑。
可她心里活动着,只要身子一动,手腕即被白无惊稳住。他看着她的眼睛冷冷说道:“不要再做这无谓的打算。”
他给她挑了一枚扁玉簪,亲自戴上她的发髻,然后再一路一同骑着马走回翠羽轩。
后来才知道,白无惊用这种方式告诉众人,她是他的了。
“今后再没人逼你接客,包括萧雨祺。”他说。
那一天以后,她从丹珠变成了花怜侬,成了翠羽轩的头牌。
步笑云仍然在入夜时分站在定武桥边等待花怜侬。这一次他告诉她又要去杀人了。他喝着杯中的酒,问她为何不戴他送的步摇。见她不语。他又问,是不是玉簪是白堂主所赠?花怜侬淡淡说道:“你既已知道了还问。”
步笑云笑了,说:“你究竟还是没有正眼瞧过我。”
花怜侬说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别人手中的棋子,看着你就等于看到我自己的悲处痛处……我不要这样反复咀嚼痛苦。”
步笑云叹道:“我以为这样就是同病相怜了,可对你来说,你却害怕面对自己的脆弱。”
言毕,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自嘲地笑笑,说道:“如果这次失手了,你就只能在这一杯一盏里回忆我。”
花怜侬打断他道:“你已是不须归堂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别这么丧气。”
步笑云凝望着她,说道:“我早已厌倦了杀人,可作为杀手,不杀人,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离开。可是,我不能走,你还在这里。”
花怜侬略略动容,哑着声道:“你想走就走,别用我做借口。”
步笑云看着她笑起来,将酒全部饮尽,踉跄着起身走向亭外,带着醉意大声说:“放心!你不走,我就不走!”
花怜侬忍不住叫住他,对着他的背影,良久才说道:“你不要死。”
步笑云要杀的是贩卖私盐的主谋之一,萧雨歇说过不要打草惊蛇,因此直到他杀了人回到不须归堂,才知道他自己亲手杀死的人是不须归副堂主白无惊。萧雨歇所谓的不要打草惊蛇,就是前半夜在翠羽轩灌倒白无惊,后半夜让他去杀他。
不须归堂不能无人坐阵,萧雨歇提拔了步笑云成为副堂主。
坐在花怜侬的茶室,萧雨歇打了一个下午的盹,临走时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我说过,事情很快就会有了结,以前的,现在的。还有你做不了的,我替你了结。”
花怜侬大为震惊。她想问问他了结的是什么。是他当年受命于朝廷,授意白无惊易容傅林风,使其蒙冤是事实,所以他替傅林风了结?还是白无惊李代桃僵骗取她的欢好,他替她了结,亦替他自己了结?她还想问问他,白无惊是否真的参与了贩卖私盐的事件,还是他借走私一事给他一个了结。
她有太多疑问,但仍然一言不发,任由他从身边走过,走向门外,安静地等待他的脚步声远离。据说这世上本无路,人走多了就形成了路。据说世上亦无江湖,不同的人聚多了亦就成了江湖。许多年以后,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以前发生过的一样,将成为往事。听雨楼有许多往事,听雨楼的人也一样,只是并没有人关心往事,别人的,包括自己的。
步笑云深夜来访时,见花怜侬正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枚茶杯,他认得是白无惊的。她将杯子递给身边丫环,轻描淡写淡淡说道:“已经没用了,扔出去砸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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