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23届群杀【风吹沙泠】第二轮参评帖(共搜集有22帖,此为第31帖)
(作者:叙白;提交人:大衣柜;提交时间:2016/10/20 23:46:35)
[泠]阿剑
小大 1楼 群杀玩家 | 文2篇 | 2016-9-29 12:22:55 注册|包厢|搜索|短信|加好友勋章藏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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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轮中区:人间(帖杀荣蓉,一区参评,自己喝一碗人参汤) Post By:2016-10-15 21:29:23
人间
九月初八,寒露。
我踏上须弥山青石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空下起了微雨,但是却很温柔,吹面不寒,沾衣不湿,无怪乎山脚下的镇子上的老人说,须弥山的风雨浸润了佛法,总是清清淡淡,柔柔和和。
我是一个史官。
我十岁的时候被老师挑中入门,二十岁的时候接过老师手中的笔,他因言获罪,被腰斩于市。老师死之前告诉我说,史官在执笔之前要去游历,去人间,去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我很不明白老师的话,但是我还是出发了,希望能在游历中找到答案。很多年过去,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游历并没有让我明白老师的话,反之,我已经心如枯槁,天地纵然奇妙,但在阴影处也满含悲哀和挣扎,形形色色的人了无意义地重复苟活,世界如同褪去了皮毛的血肉,鲜血淋漓,触目惊心。慢慢的,我再难有什么一见如故的朋友,或者满心激情的爱好。
后来,我游历到酔沙城,遇到一个诗人,我们相谈甚欢,他给了我一封信,说可以给我介绍一个人,是须弥山般若寺里的僧人,他有很多故事,也许可以解开我的疑惑。
山路很长,我敲开寺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开门的是个老僧,他请我进屋,给我沏了一杯茶。
我拿出了诗人给我的信,说想见寺中的一个僧人。
老僧打开了信,醉人的清香从中散开,那是一枝干枯的桂枝,桂枝上系着一张折起的小笺,透过纸背,能隐隐约约看到隽秀的墨迹。
“忽得鸿雁信,画中人倚楼。
江湖相见远,折寄一枝秋。”
老僧读了出来,他的声音沙哑,但是却像桌上的粗茶,安定人心。
“是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我前些日子寄信给他。”老僧盘腿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我腰间的笔囊,“你是一个史官?”
“是。我的老师说,史官只不过是记录者,我们执笔写下一些隐秘的故事,好让后人记得自己曾经与一些故事并肩而在。”我已然记不清这句开场白说过多少次,每次都要故作深沉。
“故事,”老僧眉角的皱纹抖了抖,“也许这也是我的朋友介绍你来这里的原因吧。”
我点了点头,按部就班地从笔囊中取出了速记的硬笔,铺开纸张,看向老僧的唇角。
“那是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那时候我开着一个小茶社,经常深夜煮茶,听一些茶客讲一些风尘往事。”
老僧开始了叙说,我静静地听着。
“又是一个雨夜。”
剑客静静的看着窗外,窗外夜深如墨,雨落如狂。
“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
说这句话的时候,剑客眉间的皱纹抖了抖,我似乎从中看出了千山万水,千山万水中有千言万语,千思万绪。
剑客老了。
剑客是在这个秋天的黄昏突然走进来的,我正在煮一壶茶,抬头看到他腰侧悬着素白的剑鞘,大袖飘飘,散发如仙。
“听说这里你煮的茶最好。”
他就这么走了进来,散漫萧索,如一场秋风。
“又是个雨夜,”我将煮好的茶沏在木杯中,放在桌上,推过去给剑客,“这样的雨夜真是适合在温暖的屋子里,最好有几杯粗茶,有几个老友,讲几个结局不那么悲伤的故事。”
剑客低头看了看木杯:“叶饱、色鲜、香高、汤清,好茶!”
“剑客不都喝酒么?”
“这是我今生喝的第二杯茶。”剑客用手握着温暖的木杯,“喝第一杯茶的时候,我还年轻。”
剑客喝的第一杯茶是春茶。
那时候正是江南的春季,漫山遍野的茶树群里有穿着白色衣裳的采茶女飘来飘去,她们的腰肢纤细柔弱,像极了风中的百合。
剑客从茶树间穿过,去往他的江湖。
他刚下山不久,还年轻。师父说真正的剑客应该去磨砺自己心中的那柄剑。于是,他就出发了,在这个蒙蒙的早春。
绯色的女孩忽然地就出现了,像突如其来的绯红色的光。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我的剑上开了一朵绯色的蔷薇。”剑客提到当年的女孩时满目空蒙,眼含温暖。
剑客就停留在了那个小镇。
“我在那个小镇住了三年,种了三年的花,喝了三年的酒。”剑客抚摸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剑鞘,我看到素白的剑鞘上有一抹极淡极淡的绯红。
“我不喜欢喝茶,那时年轻,觉得茶是老的只剩下往事的人喝的,我只喝酒,最烈的酒。”剑客拢了拢手中的木杯,低头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
女孩第三年的春夜给剑客煮了茶,小镇上的老人说,女孩第一次煮的茶只能由陪伴她一生的人喝。
剑客喝了他今生的第一杯茶,与酒的刚烈相反,女孩煮的茶很软,很香,也很温柔。
“那时我觉得酒和茶就是我的人生了吧。”剑客低头抿了一口我煮的茶,语含苍凉。
紧随其后,女孩就拔出了剑客的剑,死在了剑客的面前。
“那时我才知道,坡岭上所有的茶树是一个茶园,镇上所有的茶农都是茶园主人的佃户,茶园主人的儿子以她的家人要挟于她,要取她过门。这已经有三年,三年间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剑客此时已经褪去了悲伤,语间清淡,犹如春雨过后的溪流。
剑客暴怒。
他在那个细雨如丝的深夜埋葬了自己心爱的女孩,放火烧了自己的住了三年的小屋和种了三年的花圃,然后去往茶园主人的家。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血迹印入土中。后来我听茶商说江南一带有传世的好茶,那里的土地是红色的,也唯有这样的深红的土地才能种出清香的好茶。之后我走了,我把蔷薇的花汁浸入剑鞘,留下一抹绯红在剑上,同时也在我心中。”剑客深深地看着剑鞘上的那一抹绯色,“我在那里停留的太久,我的剑快要生锈了。”
“不错的故事。”我用杯盖轻轻拂过茶汤,茶叶在其中翻转沉浮。
“那时我还年轻,世界辽阔,我大可去得。我还是喝酒,但是不再饮茶。我的剑还没有磨利,我还不知道会是谁取了我这大好头颅。”剑客饮下一口茶,咂了咂嘴。
“确实是不错的故事,”我提笔迅速写下了几个关键词,“我也曾见过一些剑客,他们从不喝茶。”
“剑客们只能喝酒,他们的心必须和剑锋一样冰冷,酒能给他们温暖。”老僧敲了敲桌面,“但是醉酒的人,会满心悔恨,会想起以前做过的错事。”
“所以喝酒的人很痛苦。”
“剑客就是一群痛苦的人。”
“我在一座小城当了一名捕快,小城中有一家酒店。”剑客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你喝过乡下自酿的土酒么?”
“我只喝茶,”我摇摇头,“但是听你这么说,我死之前一定会喝一杯。”
剑客笑着看向窗外雨幕深处。
小酒店有个好名字,叫做“取暖”。
取暖酒店的主人是个和气的老人,总是坐在柜台后面静静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像是在看一幕幕的戏剧。
剑客每次去喝酒总喜欢坐在靠窗的位子,独自一人默默的喝着那种略带酸味的土酒。老掌柜偶尔也会从大柜台后面走出来,坐在剑客的对面,和剑客对饮两杯。
一壶浊酒喜相逢。
老掌柜和剑客说些小城中的故事,说典故,说风尘,说到尽兴处总是大笑着一口饮完杯中酒,然后极力的不让剑客给酒钱。
然后在一个大雪如席的冬夜,老掌柜架火烫好了自己托人从外地带回来好酒,留了一扇门,自己坐在老位子等着巡夜的剑客来跟他满饮一杯。
“我赶到的时候,老掌柜已经死了。”剑客再次谈起生死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悲伤,多出来的是一种怀念。
“凶手是个中年人,我从他怀中找到了一页纸。”剑客的声音低沉,像是山岭间的风啸,“那是他的妻子写给他的一封信。”
他所在的小村突然流行瘟疫,他的妻子托人给他带过来一封信,说他唯一的女儿快要死了,但是家里没钱,要中年人带钱回去。
“他被迫无奈就要抢老掌柜的酒店。他的袖口里有一个纸糊的小风车,大概是他带回去给女儿的吧。”
剑客平静的叙述着往事,像是一个优伶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故事中的人各有安排好的命运,他无从改变,只能默默的看着。默默感受着其中的悲伤与欢喜,笑容与眼泪。
“第二天我就辞去了捕快的工作,带上了老掌柜的那瓶酒,”剑客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酒葫芦,“我会用这一生来喝完这瓶酒。”
我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叹了口气,拿起茶壶给剑客杯中添满茶。
“我那时第一次觉得这世界充满意外,意外的美丽,意外的残忍。”剑客眉间带着耐人寻味的笑。
“是啊,很意外。”我停住了笔,这个故事虽短,但是却意味深长,很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么简短却又深长的故事,我想写什么,却又无从落笔。
“佛法上说,因果轮回。”老僧气定神闲,“这个故事中没有前世相报的因果,只有一个生灵在演绎着欢喜和悲哀,不容人打破,不容人质疑。”
“也许人间就是这样,没有主题,只有故事。”
“人间是这样,那么你呢?你是那个剑客?还是那个老板?抑或是那个父亲?”
“我在另一个城市的小巷中遇到一个瞎眼的说书人,他向我乞讨,说如果我给他钱,他就给我讲一个故事。我给了他一个铜板,他告诉我小巷的深处有一个歌女,歌声如谪仙。”
剑客循着路找到了歌女的家,但是早已是人去楼空。歌女的丈夫赌钱欠了人家的债,二十两银子把歌女卖到了青楼。
剑客找到了那家青楼,找到了那个歌女。
“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歌声。”事隔数十年,剑客再次回忆起那年的歌声的时候,仍然是神醉不已。
“她的声音很远很轻,但却深入心扉。”剑客轻轻的笑了,似乎是在回味那一刻的沉醉,“这样的歌声不应该被困于笼中。”
剑客想把歌女赎出去,但是剑客没钱。
于是剑客带着歌女从三楼一跃而下,带着歌女跑往城门。青楼的老鸨带人从后面追了上来,惊动了巡夜的城卫队。
剑客带着歌女闯过了城门,但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支箭矢从空中飞掠而过,穿进了歌女的后背,带走了歌女的生命。
“我掌握着无与伦比的剑术,但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剑客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剑客抱着歌女的尸体走上了山巅,他觉得这样美丽的歌声应该安葬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剑客在山顶遇见了游历的诗人。
“我请诗人给我写一句诗,”剑客敲了敲木桌,沉吟着,“请他写句诗来安葬这个美丽的灵魂。”
诗人看着天空,天空之上是风,风上是璀璨的星群。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很多年后我依然不理解这句诗。”剑客饮完了杯中的茶,他提起壶,摇了摇,已经空了。
“我在北方的冰原上看见过相拥而死的年轻人,他们的尸体已经化为坚冰,但是眼睛却满含生机。”
剑客缓慢地说了下去,语调低沉,像是智者传道。
“我在漫天风沙的大漠中遇到虔诚朝圣者,他一步一跪,膝盖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他说要去往往生极乐,去往天堂;我在辽阔的草原上和商队吃着放够辣椒的羊杂碎,一个十五六岁孤儿跟我说,他跑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看一眼苍苍茫茫的草原,以及草原上纵马驰骋的年轻人,他很羡慕他们,觉得整个天下都在他们的箭壶中;最后我来这里喝茶的时候听了一曲琴,那个琴师是个传道者,他讲经给我听。”剑客摸了摸已经凉透了的木杯,“这所有的所见所闻,就是我的生命,我的记忆,我的存在。”
剑客望向夜幕,雨已经停了。
他推开茶杯,抓起了手边的长剑。
“我得走了,我还要去看世界的秘辛,这个世界浩大难测,我很想听那些隐在风中的故事,它让我知道世界广阔,我还渺小。”
“后来呢?”我的笔锋久久的点在纸张上,听得入了神。
“最后我问剑客要了一杯酒,在茶社坐了一整夜,听了一整夜的雨。”老僧转动手中的陶杯,“第二天我转让了茶社,像剑客一样去游历四方,后来几经辗转,在这里落发为僧,眨眼间,也已经五十年了。”
我侧耳听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世间万千人物在窃窃私语,我愣在座上。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主题,我们每个人不过是佛的意旨,途经尘世,你是谁并不重要,你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也可以是你。”老僧抬手饮茶,他将空杯覆在桌上,“你看到了,经历了,明白了,也就圆满了。”
成千上万的人在我心中飞掠而过,他们的面容扭曲在一起,数十年来所有的经历抽丝剥茧般在我心中展开,最后只留一片空明。我呆坐原地,似乎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心中混沌又清明,天地、众生、自己如同镜中水,水中月,了然没有分明。
我明悟过来的时候,灯花已经结了一重又一重,老僧入定般坐着,他浓长的眉毛已经染了灰白,眉毛下的那双眼睛澄净又复杂,我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正襟危坐,看向那双眼睛:
“不知般若寺能否收留我这样的迷茫之徒?”
“般若寺只是你所经历的故事,你心归何处,般若寺便在何处。”老僧双手合十,略微施礼,“此处的般若寺,只是你途径之地,寄身之所。”
“既然是途径之地,又为何不暂留我这样的迷茫之人?”
“也罢,这何尝不是又一个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换成了你。”
“敢问大师法号。”
“老僧释难。既然般若寺是你暂寄之所,那么从今日起,你就叫如寄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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